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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灵异小说┃ 恶魔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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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喝醉酒的人回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醉酒者的身体远比人们想像的沉重,哪怕是一个身段苗条面容漂亮的醉酒者也不能例外。
  把她放倒在床上后,我去卫生间浸了条毛巾,再回到卧室,她已经自己钻进了被子里,深色大衣和连衣裙扔在了床边的地板上。她是怎么清醒片刻然后迅速脱掉外衣钻进被被子里的呢?纳闷之余,我还是用湿毛巾将她脸上的油腻及化妆揩掉。
  她丝毫没有主动醒来的迹象。
  我另取了一条被子躺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又看了会书,然后睡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起床。微冷的晨风从洞开的窗门拂过房间,她独自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外滩对岸的风景。风有时吹乱头发,她便轻松地用一只手抚齐。日光已经偏离的客厅的西侧,渐渐移往地板中央位置。
  我悄然看了一会,慢慢坐起身来。
  “你醒了。” 她听见声音,回过头。
  “醒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先解释一下昨天的事情。“昨天晚上……”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什么。是我喝醉了。”她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没有微笑,也没有生气。”
  “我不知道你家搬了没有。”我说,“本来是想直接送你回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摇摇头,从阳台返回客厅,合起玻璃滑门,冷风和渡轮的汽笛声同时被切断了。她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下,顺手拾起地板上的法语小说翻了两三页。
  “这些年,你一直呆在加拿大?”
  她点了下头,身子望沙发上一靠。“马拉雪橇,枫糖浆,大火和飓风。有的地方很漂亮,有的地方非常冷。”
  “去过法国没有?”
  “没有。没想过要去。”她把书合起放在我手上,“你呢,也没去过?”
  “到现在为止。”
  “可惜了你学的法语。”
  “没什么可惜。”我说。
  “这倒是的,我们学法语的目的不一样。我是为了出国,你是为了读小说。” 她默默地拍了几下沙发。“我们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三流乐评家。”
  “三流乐评家?”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称呼我。
  “这是你自己说的——三流的古典乐评论家,我觉得这比你原来的名字要顺耳些,”她微微一笑,“你不这样认为?”
  “……”
  “三流乐评家,大概你既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吧?” 她用判断多于疑问的语气问我。
  “基本上是的。”我说。
  阳光渐渐浸满了这间不大的客厅,空气里的尘埃颗粒像静止一样地漂浮在上午的阳光里。打开音响,是《黄泉的天鹅》,皮亚提哥斯演奏的圣桑作品。音乐里的每一个音符也如同尘埃一样静止着。
  音乐转第二遍时,我们开始靠在一起接吻。然后我们便**了。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或许因为性是人之常情的缘故,况且过去我们曾经恋爱过。
  “大学时我们做过爱没有?”她问我。
  “恐怕没有。至少我不记得有。”
  “那我们单独在一起时干些什么呢?”
  “一些初步的生理了解。一边背法语单词。”
  她笑了笑,将裸露在外的身体缩回了被子里。“说说你怎么会成为三流乐评家的吧,”她问,“你怎么会做这个的呢?”
  “因为公司倒闭了……”
  “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我说,“真的开过公司,而且公司真的倒闭了。大学毕业以后,我开了间很小的公司,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主要做一些掮客性质的生意——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和皮包公司差不多,也许就是的。”
  “那倒闭是怎么一回事?”


17楼2011-12-07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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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的资金是舅舅出的,生意也基本上是他介绍的。没有他的支持,公司很难维持下去。但是他生病死了。昨天那辆很旧的桑塔纳车就是他留给我的。”
      “然后就倒闭了?”
      “还没这么快。其实本来还不会倒闭的。后来在考驾照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研究英国文学的生意人,自称莎士比亚全集读过十遍以上,爱引用莎翁十四行诗,张口闭口戏剧对白,不时冒出一句‘非要他一磅肉不可’之类的话。他交游广泛。我们不久便合伙做起了生意。做生意时完全由他主导,没办法,我没怎么读过莎士比亚。”
      她笑了笑,说:“大学时你就不喜欢英语。”
      “买卖的下家是以前打过交道的生意上的朋友,很信任我,连货款也是先付的。之后发生的事可想而知,货款就此消失。和钱一块无影无踪的便是那位满口戏剧台词的莎士比亚仁兄。不过想想也是,熟读莎士比亚戏剧的人不可能不对人性有透彻的了解。”
      “然后呢?”
      “黑锅自然由我来背。连咨询的律师脸上都明显带着同情我的神色,打官司必输无疑,还牵涉商业诈骗。只能想办法还钱。”
      “你还了?”
      “还了。以前家里留下一幢花园式洋房。用卖房的钱免去官司和牢狱之灾。事情了结后,我关掉了公司,用剩下的钱买了现在住的这地方作为从此以后的安身之处。”
      “那怎么又成了古典乐评论家的?”她问。
      “公司倒闭以后,因为无聊,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了几篇音乐方面的文章。正好有杂志征稿,就寄了过去。没想到刊登了出来,杂志的编辑希望我再写一些,说是反响不错。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定期为一些音乐刊物写专栏和评论文章。稿费的收入不多,可是我开销也不大,可以维持生活,再说还可以经常听到免费的唱片。”我枕起双手,说,“综上所述,我就成了三流的古典乐评论家。”
      听完三流乐评家的诞生过程,她有一会没有说话。
      “以后你就打算继续这样下去?”她轻声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以后,多长时候才算是以后呢?是十分钟,还是十年呢?以后的概念对我来说是件过于遥远的事。虽然我已经将近三十岁。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读书听音乐写文章。”
      她略微仰起脸看了看我,又低头枕在我的手臂上。
      “多长时间没有过性生活了?”
      “有些时候了。”
      “身为三流乐评家,你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是Judy还是Monigue?”
      “不觉得问题有点粗俗吗?”
      “粗俗还是难以回答?”
      “女孩儿家怎么会问这种事?”
      “因为我已经不是女孩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难过。
      “你和别的女孩睡过觉么?”她问。
      “当然。”
      “和谁?”
      “未婚妻。”
      一段沉默。
      “真奇怪,你居然会有未婚妻。”她抬起眼睛看着我,“以前我觉得你是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有她的照片么?”
      “没有。”我说。
      “我不相信。”
      “是没有。基本上我们没有照过照片。”
      “那你形容一下吧,她是什么样的?”
      “她是……”我想了很长时间,能够想起的却只是一些音乐的片段——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的乐曲依稀缭绕在胸口,压迫着心脏的部位,使我无法再继续想下去。“……她也喜欢古典乐。”
      “难怪。”她再次一笑,不再问什么。
      下午我去法国领事馆询问有关签证的事情,她也去同一方向。我开车送了她一程。一路上她都紧紧闭着嘴唇,侧着脸茫然看着市区沿路的街景。试着搭了几次话,都没有得到正常的回应。显然,她有些不愉快,在为某些事情而生气,但我不知道她感到不愉快的内容是否和我有关。我希望与我无关。
      她的目的地很快就到了,但她没有立刻下车。我们在车里默默坐了一会。街道上充斥着最新的流行乐曲,它们按固定的程序从音乐车间里生产出来,供人们随时随地使用。杂乱的音乐从四周灌入车厢。
      “有句话想问你。”她开口说。
      “是什么?”我问。
      “有了未婚妻还和别的女人上床的人,是不是特别卑鄙?”
      我默默无语。她轻轻打开车门。
      “还有,请不要放古典乐,如果以后还能再见面的话。”


    18楼2011-12-07 1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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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30 13: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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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掌上百度19楼2011-12-07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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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组曲 二
        一个星期渐渐过去了,我去法国领事馆申请了旅游签证。她却一直没有消息。我不知道她的电话和住址。她大概是有意没有留下。
          如果以后还能见面的话——也许是以后不再见面的意思。
          为打发时间,我把家里收拾了一遍,还去楼下的音像店借了几部几十年前的法国影片,都是些非常古老的影片。
          在我看贝尔蒙多主演的《断了气》的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
          不是她,也不是法国领事馆,是一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打来的,
          我和这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认识是在我公司倒闭以后。这个爱好古典乐的朋友的整个家族都和法律打着交道,他也不例外,是个职位不低的警官,又喜欢海顿的音乐,家里收集的唱片大都是海顿的作品。
          见面的地方是在某商业中心的四楼,一家经营改良式西餐的餐厅。
          “你是说有一个和我的工作有关的故事?”我问。
          “是的。”他说,“你的工作不是和音乐有关么,我想跟你说的就是一个有关音乐的故事。我不知道你是否会觉得这个故事荒谬。”
          “荒谬?”我把手里的刀叉交叉在一起,“为什么?”
          “故事里有人死了。”
          “所以荒谬?”
          “死并不荒谬,是死的方式荒谬。”
          “死的方式荒谬?”
          我渐渐被他的话吸引住了。
          “简单说来,”他说,“故事是这样的。”
          某一天,一位著名的钢琴演奏家要在某个地方举行他的钢琴演奏会。演奏会的门票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销售一空。音乐会是定在晚上举行的。但是这名钢琴家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来到音乐厅,为体验演出效果,他提前进入舞台进行试奏,并请求单独待在音乐厅里。于是所有人都退到了外面的大堂里等待。演奏厅和后台的门都关上了。
          事情就在他单独待在演奏厅试奏的时候发生了。
          有个耳聋的清洁工在后台收拾杂物(音乐厅工作的清洁工居然耳聋,十足的黑色幽默)。因为耳聋,他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也就没有应钢琴家的请求及时回避。他因此成为了唯一的目击者。事实上,据他事后写下的笔录,他并非是先看到,而是先“听”到了异常。
          听见了琴声的清洁工颤抖着走走到前面的舞台上,看见了弹奏钢琴的钢琴家。琴声越来越美妙,在他看来,钢琴家就像是神一样,浑身上下散发着散发着明亮而圣洁的光芒。钢琴家的身体确实异常明亮。
          钢琴家的身体在燃烧。
          他还以为是自己过于激动产生了错觉。但那的确是火焰,飞腾跃动的红色火焰。钢琴家从头到脚燃烧着火。滚烫的气流扑面而来,空气里有人体烧焦的异味。可是钢琴家居然还在不停地弹着钢琴。琴声依然从他手指间流淌出来。


        20楼2011-12-07 1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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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洁工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可他一动也不能动。也许是琴声过于动听,也许是场面过于可怕,反正他只能像石头雕像一样木立在离钢琴家不远的地方,听着美妙的钢琴曲在演奏厅里飘浮回荡,看着熊熊之火在舞台上燃烧。
            钢琴家浑身包裹在火里,如同穿了一件神圣的盔甲。火焰随着他的手臂而上下翻跃,随着他的呼吸而伸缩不停。乐符犹如精灵一样从钢琴家的燃着火手指下,从黑白的键盘间钻了出来,仿佛魔鬼的火苗迅速扑上前去,将乐符吞没在扭曲的身躯里。精灵们再次破火而出,在火的周围飞速旋转。火,交织着音乐;音乐,催动着火。再也分不清是火在吟唱还是音乐在燃烧。
            在过了短暂如光,漫长如死的一段时间后,钢琴家的身体在火焰中逐渐模糊了起来。琴声也越来越微弱了,逐渐地低沉了下去。
            清洁工觉得自己能动了,可是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他挣扎着爬下舞台,朝演奏厅的大门爬去。他爬到了那里。用发抖的手打开了大门。等人们来到舞台的时候,钢琴家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堆白色的灰烬,以及躺在钢琴的键盘上的一只完整的右手。
            “完整的右手?”我问。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手心向里,手背向外。
            “如果不是因为有这只断手,说不定人们还以为这是钢琴家和大家所开的一个玩笑。”他指着自己的手背说,“钢琴家的右手手背上有个非常容易辨认的疤痕,疤痕呈暗红色,形状就像是……”
            “反写的N字母。”我说。
            他点了点头,
            “但是形状不是非常规则。经过种种技术手段——血型及DNA检验,这确实是他的右手。也就是说,那堆灰的确是——或者说曾经是著名钢琴演奏家某某先生。”
            他把右手伸在桌面上模拟演奏钢琴,沉默了一会。
            “整个故事里,有三个疑问无法得到解答。第一,当时音乐厅里除了钢琴家和清洁工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清洁工经过审查也排除了嫌疑,所以基本可以排除是人为纵火的可能。舞台上也没有任何可以引起明火的东西存在。那么请问,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第二,短短十分钟里,钢琴家居然被烧得点滴不剩——除了那只完好无损的右手以外,从毛发肌肉到牙齿骨骼,从皮肤脂肪到五脏六腑,全都烧得干干净净。这可不是我们通常烧煤气做饭热水的那点温度能办到的。连火葬场的焚尸炉都未必能烧的这么干净。把人体完全烧成灰要多高温度,你知道吗?”
            我摇头。
            “3000度。这样的高温才能把人完全地烧成灰烬,不留一根骨头。只有特制的高压焚尸炉才能做到。难以想像空旷的舞台上燃烧的火能达到这个温度。何况,钢琴家演奏的钢琴、坐的琴凳以及舞台的地板上,却连最轻微的烧灼痕迹也没有留下。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接话。他继续说下去。
            “第三,钢琴家为什么没有挣扎求生?从清洁工的证词来看,燃烧着的钢琴家并没有痛苦的表情,连忍耐痛苦都谈不上。他近乎无动于衷地让火在自己身上燃烧,一边还悠然自得地弹奏着钢琴,直到火完全将他吞没。”
            “就是说,钢琴家是自己烧死的?”
            “准确的说法是自燃。身体内部产生极高热量,最终焚成灰烬。这是科学解释。”他说,“但是故事就是荒谬在这个地方。谁也不能解释人体自燃这一现象是怎么发生的。故事里负责此事件的有关研究小组最后交出一份可能性分析报告——简直可以和美国的X档案相媲美。报告提供了几种可能性解释以供参考,什么大气层球状高温闪电恰巧经过音乐厅,瞬间将钢琴家化为乌有。可是故事里当日晴空万里。又说是什么体内酒精过量受静电触发内火,开玩笑,钢琴家并不酗酒。还有认为是体内的化学元素磷积累过量导致燃烧,提出此观点的人大约是自己脑中供氧不足。但还有一个观点认为钢琴家的死与音乐有关。”
            “与音乐有什么关系?”
            “该观点认为,某些特定高频的声波会引起人体自身的燃烧。不过仔细一想也说不通,钢琴家是在弹奏音乐,一旁的清洁工为什么就没事呢?而且世界上又不止是钢琴家一个人在弹奏钢琴,从来没有听说有同样的事发生。这个假设也不能成立。”
            我们默默吃完套餐。我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混乱——不是因为刚刚喝的几杯酒,而是他说的这个故事。
            “你的这个故事非常荒谬,”我说。“就像斯蒂芬•金的小说。”
            “是的,”他若有所思地笑了,“所以在故事的结尾,钢琴家并没有死得如此荒谬。他是因为某种突发性疾病去世的,这样一处理,故事就显得正常了。这是人们所能接受的正常的故事结局。”
            “有一个细节我很想知道。”我说,“那个时候钢琴家所弹奏的是什么曲子?”
            “不清楚,”他颇为遗憾地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是一首非常美妙动听的曲子。”


          21楼2011-12-0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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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组曲 三
            让-雅克•科洛是一月十日来到上海的,此后七天,他一直住在复兴路一幢法式花园建筑里,除接受预定采访外足不出户。举行演奏会的一月十七日,钢琴家于上午十一点被接离住所,中午在淮海路某餐厅用餐。午餐后他独自去了某咖啡店喝咖啡休憩,中途曾短暂离开至附近邮局寄了封信。两点时音乐会工作人员到咖啡店接其离开。
              下午六点时,电视插播新闻宣布音乐会因故取消。晚上十点,再次插播新闻,钢琴家让-雅克•科洛因突发性心脏病不治身亡。
              三天后,也就是一月二十日,遗体运回法国。
              对于喜欢或崇拜他的乐迷来说,唯一遗憾的一点就是钢琴家还从来没有发行过唱片。自从九七年开始,全球最为著名的三家发行古典类音乐唱片的唱片公司就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追逐。但均遭到他的拒绝。有记者问及此事,他冷淡地回答说:“我更愿意让人们听到现实中的我的演奏,而不是冰冷的机器发出的声音。”这句话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一段时期内各类古典音乐唱片的销售遭受重创。
              在二零零一年底,人们听到了一条好消息,钢琴家准备正式录制唱片。虽然为其录制唱片的是法国一家名气不大的公司,但乐迷们已经欣喜若狂。各类唱片指南杂志纷纷预言,只要该唱片面市,就将创造古典音乐唱片史上的神话。然而由于他突然去世,唱片发行计划也就被迫中止了。
              我知道一些荒谬的死法。古希腊诗人菲利门对自己所说的笑话欣赏之极,大笑而死。此外哲学家克里希波斯据说是在看到一只驴子吃无花果而捧腹大笑死去的。也有不幸在舞台上死去的人,例如美国歌剧演员利奥纳德•沃伦。一九六零年,他在表演威尔第的歌剧,唱到“命运”这个词时,心脏病发作倒地死去。
              但是我却无法想像故事里钢琴家演奏钢琴时被火焰吞噬的场面,因为它过于荒谬了。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我正在整理一些唱片。我等了几秒,直到确认确实响起了电话铃声,这才提起听筒。
              “你好,三流古典乐评论家,一会儿到你那儿去。”说完,她挂上了电话。
              我搁下听筒,看了看表,两点刚过。外面有街灯茫然的光亮,夜沉得仿佛昏了过去。
              她仍旧穿着上次那件深茶色长羊毛大衣。来到后,她从整理的唱片里选了自己喜欢的《老鹰》放入音响。熟悉的旋律从音响里流淌了出来,就像是很久以前的某个时候。音乐容易让人想起过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 她默默地听了一会音乐,问。
              “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
              我慢慢地把几张唱片叠在一起。青白色的日光灯均匀地照着她的侧方,她和以前一样漂亮,但确实改变了很多。我形容不出她的改变。也许变化的不是对方的样貌,而是我们自己头脑里的东西。
              “前几年我就已经拿到绿卡了。”她慢慢地说,“这次回国没有想到会碰到你。你和大学时一样显得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看到你,我有些不知所措。老实说,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也没想过再见到你。但我想和你说话。因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你是我的第一个真正交往的男孩吧,见到你就像见到了二十岁时的自己。你明白这种感觉吧?”
              我点了点头。
              她注视了一会我的脸,说:“别笑话我,见到你以后,为了能够顺畅地说点什么,我喝了不少酒,结果糊里糊涂就喝醉了。别以为我在国外过了几年,就学会喝醉酒和陌生男人回家上床,好吗?”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说。我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其实我也没有真的喝醉。脑子里某些地方还清醒着。我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喝醉了,你究竟会怎么做。只不过后来是真醉倒了。”
              她低头看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看了很久。
              “见到你以后,我时常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记得那时的事吗?”
              “有些忘了,有些还记得。”
              她淡淡一笑。“那时,你很想得到我,是不是?”
              “大概是的。”
              “但是我时常后悔,如果那个时候……”她沉默了一会,说,“问题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都已经过去了。”
              “上次的事……”我说,“我想请你原谅。”
              “那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我只是耍了点脾气,你不用放在心上。再说我也没跟你说自己的事,不过你已经感觉到了吧?”
              “感觉到什么?”
              她伸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细巧的戒指。
              “和你见面的时候摘下来了。”她说,“我已经结婚了。如果应该谴责,也只能谴责我自己。可我必须这样做。”
              “为什么?”我问。
              “我必须还债。”
              “还债?”
              “不是你欠我什么,也不是我欠你什么,而是我欠自己的。”她低下头说,“你不会明白的,永远不会。”


            22楼2011-12-0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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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在流动。《加州旅馆》。
                 You can check out any time you like , but you can never leave。
                (你任何时候都可以结帐,但你永远无法离去。)
                “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说,“我要回加拿大了,下午的航班。”
                “我也在等签证。”我说。
                “去哪里?”
                “巴黎。”
                “为什么去巴黎?”
                “和音乐有关的事情。”
                “也许你是应该去巴黎。”她沉默了一会,说,“如果那时候我去的是法国的话,我们两个现在会怎么样呢?”
                我想不出来。有可能不一样,也有可能没什么不一样。
                “你的那个学钢琴的朋友,他叫阿静,是吧?” 她站起身,“再见了,三流古典乐评论家。”
                她离开很长时间以后,我仍然毫无睡意。
                下午,领事馆打来电话,签证下来了。大概这时正是她离开的时候。
                行装打理完毕,下楼打开信箱,从一摞垃圾广告中找出最近月份的电话费、煤气费、水电费帐单,去银行交纳完毕。与社会相关联的事务告一段落。
                可是我感觉自己仍然遗忘了什么东西。我遗忘了什么呢?
                动身的前一天,我开车去郊外散心,沿着新开通的市郊公路随意行驶,路边的景色变得越来越荒凉。停下来时已身处不知名的地方。视野里能看见的只是大片的开阔地。朝远处看似乎有个什么工地。脚下的土地在打桩声中有节奏地脉动,地上湿气缭绕,有些草在枯黄中簇成一点绿意。阳光慢慢暗淡下来,一片稠红色罩在地表上,远处有人走动,隐隐约约,朦胧得仿佛是印象主义时期的音乐,无法言喻的微妙感受。
                打开车上的收音机,某波段在播放曼陀凡尼交响乐团的选曲。我坐在车顶上听了《G弦上的咏叹调》,《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第五号匈牙利舞曲》,《第二号E小调斯拉夫舞曲》。在车顶上听轻音乐好像还是第一次。曼陀凡尼交响乐团的作品十分适合在车顶上欣赏。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人生收获。
                仰头望向天空,天上有一条飞机留下的气流轨迹。我本来不愿在这个时候想起任何人,可是只要想起了便无法加以遏止。我想起了她,想起了大学时两人共处的那段日子,想起了过去的许多音乐。那些音乐多数我都无法记起了,但它们居然还好好地保存在我的记忆中,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一旦记起了遗忘的音乐,就无可避免地想到演奏它们的人。
                曼陀凡尼交响乐团的选曲播放完后,一切都寂静了下来。我的头脑里也一片空旷。不久,如同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美妙的琴声开始荡漾在了这片空荡荡的寂静里。
                是肖邦的琴曲。
                起初我以为这是电台里播放的音乐。但很快就就知道不是。琴曲是从远处飘来的。向远处看去,血红的落日映着城市的轮廓一动不动地浮在地平线上。稠红色的原野上,一个瘦弱的少年正弹奏着一台黑色的三角琴。夕阳把钢琴和他的身影拉成了一条细长的黑线。
                一曲结束后,身穿黑色长裤和白色衬衫的少年站起身,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向我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走到了轿车旁边,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困惑不解。他向我微笑着。
                我注视了他很长时间,伸出了右手。但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微笑着。


              23楼2011-12-07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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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声回荡在暮色里。暮色渐渐加重了,夕阳渐渐暗淡了。地表上那台黑色的三角琴已经消失不见。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不用看我也知道,少年并不在我身边。他哪里都不在。
                  很久以后,钢琴声才慢慢地消失了。周围彻底寂静了下来。
                  


                24楼2011-12-07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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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30 13: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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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琴曲 一
                  母亲去世以后,我搬去了舅舅家。从此就和舅舅一起生活。
                    我就读的学校是一所类似于英国公立学校的重点中学。学校位于城市近郊,里面的学生大都有着了不得的家庭背景,似乎足以构成十几年以后的社会上层建筑。
                    这所学校比一般的中学要大了许多。操场大得可以用来举行阅兵仪式。在两幢教学楼后面还有一个教堂式样的红砖建筑,这是学校的礼堂所在。在礼堂里面,放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学生们很少会到那里去,礼堂因此显得空旷和幽暗。那架黑色的三角琴就犹如一个孤独的老人沉默地坐在往昔的回忆里,让人感到不胜凄凉。
                    开学不久的一天放学后,我因为做值日留在了学校。等到打扫完卫生离开教室时,整幢教学楼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这时,我听见了从礼堂的方向传过来的钢琴声。乐曲的旋律似乎曾经听到过,优美,恍若沉入梦境。
                    走到礼堂,我看见那台三角钢琴安稳地立在原处,一个少年在琴前端坐,专心地弹奏着乐曲。他脸上的汗汇聚到了下巴上,又滴落到白色的汗衫上。可奇怪的是,听他弹奏的我却没有从他的乐曲里感受到丝毫焦躁的成分。他那种专注的模样甚至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坐在灯光明亮的舞台上,为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愿意聆听音乐的人演奏着。
                    我在他背后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继续听他弹奏,一边打量演奏者的模样。少年大约和我的年龄相仿,身材瘦削,总体来说显得有些文弱,却又如同他的琴声一样使人心生好感。他的皮肤就像其手指下触动的白色琴键一样异常白皙。这可能是由于礼堂的光线过于昏暗的缘故。
                    我不知道他弹奏的是什么曲子。琴声回转如意,温馨,情感奔流。尽管我不知道他弹奏的是什么乐曲,也不懂得欣赏音乐,可是我仍然听得出来,这是一种只有诚挚的人才能表达出来的优美音乐。琴声解读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又将这美好留在了聆听它的人的心里。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只是一首接一首地演奏相同或不尽相同的琴曲。直到天色已经昏暗得辨不清手指时他才停止了演奏。他大约演奏了两到三个小时,在后边默默听着的我却完全没觉得有这么长时间,只是觉得天色暗得太快了些。弹琴的少年站起身时才发现了我。他轮廓模糊地向着我所在的方向欠了欠身,大约是问好的意思。我也默默地向他点了点头。我们走出礼堂,他把大门关上。
                    从第二天开始,我常常在放学后借故留在学校。只有在傍晚时,那名少年才会出现在礼堂里弹奏钢琴。
                    他先将琴身用干布擦净,然后坐下,翻起琴盖,轻轻敲了几个键,仿佛在考虑先这天练习的内容。他把琴谱打开,一个乐句一个乐句地领会乐曲的佳妙之处,接着在这台钢琴上再现乐曲的思想感情。有时他的手指恶作剧般的在琴键上一滑而过,弄出滑冰似的美妙声响来。轻松的片刻弹奏后,少年开始认真地做起当天的技巧练习。只要一次不到位的敲击,他就会全部重来,脸上滴着汗,神情既沮丧又不甘。如果一连几遍无法通过。他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手指急躁地在键盘上重重敲击,有如内心正狂风暴雨。不久,他的神色温柔下来。他仿佛找对了感觉,钢琴在他手下驯服了,他也不用再折磨它。于是,喷发的火山寂静下来,世界进入和谐境界。
                    练习两个小时后,他似乎要起身走了。他又看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我原谅,于是重又坐下,弹起了一支曲调柔和的曲子。这一支曲子似乎是特意为我而演奏的。不管奇不奇怪,傍晚的时候,互不相识的我和他总是身处空荡阴沉的礼堂里,一个弹奏,一个聆听。
                    在刚开始几周时间里,我们甚至没有怎么说过话,有一两次,他在练琴时停了下来问我想听什么曲子。但我对音乐却一无所知。只能默默摇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渐渐地也能说上一两句话了。一天,他告诉我某个叫霍洛维茨的人死了。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等他解释以后,才知道那是个非常著名钢琴演奏家。
                  


                  25楼2011-12-07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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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俄罗斯人,我很喜欢他演奏的柴可夫斯基。”弹钢琴的少年说。
                      我说自己没有听过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不过倒是看过列•托尔斯泰的小说。
                      他于是笑了,并非是嘲讽什么,只是单纯而自然的微笑,单纯到近乎纯粹。
                      阿静就是这个弹钢琴的少年的名字。他的姓氏很生僻,发音也非常拗口。和他熟悉以后,我只叫他阿静。他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我们年龄相同。
                      音乐是他的家学渊源,从三岁起,他的祖父就开始教他认识五线谱了。他的祖父出身教会人家,上的也是注重音乐教育的教会学校,曾师从过病居上海的李斯特再传弟子,意大利的梅•帕契。祖父是他唯一的亲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两个人也非常相似。我们都没有父母。
                      与弹琴时的轻松自如不同,在日常生活时,一离开钢琴他就手足无措,神经紧张,连说话也会结结巴巴的。但是,每天放学后在那个礼堂里时,我看见的他却又是那样气质高贵,举止自若。眉清目秀的他坐在三角琴前,就仿佛一个音乐的圣徒。越是如此,我越是难以理解人们为什么不懂得欣赏他的才华,不能静下心来聆听这样优美的音乐。
                      他和祖父住在学校旁的棚户区里。那里都是些破陋拥挤的平房,他的家大概是这些房子里最破最小的一个。房子总共只有一个房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唯一的奢侈品是一台笨重的卡带式录音机。
                      一台从琴厂租来的立式钢琴占去了房间的一角,上面堆着半人高的乐谱。这台立式钢琴自然不是贝希斯坦(Bechstein)、波森道佛(Bosendorfer),还有斯坦威(Steinway)这样的名琴,它时好时坏,已修理过多次。所幸阿静的祖父就是一名钢琴调音师,所以那台破旧的立式钢琴音色和音质都保养得很好。阿静的祖父头发花白,穿一身劳动布做的旧衣服,虽然不苟言笑,对我却很亲切。他常年背着工具箱给人上门调音修琴,因为腿脚不好拄了根拐杖。拐杖的把柄处已经磨损得油光发亮。他们的日常生活完全倚仗这份调琴所得的收入。
                      他之所以在礼堂里弹琴,是因为他喜欢弹三角琴。
                      我们两个相处时几乎没有产生过什么争执。只有一件事他对我有些不理解。他觉得我既然喜欢音乐,那一定也想自己动手弹奏,因此,他想教我弹奏钢琴。
                      “你不是喜欢音乐的吗?”他问。
                      “我是喜欢。”我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学钢琴呢?”
                      惟独这个问题我不愿意回答。我说自己不识谱,没有音乐才华。可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可以教你。实在不行可以让祖父教你。”他说,“你学会以后我们可以四手联奏。”
                      “不,我的意思是说,音乐上我除了聆听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能理解我的话。其实不会弹琴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遗憾。何况可以聆听他的弹奏。


                    26楼2011-12-07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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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那里,我学到了许多古典音乐方面的知识。我知道了巴赫、贝多芬、莫扎特、马勒、舒曼、柴可夫斯基,这些不朽作曲家的名字和他们各自不同的音乐;知道了柏林爱乐乐团和卡拉扬;知道了维也纳爱乐和新年音乐会;但是了解的最多的还是钢琴。
                        “我喜欢的三位钢琴家是霍洛维茨、鲁宾斯坦和科尔托。”他对我说。
                        阿静就是用那台笨重的三洋牌卡带式录音机听这三个人的演奏磁带的。他钟爱肖邦,肖邦的曲子他在那时就已经能全部弹奏下来。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古典乐。开始用零用钱购买古典乐方面的磁带,并且收听起收音机里乐曲频道里的古典音乐。我们两个常常聚在一起,倾听机器里发出的模糊不清的乐曲声,品评各个曲子的佳妙之处。我像喜欢上读书那样喜欢上了古典乐。
                        在这个弹奏和聆听过程中,我们都从十六岁长到了十八岁。他变得更为沉静和清秀,也不再那么瘦弱了,只有弹奏钢琴时的高贵仪态没有改变。我则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古典乐迷。
                        由于艺术类院校是提前招生,在七月以前,他就已经被音乐学院录取。
                        七月中旬,阿静的祖父死了。
                        几天后,老人在火葬场里化成了灰烬。阿静把祖父的骨灰葬在了郊外一个荒凉的墓地里。墓地里,纸钱的灰烬像死者的灵魂一样飞舞着。
                        “我的父母也都在这里。”他沉默了一会,说,“他们都是钢琴演奏家,在文革时自杀了。听祖父说,那是一九七五年春天的事。”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兴起了带阿静去自己原来住的那个花园洋房的念头。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我说。
                        “什么地方?”他问。
                        “我原来的家。”我说。


                      27楼2011-12-07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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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亮了


                        28楼2011-12-0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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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不想回复的,直到我膝盖中了一箭


                          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1-12-0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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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琴曲 二
                              我带阿静去了以前我和母亲一起住的花园洋房。房子是在复兴路旁的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路上整天看不见一个人影。小路两边都是一座座齐整宽大的砖石结构的老式洋房。每家楼前都有一个样子相同的小花园,花园门口清一色是法国梧桐,梧桐树的树冠彼此相连。母亲去世后,我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已经有九年时间了。
                              这个洋房原来的主人是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说不清是幸运和是不幸,两个人在文革开始前就双双去世了。他们把洋房留给了我的母亲。母亲死后,这房子就留给我了。
                              洋房有两层半。底层居中是客厅,另有一个会客室。厨房位于正门的一旁,旁边是宽敞的卫生间。从客厅沿踩着老朽的木头楼梯上到二楼是两间卧室,其中一间的落地钢窗正对着朝南的露台和花园。整个建筑的地板被刷成深红色,有些潮湿的角落已经腐烂,长出了不知种类的蘑菇。洋房里终年阴暗潮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雕铜花的栏杆全是铜锈。墙壁本来是白的,因为年代久远变成了灰白色。
                             房子是尖顶结构。屋顶与二楼之间,有一个异常大的空间。这个空间便被封闭成一个一百多平方的阁楼。走入阁楼房间。两个南北向的窗户开在了屋顶的青灰色瓦片当中。我打开向南的的木格窗户,燥热和清新的空气同时涌入。夏日的光线使得眼前豁然一亮,就像是房间里原本积攒了好多年的阳光似的。
                             房间中央有一台用白色床单覆盖的钢琴。白色床单就像是殓尸布一样覆盖在钢琴上。我伸手掀起了这块白布,现出了下面的钢琴。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Grand piano 。Steinway。
                             “你可以继续弹这台钢琴。”我说。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静。这幢房子现在没有人住,房子里又有一台三角钢琴。他可以搬到这里来住。
                             “可这里是你的家。”他说,“再说我也没钱住这样的房子。”
                             “我又不收房租,”我笑了,“就当是免费听了三年音乐的报答吧。你就放心住在这里好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开学了。你平时可以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周六周日再回到这里。我周末也到这里来。这样,我们和原来没什么区别,我照样可以听你的演奏。”
                             阿静有些犹豫,大概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当然十分希望弹这台斯坦威三角琴,所以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他说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我。然而我没有告诉阿静,其实真正心生感激的是我。但我无法把这话说出来,尽管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老人的葬礼结束后不久,阿静把钢琴也退回了琴厂,搬出了那间简陋的平房。他把他的东西都搬到了复兴路的洋房里。他的个人物品只有一些衣服被褥,乐谱磁带,还有那台笨重的老式录音机。
                             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阿静总在弹那台斯坦威钢琴。他坐在钢琴中间;琴凳稍稍靠后;双腿自然放松,脚跟着地;肘部和小臂略高于钢琴的键盘;手成弧形放在琴键上。这个沉静的瞬间已经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以后每当看见钢琴家们的现场演奏,我都会想起他的这个形象,并以这个形象作为标准来评判我面前的演奏者。我失望地发现,几乎没有一个人的姿势像阿静那样完美。
                              在他弹奏的时候,我就看着手指在黑白键间灵活地跳跃。他的手掌薄而宽大,手背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完美得像是艺术品。可能也只有那样的手才能弹出那样美妙的音乐来吧。
                              夏天过后,我们都进入了各自的大学。阿静在音乐学院里学钢琴,我则考入了国际贸易学院,选修法语专业。


                            30楼2011-12-07 1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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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30 13:0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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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什么。。。


                              IP属地:陕西31楼2011-12-07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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