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喜偷眼看看窗外,确认那两只饶舌的灰喜鹊已经“鸟为食忙”去了,这才走过去,准备关上窗户,能少听一点噪音是一点。
绝对不可以和鸟对上话,决不可以让它们发现他听得懂。
这是他多年来总结的血泪教训。
如果说现在他戴上耳塞还能落个清静的话,那么那个时候,耳塞也会被一口啄掉,然后他就只能在鸣声大合唱中,接收八卦讯息洗脑的酷刑。这年头,能听懂鸟语的人似乎已经越来越少了,难得见到一个,鸟儿们似乎都会很兴奋。
以前他年少无知,曾经结识过一只小鸽子,名叫“深云”的鸽子告诉了他很多祖先的传说。据说古代的时候,有很多人类是可以和飞禽走**谈的,但渐渐的,渐渐的,这样的人越来越少。到了现在,深云说它一辈子也就遇到过胡不喜一只而已——虽然它的一辈子,实在并不长。
深云是一只家养的信鸽,它的主人很注重教育,使得它性格沉稳,不骄不躁,思考有深度,通常不随便乱八,谈论的都是有格调的事。胡不喜和它做朋友也很放心。
可是有一天深云却失踪了。小小的胡不喜循着鸟儿口中的线索,艰难地奔走寻找,最终却只能在一家门外缭绕的鸽肉汤香中颓然坐倒,嚎啕大哭。
他没去告诉深云的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细节已经有些模糊,只是那种伤心的感觉是如此的刻骨铭心。被女朋友甩掉只是惆怅而已,远远没有到当时生离死别的痛苦。这么说起来,其实真的是他不好,女朋友甩他是应该的。
胡不喜轻轻叹了口气,准备关上窗门,回屋收拾行李。
就在这时,在昏黄的暮色中,他瞪大了眼睛,透过窗户望向屋前。
那里是一片被规划作绿化公园的场地,只是草还没铺上,树也才转移。一片光秃秃的,萧条落寞。
在落日的余晖中,只见一只黑色的鸟儿振翅而上,直冲云霄,而后突然又自由落体,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一个惊险的翻转,以仰天姿势徐徐滑翔——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突然散光,那么,那是一只乌鸦,而且,似乎,大概,也许,可能……是一只正在做求偶特技表演的乌鸦……
胡不喜熟知鸟性,自然明白这乌鸦在干吗。这一类的鸟求偶过程极其复杂,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测试,其中就包括了飞行技巧。这没什么出奇的,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四下张望,以他目力所及,却看不到其他的乌鸦,只有一只灰喜鹊远远地停在隔壁小区一户人家的晾衣架上,歪着头,仿佛正在沉思般地眺望着远方。
印象中乌鸦聪明狡猾,照理是不会做无用功的。可是现在到处都看不到疑似雌乌鸦的存在,胡不喜不由得感到了好奇。
黑色的乌鸦在空中滑翔了一阵子之后,姿势优美地降落在灰喜鹊侧上方晾衣架的竹竿上。看出它在摆酷帅“破司”的胡不喜先是好笑,随后突然嘴角抽搐,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又打量了一番那边的光景,越来越为自己的猜想而感到诧异。
只见那乌鸦抖了抖翅膀,绕着竹竿凌空打了个筋斗,电光火石、眼花缭乱间演示完特技,又回归到原先果敢淡定气度雍容的样子。灰喜鹊则仍然歪着头。
胡不喜现在看出来了,灰喜鹊看的不是远方,是对面楼的阳台。
那里,晒着一筛筐萝卜丝。
另外一只灰喜鹊正在逐点逐点地叼食那些萝卜丝。
它叼得很小心谨慎,不会在一个地方啄取太多,而是分布均匀地在整个筛筐上下嘴。估计最后那户人家也不会发现。
估计是一个偷食,一个望风吧?
伪装思考者的停在晾衣架上不动如山的灰喜鹊忽然叫了起来:“有人!”
只见那只叼食的灰喜鹊动作敏捷,“蹭”地一下就腾空而起。但它好像是受了惊,不知怎么的蹬翻了那个筛筐,萝卜丝们纷纷掉向楼下的小院子里,像下雪一样,最终遍布在挂在庭院里晒太阳的棉花毯上。
筛筐“扑”地一声掉落在一楼的地面上。
胡不喜以手抚额,大概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被那声响惊动的一楼老奶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看到如此情景,顿时怒目圆睁。她扔掉拐杖,一手叉着腰,一手指天,气运丹田,开始展现深厚的文化底蕴,以丰富的辞藻和生动的排比热情问候了楼上各户意图谋杀的人家。
楼上那户掉了筛筐的人家开始还在解释,后来眼看损失了一筐萝卜丝,又白挨一顿骂,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山歌似的对唱持续了几乎一个世纪,小区的片儿警才姗姗来迟。胡不喜有点惊诧,这么点吵架居然也能惊动片儿警。看样子相关人员不是善茬儿,应该都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他对于灰喜鹊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行为又是佩服,又是无语。
既然是这么凶的人家,那就不要去偷吃那楼的萝卜丝了。再好吃,少吃点会馋死啊?
年轻小伙子做好做歹才把激动的老奶奶劝住,又安抚了楼上那户人家。筛筐已经被老奶奶“碎尸”了,就此结束了它光荣而短暂的一生。楼上人家虽然不忿,但显然功力不及老奶奶深厚,敢怒不敢言。周围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小伙子好像是在做记录,问到什么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看。
胡不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赫然发现,那只乌鸦一脸兴奋地蹲在竹竿上,饶有兴味地俯视着下面的一切。
灰喜鹊们已经逃得踪影皆无。
胡不喜在心中暗骂:见过笨鸟,但这么白痴又八卦的乌鸦,还真是生平仅见!
果然,人群骚动起来,指着那乌鸦议论纷纷。胡不喜大概猜得出内容。无非是重新推演一遍犯罪场景,只不过把灰喜鹊扮演的角色替代成这只倒霉催的乌鸦。
他估计下面的场景就不新鲜了,灭四害的场景重现而已。于是落了窗,准备进屋收拾行李。此时但听外面一声巨响,炸了锅似的骚乱中伴随着乌鸦粗嘎难听的叫声“呀!呀!”,挑衅似的在天空中回荡。他以豹的速度奔回窗前,就见那乌鸦在弹弓交织的“枪林弹雨”中姿势优美地翱翔着,“咻”地一声冲向蓝天,嘴里嚷嚷着“小羽,小羽,我做到了哦!”飞向了远方。
胡不喜看到小片儿警在那里奋力劝阻小孩子们不要乱弹石子,以免更多窗户报销的时候,内心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同情。
除了这个小**,好像没有一个正常的。
这都什么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