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啸的温度-9
安东尼奥被捆在棉被里难以动弹,他并非缺乏亲吻的经验,但亚瑟那样悲情绝望压抑的一吻却让他也跟著难为情起来。是怎麼样的情感才造就外放与隐忍的同时并存,接触时自我责备、停手又不尽甘愿。总是坦然面对自己的他无法明白那种矛盾。
虽然之前就隐约懂得对方的心意,安东尼奥这时才真的站在了海洋和陆地的分界线上,他看著脚底下、视线远方无边无际的潮浪翻滚,再看看床一角蜷曲著活像是消波块的亚瑟,突然彷佛也感受得到金发青年身上正在浇淋的肉眼看不见的寒冷海水,心中忍不住一颤。
这个心情他还找不到字眼去描述,可是分界线上的双足已淹上充满泡沫的潮水。白色如雪的众多泡沫打上脚背就散开了,分得更细更密,随著下一波波海潮一遍遍冲刷而来。安东尼奥缩缩脚趾,不由得的感到痒。
他又看了亚瑟一眼,对方牢牢揪著枕头非常用力,似乎想把枕头活活勒死的样子。安东尼奥从金发青年咬牙切齿的声响猜测他真正想勒死的对象大概就是亚瑟自己。——为什麼会是这样痛苦呢,你的恋爱。那不是应该要开怀享受其中的美好事物吗?——
他看透亚瑟楚楚衣冠、光鲜亮丽的表层下也住了一个生涩笨拙的灵魂,就跟他养著的某个孩子一个样,甚至因为成年人的尊严而过得更艰难,即使是对方的选择、即使与自己没有直接相关,也不禁想摸摸那个金色脑袋说声辛苦了。
这样的心情……安东尼奥奋力从被子里找回自己的双手。——也许就叫做怜爱吧。
脸上因吻而生的热还没办法退去,这种羞涩感让安东尼奥也有了青涩的错觉。他必须老实说自己其实不讨厌、他必须老实承认得知亚瑟喜欢著自己时他感到意外及荣幸、他必须老实面对自己已不若往昔那般厌恶这坏嘴男的心情。
他必须老实地顺从自己的想法。
安东尼奥跟著张开的被子一起滚到亚瑟身旁,察觉亚瑟的体温低得惊人,想了一想,乾脆把人从背后抱住。在一旁伪装尸体的亚瑟硬生生地剧烈一抖,然后变得更加僵固。棕发青年环过去的手臂贴著亚瑟薄薄的脸皮,确认那涨得发红的脸颊热了起来之后,满意地微笑。他没发现自己想让对方恢复温暖的立意良好,做法却有点太躁进,对於亚瑟越发躁热的体温,只傻呼呼地觉得安心。
金发青年咬牙的声音因此更响了。
到最后,亚瑟大概是被折腾得太过疲倦,也可能对方暖呼呼的怀抱真的很好睡,他不知不觉累得睡著,还做了个不可告人的梦。在梦外,安东尼奥因为室友惨澹的呼唤醒来,发现是梦呓时也发现了对方眼角的水光,他偷偷取了一滴。光是浅尝就咸得太过苦涩,哄人睡的也因此醒了整晚。
夜长梦多。睡不著的人也有很足够的时间去厘清彼此的缘分是怎麼样打成了一个结。
*
安东尼奥回想起被少年挖出来的照片。
不想面对,也没决心割舍,那张照片的处理方式就显得温吞。被塞在根本没打算再翻的书堆下,湮没在生活的纷杂当中,变成过往的遗迹;如果不是有人特意挖掘(虽然手法很粗鲁),自己或许只会在某些睡不著的夜里想起,也或者根本忙得没时间去想。
直到现在,重新目睹了往日破败的荣光,纷杂浮起的情绪沉淀之后,他很讶异地发现剩下的竟然只有怀念,也察觉事件震荡至今,自己对某些事物的直觉反应不过是余波效应。对「亚瑟‧柯克兰」的尖锐反应不过是根据了失真的印象。
当年没办法从一而终的踢完整个赛季,说到底也是爱玩的自己活该。被几个损友一怂恿就跑去作了原本就违背校规的事……仔细想想,是跑去打工还是电动街呀……?——记不清了,都是些根本不重要的事,年少的他却自命潇洒地投身而入。一时欢快,一世悲哀,因此没能维护好羽毛是他咎由自取。触破规则设下的膜,到头来付出惨痛代价,连带地把向上秉告给学校、代替自己递补上场的亚瑟也当作敌人。
谁叫自己硬是要向学弟夸耀呢,谁叫亚瑟就是那样拘谨守法呢。
而那耿直,现在看来倒是一份蛮可爱的优点了。安东尼奥看向隔壁直挺挺的身躯,觉得这人连睡觉也能这样一板一眼实在是了不起。
这人呐……别扭的嚣张的清冷的俊秀的果决的俐落的迂回的温柔的笨拙的。棕发青年看见了亚瑟的各种面貌,这些拼图般的碎片让他拼凑出一张全新的风景,景中的金发青年高声说:「我才没有想帮你呢!」然后把事情都抢去做。
——虚张声势。底下的真意又显得这样可爱。
如果说对於罗维诺的宠爱来自於自己喜爱小孩子的天性,那麼对於高傲的亚瑟呢?棕发青年又缩缩脚趾,海潮还在扑打个不停,事实上不若想像中的森冷。海水淹上他的脚的腿的腰的胸,他看著簇眉睡的亚瑟,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他想他已经从心里得到答案。他将坦率接受这答案一如坦率面对他自己。
喜欢照顾人的安东尼奥想帮著把被子拉整,却因为亚瑟根本没改变睡姿而无处著手,只好将就将就地戳戳金发青年的眉头,似乎这样就能把那放不太开的眉头揉松。
——祝你有一场好梦呐。
安东尼奥诚心希望,因著亚瑟若有似无的放松神情,无声地咧开一抹好看的笑容。
——晚安,亚瑟。
希望明天也能是美好的一天。
※
「我喜欢你。」
亚瑟说。说完挺直胸膛,缩紧下巴,与其说是表白不如说是要上战场赴死,修长的指头也在语毕时停止动作,定在安东尼奥颊边,隔著空彷佛有道无形的墙阻在中间。
「我……」安东尼奥放下手中的餐盘,认真以对。他祖母绿的眼睛像是夏日清晨的树林,笑容和缓沉稳如风;风自枝头吹过,翠绿色的叶片们连连掀翻,化作一阵暖洋洋的盈盈眼波。
接收了亚瑟的奉献,於是安东尼奥也诚恳地想交付自己的。「我也喜欢你噢。」棕发青年说,主动将脸往亚瑟的手掌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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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奥表示:(好感度90)
亚瑟表示:(消波块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