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当啷一声，加隆手上的保温杯掉了下来，热水在地图上流得到处都是。
“不可能！我明明把军队安排在宿舍区那里的！”
他冲过来把撒加推到一旁，扒着窗框向外张望。
楼下的士兵已经形成了一个密实的包围圈，绝大多数人手上拿着枪——有人还带着催泪弹之类的东西。远处还能看到稍微稀疏一些的第二层包围圈，主要是在各处道路。
“这……不对！怎么可能这么多人？我只带了一百多人，在这个学校的只有二十个啊？”加隆疯狂地摇着头，似乎认为那是幻觉。“怎么可能？！难道说……”
拉达曼提斯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你别慌，先看看情况……”
接着他也说不出来话了。那些军人开始向着楼内移动，很明显是要进来搜查。
“该死的！居然是叶夫根尼那老家伙，尼古拉大校不是说他去圣彼得堡了吗？”
加隆一脸惊愕。“……他们居然是在骗我！军队已经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相比于他们而言，艾俄洛斯倒是很冷静，熟练地收拾起桌子上的地图，又把那些水迹擦干净。
“撒加，现在靠你了。”
撒加按着胸口深深呼吸了两下，然后睁开眼睛。“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是在那里。”
他指着墙边的一个木头大立柜。“他们告诉我的。我猜知道这里的人不超过十个，其中还有两个学生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是把柜子搬开吗？”艾俄洛斯转向拉达和加隆。“来，搭把手。”
他们一起把柜子向外挪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看着很笨重的大立柜其实很轻。立柜被挪开后，背后出现了一个洞口。
这个洞大约一米多高，八十厘米宽，下端离地半米高。看起来似乎是人为地把墙上的砖拆卸下来而弄出来的，边缘很毛糙，还留着白灰。
“别这么吃惊。”撒加无力地摇摇头。“这里面没有秘密通道什么的，就是两面墙之间的一个夹角空隙而已。那边的墙是承重墙，而这一面是装饰墙，只是为了把教室弄成规则的长方形……”
他走了过去，伸手抚摸上洞口。“这是和我同一届的那些艺术生掏出来的。他们把这当成一个捉弄人的好地方。但是……这个班毕业之后，后人也就不知道了。你看，这上面的灰至少四五年都没擦过。”
“里面足够站下四个人，空气也还可以。”加隆把头伸了进去打量着，评论道。
“他们在上一层还设置了通风孔，在里面呆上半个小时也没有问题。”撒加说。“快点进去，我估计他们已经搜到第三层了。”
楼下传来了学生的惊叫声，以及士兵呵斥的声音。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洞口。
加隆是最后一个，他进去后犹豫了一下又钻了出去。
拉达听到外面有撕扯报纸的声音，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个午餐袋子，里面还塞着一张湿漉漉的地图。
他把灰尘都踢到柜子的下面，然后再次钻了进来，拉动立柜后面的一个把手把它拽到墙边。
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完全黑了下来。在黑暗中，他们不安地等待着。
几分钟后，他们听到推门的声音。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至少有四五个人。
接着，是说话声，翻检东西的声音和椅子腿在地上拖动的吱嘎声。那些人似乎是分散开来在教室的各个角落搜索着。
有一个人走向柜子。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大气都不敢喘，靠在墙上，神经紧紧地绷着。
那个人在立柜旁站了很长时间，一边还和他的同伴交谈。他一点也不着急，但是墙后的四个人的心跳都在加快。
终于，当拉达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时，军靴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逐渐远去，离开了这间屋子。
又等了二十分钟，加隆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推开柜子，探出头去。
屋子里没有人。
整个四层都没有什么声音，似乎那些人已经去了五层。
他们爬出墙洞——每个人的身上都沾着青苔，手上还有擦伤，看着彼此狼狈的情况，不由得相对苦笑。
“好了，那些人是走了，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加隆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一边问。“以我对军队的了解，就算不知道你是今天的飞机，他们宁可耗上一天也不会轻易撤走的。”
撒加托着下巴思考着。“要么……化装了混出去？”
“不可能。”拉达摇了摇头。“那些人的眼睛很毒，并且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换的衣服。”
“又没让你准备。”撒加瞥了他一眼。“再说，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他拿起墙上的电话分机，按了几个数字。
“喂……哎，是阿布罗狄吗？对对，我是。你现在在艺术楼里面吗？……好的，太好了，能把你的那些东西都拿过来吗？记得带上箱子。还有，最好把他们两个也带过来。”

三十八．“隆隆，我觉得这套挺好的呀？”撒加严肃地说。
“闭嘴！”加隆气急败坏地捶了一下桌子。“我还不想丢脸到这个地步！”
“……其实，我挺想看你穿这件衣服的。”拉达也评论道。“骑士和公主的爱情故事听起来很不错。”
“我宁可当那条恶龙！”
最终，在经过加隆的不断抗议之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另外两套戏服。
“所以说，我是邮政局局长吗？”加隆一边戴上一双白手套，一边问。
“你们两个……现在是果戈理的戏剧《钦差大臣》中的人物。你先记一下台词。”
“‘诸位，出了一件怪事！我们当他是钦差大臣的那个官员，原来并不是钦差大臣。我拆了他的信，我给你们念念……’这里要上气不接下气地念出来。”阿布罗狄拿着剧本。“这里是可以读信的，之后就的台词要你背出来了。没那么么多时间了，你能记几句是几句。一会儿要是那些人产生怀疑的话，就给他们表演一下。”
迪斯拿过一顶灰白的假发，把他的长发扎起来藏到衣服里后套在他头上。“修罗，你给他上一下妆，要那种上了年纪的官员的感觉。”
他急匆匆地跑到另一边去给拉达调整假领子，修罗拿着化妆箱走了过来，拿出粉扑在他脸上擦来擦去，又用各种油彩之类的东西开始勾画。
“没看出来啊，你这种老老实实一板一眼的人还有这手艺。”加隆挑了挑眉。
“闭上眼睛。”修罗只说了这四个字。
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人的妆都上好了。
拉达在镜子里打量着自己。他变成了一个衣着华丽，头发稀疏，挺胸凸肚的胖子，脸色红润，还透着油光。而那边的的加隆则成了一个面貌猥琐，卑躬屈膝，长着酒糟鼻子的老头。
“对，腰再弯下一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有一米七多一些，脸上表情也要调整一下，别像现在这么神采飞扬的。”迪斯在一旁指挥着。
阿布罗狄走到他身旁。“现在你和加隆对一下台词，一小段就够了。我们只是要瞒过那些士兵而已。”
加隆按着太阳穴，努力回想着。“那我就从对话那段开始吧。首先，市长蠢得像一匹灰色的阉马……”
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嗯，该你了。“
“不会的！信上不会有这句话。”拉达接着说。
“您自己念吧。”加隆做了个递信的手势。
“像一匹灰色的阉马。不会的！这一句是你写上去的。”
“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加隆回敬道，继续说。“市长蠢得像一匹灰色的阉马……”
“妈的！还要重复念，仿佛没有这一句，信就不值得念似的。”
“邮政局长也是一个好家伙……”加隆转向那三人。“接下来我就没有台词了吧？到这里就结束了。”
“嗯，应该可以了。”迪斯点了点头。“兄弟，你的眼神还是有些锐气，容易被人看出来。”
拉达笑了笑。“这没问题，我可以把自己调整成一个学生的样子。”
“你们三个可千万不要走漏风声啊。这关系到加隆和他的朋友的性命安全，根本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撒加不放心地叮嘱他们。
说话的却是一直沉默的修罗。“请您放心。”
加隆推开门，走了出去，拉达跟在他后面。阿布罗狄他们也拿着东西一起出去了。
“我们两个就留在这里了，要不然目标太大。”撒加望着他们。“一路平安。”
艾俄洛斯也点了点头，向他们致意。“快走吧，时间不多了。”
拉达长出了一口气。“再见了。”
接着，他们五个人就走下了楼梯。

三十九．外面的天色已经暗起来了，只有西边天空还残留着一片淡红的余光。云层慢慢聚拢，风也刮得一阵比一阵紧，天上开始飘下一点一点的细小雪花。
他们走向门口，那里站着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得近了一些之后，拉达听到其中一个人在说话。
“安德波洛夫，你说……那个间谍到底还在不在这楼里啊？我们可是全部搜查了一遍，连根头发都没有发现。那我们干嘛还要守在这里？”
另一个士兵无奈地叹气。“毕竟我们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还有，我们的情报人员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这附近，然后我们就来围楼了。就算他出了这座楼，也逃不出外面那层包围圈。”
“还有，弗拉基米尔，你听没听说第三团的团长加隆其实是他的情人？”又有一个人眉飞色舞地说。“那家伙还真是不简单啊，估计是下了什么迷龘药吧。”
先前的那个叫安德波洛夫的士兵一脸惊奇。“什么？怪不得我们拿到的情报里有关于加隆的行踪啊。他最后好像也是到这附近来了，难道是来见他的甜心吗？哈哈哈……”
拉达的手心里渗出一片冷汗，他悄悄地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
就算只是那些底层的士兵，都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东西，那么高层呢？他们掌握了多少？
他暗暗为加隆担忧，却又无法和他交流，只能心急如焚地望着他。
走到那些士兵面前，阿布罗狄先开了口。
“那个……长官，我们是剧团的学生，今天晚上在市里的高尔基剧场有个演出。能让我们出去吗？”
士兵们怀疑地打量着他们。“演出？”
“嗯，今天排的是果戈里的喜剧，叫钦差大臣。圣诞节嘛，我们想在剧院外面搞一个露天演出，募捐一些钱来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礼物。”
拉达曼提斯惊讶于眼前这个青年的口才，他编起谎话来就像在叙述一个事实一样，滴水不漏。
阿布罗狄向着那个士兵甜甜地微笑。“长官，我们快要迟到了，能让我们走吗？”
“啊……哦。”安德波洛夫竟然有些脸红，犹豫着转向那几个同伴。“你们说，怎么办……”
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了几句，然后向他们挥了挥手。“行，你们快出去吧。”
根本没有想到，出门竟然如此容易，拉达不禁变得乐观起来。
“谢谢！”阿布罗狄向他们鞠了个躬。“迪斯，修罗，还有谢尔盖和伊利亚，你们快点！”
他们对着士兵们致谢后，就拿起包裹，准备走出大门。
“等等。”他们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边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
一个高个子，上了年纪的军人大踏步向着他们走来。“你们几个，怎么能这么随便地把人放出去？”
“少将，他们是要去剧院演出的学生，我们已经问过了。”
拉达能感觉到加隆是在强作镇定。他微微偏头，看到他在无声地变化着口型。
叶•夫•根•尼。
……这就是加隆的那个上司？
“学生吗？把你们的学生证拿出来。”
他瞬间感到巨大的恐惧。如果不是脸上那层厚重的油彩，谁都能看出他苍白的脸色。
迪斯和阿布他们在身上窸窸窣窣掏了一阵，拿出了自己的证件。“这里。”
少将冷冷的目光移到他们脸上。“你们呢？”
在他旁边，加隆低着头，不敢与面前的人对视。
他脱口而出：“那个……先生，我们穿的是戏服，证件放在自己原来的衣服口袋里面，刚才比较忙，忘了带下来了。”
连他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之快。“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没有证件，就不能出去。”叶夫根尼少将审视着他们。“要么你们就赶紧去把证件拿下来。”
他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失望。
“这样啊……那我们赶紧上去拿吧。再这么拖延下去就要迟到了。”
拉达曼提斯拉起加隆的手，就往楼上走。他不敢回头，怕少将看出什么破绽。
加隆的手是冰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他应该也是恐惧到了极点。
在他们后面，那三人也追了上来。
“喂，等一下！我们也一起上去好了。应该把那块展板带着，到那里就不用再写一遍了。”
他们从楼梯走了上去。在这期间，少将一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四十．这几乎可以算是他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路，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他必须拉着加隆，让他不至于因为过于紧张而跌倒，又不能走得太快以免引起背后一直盯着他们的少将的怀疑。
好不容易，终于走到了四楼，五个人先后走进406教室，最后进来的修罗反锁上了门。
加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起不来了，而拉达曼提斯则是苦笑着对上撒加的目光。“失败了，外面盯得很紧，而我们没有学生证。”
“艾俄，你说现在怎么办？”
艾俄洛斯站起身来。
“我们现在必须换用另外一种逃脱方法。这样，”他向着那三个人挥了挥手。
“谢谢你们的帮助，但是我想你们现在要赶快走了，否则被发现你们和我们搅在一起可不妙。赶紧带着东西，拿好证件从另一个门出去——我觉得东门就不错。越快越好，否则我就没有时间保护你们了。”
“算了吧，还是让我们留下来吧。别把我们想得那么脆弱。”迪斯马斯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我们几个想自保还是能做得到的。”
“不行。”撒加干脆地说。
“我是你们的老师，有责任让你们平安地离开这里。”
他的双眸里满是坚定。“阿布罗狄，迪斯马斯克，修罗。听我的话。还有，一定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算我请求你们。”
沉默了十几秒钟，修罗首先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接着是阿布罗狄，最后走出门的是迪斯。他在门口露出一半身体，向着拉达摆摆手。“加油啊，兄弟！”
加隆依旧坐在地上，目光没有焦距。“你说的另一种逃脱方法是什么？”
艾俄洛斯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办法。刚才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他们离开而已。”
“嗯，是这样啊。我知道了。”加隆抱着膝盖，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我知道，我们是逃不走的……”
他转头看向拉达，眼神依然是涣散的。“我们肯定都会被叶夫根尼他们，被军队抓起来。”
拉达曼提斯的心抽搐地疼了一下。
不管那两个人还在看着他们，他直接走过去，跪在地上把加隆抱在怀里，吻着他的脸。“我会保护你的。就算我被抓起来，也要让你逃走。”
“那么……要是我们都被抓起来了呢？”
“至少我们还有希望被关在一间牢房里。”拉达更紧地抱住他。“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会死在一起，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在另一边，艾俄洛斯和撒加没有理他们，而是在紧张地讨论着什么。
有只言片语传到他耳边。
“……可以这样……然后你就穿过去……我们只要……”
“不行……那样的话……”
“唉，你怎么……算了，还是……”
他站起身，走向那两人。“算了，您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了。今天晚上我应该没有冲出包围圈的希望了，但是也许军队撤走以后，我能……”
“你觉得这句话是你发自真心的吗？”艾俄洛斯抬起头问。
“……不是。但是给自己一个不存在的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一些。”
“你应该也知道，对你的全面搜捕现在已经展开了。如果你不赶上这架飞机的话，基本上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国，除非你想骑着马横穿半个欧洲，途中还要摆脱军队的追捕。”
撒加也转向他。“如果你死了——或者被关进监狱里的话，加隆会很伤心的。我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如果你能逃回去的话，至少还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们能够重逢。”
“但是我还有可能离开这里吗？事实上那个少将已经对我们产生怀疑了。如果他从士兵那里得知那两个演员并没有离开的话，那几乎就是在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而且，即使我们能够逃出去，又如何冲破第二层包围圈，离开学校呢？”
“其实，方法……还有一个。”艾俄洛斯犹豫了一下，说。

四十二．“等一下，难道你们不担心撒加吗？”
“担心啊。”面前两个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
“但是……担心也是没有用的，他一旦真正决定了要做什么事，就算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也没法改变他的心意。”加隆叹了口气。“听起来很荒谬，是不是？对一个甘愿为了我们而冒险的人，我竟然用这种似乎是满不在乎的态度。”
“就算是我，也劝不动他了。”艾俄洛斯接着说。“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利用这个机会逃出去，不要辜负他的心意。”
撒加微笑着，脚步非常轻快地走下楼梯。
那几个士兵就站在门口。
他走过去的时候很疑惑地歪了一下头，自言自语：“怎么了，军队怎么进到校园里来了？”
“站住！”
他身后传来子龘弹上膛的喀拉声。
撒加迷惑地转身。“呃……怎么了？”
几支手龘枪正指着他胸口的位置。
他吸了一口冷气，满脸惊慌。“你，你们要干什么！我……军人射龘杀平民可是非常严重的罪！”
“别装了，加隆。”一个士兵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们不认识你吗？”
“可我不认识你们啊？”撒加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我不是加隆，我是他哥哥撒加！”
他被手龘枪一步步逼到墙角，身体颤抖着，脸色煞白。“我真的是撒加！”
“哦。那你身上的这件军装怎么解释啊？”
“……这个确实是加隆的，是他上一次来学校时扔在我这里的。但是……今天太冷了，我找不到别的衣服，只好把这件穿上了。”
“把书扔下！双手抱头面向墙站着！”
撒加听话地按照他的吩咐做了。一个士兵走上来在他身上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又把他的衣服口袋翻了出来。“排长，没有枪。”
皱了一下眉，他厌恶地扭过头。
那些士兵聚到一起议论纷纷。其中一个人拿出对讲机。
“……是的，请告诉少将。我们找到一名与加隆相似的人员，他自称撒加。”
叶夫根尼少将来得非常迅速。与此同时，撒加还在努力与那些人分辩。
“我真的是撒加！我是莫斯科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不信你们可以问我几个问题，无论是古德诺，塞缪尔•亨廷顿还是肖思•麦克布赖德……”
“就是他？”少将大步走到他面前。
“哦，尊敬的叶夫根尼少将！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您还来我家做客来的。太好了，您能向他们说明这件事吗？”
叶夫根尼眯起眼睛，盯着撒加。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又如同寒冰般冰冷，撒加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看着我的眼睛。”
他审视了差不多一分钟，才转过头。“没错，他是撒加，加隆的双胞胎哥哥。”
“少将，加隆怎么了？”撒加焦急地抓住他的手摇晃着。“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少将轻咳一声。“我们接到情报说：加隆和北约的间谍勾结，而且还协助他脱逃回国。”
“不可能！加，加隆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撒加用力摇着头。
“我家加隆一定是被冤枉了！少将你要查明白这件事啊，一定是有人陷害他！”
叶夫根尼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嗯，今天轮到我值班，然后两点多的时候我就从家里到办公室来了。我想想……大约四点多的时候我听到这边的大楼里乱了一阵，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是六点四十下班吗？登记表在这边的楼里面，所以我就签了到之后下楼了，没想到他们就用枪指着我……”撒加无奈地说。
他对面的人沉吟着。“难道说……今天下午那人是你，不是加隆？”
“呃，少将你在说什么啊？”
叶夫根尼向着一名士兵做了个手势，接过他递过来的对讲机。
“全体注意，全体注意。最新情况：加隆有可能不在这座楼内。调整人员分布，单数人员在西门前集龘合，再说一遍，单数人员在西门前集龘合。”
包围圈出现了轻微的波动，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然而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接着，少了一半人的包围圈又恢复了秩序，士兵们再次拿起枪，盯着各个出口和每一扇窗户。
但就在这几秒钟之内，大楼二层北面的一扇窗子被打开了。
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依次从窗户跃下，在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接着，他们站起身，巧妙地避过监视人员，迅速地消失在那一片树林里。


四十三．借着夜色的掩护跑过一栋栋楼，钻进小道，又拐了好几个弯以避开士兵的岗哨后，他们终于到了食堂的后门。
艾俄洛斯伸手指着门口停着的一辆蓝色厢式货车。“没错！他们来了！”
小货车旁站着三个年轻人。有一个穿的是厨师的白色制服，另外两个似乎是这辆车的司机，他们正在合伙把装着面包的长方形大铁盘往下面卸。
三人匆匆地跑到货车的后面，艾俄洛斯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司机的胳膊。“谢天谢地，米罗！你真的进来了！”
“费了很大周折。”另一个司机说，从他的声音里却几乎感觉不到情绪波动。“那些人死活不让我们进来。我们写了保证书，把所有证件都押在他们那里，他们又找了四五个厨师，卫兵之类的人来辨认我们的身份……最后我们说，要是里面那群学生吃不上晚饭，一肚子怨气的话，他们很容易暴动。士兵这才放这辆车进来。”
“哥，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年轻的厨师好奇地问。
“艾欧里亚，别多嘴。”艾俄洛斯低声说。“哥哥现在正在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关系到这两个人的性命安全。”
被叫做艾欧里亚的青年扭头打量着他身后的两个人。“哦……咦？这不是加隆吗？”
加隆抢上一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他喉咙上。
“再说话信不信我废了你的声带？”
他刚才这句话声音不小。就算食堂附近没有固定的岗哨，也可能会出现巡逻的士兵……
艾俄洛斯狠狠瞪了他一眼。“放手。”
加隆翻了个白眼，松开手。拉达曼提斯赶紧抓住他的手腕以防止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你们快点进去。”那个叫米罗的司机扯着他的袖子往车厢里拽。“正好，东西都卸下来了。”
他们钻进车厢，直到最里面。米罗从身后推开他们，钻到最前面在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竟然把前面那块挡板抬了起来。“快，到这里面。”
挡板后面是一个很小的隔间，只有大约一英尺半的深度，宽不到五英尺。拉达曼提斯坐进去之后，加隆只能坐在他的腿上，两人很不舒服地挤在一起。
“好……我把板子放下来了。”
然后这个狭小的空间就完全地黑暗了下来。外面有咔哒一声，大概是米罗锁上了什么机关。他们听见车厢外艾俄洛斯和那个司机说着什么，但是具体的内容听不清。
“路线就是这样。那么，拜托你们了！”艾俄洛斯微微弯腰向他们鞠了一躬。
“放心吧，头儿。你根本不用这么隆重地跟我们行礼。”米罗咧嘴一笑。“你的话我们怎么能不听呢？”
“艾欧里亚，下次说话记得先经过大脑。”艾俄洛斯弹了下他的额头。“人命关天的事不是那么好开玩笑的，知道吗？”
“疼疼疼……知道了知道了，这件事我不会向任何人说出去的。它从始至终就没发生过，行了吧？”艾欧里亚揉着额头。“哥哥，你不进来歇一会儿吗？”
“不了。我要尽快回去。”艾俄洛斯摇了摇头，“撒加还在那边，我不放心。”
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向着他们挥了下手，就急匆匆地沿着来时的路线跑回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米罗率先开了口。“里奥，那我们走了。”
“再见。”那个石青色头发的司机跟着说。
他们身下传来引擎的微微震动，接着是排气管的噗噗声。
几秒后，他们被汽车起动时的加速度向后推去，压在挡板上，车厢的后面传来铁盘子撞击出的清脆声响。
在黑暗中，加隆和拉达曼提斯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十指交扣。


四十四．“嗨，伙计。”外面传来米罗的声音。“你们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的？”
拉达曼提斯没有回答。
“你们还清醒着吗？”他的语气里有了一些担忧，开始敲着隔板。“应该没问题啊，座位后面有透气孔……”
“米罗，别闹。”另一个司机说话了。“人家不想说。”
“喂喂，卡妙！”米罗似乎有些不满。“问一句还不行吗？我们好歹还帮着他们逃出来了……”
二十分钟前，当他们这辆车开到校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
“先生，请您配合我们检查。”
他们听见米罗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挡风玻璃。“进去要查，出来还要查，到底有完没完啊？”
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跳下车，用钥匙打开了后车厢。“看吧看吧，我就不信除了铁盘子你还能找出别的什么来。”
巨大的铁盘被从车厢壁上的支架上拖出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是米罗的声音。“发现了什么吗？现在连面包都没有了，都送到食堂去了。”
接着他“哎哟”地叫了一声。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士兵用枪托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
“别废话！现在是戒龘严时期，能让你们出来就不错了，不想在圣诞节蹲监狱的话就老老实实的。”
米罗还在抗议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一个人的说话声。
“哟！那不是少将同志吗？他怎么到这里来了？”
拉达能清楚地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加隆呼吸停滞了，心脏的跳动越来越急。
“这老家伙……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像个幽灵一样地缠着我们不放……”
加隆的嘴唇贴在他耳朵旁边，几乎是在用气息送出这几个字。
如果不是在这种危机时刻，加隆的行为完全可以说是调情。但此刻他们之间没有半点情欲的氛围，只有绷得快要断裂的紧张神经，以及如击鼓一般的急促心跳。
外面军靴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这辆货车的后面停住了。
“这辆车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一切车辆不得出入校园吗？”
另一个司机冷静的声音响起。“是这样的，长官。我们接到电话说：因为圣诞节假期的缘故，莫斯科大学食堂的主食储备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急需面包供应。于是局里就调了我们来这里，您看。”
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这个是今天的记录。您要电话录音的话可以向局里打电话要一份。”
然后是叶夫根尼的声音。“你们两个，把车门打开。”
米罗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打开门。
拉达曼提斯紧紧抱住加隆，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加隆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不放，贴在他脸上的脸颊冰冷，身体颤抖着。
他感觉到背后一阵钝疼，接着那疼痛又变成尖锐的刺痛。衣服好像被什么浸湿了。
糟糕……伤口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裂开了？
他咬牙忍住，仍然没发出任何声音。
叶夫根尼的脚步声在离他们只有一尺的地方停住了。他似乎是在仔细地观察着这块隔板，接着又用指关节敲了几下。
一秒钟像是一生那样漫长，那轻轻敲击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如同惊雷。
拉达曼提斯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翕动，默默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他根本不知道祈祷会不会有用——事实上他不信教。到底有没有上帝？他会不会拯救他们？
有手指在隔板的边际滑过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不，也许崩溃了反而更好。像他这样经过无数训练的特工，根本不会那样轻易地崩溃，所以他只能清醒着面对巨大的压力，接受肉体和精神双重的折磨。
就在他的忍耐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他清楚地听见叶夫根尼嘟囔了一声，似乎是在表达没有找到战利品的不满，然后转身走出了车厢。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他的眼前渐渐出现了黑雾。
接着，他精疲力竭地松开搂着加隆的手，向后靠在侧壁上，意识模糊了。
残存的一点感官告诉他，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米罗和那个司机合力把几十个铁盘子装回车厢，然后汽车再次开动起来，向着机场驶去。
终于脱险了。他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哇哦。。。突然看见一篇冷战的耶。。。（话说之前在拉隆吧也看见了。。。但是没回。。。表劈我。。。）。。。激动了啊啊啊。。。

表示拉隆又相爱相杀了呃、、、

四十五．“加隆，你帮我看一看，我感觉我背后的伤好像开线了。”
他困难地调整着姿势，而加隆则是不知在哪里摸出了一个打火机，趴在他肩膀上打着了火，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往他后背上看。
“操！还真是啊。”加隆难得地骂了句粗口，然后敲着驾驶室那一边的挡板。
“司机，停一下车！他伤口裂了！”
米罗打开挡板上的一扇小窗，伸进头来。“怎么了？”
加隆把一手的血展示给他看。“你有没有绷带之类的东西？或者药棉？”
“开玩笑！我就一司机，准备那些东西干什么？”他撇了下嘴角。“你们先出来，我看看应该怎么办。”
他再次打开门，卸下一部分铁盘，给他们清出可以爬出来的狭小通道。加隆拽着拉达曼提斯困难地从那条通道里慢慢钻出来。
那个名叫卡妙的司机也下了车，走到他们旁边。“你把外衣脱下来。”
雪已经下得不小了，寒风阵阵吹来，拉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听从卡妙的指挥脱下大衣，毛衣，只穿着衬衫站在那里。
加隆一脸心疼地看着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卡妙蹲下身，在地上积雪的表层抓了一把，迅速地按在他背后。
“冷敷。”他简短地说。“这样可以让血管收缩，虽然只能止住血，但是也足够了……给我找一些干净的布条。”
“你在开玩笑吗？这里哪有干净的布条？连抹布都没有。”米罗耸了耸肩。
加隆毫不犹豫地解开外衣，一把撕下自己身上那件棉衬衫的前襟。“这个行不行？”
“你……快点把衣服穿好，这样太冷。”拉达曼提斯哆嗦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
卡妙又抓了一把雪，重新按在他背后。“嗯，把它撕成条，大约两英寸宽就行了……”
他松开手，接过加隆递来的布条，拿出其中一部分叠成小块压在伤口上，再把剩下的结在一起，当做绷带固定住布块。
“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了。”他用鞋子把旁边的雪拨过来，盖住地面上的血迹。“要继续赶路吗？”
拉达穿上大衣——幸亏这件衣服还没被鲜血浸透，只是表面有几丝痕迹。“那就谢谢你们了……”
一句话没有说完，他脸色突然变了，伸手握住加隆的手腕。
“快跑！是警龘察！”
这是一群在街头巡逻的警龘察。
也许是他们的谈话内容和行为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也许是风中的血腥气飘散了出去，总之，他们被发现了。
那两个人也瞬间紧张了起来，米罗手忙脚乱地把铁盘子塞回车厢，然后他们就钻进了驾驶室。
“喂！我们还没有上车呢！”加隆焦急地向他们喊道。
米罗摇下车窗玻璃。“没时间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货车竟然一溜烟地开走了，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加隆恨恨地向货车消失的方向踢了一脚。“这两个不靠谱的家伙！”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拉达曼提斯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拽着加隆的衣袖，跑进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条小巷。

四十八．冬天的离别，在莫斯科的深夜。
在这里，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只有风一阵阵地吹来，吹成一种调子，夹着一去不返的车声。
天很冷，很深的黑。不再下雪了，那更冷。
拉达曼提斯的身体颤抖着，加隆也在拼命发抖，然而两人却没有依靠在一起，只是面对面站着，贪婪地，甚至是有些绝望地看着对方。
就这么对着，僵着，抖着。直到看不清加隆的脸，除了那双眼睛。
“末班车。”加隆望着站牌说。
“那么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之后就要你自己走了。你要多保重。”
拉达没有回答。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他只看见那口井，那口深井的里面，闪烁的是天空所没有见过的一种恒星。
风吹过来，从背后吹过来，吹乱了加隆的长发。他伸手轻拂了一下，两人的眼神再度交缠在一起。
语言已经是多余的了。他张开怀抱，加隆自然而然地依偎到他怀里，两人抱在一起。
风吹起地上的雪花，打在他们身上，脸上。
“后悔吗？”拉达曼提斯低声说。“遇见我这么个家伙？”
加隆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蹭着。“不后悔。”
“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会一辈子这么孤单地过下去。我已经习惯了防备，给自己建起一道围墙，然后躲在里面……”
“可是我走后，你又会变成孤单一个人了，而且还会被惩罚。”拉达向后退了一些，望进他的眼睛。“对不起。”
“我不怕。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付出感情，却得到一个心碎的结果。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不是吗？”加隆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没有遇见你，这世界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拉达眼眶一热。他咬住牙齿没让自己失控。“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
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这两句话，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哭出来。
加隆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看到他脸上有两行眼泪流下来，然而他仍然是微笑着的。
“傻瓜。从你向我告白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已经不能全身而退了。”
他吻上拉达曼提斯的嘴唇，任由那泪水苦涩的滋味弥漫在两人唇间。
在公元一九八一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的深夜，在莫斯科的街头，在风雪中，在昏黄的街灯光线里，一个不合格的间谍和一个不称职的军人深深拥吻在一起。
一辆橙色的九号电车从街道尽头出现，驶到他们身边，慢慢停下来。
女售票员从车窗里伸出胳膊，砰砰地敲打着铁皮车身。“上车吗，上车吗？”
拉达一惊，条件反射般将加隆推到身后。
“怎么是你？”
帕拉斯灿烂地笑着。“我们又见面了哟，间~谍~先~生~”
“快跑。”他低声对加隆说。
“放心啦，我不是来抓你的，你就乖乖上车吧~”小姑娘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淡紫色的头发垂下来一摇一晃。“间谍先生，你的飞机还有三十五分钟就要起飞了~”
这种称呼他的方法，拉达曼提斯只从一个人嘴里听到过。
“你是撒加派来的？”
“撒加？他可没那权力指挥我。”帕拉斯竖起食指向他摇了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我恩人的‘夫人’而已。”
加隆了然地点了点头，推了一下拉达的腰。“你快上车。”
拉达有些哽咽地还想说什么，加隆已经一把将他推到了车厢里面。壮汉司机按动电钮，车门开始缓缓合上。
“——不！”他扑向车窗，推开帕拉斯，探出头抓住加隆的衣袖。
加隆反手握住他的手，然后十指交扣。
电车开始缓缓启动，加隆跟着车走起来，然后逐渐变成小跑。
他们的手指渐渐被拉开，然后是指节勾在一起，最后只有指尖能够相互接触。
下一秒，指尖也被分开，但加隆仍旧在跟着电车跑。
“再见，拉达，再见……”
“加隆，我会等着你的！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他向着加隆大喊，泪流满面。
“我——爱——你——”
加隆似乎是跑不动了，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风很大，也急，他的头发被吹得很乱。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面，是一种不能解不能说的谜和痛。
拉达曼提斯一直望着他，望着那个孤单的身影越变越小。
直到电车转了弯，他彻底在视线里消失不见。那份疼和空，仍像一把弯刀，一直割，一直割个不停。
那一夜从莫斯科飞往伦敦的航班上，有一个年轻人一直在流泪。
他在颤抖，在心里喊，在喊一个只相遇了七天的人，在喊他的恋人。
喊他的名字，加隆。
===========================================================================
（莫斯科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