好远。远到一种可笑的境界。
　　即使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却感受不到彼此的心跳。
　　「老公……」
　　「什麼事。」
　　「没什麼，只是突然想这麼叫。」莫名地哽咽，千寻眨眨湿答答的眼睛，低下头擦掉眼角的眼泪。
　　璿看了她一眼，突然也觉得好想哭。
　　是因为夕阳太美了吗？
　　还是她那不善於隐藏情绪的表情所说明的心事？
　　无论是何者，都著实拧痛了他的心。
　　——他到底无法真正地为了白龙而责备她啊。
　　「唔。」
　 　璿侧过身，轻轻地亲吻千寻。嘴唇已经不如年轻时的柔软，变得很乾涩。但自从惠出生以后他们就没有过亲密举动，也许是因为久违了，所以璿反而觉得更加甜 美。千寻闭上眼睛，颤抖地举起手，捧著他的脸颊。胡渣刺痛了她的手指，在分开之后，她悄声地喃喃：「又没刮胡子？我没空提醒你，你就忘了啊。」
　　「反正最近枕边没人，惠也不会嫌弃。」
　　「这种事情要自己记得啦！」千寻笑了开来。他还会这麼撒娇，她心底稍微踏实点。看著她的笑容，璿想起毕方临走前的几句话。
　　『婆婆的祝福快失效，我要先离开了。白龙的事，就交给你了。』
　　『一定要让白龙赶快回来哦！这几天还看不出来，但再拖下去，白龙的魔法会越来越弱，气息也会越来越薄，他就会像只离水的鱼般慢慢乾涸死去。』
　　『你也不想看到千寻面对死去的白龙…那悲痛的模样吧？』
　　『璿，万事拜托了！』
　 　真是混帐，把这烫手山芋狠狠砸在他脸上后就消失离去！璿在心底咒骂了毕方好几千、好几百回。这要他怎麼说出口？一想到千寻那一瞬间的表情，叫他该怎麼说 出口？她是这麼殷切地期盼和白龙相聚的这天，如此的殷切啊！要他该怎麼把他们俩分开？最不愿意看见她失落的模样，但他也没办法对白龙逐渐消逝的生命坐视不 管……
　　「…千寻……」
　　「嗯？」
　　璿咬咬牙。
　　「也许我们不该把白龙留在这。」
　　「……咦。」
　　「我们必须把白龙送回去他的世界！」
　　璿别过脸，不敢去看千寻的表情。如果可以，他也很不想说出这句话，可是若不说，白龙就会这麼死去。毕方的告诫，千寻的心情，白龙的生命……璿烦躁不已地一连迭声咒骂好几句。
　　千寻好一阵子不说话。天空似乎更暗了点。
　　「…这麼快吗？老公，我……」
　　「三天！我最多只能容忍三天。三天后，我们就把他送回去——到那个隧道前。」
　　璿说完就要回到室内，千寻迅速地抓住他的衣袖，心急地大声问著：「为什麼？为什麼你会突然对白龙失去耐性？三天不够啊！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惠已经好多天没抱妈妈了！」璿打断她的话，「想想惠、想想这个家！为了白龙，我们牺牲了多少相聚的时光？」
　　「但你说过你会体谅我的。」她有些心寒地说。
　 　「那谁来体谅我？」璿其实可以把毕方的话转述一次，但是脑子想的和嘴巴说的却完全不同。一想到千寻说了她的故事给白龙听、一想到千寻为了白龙而有黑眼 圈、一想到现在千寻为了能留住白龙而多麼拼命，他就克制不住自己地紧紧抓住她脆弱的双肩，连同女儿的那份不甘一同发泄。「我是你丈夫、惠是你的女儿，你从 来没有为了我们而拼命到废寝忘食，白龙却如此轻易地攫获你的心神、你的一切……这算什麼？在你得到白龙的同时，你也失去了这个家！」
　　「不要因为白龙而让小惠忘记你这个母亲！」
　 　千寻小嘴微张，有些失神地看著璿。眼角为此淌著泪，流了下来，滴在璿的手背，触及那颗炙热的眼泪瞬间，他如同烫伤似的抽回手……他该死的还是说出口了 啊！璿更加心烦意乱地用力拉开落地窗，接著就是大门打开、甩上的声音。千寻仍站在阳台掩面哭泣，大门粗鲁关上的声音惊醒了在睡觉的惠，女婴的大哭声并没有 让千寻急切地去安慰，过了将近五分钟，千寻才慢慢走到婴儿房，抱起哭闹的惠安慰。


　　「我没有这麼想，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麼冷静？」璿生气地紧紧抓住白龙的肩膀，因为失去理智所以手劲非常大，但纵然如此，却不见白龙皱起眉头。「大家都要我包容你、包容千寻，有没 有人想过我和惠？有没有人知道我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大？从我认识千寻、爱上千寻那刻，我就必须包容你！你对千寻而言非常重要，我也很感激你救过千寻，也曾对 你发誓要好好照顾她……但……」
　　璿喘了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脆弱，原本紧紧抓著白龙，到后来几乎是瘫在白龙身上，「我好矛盾……我也好迷惘……我有义务保卫家庭、有义务包容你、有义务将千寻对你的温柔视为理所当然……我的『义务』好多，多到我已经不知道……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确的了……」
　　白龙淡淡地应声，轻轻一推，璿便坐回秋千上。
　　「如果你是因为我而不想回去，你放心，我要离开了。」
　　「什麼？」璿讶异地看著白龙，后者过於虚渺的微笑让他感到很不安。「你……你要回汤屋了？」
　　「不，我不会回汤屋，那里和千寻的回忆太多，我怕我会崩溃……我会继续待在人间。」
　　「你……开什麼玩笑！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嗯，我知道。我认为活到这个时候也已足够，能再次见到千寻，我已没有什麼留恋和遗憾了。」
　　白龙泰然自若的回应让璿再度燃起一把火，他二度站起身、紧紧揪住白龙的衣领，忿忿不平地吼著：「你这家伙、别把自己伪装的这样冷血！你死了，千寻也会崩溃的你知不知道啊！你没有遗憾……千寻还有！她有好多的话想对你说，她的故事可不只那些而已啊！」
　　「就算事情会那样、我还是要走！凡人太过优柔寡断所以无法解决事情，我不是凡人，就让我用自己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你的方式？这是什麼烂方法！想就这麼壮烈牺牲换取千寻一辈子的遗憾、想都别想！」
　 　「那还能怎样？我们还能怎麼做？你坐在这里淋雨、受寒、让千寻操心，就是好方法吗？」不自觉地，白龙也拉高声音，原本黯淡的眸子此时燃烧起青色的火焰， 「我的出现明显地就是打断你和千寻之间的平衡，若不趁著事态无可挽救前做些什麼，到时彼此都会后悔莫及！你如果消失了，可怜的惠该怎麼办？千寻如果消失 了，你和惠呢？只有我，我的消失不会带来任何连锁效应……」
　　「你消失了、千寻会活不下去！你这白痴！」璿粗暴的打断白龙的话，「虽然很不想承认这点，但是千寻仍然很在乎你！」
　　「我已经不在意这点小事了！」
　 　听见这句话，璿睁大那双混浊的眼，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压过理智，当他注意到自己在做什麼时，重重的一拳已经揍向白龙那张苍白的脸。后者让他毫不保留力道 的一揍，白色的身躯就如同一张脆弱的纸般往后跌，啪答一声落在泥泞中，原本洁白的身体此时染上脏污，他低著头，黑色的头发遮住他的面容，璿看不见他现在是 什麼表情。
　　虽然后悔，不过既然已经出手了，说再多也不能挽回刚刚那一秒的动作。璿指著白龙怒吼：「——你竟然把千寻的感情视为小事？把千寻的生命当作小事？……你到底在想什麼！千寻为了你所付出的一切……她拼了命不忘记自己和你的名字……她所做的这些、你就这样纵容诉诸流水？」
　　「不准我消失，也不让我存在，你到底想怎麼做？」
　 　「我不知道！……我就是这麼一个罗罗嗦嗦的凡人！我放不下千寻、也无法放任你自生自灭！混帐……我也讨厌这麼不乾脆的自己啊！」璿崩溃似的大声嚷嚷，狠 狠地踹了眼前的水洼一脚，咖啡色的水花溅起、弄脏了他的裤子。白龙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在路灯微弱照明下，依稀能见左脸颊红肿一片，他摇摇头苦笑著：「…… 你还不明白吗？……我的生命，已经不值得任何人挽留了……连你这冒失的凡人都可以闯入我的结界，就算我想……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啊。」
　　

璿愣住了，满腔怒火刹那间消逝无踪。他想起了白龙来的时候是一滴雨水都没沾上的，从什麼时候开始，白龙已和他一样浑身湿透？还有结界什麼的……白龙是神，设下的结界确实无法让凡人随随便便入侵，但他却可以冲上前去揍他一拳？怎麼一点被阻碍的感觉都没有？
　 　眼前的白龙就像风中残烛般忽明忽灭，璿突然涌上一鼓心酸，白龙看见他那突然转为温和的眼神，笑著摇头说道：「别对我露出那模样。我……唔……」话没说 完，白龙突然虚弱地脚软跌坐在地，璿睁大眼，想也不想地冲上前去搀扶他，后者露出感激的笑容后，轻声呢喃：「……你果然是个好人呢，如果是你，千寻一定能 过得很幸福。就算守护神不在了……也可以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喂、你……」揽著虽然还停留在男孩体型、但年纪却不知道几百岁的白龙，璿发现他就像即将消逝的梦境般、泛起透明的光。此时的他，脆弱的就像失去半边翅膀的蝴蝶般。「你不可以在我面前消失……千寻……千寻她……」
　　「在千寻面前，我大概会舍不得离开。璿，你听著，你的本姓是『伊藤』。伊藤璿。」
　　「伊……藤……」璿顿时恍然大悟。对啊！他是伊藤璿！从什麼时候开始，他就只知道自己是「荻野璿」而忘记真实身分？
　　「好好守护自己的名字，然后代替我继续守护千寻一职……」
　　白龙的身体泛起不寻常的白光，从来没遇过一位神明即将从眼前消失这种荒唐事的璿，登时浑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你……你不会就这样消失的，你可是神明啊！你还要守护我的女儿……你还要守护我们啊！赈早见琥珀主！」
　　白龙朦胧地笑了，那股白光越来越强烈，到最后几乎要遮去他五官的轮廓线。身体化为一颗一颗、如水珠般晶莹的亮点，飘向那不知不觉中停雨的夜空，只是个普通人的璿，只能看著白龙消失在自己面前，那明明还有很多遗憾却故作洒脱的眼神，璿一辈子都忘不了……
　 　白龙是因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为了告诉他真实名字才追出来，还是为了停止这无止尽似的矛盾游戏？璿不知道，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当他重新得到本名时的瞬 间，一股温热的泉源自心底涌出，那种温暖的感受……是只有婴儿在子宫内才能有的感受……啊……好像稍微可以理解千寻对白龙的感觉……
　　雨停了，天空再次恢复乾净。一抹火红突然从虚空中窜出，夺过璿怀里最后残存的白色亮点。已经没有多余心神感到惊讶的璿，眼角滑下一颗水滴。
　　※

「白龙……？」
　　看著空荡荡的房间，千寻感到窒息似的难受。抱在怀里的女儿，咿咿呀呀的含糊说话，小小的手指指著窗外，千寻泪眼婆娑地望去，看见的是异常皎洁、她永远忘不了的满月。
　　「再、见……」怀里的惠含糊不清的说，千寻讶异地看著她，女儿漾开灿烂的笑容说：「再、见，再见……大哥哥、说、再见……」
　　千寻咬著下唇，好不容易乾的眼角再次流下眼泪，她紧紧抱著女儿，咬著下唇，泪水决堤。
　　※
　 　同一个月光下，在千寻那老旧的老家中——一位白发苍苍、头和身体不成比例的老婆婆站在庭院内，她仰望著那轮满月，银发间的黑色羽毛微弱的随风颤抖。身处 的那原本脏兮兮、杂草丛生的庭院变得异常乾净，是因为「魔女」降临的关系吗？突然间，嗖的一声，毕方的身影从虚空火焰中走出，眼眶红润，缓缓步向那个老婆 婆，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发出海洋色光芒、忽明忽灭的光球。他知道白龙会消失，但没想到会这麼快……
　　「钱婆婆……」
　　「嗯？」钱婆婆慈爱的回过头，看著毕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容颜，她笑得更加温柔，「你还真是拼了命呐……」
　　「婆婆，这个……你还能救回白龙吗？婆婆你办的到吧！你……你是个很厉害的魔女……这种小事……」
「毕方，没有起死回生的咒语，这点你知道的。」
　　「白龙没有死！他的丹元……他的核心……就在我手上啊！」
　 　钱婆婆闭上那双大眼睛，转著手上那把沾满雨水的白色雨伞。像是惋惜、又像是在嘲笑白龙的痴傻般，无声呢喃著：「那个傻孩子……何必把自己弄到这种地步？ 花了几百、几千年修练最后成为神明，如今却被自己的执著害的只剩下这小小丹元……白龙他可以恢复，但那也是好几百年后的事了，那之后的千寻，恐怕不知转世 至何方。」
　　「不能让千寻……一直当『千寻』吗？」毕方颤抖著问，如果能让千寻轮回过后仍然是这个千寻，那麼他们俩还有一日可以见面吧？钱婆婆一眼就看出毕方的心思，她淡淡地说：「没有人能控制轮回结果。就算是你也一样，毕方。所以别想做傻事，你只是个小小的、半吊子神明。」
　 　「这……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白龙是那麼在乎千寻……白龙你这个大笨蛋！这下你满意了吧？」毕方朝手上的蓝色光芒哭吼著：「干嘛要把最后的生命力注在 伊藤璿身上、延长他的寿命？那个家伙哪里值得你这麼做了？干嘛不乾脆吸取他的阳寿，延长自己的命啊！…呜……婆婆……我不要变成这样子……白龙、千寻…… 呜呜……」
　　钱婆婆一脸慈祥地接过毕方手上的蓝色生命之光，再以安抚人心的语调轻声细语：「你应该知道白龙不是那样的神明。白龙确实 有机会能再次修练为人形，依他的资质的确有这个条件……只是，能不能再和千寻相会，那又是另一件事了。若他们之间确实不该绝，那麼总有一天一定可以见面， 就算出现再大的阻碍，也可以见面……可是如果……一位神明和一位凡人的恋情注定是个错误……」
　　毕方微微睁大眼，迅速捂住耳，不想去听那麼残忍的下文。纵然刻意掩耳了，但钱婆婆的话仍清清楚楚地传达至大脑。「……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也仅是徒然。毕方，你要学著明白这点……」
　　「我不想明白！我就是个小孩、我就是长不大、我就是要这麼任性！把丹元给我、我要靠自己的力量让白龙回来！既然婆婆办不到，那我就算烧了这个世界也要把白龙找回来！」
　 　说著，毕方便失去理智地要夺走钱婆婆手上的蓝光，后者温和的眼瞳突然闪过奇妙的亮光，毕方不禁露出茫然的模样，下一秒失去意识地倒地。钱婆婆看著他稚气 未脱的脸，忍不住微微叹息著：「烧掉这个世界？靠自己让白龙回来？你只是个小鬼，哪有那麼大的能耐……」微微摆过头，毕方的身影便让魔法泡泡包围、飘起， 钱婆婆深蓝色的裙摆也微微飘荡，双脚跟著缓缓离开地面。
　　「白龙，你还能听见吧？如果想在千寻有生之年与她相会，那就拼了命努力修 练……虽然说，几百年的努力要在一朝一夕内赶回是不太可能的，不过还是可以赌赌看。」钱婆婆温柔地对著掌心的蓝色光芒说著：「你和千寻之间的奇迹太多，再 展现一次……也不是难事吧？如果你对她的情够深的话，或许真的能成功……也说不定呢……那穿越魔法的奇迹呀……」
　　彷佛在回应钱婆婆的话，蓝色的光芒再度一明一灭。
　　——如果有一天，你会重生为我所不认识的你，我依然会踏上寻觅你的旅途。

他和白龙之间的关系还真奇妙，从一开始的敌对、到现在想到那少年总会不由自主暗自道谢……虽然偶尔璿会有「也许白龙消失换来这一切是值得的」这种自私的 想法，但很快就让他自脑海中消弭过去。不仅和白龙之间微妙，璿一直有种感觉……当白龙「赐予」他本名的瞬间，他的人生就变得特别不一样。
　　说是哪里不一样……也说不上来。
　　是变得很少感冒了吗……？还是……？
　　「老公、老公……牛奶要倒了哦？」
　 　千寻的呼唤声拉回璿的心神，他先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那杯牛奶在自己的粗心之下、倾斜到几乎要溢出来，连忙将牛奶放回桌面。坐在旁边、睁著一 双圆滚滚乌黑大眼的惠则盯著父亲的脸瞧，长发用她最喜欢的兔子发圈绑成两束双马尾，双颊飘著苹果红且微微鼓起，随著咀嚼吐司的动作而上下鼓动，「爸爸在想 什麼？」
　　「没……没有啦，小惠乖，赶快吃一吃，爸爸载你去上课。」
　　璿宠溺地笑著对女儿说，没想到小女孩却摇摇头，一股水果芳香自左右摆动的双马尾间飘散出，惠吞下吐司后、抬头挺胸，有些骄傲的宣布：「我要自己去上课！我已经会看红绿灯、路上还有导护妈妈，惠想自己去上学。」
　　「咦？可是你还小耶？等你升上高年级后再说。」
　 　璿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稍嫌过度保护女儿，后者笑容一垮、哼地一声撇过脸，那彷佛在说「没有爸爸也无所谓」的样子让璿忍不住受伤的也垮下脸。千寻看著他们 父女的互动，忍不住被逗笑了，听见那阵阵轻笑声，璿不禁看著妻子看痴了，后者注意到那露骨的视线后，红著脸收起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低下头轻斥：「做什 麼一直盯著我看啦？」
　　「没……只是很久没看见你笑，感到有些……著迷而已。」
　　「别在孩子面前用那种词汇。」
　　「咦？『著迷』还好吧？还是要我表达更坦白？」
　　「——荻野璿！」
　 　千寻的脸红透了，璿则哈哈大笑起来。没错，他现在的人生非常完美，他的妻子已经从只会唉声叹气变回那懂得生气、害羞的普通人了，女儿也平安长大而且是个 可爱国小生，他的事业也维持在一定水准。事业、家庭两得意，让璿每日都有努力奋斗、生活的理由。现在如此幸福，要他下一秒就结束生命，他就算叛天逆神也不 愿意！即使神仙佛祖亲临要把妻小之一夺走，即使赔上他的命，也要把属於自己的家人带回来。


……啊，这样说会不会太夸张了？璿愣了 愣，旋即让自己过度激昂的想法给弄笑，低头喝著剩余的牛奶。他现在真的好幸福，幸福到虽然有理由努力生存，却也每天过的有些心惊胆颤。因为太幸福了，幸福 的不像现实，他不禁害怕会随时让「另一个现实」的闹钟吵醒，最后发现如此美妙的生活只是一场空梦。人们常常怨叹自己不顺遂的人生，却也在获得太顺利的生活 后患得患失、常常想些杞人忧天的事——璿就是这样的人，或许有人会认为他太护妻、护女心切，也只是自找不必要的压力罢了，不过在璿心中，不管徒然与否，只 要压力和责任是来自於家庭，那他甘之如饴。


尤其在看见一位神明是带著什麼样遗憾的面孔，轻易地离开这世间后，他更是备感珍惜与重要的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不愿步上那种后尘，即使下一秒真的生命告罄，那他也要走的了无遗憾。
　 　

「我吃饱了！」惠吞下最后一口吐司后，笑著对千寻如是说。然后「咿咻」地跳下椅子，晃动著深海蓝色的百褶裙咚咚跑离。当璿紧张的想吞下吐司且含糊不清地嚷著「爸爸载你上学！」时，千寻却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璿来不及说话，惠那套著蕾丝滚边小白袜的小脚再次咚咚咚地奔向门口，

挥舞著白白(嫩)nen nen的小手臂喊再见，千寻慈蔼地点头、笑著，目送女儿出门。

当家门啪哒关上的那一瞬间，璿用力吞下稍嫌过乾的吐司，不可思议地看著千寻、诧异地喊：「你…你放心吗？小惠还那麼小！」
　　「惠不小了啊。」
　　「她才九岁！九岁！」
　　「对，她是九岁，不是九个月！」千寻有些好笑地回嘴：「你没看见阿惠眼底的那股跃跃欲试和自信吗？如果不肯满足她表现的欲望，她会误会是我们做父母的不相信她，到时候做任何事情都会缺乏信心。」
　　「可是……」
　　「放心啦。再说，她会和住附近且同是同学的西园寺一起去上课。」
　　「咦？是吗？……我怎麼不知道？」
　　「因为从阿惠小时候你就禁止她做好多事情啊，她哪会告诉你呢？」
　 　千寻失笑的回答让璿再次受伤的垮下嘴角。看看璿再反观千寻，这两者从小教育孩子的方针就不太相同，璿是像个老母鸡似的操心保护、千寻就比较开明。这也难 怪惠会比较喜欢和母亲商量事情。见璿如此一蹶不振的模样，千寻温柔地笑著说：「好了，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对了，开发案如何了？」
　　「哦……」虽然妻子如此鼓励著，但璿的声音还是非常没有精神，「已经准备著手了。」
　　「这样啊。」千寻淡淡应声，并把牛奶喝光。她成功地把他的注意力转移，璿因为千寻的话而把心思放回那则「开发案」上，忍不住瞅了她一眼，有些担心地说：「千寻，现在还来的及哦……今天是施工日，如果你不想要了，我可以请他们把进度停止。」
　 　「停止？事情都到这种地步了，停止不太好吧！」千寻诧异地回答，看出丈夫心底的牵挂，她忍不住轻笑著：「反正我那间老家也没有住人了，也过这麼多年 了……拆掉也好。再说，是你看出我们家附近是有成为商圈的价值、不是吗？况且也经过那里的商家同意了，我也想看看那里繁荣的模样。就开发下去吧。」

「不能挖？」听见如此震撼的话，璿不禁拉高音量，虽然大部分声音还是让周遭的机器运转声掩盖过去。站在千寻的老家前，璿与一群技术人员围成圈圈、头疼地 进行讨论。在开挖前明明都做好一切的土质检测，工程师也说过开挖下去不但能把这间容易造成治安死角的老房屋拆除、更对於发展附近商业区感到乐观……但是怎 麼将他十万火急找来后、说出一句「不能开挖」？
　　戴著黑框眼镜的工程师认真地点点头，在璿说话之前一阵抢白：「我们确实都有做好一切检测了，包括这间房子，当初的检测结果确实是能动工的。可是……就在我们今天重新做最后一次检测时，发现后院部分的土质下，发现有液体流动的反应。」
　　「是地下水吗？」
　 　「不……如果是地下水，规模没这麼大。」工程师一面说，一面领著璿与工作人员们走入那充满霉味与尘埃的房屋内、直达后院。他遥指著远处一大排屋龄不小的 房屋说：「从我们站著这里、到那排房屋的范围……检测反应都相同。都有液体流动的反应。……如果真的有那麼大一条地下水，一旦开挖，恐怕会把这条街淹 没。」
　　「咦……这样啊……」
　　璿低头陷入深思。契约都签订了，说取消工程恐怕也太说不过去，可是现在又遇到这种窘境……这时候，一道惊呼从工作人员中传出。璿回头一望，看见某个中年的男子一脸顿悟貌，他忍不住问：「有什麼问题吗？」
　　「没……没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以前老一辈曾说过的话。」注意到这麼多人在看自己，那名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如果地理位置没记错的话，这个范围在之前好像是某个河川的遗迹……」
　　璿听了，面容闪过一丝惊讶——对了！之前也曾听千寻提过这件事！
　　工程师听了微微点点头做回应，沉吟几声后说：「老实讲……这里只是检测结果较为显著的地方。其实从这里、一直到大门处再过去一些，都有微弱的液体反应。如果说底下真的是河川遗迹，这个老房子就正处於河中心。」
　　「但……那都是『遗迹』了，不是吗？」璿突然觉得一阵口乾舌燥，忍不住吞吞口水。「『琥珀川』在很久以前就乾涸了啊……」
　 　「不管是不是河川，这里……都不宜开挖了……如果要取消这个计画，我可以替您向上头解释、解释……」工程师有些惋惜地叹气，他也很看好这个地点，按照这 里的地理位置，确实有机会发展成商圈。而且这里正是位於商圈的中心点，若从这附近开始著手投资、整顿，再向外扩张，绝对可以带来无限商机。可惜啊……现在 似乎碰上点麻烦呢……
　　璿盯著杂草丛生、垃圾满地的脚下良久，重重地吁口气说：「不，一定还有办法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找出方法……」
　　※
　 　某个隐蔽於喧嚣人烟之外的河流，在夏日的阳光下以永不停歇之姿奔入那远方浩瀚的汪洋。这片河水底下，鱼儿悠哉地游来游去、小虾子在石缝间探头探脑，未经 人类破坏的生态系统正非常协调而完美地运作著。虽然说是「河」，但面积却也不小，再往下探一点，直达那眩目的阳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比较少鱼类在此活动， 仅有的，是那抹卷起泡沫、稍纵即逝的白色影子……
　　白影非常自在地於石头间穿梭。那个「生物」有著老人的头、蜈蚣般的身体，是个非常 奇怪的东西。眯起的眼睛与上扬的嘴角，他似乎没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可不是吗？这里的河水乾净清澈，他当然自在得意呀！虽然先前曾遭受污染、被迫成为腐烂 神，但那造成污染的城市现在政策做的还不错，至少现在这里一点儿污染都没有。
　　熟练地往这条河川最深处游去……看见了某个大石头让人 刻意挖个洞，摆在洞穴处的，是燃烧出蔚蓝光芒的光芒体，当老人接近它的时候，它立刻一明一灭，似乎在向老人打招呼。老人只是和蔼一笑。「唉呀，果真是个奇 葩呢，才修行多久，就已经逐渐有个人形出来啦……」虽然不明显，不过那抹蓝光确实隐隐约约形成一个人的轮廓，老人呵呵地笑起，「唉呀，汤婆婆当年真不会用 人才，像你这种资质好的学那些专搞破坏的魔法实在太浪费了，怎麼样？要不要放弃回人间，待在我身边修行、成为更高格的神明呢？」


　　光 芒快速地闪烁，像是在回应老人的话。老人静静地「听」著，末了惋惜一笑，「是吗？你还真是有趣，人类与神仙你竟然选择了前者……钱婆婆也说的没错，你虽然 资质好、本领高，不过脑袋也不怎麼灵光呢……哈哈哈哈……」老人栖息在蓝色光芒面前，收起笑容、态度突然转为严肃的说：「但我可是认真的，依你现在这股气 势下去，在人类寿命结束前确实有机会再度化为人形，可是，你还是不能长久待在人间。你仍然无法适应那里时间流逝速度。现在是例外，毕竟这里可是我精心为你 而设计的修行好场所啊。」
　　光芒再度闪烁，只是这次闪烁的没有之前灿烂，它似乎变得很失望。老人幽幽一叹说道：「这也没办法啊，照理 来说，你已经不再是神了——毕竟你的『职位』已经消失，现在的你，只是空有神的头衔、实则为等级较高的灵体罢了。我就说嘛，待在我身边，修练成另外一种 神……下次就别当河神了，当河神真的很累，看看现在有多少河神都变成腐烂神了？那不值得呀，孩子……」
　　老人沉吟起来，再度「聆听」 光芒的话，最后他再次深深一叹，有些遗憾地呢喃：「我能感受出来你的决心，如果你心意已决，我也不能阻止你。如果你问我要怎麼永远待在人间，那就是找回自 己的『职位』。把你的琥珀川找回来，然后再当上那里的河神，这样就有长久待在人间的理由了……可是，你的河川已经乾枯，要再找回水源，恐怕有点困难吧。」
　　听了老人的话，光芒快速闪烁，老人受不了地卷过身、将头埋入蜈蚣般的身躯内嚷嚷：「——不行！给你了，我这里怎麼办？——借？你打算用什麼还我啊！不行不行！我不会答应你的！再说，哪有一条河可以靠一滴露珠就复活的？」
　　『算我拜托你！河神、真的只要借我几滴水，我就可以靠自己找回琥珀川！』
　 　蓝光突然传出少年的急躁大叫，老人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看著蓝色光芒。后者则因为失控之下挪用太多力量化为声音而逐渐变得黯淡，老人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摆摆头，蓝光周遭突然窜出许多白色泡沫且将之包覆住，待泡泡散去后，蓝色光芒再次恢复一开始的蔚蓝，且正有规律地一明一灭——睡著了吧？
　　老人无奈一叹。「我当然知道你有这个能力。问题是，你现在还是很脆弱啊！还是别乱来，专心修行吧……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我还真舍不得让你离开呢！」
　　轻轻笑起，老人摆摆尾，长长的身体缓缓飘起，始终保持笑容的面容笑纹更深了，以极为慈祥和蔼的语调低语：「我走啦，白……啊，不，这种世俗的名字不配你，我该称呼你为——『赈早见琥珀主』。加油呀，还有一位与你同样傻的人类再等待你呢……她的时间可不是无限的哟……」
　　蓝色的生命之光只是发出幽冷的光线，微弱地闪烁著。
　　——就算会再次四分五裂，我也要重返你身边，将那段未完的故事谱上结局。

10 Between the Haze and the Rainbow-虚实人间
　　「嘿 咻。」惠将红色的书包放在椅子上，跟在她身后随著进教室的女孩则走到她隔壁的位子，同样将书包放於椅子。整齐的浏海、鹅黄色的发圈、遗传自父亲的波浪卷长 发与蓝色眼珠，如此特别的长相让惠一直觉得西园寺暮霭是全班最漂亮的女生。但事实也是如此，好多个小男孩都暗恋著暮霭，但因为彼此年纪都还小，还不懂什麼 叫做「谈恋爱」，所以有好多段爱慕之情最后都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