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试图说话,可还没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就被娜塔莉亚捂上了嘴。接着灵巧的女护士飞快地把针头扎进了他的左手手背上。
“同志,您刚做完手术,不能多说话。”娜塔莉亚简短地说,“如果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我要去照顾其他病人了。”
手术?什么时候的事……爱德华忽然感到右手手腕处传来一阵疼痛。他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却发现那不可能。他只好呆呆地躺在床上。然后他看了看周围:奶黄色的墙壁,高高的天花板,挂得到处都是的、红色的纱布,呻吟和喊叫声,还有来来往往的护士……不,这不是前线小小的掩蔽部,也不是卫生营,这儿是莫/斯/科的医院!他受了伤,卫生营没有足够的条件治疗,就在他昏迷的时候把他送到莫/斯/科来做手术了。他和其他人都明白,一旦在这儿康复回到战/场的话,就不一定被分到哪儿了。运气好的话还能回到原部/队去,可是这种机会却十分渺茫。也就是说,他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的冬妮娅了……
“怎么会这样?”他在心里喊道,“在这儿我遇到了娜塔莉亚,可是狙/击/手们还在前线,那个喜欢娜塔莉亚的小伙子还在战/斗,冬妮娅也在前线……可是我,怎么会躺在这儿呢?!”
这时对面床的病人——爱德华通过床头的病历卡能得知他姓加兰特——突然呻吟了起来。几个护士连忙匆匆赶了过去:“加兰特大哥,您怎么啦?”
“我很疼,非常疼……”加兰特一边呻吟一边发出模糊的音节,“我的喉咙快烧断啦……”
“快!娜塔莉亚,快把小莱维斯找来!”护士长迅速吩咐了起来,“你们赶紧把他推进抢救室,再看看献血那边怎样了,如果有适合的血浆的话赶紧给我送来!”
几个护士又旋风般地分散开去,执行护士长派下来的任务去了。很快,娜塔莉亚就带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小跑着进了病房,估计那个男孩就是护士长口中的莱维斯。爱德华能看出来,莱维斯长得很像加兰特,说不定正是他的儿子。然后另一个戴着头巾的女人闯了进来,她跑得更快,在身后带起了一股风。
一片寂静。
几分钟之后,从抢救室里响起了一阵绝望的哭号。爱德华估计,加兰特或许已经去世了。
“莱维斯妈妈!您还要好好活着!”护士长说道,“您孩子还需要照顾哪!”
“是啊,您还可以再找一个。”
戴头巾的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像木头人似的带着莱维斯出去了。
这样的生离死别,在首/都的伤兵医院是比较常见的。几乎每隔两天就有人去世。
“我会死吗?”
在住院七天、仰面躺在床上躺了七天之后,爱德华第一次这样问自己。他是那样热爱生活,可他也总有死去的那一天。现在他还不能离开这个世界,还有冬妮娅……对,冬妮娅!他还没来得及给她好好地拍一张照片哪。
他把身体往上蹭了蹭,然后用左手掀开了被子——
他的右臂还是很完整的。他的目光顺着右手手臂一路看去,却发现在手腕的前方除了一堆雪白的绷带之外,空空如也。
冬妮娅又做了那个梦。她梦见金色的麦田、初夏的热浪、炮弹的轰鸣声。然后她发现,她一直在她身旁站着的爱德华忽然倒了下去,如同那天她在战场上看到的一样。然后她发现,他的右手开始变成木头……然后她醒了过来,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病人们还在睡着,有的人还在发出轻轻的梦呓。她重新躺回床上,却回忆起了那天战场上的事情:她和另一个姑娘抬着担架冲了上去,正当她在搜寻伤员时,一个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金黄头发的年轻人好像被击中了,晃了两下就跪倒在地上。他试着想站起来,可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她冲了上去,抓住那个人的胳膊,把他放到担架上,抬着他直奔卫生营,可她却没想到他伤势严重,被一辆汽车送回莫/斯/科去了。冬妮娅永远都记得那个人的样貌,这个金黄头发的伤员正是爱德华呀。
“他的手!”冬妮娅想了起来,“他的右手会不会真的……子弹打穿的、容易感染的伤口正是在他的右手上呀!”
姑娘没时间细想,她又重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她照例起床,穿上不合身的棉大衣,随队伍出发……
一月中旬,她和很多人冲向了列/宁/格/勒市区,与在那儿坚守了几乎两年的人拥抱。这些获得解放的幸福的人热烈欢迎了他们,可是他们的脚步不会在此地停止,他们还要南下去解放更多被敌人占领的地方。
冬妮娅依然在为爱德华担心。他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不会……
“没事的!”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我是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