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梦
我不怕悲伤，悲伤能给我力量。
我只怕世界早已不是我想像的那个模样，再不是非黑即白，有尖锐棱角。
【极东星空】
【幕一】
三月初，皇家骑士团团长觐见公主。瑞琪记得那个时候好些花都正开着，轻风过后，落英缤纷。
红地毯从城堡一直铺到哨岗，铺张喧哗，花朵都散在上面。弗兰克踮脚轻轻踩上去，然后回头朝他大笑着道，团长小心，慢些走。
他摇摇头，不置可否。叹息说都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玩了，把衬衣塞好。
九年前陛下长子捷克在骑士团受训期间无故失踪，不理政务多年的那一位忽的盛怒，一度导致骑士团在皇族与教会的压力间如履薄冰。恰好还因为那时候还有好些贵族吃过菩提的闷亏，这时候再出来嚼舌根，本来一团糊涂的事情就更乱了。结果每次他走在城堡里，就有人趾高气扬地看着他，嘴里说着一些刻薄的话，声音细细的，却就是刚好能钻进他耳朵里。
瑞琪不是不能忍，但九年前他毕竟是个小孩，站直了也没有枪高——踮起脚再跳一跳也够不上。虽然说名利场上的纠葛也明白，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十四岁的他刚被推到现在这个位置，不能学那些老兵痞编个理由告假，一时间觉得进退维谷。也是年轻气盛，居然信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弗兰克一篇瞎话，赌气躲在哨岗赖着不去见人，独自对着空旷辽远的森林练枪。
有风穿林而过，长枪所至是破风之势，搅乱秋意清明冷落。是在那个时候被拼了命固守的最后一点宁静。
两个小孩子商量出来的这个馊主意没存在多久，过不了几天老团长菩提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事儿，”哗“一声站起来，拍着桌子骂完句”胡闹！“就直径到哨岗拎人——刚退位下来的老团长还是个暴脾气，差点没让瑞琪给气疯了。被揪着披风毫无形象可言往城堡拖去述职的时候，可怜巴巴的现任团长怨恨地看了弗兰克一眼。
言之凿凿的瞎话，凶神恶煞的老团长。
一切尽在不言中。
再应验他每每趴在哨岗高台上写日记时总要提到的一句大空话——
如今时局无比混乱。
不过日子还是要过的，再难的事情，忍一忍也就过来了。
在这九年里世界发生了很多改变，甚至有一些是他参与操纵的。
那位陛下病逝，公主被行政官一手扶持上位。
菩提淡回自己的田园生活，偶尔会和他喝喝茶，谈谈闲事。
一切都在改变，没有什么还驻足在原地。
他也在变，而且变了很多，至少不会再因为置气而窝在家里撒娇了。
他也知道，如果光是想想，时间是不会把自己推到自己想要的地方去。
而且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毕竟无论好坏都是人生经历，跌得多摔得狠，以后才不会经常被坑。
瑞琪说着这话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张薄纸，一言以蔽之，再次跌倒。他照例早上转了一圈去办公室，发现情报官塔德靠在自己的椅子旁边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我说，团长你来的刚好。“她意味深长扫了年轻人一眼，磨磨蹭蹭站直身子：”咱们又来麻烦了。“
瑞琪拉开椅子坐下来，胳膊往桌上一戳，之后毫无魄力地挥一挥手：
“悠着点说，我刚睡醒脑子走的慢。”
情报官把文件夹一拉，”哗啦啦“翻了几页纸，给他读了一个很普及化的宝石失窃案，模式正常结局规整。这种案子一般都交到警署，由艾尔领着侦查。如果那边好运侦破了是美事一件，如果没法子的话就一律把责任推给RK，做成残局铁证。反正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最后结案，除了失主之外皆大欢喜，警署也不丢面子。所以，按照惯例——骑士团唯一和案件的牵连无非是提供一份RK的预告信，交给艾尔涂涂改改而已。
”所以，艾尔为什么把篓子捅给我了？“他问：“觉得皮痒准备让我替他松松？”
情报官耸肩。
“艾尔警官平时看着一脸正气，其实心里算盘打的明明白白。这次失主是个世袭贵族家的公子，东西是他要交给未婚妻的定情信物——丢了找不回来谁都担待不起。”
说未婚妻三个字的时候那位情报官刻意把声音拔高，像是在指责上司：
“说到未婚妻……说好的团长夫人呢？”
“啊?”他赶紧装傻，问：“艾尔还说什么了？”
情报官一个文件夹扣在他脸上，叹了口气，大概意思是看看你这个怒其不争的东西我真不想承认自己是骑士团团员。
“他要你去案发现场找他。”


日哟你们见过这么熟的丝尔特大姐吗！

哈？

【幕二】
他在马车里看这份案圌件的具体内容，银白色盔甲卡在厚软垫子里，铁器之间互相摩擦“哐啷哐啷”地乱响，瑞琪有点烦，扭了扭身子试图让那些噪音停下来，这一点说明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过了21岁生日，心理年龄都还停留在青春期——有两个人这么说过，一个是他得力助手和童年玩伴的弗兰克，另一个是那位老给他吃瘪的宿敌，当然这是后话了。
“还没到？”
“快了，”乘一辆车的情报官拉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看外边，“我再叫他们加快一点——你看到失主资料了？”
“呃……说是这么说啦。”他点头，欲语还休。
情报官就笑了一声，“不觉得特别搞笑吗？一直绯闻缠身的贵公子，年轻俊朗学识渊博，一会儿传出A小姐逛街一会儿又说B小姐的妈妈桑证明女儿收到对方的礼物正式交往，这还不算什么，当大家都在推测这位少爷为什么年逾20居然还有没真正订婚对象时，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居然是‘原来那位是同性恋啊实在是失敬！’家里长辈忙着出来辟谣，一来二去顺水推舟给商家富小姐下了聘礼急忙急火地订了婚……”
“很好，又是一件除了当事人之外皆大欢喜的美事。”瑞琪耸肩，几乎有点可怜起这一对被强扭的未来新人了。
“人生十有八圌九不如意的，团长。特别是这么个浩大家族，自然要牺牲一些人的既得利益。”情报官说，“不过，这次如果真是rk偷走了聘礼，真是积德。”
马车减速，然后马蹄声减弱，车慢慢停了下来。
“伽兰德山庄到了，下车吧。”
现场乱成一锅粥，好几个警署的人抱着厚厚一摞东西不看路就往前冲，结果撞在他身上两边都疼得鼻青脸肿龇牙咧嘴的。他绕过人群找艾尔，马上就有人跑过来给他行礼，然后说主任在上面房间里等了好大一会儿，请团长马上就上来吧，并且不动声色的把跟在他身后的塔德拦住。瑞琪抛给女孩子一个无奈的眼神，跟着斥候上楼。
他跟在人后面，七拐八弯居然摸圌到了阁楼上的一个小房间，推门进去以后，看见青年一身干脆利落的警服，坐在那里喝茶。
“坐。”艾尔看他来了，指了指旁边一把椅子。
瑞琪觉得好笑，“和下面那些人一比，你还真闲。”
“大家都在忙。”睁眼瞎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丢了一块石头你们就要把法圌医找来，检验什么？石头的分泌物吗？”
“嗨……别说你不懂。”艾尔笑道，“我得让上面觉得警署足够重视和尊重这些贵圌族们，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愿意把警署连根搬来。”
“那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的在这里喝茶？”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还真是傻圌子？”艾尔摇头，从桌上揭起一张牛皮纸，上有漂亮铅字和一贯的潇洒涂鸦，“真不好意思，其实这次是我们歪打正着……”
他顿了顿，笑的极为内涵丰富，“你猜怎么着，那天我收到这个的时候正好是晚上，‘你们那位’真是有意思，一边把信扔给我，一边打了个哈欠，说真是抱歉，我今天没调闹钟预告函送晚了。”
“……”瑞琪觉得心情实在是五味杂陈，“这下恭喜了，撞到大运。”
很难见到艾尔这种活的比瑞琪还要辛苦的人，当然也很难说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生活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年幼时在变故中上圌位，不过风雨飘摇里，瑞琪顺利得到公主的支持，而艾尔却没有——这是运气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艾尔才更加需要步步为营，巩固自己所代表的那一方利益。另一点相似的是两人的相同信仰和相同的神经质。
“那你在这个地方磨叽了半天磨叽出点什么了没？”瑞琪捧好自己那盏茶，开口。
“大发现，我猜连你都不知道。”艾尔开始来了精神，他是一个明显把精力都用到奇怪的细节上的人，不是说这样的人不好，而是真正能接受这种人的人很少，所以艾尔这类人经常被冠上“怪癖”“神经病”之类的头衔。
瑞琪一个头两个大，“但愿不要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结果又听到对方后一句，不禁打了个冷战，“什么玩意儿，我圌干嘛非得知道他的事情。”
“不是传闻你和他是宿命鸳鸯欢喜冤家吗？”
“……”他叹气，“别瞎想了，都是什么流言蜚语啊。”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实在是不可信。”
“算了……还有别的事吗？”他对这场谈话失去兴趣，歪了歪头问。
“别走啊，”艾尔脸上微笑颇为例行公事，却半点没有留他的诚意：“塔德小姐还在下面不是嘛。”
瑞琪面色不变，却毫无征兆一松手，纯白瓷碗“啪”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