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别院一片清寂,断草冷池,土方顺着冷冷清清的回廊走不多久,便远远地看见松平容保和胜海舟站在屋外,不同旁人的焦急无比,这两人却是好整以暇,土方微微蹙眉,站住了。
松平在门外踱了一个来回,转身恰好看见土方站在前方。
“他一人在里头闷着,谁也不见。现下这个状况,我跟胜海舟都不适合进去。”松平苦恼揉眉,侧了半个身,算是给土方让路了。
松平这话绝非推卸之辞,家茂与孝明天皇相继逝去,这让庆喜对倒幕派已是深恶痛绝,这份由衷的恨意虽然可以成为他前进的动力,但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恰恰是这满腔愤恨,让他现下寸步难行,这种被倒幕派玩弄于股掌间的挫败感让他彻底陷入消极模式。
年仅14岁的明治天皇即位,幕府的形势今不如昔,加上倒幕派的煽风点火,整个日本到处都是城市暴动,农民起义,对此,松平比庆喜更恨,正因如此,所以他不能进去,他不能贸然点起庆喜那一触即发的恨意,这个险,他冒不起,幕府已是风雨飘摇,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胜海舟虽说是效忠幕府,可是他与长州藩的关系却是千丝万缕,更何况他骨子里主张议和,这一观念与庆喜的意念背道而驰,别看他平时一副斯文样,若真要争执起来,家茂一去,十个松平容保也拦不住他,这个险,松平也冒不起。
所以,他只能等土方来。他只能相信土方岁三。
土方点点头,沉着脸提步入室。为了让总司放心,亦或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他才马不停蹄赶来。当他看见松平和胜海舟守在门外却不入内时,便已明了,情况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土方岁三,你真是越来越天真了。
土方暗自嘲讽。
土方进了内室,很好,那人没有如得知家茂死亡那日般歇斯底里,他只是懒洋洋地坐在地上,背倚着床板,神色间虽有几份颓废,但并未迷乱,衣衫头发也不算凌乱。
土方大步流星走过去,在庆喜面前席地而坐:“将军不高兴?”
“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我是幕府将军,手握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现在的天皇是倒幕派的傀儡,那又怎么样?”他笑着,抬起头,幽幽地看着土方,“可是土方,我又有什么值得高兴?”
土方冷冷地凝视着他,声音一沉:“这些东西,你不是早就知道,他已经死了,你还指望有人可以为你披荆斩棘?现在的你,是别人的路标。”
“我能引领你们么?”庆喜摇头笑道,“现在的状况,我好像把你们都带上了绝路。如果是菊千代,他一定能够好好的保护好你们,保护好幕府的一切。”
土方的眉梢不由得拧到了一起,脸一沉,咬牙道:“家茂将军信任你,我们将生命献与你,这一切不是让你本末倒置的。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么?这个决定是那些跟从你的幕僚们共同决定的,这是我们共同铸造的结果,即便已是注定的毁灭,那又怎么样?你可以悲伤,你可以痛苦,但你绝对不可以后悔,若是如此,就是对那些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幕僚们的侮辱,这也是对我们这些武士的侮辱。”
看着土方沉凝的眼神,庆喜低笑着站起来,有些摇晃地走至门口,橙色的光辉洒落尘世,覆盖在一地的皑皑白雪之上,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他看见松平容保与胜海舟在自己别院的凉亭中对弈,寒风瑟瑟,冰冷彻骨。
“他还好吧?”庆喜侧半个头,看着土方。
土方默然,神情黯然,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方低沉道:“上次咯血后,便再也没出过血,因为是第一次,大夫说情况还算乐观。只是入夜之后总是不能安稳入眠,咳嗽不止。我这次来,除了来看下将军,还是想向将军借个人。”
“松本良顺么?我借。只是,土方——”庆喜转过身,昏眼眸深处,有清明,也有悲恸,“那不是总司第一次咯血,早在山南死亡那日,他便已经咯血了。那天,他哭得格外伤心,而且咳嗽不止,到了晚上,还发起高烧……记起来了么?就是我送他回去那日……他稍一清醒,就要回去……当时我只以为他是忌讳队规,现在想想,看来是我多心了。”
庆喜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恨恨的砸在土方身上,霎时间,他觉得整个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无法动弹。
那个人,什么都没跟他讲,澄净的天空下,风儿温柔的吹拂着,那个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樱树下,一脸温暖的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那个人,无论是悲伤还是痛苦,面庞之上却总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庆喜的叹息之声,几乎微不可闻:“江户乡下有一所小屋,那里歇息着我最亲近最挚爱之人……土方,你若愿意,就送他去那边静养吧,松本随行,负责看护他……”也好跟他作个伴。
最后一句话,庆喜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微微呻吟。
芸芸众生,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增上寺……只是德川家茂的衣冠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