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其实虎彻有时候会在想，他是不是真的认识「巴纳比」呢？
他知道这个青年有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知道他聪明而且优秀得过份，知道他的冷淡或尖酸的背后是脆弱，知道他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
他也晓得每当情绪转换的时候，青年就会改变对自己的称呼。公众场合或是故意讽刺他的时候是「镝木先生」，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奈的时候是「大叔」，无意识的撒娇时会喊名字，带着喘息的喑哑嗓音听了就让人浑身酥麻。
慢慢的他也开始懂得去读青年每个表情背后的意义，包括不同时刻下假笑的角度上的差别，挑起的剑眉代表的是讶异或者不屑，茵绿的眼眸会随着心情而闪烁不同的光泽，而虎彻自己最喜欢完全清透干净的绿的一瞬间。
有时候虎彻会想，以兔子的诡异性格和生长背景来看，搞不好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可是有时候虎彻也会想，他并不是真的认识巴纳比。
他认识兔子，但也许，并不认识巴纳比。
※
「……什么嘛，是你呀。」
望着沐浴在月光下逐渐走近他们的青年，蔚蓝玫瑰吁出一口气，垂下枪口。「别这样吓人……不过你怎么会过来？」
巴纳比一耸肩，缓缓走到他们之间，很自然地融入了英雄们的圈子。
——兔子跟大家有这么熟吗？虎彻有些愣神。
「不是过来，其实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怕干扰到大家所以一直没现身。」说着，他淡淡地笑了下，眼眸反射柔和光芒。「不过现在看来不出现是不行了。」
巨石拜森还在揉着后脑，望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巴纳比。「你一直都在？不出现不行？这话是什么意思？」
巴纳比伸出左手，像是想要把还坐在地上的巨石拜森扶起来。于是拜森也毫无怀疑，握住那只看来修长又纤细的掌。
「意思就是……大家都不听指挥的提醒，让我有些困扰呢。」
青年话语的音调与速率都没变，因此完全没有人反应过来。
尾音尚未消失，巴纳比已经迅速出手。
他用令人意想不到的力道拉起巨石拜森，右手一挥准确砍在对方裸露出来的颈侧，接着迅速转身连跨两步就来到折纸旋风和龙之子之间，双手向外挥出直击，连瞄准都不用，而那两人也完全来不及反抗。
三秒之内，三人倒地。
「——我不是说过，要小心工厂里可能躲藏了共犯吗？」
巴纳比说着，笑意在脸上迅速扩大。
虎彻看着倒在地上的伙伴，完全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一下子忘了呼吸。那凉凉的声音组合而成的字句如落樱在脑中飘散。
「你们身为英雄，未免也太没防备了。颈部是人类的要害之一，给予颈侧颈动脉三角区重击的话，会导致颈动脉窦受损，心脏供血不足衰竭而死亡。这样给人可趁之机是不行的。」
……什么？
虎彻的视线，黏在软倒在地的三人身上，离不开。
……兔子刚刚说什么？
还拿着武器的蔚蓝玫瑰，明明脸部表情还满是震惊，双手已经反射性的再次举起枪口对准巴纳比。然而巴纳比的下一个目标也正是她。
面对子弹般飞速而来的冰块，巴纳比浑身蓝光一闪，用蔚蓝玫瑰完全无法跟上的速度快步避过，只一瞬就来到她的身边——是的，是身边。
然后轻轻巧巧的，在她耳边一敲。真的就只是用指关节敲了一下。
枪枝落地，然后少女跟着倒下。
「攻击耳根，会造成延髓受损——延髓是控制着人类呼吸、心跳等等生命反应的中枢，受到伤害后会有什么结果就不需要我说明了吧？」
柔柔的，甚至是愉快的语气。透明镜片的后面，巴纳比笑眯了眼睛。
虎彻觉得身体彷佛结冻了，冰凉感一路从头顶贯串到脚底。
「——巴纳比君！你居然是敌人！」
平常总是天然呆的空天这次反应特别快，少了蔚蓝玫瑰的搀扶后脚步虽然不稳，手一伸空气炮就已经成形……但他根本来不及发出去。
带伤的空天对巴纳比而言完全构不成威胁，他连跨几步轻松一推，格开空天试图反击的手掌，转眼一拳袭上腹部。
　

「唔！」
短促的痛呼后，空天蜷缩着身体倒地，再无声音。
「嗯，腹腔神经丛。脾脏破裂的话，大约要几个小时之后才会死于大量内出血吧？所以赶快送医还是有救——」
轰！炙热烈焰瞬间袭来，巴纳比连忙侧退两步，险险避开。
「……真冲动啊，火焰纹章。如果烧到空天先生的话，他也许立刻就死了呢！」
「——少说废话！」即便脸上带着面罩，依然能清晰读出火焰纹章表情中的愤怒。「你居然骗了我们！」
巴纳比轻松地摊手。「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诚实的人呀！」
「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你居然……杀了大家！！！」
伴随着怒吼的是更加高温的火焰，发疯似的在空气之中狂乱延烧，然而所有攻击全被巴纳比用超越常人的速度闪过，动作有条不紊，甚至还有时间拍熄沾上衣角的火苗。
「唉呀，我好像不小心把最棘手的留到最后了。」
这次的话语中带着货真价实的笑意，非常、非常享受的笑意。
「——混帐！！！」
火球像是不要命似的一个接一个发出，艳红的光芒照亮整个废弃工厂。然而巴纳比的身形鬼魅般在其中穿梭，竟没有一次打中。
虎彻看着这一切，傻傻的看着。
倒在地上的伙伴们……死了的伙伴们。
绽开的火焰红莲般的，一朵接一朵灿烂开放，燃烧的废物堆被烧得通红，眼前的景象仿若炼狱。
突然之间膝盖一软，他跪了下来。
——兔子，巴纳比，杀了……
「混帐！混帐！混帐——！！！」
火焰纹章原本磁性的嗓音在极度愤怒底下崩溃，疯狂的放出能力将眼前烧成了一片火海，艳光几乎刺进了视网膜。
然而缺乏可龘燃物的火焰很快就平息下来，只剩高热蒸气在空气中盘旋。火焰纹章拼命的喘息着，看着倒在地上动都不动的伙伴们，看着被信任的人背叛而完全失神的狂野猛虎……但完全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然后，脑后响起了低微的笑声。
「……原来如此，这就是英雄和杀手的不同——你们杀人真没效率。」
火焰纹章想要转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身体只抽动了一下，然后就失去力气，缓缓往前倾倒，同时也让自己的后腰脱离了巴纳比手上那把锐利的匕龘首，带出一条细细血丝。
当厂房内再次响起重物落地声时，夜风自敞开的大门卷了进来，将闷热的高温一扫而空。
然后，就是完全的寂静。
巴纳比转过头，望向跪倒在地，满脸错愕的虎彻。
「呐，我之前说过了吧，总有一天我会接到这样的单子。虽然人数比我预料得还要多……『杀光英雄』什么的……」
柔柔的嗓音，抑扬顿挫，彷佛唱着一首悠扬的歌。
「不过这样也不错。平时总是面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对象，不会反抗真是太无趣了……虽然说英雄们好像也没有反抗的多热烈嘛？」
说着，轻声笑起来。
「『好人』的缺点就是太过容易信任别人了。所以我才能利用指挥的机会让最麻烦的空天受伤，出手的第一个瞬间就可以打倒三个人。你们好像对认识的人都毫无防备之心呢，是不是？虎彻先生？」
彷佛是被自己的名字唤醒神智，虎彻缓缓仰起头，失焦的目光逐渐恢复清明，集中在巴纳比的脸上。
那个灿烂笑着的青年，匕龘首上的鲜血缓缓流淌，将手套染成更浓稠的黑。
——兔子。
——不是，是巴纳比。
张开嘴的瞬间，可以感受到干燥的嘴唇裂开，蔓延出疼痛与铁锈味。
「……这就是为什么，前几天……避开我？」
巴纳比微微偏头，很有耐心地。「是呀。」
「……这一年……全是假的？」
「不对唷，你看见的都是真的。」
「……那为什么，要杀他们？」
于是巴纳比叹气了。「虎彻先生，莫非你还以为你可以帮我解决这笔单子吗？如果不是我动手，就是你要亲手杀了自己的伙伴呢。难道你认为这样会比较好吗？」
　

然后，突然之间握住了他举起的右拳。
巴纳比的手毫无温度，简直快要结冻，虎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试图甩开。但巴纳比紧抓着他不放，在他的掌心塞进一个坚硬的东西。
当巴纳比放开他之后，他才看清手中握着的物体。
是那把匕龘首。
「……这里，虎彻先生。」
巴纳比微笑着按向心口。那个虎彻清晰的记得自己曾经吻过的地方。
「……只要刺向这里，一切就结束了。」
一切就结束了。
因为他这种人活该下地狱。
手中的物体触感湿黏，带着刺鼻的腥气。伙伴的血。
【先把烦恼的事放着，等等结束之后我们去喝酒吧！】
他看着那把锐利的凶器，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美丽青年。
巴纳比扬着嘴角，跟刚刚一样幸福地微笑。
那双眼眸是漂亮的清澈的绿色，他最喜欢的颜色，里面带着深切的恳求与祈愿，静静望着他，等着他。
那对金色的睫毛轻搧，细微的耳语飘散在夜风中。
【……求求你，虎彻先生，不要背叛我。】
于是虎彻突然之间理解了巴纳比渴求的是什么。
他往前走，左手揪住巴纳比的领子，右手高高举起匕龘首。
巴纳比完全没有反抗。
——那一瞬间，心脏钝痛，近乎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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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夜晚，他拎着刚买的烧酒，走在回家的路上。
空气不算新鲜，却是非常宜人的温度。他听见自己口里哼着的歌。
然后，注意到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
那人穿着西装，却拖着步伐，歪歪倒倒，他一时有些怀疑遇上了醉汉，这种事在附近并不罕见，虽然时间好像还有点早——然后那人突然之间倒下了。
完全是本能反应，他扔下手中的酒瓶，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冲上前去接住了那个人。
倒在他怀中的冰冷身躯，金发，白肤，有着他见过最美丽的一张脸的青年。
他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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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彻揪着巴纳比的领子，用力将他拖向自己，然后用从来不曾有过的粗暴方式，低下头吻他。
舌头恶狠狠扫过弥漫铁锈味的冰冷唇瓣，撬开齿关深入，强取豪夺。巴纳比口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但他丝毫不肯退缩，将那个早已熟悉的口腔内部彻底舔洗一遍。
锵啷一声，是匕龘首落地的声音。虎彻用两手箍住那家伙的脸，更加深入的亲吻。当舌尖舔过因刚刚被打而咬破的伤口时，一直没有反应的巴纳比突然痛得瑟缩了下——原来这家伙也有痛觉神经？于是他一遍又一遍用力搔刮，让渗出的血液在两唇之间忘我传递，直到怀中身躯僵硬如石，温度也逐渐上升，才缓缓放开。
被吻得又昏又痛的金发青年，半睁着眼睛，傻住似的望着他。虎彻伸舌舔净自己唇畔沾上的血渍，豪不意外的看见那双绿眸中出现些许动摇。
「……你想都不要想！」
没有办法自我控制，他知道他的手劲有多大，巴纳比被他捏着的下巴都泛白了。但是他一点都不想松开。
「故意逼我杀你什么的，你想都不要想！你以为被我杀掉了就可以赎罪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杀你，绝对不会！我会把你送进监牢，你要用你的后半生做尽善事来弥补这一切，我会盯着你，监督你，一辈子都不放过你……一、辈子，都……」
不懂突然冲上眼眶的酸意是怎么回事，他一直眨眼，却反而让热热的东西滑下面颊。
「绝对……不放过你……不原谅你……」
模糊的视线让他产生了错觉，因为在那一刻，他看见巴纳比美丽的面庞扭曲了。
痛到极点，也幸福到极点的一个表情。
于是他用尽所有力量，紧紧的拥住面前这个人，彷佛刺鸟，将最深最长的那根刺，刺入自己的心脏。
而巴纳比，僵着身子感受着虎彻的拥抱，闭上了眼睛。
　

Chapter.29
——在苍白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遮蔽视野的也许并不是雪，却同样的能夺走体温。于是走着走着，从指尖开始逐渐麻痹，那寒冷浸透骨髓，最终连心脏一起冻结。
只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在空无一物的世界里。但渐渐的连为什么要行走也忘记了，只是机械式的拖着步伐往前迈进；渐渐的连曾经拥有过的事物也忘记了，用浓稠的白色把曾经有过的温柔和不愿面对的残酷一起粉刷，直到五感都失去意义。
于是会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没问题。
不断忽略胃的抗议，总有一天会失去饥饿感。不断忽略心的抗议，总有一天会觉得孤独是理所当然。
但是，偏偏，有人注意到他了。
那是厚重云层之中的一个小缝，透出一点点灿烂却温暖的阳光。
其实并不需要，并不想要，就算没有这样的光芒也能一个人活下去。但本能的动作无法抑止，只能像低贱的虫子一样，朝着烛火颠扑而去，任烈焰将自己燃烧殆尽。
渴求却无法触及的世界。因为没有翅膀，所以越仰望只越感到自己的悲惨。
痛恨这样软弱的自己，痛恨这样无能的情感，连带着也痛恨着带给自己这种感受的那个人……深切地痛恨着，因为有多恨，其实就有多爱。
那个人一定不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因为就连自己也完全不了解，于是刻意设下一个个陷阱，等着那个人的反应，等着预期中绝对会到来的痛彻心肺，却也一遍遍在内心祈祷着，不要背叛我，不要背叛我。
在阴沟之中，败坏的国度里，那唯一的正义。
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将整个世界全都奉献给你。
就算雪白的油漆早已剥落不堪，就算整个心灵被丑陋的仇怨与妒恨焚烧，我也愿将这样腐坏的自己献上祭坛。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的话。
※
虎彻很不想醒来。
他在发高烧，即使是半梦半醒之间也觉得头痛欲裂，紧闭的眼眶酸涩无比，整个人像是被放在烤盘上煎着。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感冒。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打从每一个细胞里都在抗拒着所谓的现实。那个伙伴们死去，被兔子背叛的残酷现实。
说实在的，他还真不知道是哪一件事让他比较难受。
但相对的，在半梦半醒之间，他隐约感觉到一直有人在照顾自己。
为他更换冰凉的毛巾，用水一点一点润泽干渴如焚的嘴唇，然后就像很害怕他会离开似的，紧紧握着他的手。
他认得这只手的触感，所以将眼睛闭得更紧，丝毫不愿意响应。
事到如今，还来装什么好心？
但不管他如何抗拒，终究无法违背身体的本能，饿得咕噜叫的肚子实在让人忍无可忍，所以他还是醒来了。
望着眼前的天花板，虎彻眨眨眼，突然之间有点迷糊。
他很确定，这里是自己的房间……所以更不确定这是不是现实。
似乎已经退烧，身体不再发热或酸痛。身上穿着干净的睡衣，柔软的被子像是洗过也晒过了，让他整个人被温暖的味道包围。
美丽的阳光自窗棂洒入，彷佛还能听见清脆的鸟鸣传来，万物静好。
……梦一样的场景啊。如此残酷的对比。
他缓缓坐起身，后颈残留着些许刺痛，让他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暗算的。但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不在也好。他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那家伙。
惯性的伸手探向床头，自己的手机就放在平常的老位置上，打开屏幕之后却愣住了，满屏的未接来电。
谁这么急着找他？
还来不及检视来电号码，突然之间震动起来的手机吓了虎彻一跳，他慌忙接通，紧接着显示出的画面让他完全定格。
【讨厌啦，猛虎～你到底在搞什么，居然到今天才接电话！】
这、这、这这这这激浓的妆！低沉的声音！妖娇的口气！虎彻差点失手摔了机子。
「你，你是谁！？」
【你是怎么了？连人家是谁都不认得？唉呀，该不会是需要人家用一整个晚上帮你记、起、来？】
　

——这个轻易召唤他鸡皮疙瘩的能力！这人一定是内森啊啊啊啊啊！
虎彻整张脸贴上手机，觉得自己浑身的毛都炸了。
「你、你从地狱里打来的吗？还是天堂？不对，你没死！？」
【什么天堂地狱的，你果然脑子怪怪的。我当然没死呀！】
「你你你你你……」虎彻的思路和舌头完全打结，「可是兔兔兔兔兔……」
内森眉毛一皱，娇嗔了一声。
【真是，讲到你家小帅哥，你有没有帮我打他屁股？要讲也不讲清楚，把大家都给吓坏了，真是的～～】
「…………」
虎彻的脑袋宣告彻底当机，望着屏幕，完全石化。
——打屁股？讲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见虎彻摆出张傻脸，内森眨了眨眼，媚眸倏然瞪大。
【唉呀，讨厌，该不会小帅哥根本没把事情告诉你？】
「…………」虎彻已经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了。
【哇，看不出来小帅哥这么坏心，你一定被吓得很彻底吧？难怪几天来都不接电话，打击太大了是不？乖乖，乖乖～～】
望着嘴上安慰脸上却写着幸灾乐祸的内森，他知道现在该响应什么了。
「……你能先把事情解释完再偷笑吗？」
【好好……唉，等一下，莫非你这几天连新闻都没看？不然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虎彻一愣。「什么新闻？」
【你们公司的老板，马贝里克，心肌梗塞死了呀！】
看着虎彻那张震惊的脸居然还能装下更多震惊，内森摇头叹气。【新闻报得那么大，你居然完全不晓得，这几天你是把自己关在哪里了？】
……关在心里。差不多就是这样了。但虎彻当然没有说出口。
而内森当然也不会追问，他继续侃侃而谈。
【他的死因说起来还跟我们有关。前几天的晚上……大概五天前？我们几个人收到小帅哥的消息，说想找我们谈一谈。】
五天前？虎彻瞄了一眼屏幕下方的日期显示。
是兔子约好吃晚饭，却放他鸽子的那天。
【他说呀，当了顾问之后，他才偶然发现真相——马贝里克会故意雇用黑道来制造事端、牺牲人命，然后让英雄出场来炒热收视率！】
虎彻盯着屏幕。屏幕里的内森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好吧，他想无论接下来再爆出什么内幕，例如阿涅斯是男的之类的，他也没办法再更震惊了。
【然后呀，渐渐的马贝里克对现状不满足了，想要制造一次英雄全灭的事件让整个节目冲上最高潮！为了避免中途出现什么麻烦，所以不准现场直播，甚至连阿涅斯小姐都被他们瞒了过去。然后马贝里克交代小帅哥，要用错误指挥故意害死大家……】
——天衣无缝的谎言。
大量信息一下子纠结在脑内，刺得太阳穴突突跳动，前两天高烧残留的不适感似乎又冒了出来。虎彻按住额角，努力消化内森的话语。
【真奇怪，就算是老板，马贝里克怎么会觉得小帅哥一定会乖乖听话？唉呀不管了，反正小帅哥通知了我们这件事，还要我们出动那天小心点，他想趁机把那些败坏英雄名声的家伙一网打尽……】
「你在发什么呆呀虎彻！巴纳比说过，这场任务要特别小心，一不注意就会死的啊！」
安东尼奥的吼声犹在耳边。
原来如此。所以其它人都知道了，除他以外。
【……结果呢，谁都没想到解决了机器人之后，居然换成小帅哥攻击我们！这孩子未免也太乱来了，就算是要拖时间也不能用这种拖法呀！要是我失手把他烧死了怎么办？你绝对要帮我们狠揍他屁股一顿呀猛虎～～！】
脑内的拼图，开始一片一片慢慢成形。
接到单子，疏远他，连络英雄，然后演戏。
同时虎彻也开始觉得，这不是揍一顿屁股就能解决的状况。
「……所以大家都没事？你呢？他不是拿刀捅你了吗？」
内森柳眉一竖，显然已经忍耐很久，连珠炮般批哩啪啦骂了出来。
【还说呢！为什么其它人都是用打昏的，偏偏人家就一定要见血？总不会是因为人家反抗得比较用力吧？你们家小帅哥真是有够小心眼……虽然他是有好好道歉了啦，但是人家讨厌留下疤痕呀！】
　

虎彻脑中的齿轮拼命转，瞪着眼前表情安稳的年轻人，瞪着瞪着瞪着——然后突然碰一声躺倒，拉起被子蒙住脸。
快来人啊！这里有只兔子赖皮啊！这种歪理他居然讲得这么顺！而且自己居然没办法反驳！没天理了啊这是！
「……虎彻先生？」
那清亮的嗓音里明显带笑，虎彻更加气堵。
「臭兔子不要跟我讲话！我不想跟你讲话！」
然后他感觉身上的棉被被扯了扯，带点模糊的嗓音笑得更明显。
「虎彻先生，请不要生气。」
「什么不要生气！我就是要生气！而且我告诉你，我超生气！」
在被窝里面低吼完，虎彻微微喘着气，眼前是一片黑暗。
温柔的触感隔着棉被覆上身躯，轻轻贴在肩上不动。
「……对不起。」
那绝对不是一个敷衍的道歉。于是虎彻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慢慢拉下棉被，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坐到床畔来的巴纳比。
干净的眼眸，温和的神情，是这半年来他已经熟悉的，几乎等于是被他驯服了的兔子。
只要这样看着，他就完全投降了。他到底该拿这家伙怎么办才好啊……？
虎彻叹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被你拐着弯，差点拐到忘了，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不想骗你。」
「你明明就有说实话的选项。」
那一瞬间绿色眼睛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太快了虎彻抓不住，但巴纳比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神，非常坦然的直视着他。
「有些事情，是只有我自己才能面对的，我一定要一个人跨越它。所以对不起，虎彻先生，让你痛苦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对你说。」
虎彻猛地坐起，脸一下子距离巴纳比极近极近。
「——你就没想过，要是我真的把刀子捅下去了呢？要是我真的杀掉你了呢？那怎么办？」
巴纳比怔了下，然后，突然绽出美丽的笑容。
「……我想那对我而言算是最美好的归宿了吧，虎彻先生。」
——啊啊啊啊啊啊啊又说这种话！这人又说这种话！
虎彻再也忍无可忍，咚的一声拿自己的额头去撞那笨兔子的头，成功敲出一声惊呼，然后伸手狠狠抱住他。
烦死了啊，这只兔子。烦死了烦死了。大叔该怎么做才能把你那悲观的性子扭回来？这种自虐的价值观真是烦死人了啦！
「我告诉你，我只忍这最后一次，要是你之后再敢说这种不珍惜自己的话，我就……就……就……」
脑中窜过了惩罚内容却说不出口，弱弱的又吞回肚子里。偏偏就算看不见，就算对方没开口，虎彻还是知道那家伙窝在自己耳边偷偷笑。
可恶啊！是可忍孰不可忍！镝木虎彻！给我争气点！大叔偶尔也是要很有气魄的！不能一直被年轻人吃死死的啊！
「要是你再敢说那种话——我就再也不碰你！」
他想这真的不是错觉，话一出口他的体温就连连飙高了好几度，脸大概也红到不能看了吧。而怀中的巴纳比显然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发言，微微顿了一下之后，微凉颊畔带着笑意，蹭了蹭他热烫的颈子。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遗憾了。我以后会注意的。」说着，又蹭了蹭，撒娇似的，恶意加重了吐息。
「可是，虎彻先生……你不碰我的话，我碰你就好了啊。」
「——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紧紧搂住那颗在自己颈边作怪的金色头颅，习惯性的将柔软的发丝揉得乱七八糟，然后，轻轻叹气。
「还有一件事，你给我听清楚了……以后再没有什么事是你一定要一个人面对的。」
怀中的人非常乖巧，静静倚着他，听他说话。
「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不想骗我就对我说实话，我绝对不会被吓跑，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他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他亲爱的兔子。
「听到没？笨蛋兔子。」
问话在阳光普照的房间里面悠然盘旋。良久之后他才听到一声低低响应。
「……嗯。」然后又朝他怀里钻了钻。
　

那声嗯是不是带了点鼻音？于是虎彻笑了起来，把那个笨蛋抱得更紧更紧。
※
虎彻先生家窗外的风景并不能算好，跟自己家的广阔视野比起来那更是差远了。但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巴纳比站在窗边，眺望所能见到的最远的景物——也不过就是对面那排房子顶上的黯淡天空。
但他心情很好，极好。贴着手机的嘴角无法平息。
「是的，遵照您的指示，已经将马贝里克旗下人马做了一番清洗。之后的英雄事业，为了继续提升人们对NEXT的观感，将会迎向崭新的时代。」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他听着，将回答的音调控制得恰到好处，诚恳而温柔。
「不，奖赏什么的我并不需要，您的提拔就已经很足够了。」
从最底层的杀手，一跃而成中坚份子。
这的确是他该得的，毕竟花了这么多力气，拔掉一颗组织中早有许多大老看不过去的过时毒瘤。
「……啊，承蒙您的好意，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是的我懂，这一切都是为了组织。」
——为了组织的毁灭。他从没有把最后三个字讲出口，但这是一句每当想到就会让甘美贯穿全身的咒语。
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人生是如此的有意义，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平衡点。
「是的，非常谢谢您。」
挂断电话，他眯着眼睛，在夕阳的反光下检视屏幕，然后又拨了一个号码。
「……是我。」
原本有礼的语调突然变得略微高傲起来，近似于身为战斗顾问时指挥的声音。但他懂得如何把握分寸，让人服从，却不令人感到讨厌。
「镝木安寿，镝木村正，镝木枫。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要收到这三个人的动向与报告。他们的所在地，一举一动，都要完全掌握，立刻回报给我。」
单方面下令的电话总是特别短，他很快挂断，而此时晚霞又变得浓了一些。
是的，生命的平衡点。
在遇见虎彻先生之后他才晓得，过去自己费尽心力建构出来的人生有多么苍白，漏洞百出，脆弱可悲。
然而他不愿意放弃，彷佛溺水的人紧抓最后一根树枝却推开救生圈，害怕生命发生改变就等于否定了赖以活到现在的目标。因此他设下陷阱，等待虎彻先生踏入，只要虎彻先生背叛他，他便可以理所当然推翻心中的一切光明，不再奢望什么，从此安心栖身于深渊之底。
但他并没有等到那一刻。曾经有过的一切怀疑挣扎与不安，在虎彻先生扔下匕龘首吻他的瞬间，全都消失无踪。他那时终于明白，其实他不断抗拒的事物和他的目标是完全不冲突的。
在那个瞬间，他看见了他们选择走向的那条道路。
接纳这个男人成为自己的弱点，在烂泥堆之中匍匐前进，仰望着天空。
道路的终点可能是地狱，也可能是天堂，当然最可能的是他们一个下地狱一个上天堂。但他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虎彻先生都承诺了，绝对不会放手的。
所以他会继续往上爬，往上爬，爬得越高权力就会越大，他会掌握这个人的一切。家人、亲友、工作、隐私、想法、行动，以无限的爱意织出绵密网罗，让他插翅难飞。
然后，在完成自己心愿的同时，他也会为他心爱的人扫除所有障碍，铺出一条康庄坦途，一条让那人的身心与灵魂都必须完全依赖自己、绝对无法离开他的道路。
——毕竟承诺是世界上最不能信任的事物。
「……喂！兔子！炒饭好了！」
厨房里传来熟悉的呼唤，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
「好的，马上就来。」他提高声量回应。
再过几分钟，他就能看见虎彻先生身上系着围裙拿着锅铲，对着走进饭厅的自己灿笑或者嚷嚷的模样。
真是的，这么幸福的话，真的会下地狱的。
而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孤单一个人。
将手机压在唇边，巴纳比沉浸在思绪里，轻轻微笑。
斜射的夕阳在瞳孔中跳跃，映出邪媚的红光。
　　　　　　　　　　　　　　　　　　　　　　　　　【全文完】
　

天啊俺搬完了（内牛满面）
很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各位。
第一次摔坑摔得这么惨，第一次试着写BL文，
透过TB和这篇文章认识了很多好基友，真是非常的幸福。
说实在的自己回头去看这篇文时，发现了很多不足之处，
像是虎叔的能力减退梗完全被我鬼隐啦～也没谈到友惠桑的事啦～
露娜酱只露了张脸，火姐成了解说役，其它人都在打酱油啦～
总之整篇文章其实是兔厨YY蛇兔的产物这样。
所以大家愿意看完真的是万分感激。
如果各位有什么觉得不满意的地方也请尽量说，
能被大家用心得和批评喂食的话我会很幸福的
＜关于出本＞
如果在看完结尾之后还有同学愿意买本的话......Orz
是的，本文会出本。
预定参加明年4/1湾家的TB ONLY。
内容除了网络连载全文之外，预定收录三篇番外，
一篇肉，一篇苦逼，
一篇又肉又苦逼。　（←因为是本文的BE版本）
预计总字数约十四万字左右。
　　　（是说我家编辑妹子过完BE的稿之后，跑来抱着我哭哭求安慰，
　　　　所以里面的蛇兔应该是黑得很够味这样>////<）
准备得差不多后会放上本宣与印量调查。
如果数量累积到一定程度的话会找大陆代理通贩的。
因为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届时还记得这篇文并愿意入手的亲们请不要错过......在此先谢谢大家了QAQ
以上。
虽然晚了几天，还是祝福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