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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那一棵柿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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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你下次别在我醒来前不告而别好么?


1楼2012-05-08 19:54回复

    【那一棵柿子树】
    大约是七八年前吧,辗转搬到了那个陌生的都市。
    只觉得好繁华,住宅和商业区混合难分,一栋栋高楼占据天际线,猛一看还以为人到了香港。
    爸爸挑了一个还算高档的的小区。
    据说在早年,这社区当地人大代表的宅院地带,后来都改建成现代公寓了,每栋公寓都保留了小小的庭院,小院里各自安排成花园、有的布置成浪漫的咖啡休憩草坪,或缤纷或青翠,我一见就喜欢,好像搬来这里,人生从此就要开出花儿来了。
    见到我们租的那栋楼,我的欢喜到此打住。
    以木头围栏圈起来的一小片前院,没有缤纷,没有青翠,就光是一半泥地,一半磁砖地面。
    磁砖地面上很随意地摆了几辆脚踏车,泥地上,只有一棵半秃的、看起来历尽沧桑的、也就是说貌似老迈得吐不了蕊的大树。
    人家告诉我,那是一棵柿子树。
    房东是个老太太,她就独自住在一楼,往上二到五层楼全都是她的物产,我们租下了二楼的公寓。
    大约是120平方米大小的公寓,里头装修得很时髦,厨房是欧式开放台,客厅里连喝酒的小吧台都有,主卧房还有个半圆凸出的公主式小阳台,可惜我家没有女孩,就俩兄弟,当时哥哥刚刚从美国毕业回来。
    房租一个月五千多RMB,算中等价位,好处是所有的家具都齐备,连微波炉、电烧咖啡壶甚至是吹风机这样的小东西都有,很适合我们这样搬家搬得疲劳不堪的一家人。
    一路颠沛流离,总算好像要安顿下来了。当时爸爸手上还留著不少家底,我们缺的不是钱,是休息。
    我很快地注册进了附近一所中学,课业的内容,照例我感觉很陌生,刚开始读书读得吃力,晚上常给安排留校继续学习,回到家时总是九点多了。
    拿钥匙开公寓大门时,我常看看一楼那荒凉小院里,从房东老太太窗口流泄出来的暖黄色灯光,灯光里有旋律,有人正在弹钢琴。
    


    2楼2012-05-08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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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4 07:4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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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的客厅里,我爬上梯给她换好灯泡,站在梯上我就闻著满屋的鸡汤香味,其实刚才在公寓门口早就闻见了,是芝麻油炖鸡,那香味是侵略性的,不容逃避的,已经很饿的我咽了好几次口水,想著等会回家就立马煮一大碗泡面吃。
      但房东太太打的主意是留下我晚餐,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了,“我妈等我回家一起吃饭呐。”
      这是一个谎。
      “鸡汤就是煮给你妈妈喝的,你先在这边吃一点,等会儿整锅端回去你家,好不好?”
      她倒没说谎,整锅汤居然真是准备给我妈的,她已经装好锅,还套进一个很扎实的小提袋。桌上摆好的是另一桌菜,两碗白饭,很精巧的紫木筷子整整齐齐搁在饭碗旁。
      当时我还没开始吃素,但已经相当恐惧肉味,也许真是饿了,也许是房东太太手艺真心不错,整桌菜我都欣然接受,包括我生平第一次吃到的怪东西——姜丝炒猪肠,用了大量醋酸,酸到让人跌跤,味道却十分好。
      老太太吃得也很香,很开怀,边吃边问了我不少学校里的事,我谨慎地扯了一些谎,让老人家晚上安心睡觉的善意谎言。我注意到了她绝口不问我的家里事。
      吃完饭,老太太坚持拒绝让我洗碗,她点了一根烟,顺手拿张纸巾,边抽烟边揩抹烟灰缸,非常奇怪的习惯,她一点也没让我离座的意思,老太太抽了几口烟,笑眯眯对我说“一个人开伙难作菜,孩子以后你晚饭就过来陪我吃饭,算是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我很快就发现,老太太不管想表达什么,她都以“好不好”做结尾词,但这结尾词完全没有徵询意见的意思,它事实上是个命令句。
      但当时我完全没意识到,老太太其实是想帮助我。
      “呃,我不知道,我想回家问问我妈,李太太。”李太太是听我妈喊的。
      “苏老师,”老太太又微笑了,她说“以后就叫我苏老师,好不好?”
      


      4楼2012-05-08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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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老师发现我真不爱吃肉,她从报纸上剪贴了不少素菜料理食谱,开始兴味盎然地学做素食,要做出合我口味的菜了,她就会像戴上老花眼镜,翻开食谱剪贴簿,给那道食谱打个勾,一边说“以后我们多做这道菜,好不好?”
        她规定我每餐饭都要喝足一大杯牛奶,不管吃得多饱,都要再吃上一大把葡萄乾,好补充营养素。
        这习惯我一直保留到现在。
        柿子树上的果实渐渐红熟了,熟到透了,都跌落到地上慢慢腐烂,也没见苏老师摘过一颗来吃。我看著可惜也嘴馋,有次吃晚饭时,我问她,可不可以摘颗柿子吃?
        不行。
        她向我解释,这柿子的品种特别,不适合生吃,要吃的话得腌成柿饼吃,自从她的孩子们都离家以后,她再也没腌过柿饼了。
        腌了再送过去给孩子们吃不行?我问她。
        “要邮寄,太麻烦了。”她淡淡地说。我这才想到,一次也没见过她的孩子们回来探望她,也许儿女们都住太远了,也太忙了,难得回家省亲,这在现代都市不算怪事。
        苏老师忽然来兴趣了,她带著我来到小院打量著树头的红柿子,左看右看,她做了决定,靠近屋子这半棵树的柿子,都摘来做柿饼,靠近木栏的半棵树不动它。
        为什么呢?我问。
        “冬天要来了,一些白头翁和乌鸦得靠这些果子过冬。”她说。
        


        6楼2012-05-08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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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冬天,我吃了至少二十斤甜蜜柿饼。以后有机会我贴出柿饼的做法。
          我在学校里交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别脚的口音也渐渐修正了,最出奇的是,我的成绩居然相当不错,慢慢也要准备高考了,这时候的苏老师对我来说形成了某种压力。
          因为从我在她家吃第三顿饭开始,她就规定我,每天得写一篇日记给她看。
          我写了。
          她看了几个月以后,又增加了功课,给我一本古文观止、一本宋清词选,规定我,每天依序读一篇,两本书轮流,在晚饭时和她讨论读后心得,口头讨论就好。
          我做了。
          她说我资质好,不磨练可惜,我信了。
          但随著高考压力渐渐增高,我不耐烦了,试著暗示、明示、乃至哀求,我没时间做这些功课了。
          “是没时间还是没兴致?”她问。
          


          7楼2012-05-08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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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个好问题,我仔细想想,告诉她,是没兴致,其实那些古文我连著两夜就可以翻完了,这样慢慢磨著讨论,我觉得很耗费心力。
            她问我真正的兴致在哪儿?我也说不太上来,随口答她,就人文科学方面吧。
            那好,她说,带我到了地下室,这儿我曾经进来过,貌似里头堆满杂箱,倒是打扫得很乾净。那些箱子里全都是她亡夫的存书,“我先生在大学里教法律的,他兴趣广,什么书都有。”她说。
            不是说她先生乃堂堂人民代表么?“那是兼差,教书才是他的正职”她说。
            我的老天,这么大的官职,给她说成兼差,好像是小菜两碟似的。
            “以后日记你不用写了,我看你文笔磨练得还可以,这边的书你喜欢的话随时可以借去看,好不好?”
            后来我粗略估计过,至少两千多本书,扣除一些英语原文书,多半都是文学类、哲学类、社会科学甚至很专门的医学书籍都有,那里头一大套李敖全辑是我首先读完的书。


            8楼2012-05-08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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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上可以玩玩,但真正的知识还是在书里。”苏老师说。
              地下室里还有一小部份的文物,保存在一个漂亮的玻璃柜里,那是我唯一不能碰触的东西。
              “没什么,就我先生的日记。”她说。
              我蹲下来数了数,至少五六十册笔记本。他的先生,我没机会认识,但他的一辈子就书写下来封印在我眼前,估计从来没有人读过它,这感觉好奇特,一个人为什么要那么起劲地给自己留下密密麻麻的注脚?
              后来我知道这些日记连苏老师也没翻阅过,就摆著,供著,锁著。
              接下来的一年多,我没算过在地下室里借了多少书,至少几百本吧,到高考前一周我还在读地下室中一本藏书,我还记得书名叫“宽容”,亨德里克‧房龙的名著。
              “以后不用跟我口头报告了,作学问得靠自己独立,独立的是你的思想模式,不要被作者牵著跑,每读一本,你就要念著,如果有天你来写这题目,你该怎么整理自己的思想,好不好?”这是第一次给我看书箱那天,苏老师说的话,我没忘记。
              


              9楼2012-05-08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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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前的那个冬天,我又吃了二十几斤柿饼。
                那个冬天,常常过了一阵子我就猛然想起来,多久没见过爸爸了?哥呢?他也一起神隐了?
                妈说,爸一定是有小三了。
                必须承认,这不无可能,但口头上我却骂了妈一顿,骂她老爱钻牛角尖,爸生意那么忙,哪来的时间风流?
                当时我和妈所共同不知道的是,爸虽然貌似忙得风风火火,他把家里最后的钱全套牢在投资里了。
                高考前夕,我养成清晨起床的习惯,先出门晨跑一圈,再到苏老师家陪她吃早餐,那时她已经允许我喝咖啡了,先前她不让喝,说喝了影响我长个子,常常早餐后我们一起无声喝咖啡,她戴眼镜读报纸,我边喝边温习早上小考的功课。
                


                10楼2012-05-08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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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4 07: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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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庙小点,不过我还是。。。。


                  IP属地:贵州11楼2012-05-08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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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次晨跑时,在地上捡了一枚奇特的叶子,很肥厚很温润的绿色叶子,有小孩的手掌大,拿起来沉甸甸的,
                    “这叫落地生根”苏老师说。
                    这是我没看过的东西。苏老师给我解释,这种植物,光靠叶子繁衍后代,只要叶子一落了地,它就从叶片上长出根来,扎进泥土里,转眼就长出一棵树。
                    太强了,我马上央求苏老师让我把叶子种在她小院的泥地上,反正她那儿光秃秃的只有一棵柿子树。
                    好的,她说。“只要扔在地上就好,不用埋它。”
                    我将叶子扔在柿子树下,苏老师捡起来,往旁边较远的地方扔。
                    “孩子得给他空间,不能让它傍著大树。” 她说。
                    原来她不只叫我孩子,连植物也是孩子啊。
                    几天后叶子边缘果然冒出十几条白色粗短的根了,但叶片的形状有点微卷,只有一两条根碰得到地,我想将叶片摁进泥里,苏老师说这样不行,
                    “得让它自己来,它才会长得壮,好不好?”
                    也好。我的高考通过了,成绩不错,那年暑假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妈给我钱办了游泳月票,上大学前的整个暑假,我有一半的时间泡在游泳池里,一半的时间泡在苏老师的地下室书堆里,苏老师老端咖啡给我喝,配上她自己烤的小饼乾。
                    


                    12楼2012-05-08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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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一精, 射得太快, 目测吧主得补肾


                      13楼2012-05-08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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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第一年我在校外租了房子,合租的几个哥们都是能读书也能玩的角色,我过得很痛快,痛快得常常忘了打电话回家。
                        妈几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爸爸来看过我两次,哥早已变成回忆。
                        然后我接到了苏老师的电话,她先问了我在学校的情形,也问问我生活起居,聊过一番以后,她欲言又止,最后说“回来看看你妈吧,她不太好。”
                        我隔了两天后回家,才知道这一阵子以来发生的事。
                        首先,我家的房租已经有半年没缴了,那爸爸呢?一听见这问题,妈说了整整两个钟头的话,简单地说,爸跑了,还把户头里的钱全带走了。
                        “那哥呢?”我问。
                        “谁?”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花了大约十分钟才确定妈没在演戏,没在开玩笑,旁边没人在拍摄整人节目,妈她,忘了哥哥这个人。
                        


                        14楼2012-05-08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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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和苏老师一夜的商量,我还是拒绝她的意见,决定先和妈搬出去再说。当时我意识到,妈已经没能力一个人生活了。
                          家里看起来大致还整齐,就光是妈的卧房很凌乱,可见她一直待在房里。这一天的她照样仔细打扮过,说话也貌似有条有理,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她那一身衣服其实算脏污的,两只耳钉全戴成反面了,这些,全在她偶尔出门倒垃圾时,被苏老师惊鸿一瞥看出来了。
                          “房租先让你们欠著,就不要搬了,以后有能力慢慢还,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绝对不好,首先,我不放心妈一个人住,再来,我得马上想办法解决经济问题,在这城里我家举目无亲,如果真没钱了,我得很窘迫地面对半工半读这事实,而此地离我学校太远,如果留下来陪妈,我什么事也干不成,又或者,我先休学一阵好了。
                          苏老师完全反对我休学。在子夜时她帮著我做下了决定。
                          爸虽然带走了全部的资产,他忘了苏老师这边还有房租押金,大约3万RMB,欠缴的房租先搁著,苏老师要我带著这笔钱,先将妈妈送医,这边的家当可以不急著处理,妈就医重要,我的学业也重要。
                          .....................
                          


                          15楼2012-05-08 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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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要搬出去呀?”妈望了圈屋里,很好奇地问“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
                            她用的是“你”字,这字不包括她自己,她像个无辜的小女孩置身事外。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我是家里唯一的大人了。
                            ...................
                            后头的困难就不多提了,感谢这儿完善的医疗保险制度,带妈去看医生后,马上就给住院了,长期忧郁症,急性精神分裂,在这儿住院不用钱的,只要缴伙食费,有人日夜照顾著,让我稍微放心回到了学校,一些老师也帮忙商量对策,大家共同的意见,都是希望我非到必要时,别休学。
                            幸好,这儿的医疗制度真心不错,我想。
                            


                            16楼2012-05-08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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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4 07:3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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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错了。
                              妈住了一个多月病院,医院就找我过去讲话,据他们说,妈的住院期已经完毕了,我得把妈接走。
                              没错,是“住院期”完毕了,不是指病好了。
                              “病没好怎么能叫我接走病人?”
                              医生耐著性子给我解释,精神病是长期抗战,医院里只管急性期给住院,后头的问题还是得家人自己照顾,“不过你们通常顾不了,”医生说著一边掏出几张文宣品给我看,都是些疗养院的介绍,我匆匆看了下,最便宜的,也要5000RMB一个月。
                              


                              17楼2012-05-08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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