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活地狱，乃是佛语中八大地狱第一狱，又作想地狱。堕生此处的有情，手生铁爪，互见时怀毒害想，以爪相掴。或因心意浊乱，掴裂自身，至血肉竭尽而死。
——题记

一.
米罗看着眼前这个消瘦的人，不觉对童虎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但是作为缉毒组的高级警官，他知道，他不能不完成任务。
这件事情还得从前几天一次失败的行动说起。
在本地最大的毒品组织“本曜”里潜伏已久的警官阿鲁迪巴传来消息，组织副首领修罗将带着手下数人在港口一废弃仓库进行交易。缉毒组对“本曜”追踪长达一年多，只可惜，多次搜查突袭都无果而归。这一次，鉴于卧底消息的可靠，童虎亲自带队，众人一同包围了仓库。
不想，修罗临危不乱，将毒品尽数倾倒在海里，自己宁死不肯缴械投降，竟先杀了阿鲁迪巴，后举枪自尽。待米罗率先闯进去后，现场能找到的有力证据已经微乎其微。
一年多的辛苦全然化为灰烬，还打了草惊了蛇，以后要想再安插卧底，恐怕更加艰难。
整个缉毒组彻夜未眠，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童虎来回踱步，喝了不知道第几杯的咖啡之后，突然发问，“修罗的资料谁有？”
艾欧里亚低声道，“我有存档。”
童虎接着问，“修罗有什么亲人吗？”
艾欧里亚低头思索了半天，直视童虎，“有一个弟弟。”
童虎拍着桌子，“好！不管用什么条件，叫他同意作为红色线人加入本曜！”
这个任务，当然就落在了追踪这个案子最久的米罗身上。
此刻，对面那人目光冰冷，直直地看着他，“你们逼死我哥，还开口要我帮忙？”
米罗略带威胁地说道，“你哥涉案极深，你也脱不了干系。”
那人冷笑道，“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又怎么会知道我哥平时做了什么？”
米罗晓之以情，“你哥死后，财产房产都被查封，你怎么完成大学学业？如果你同意做线人，我们供你读书。”
那人沉默下来，脸上若有所思。
米罗继续说，“我们也会保证，好好安葬你哥，并且确认，电视媒体上绝不会出现你哥的名字，你的人生以后不会受到任何的干扰。”
那人的眼眸亮得惊人，半响才说，“好。”
米罗舒了一口气，“凡是我们缉毒组收集的本曜的资料，现在我都领你去看。”
站起身来，那人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米罗低声道，“真的谢谢你，卡妙。”

二.
撒加，出生年月不祥，三年前创办“本曜”，一年之内即席卷整个海岸，合并数个毒品组织，一跃成为本市最大的毒品集中地。交易延伸至东南亚，近年来，甚至漂洋过海，交易金额巨大，不可估量。无任何嗜好，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甚至不近女色。
加隆，出生年月不祥，撒加之弟，三年前追随其兄创办毒品组织，主管东南亚生意，常年主持毒品进**易，性情豪爽却不失仔细，缉毒组多次突袭其所乘交通工具，从未查出任何毒品痕迹。不抽烟，不吸毒，不近女色，生性好酒，却从未因酒误事。
迪斯，阿布，出生年月不祥，两人并称“水上双葩”，熟知海上业务，常年主持毒品出**易，配合默契，不分彼此，多次逃脱警队派出的海上追击小组。两人皆无特殊爱好，不抽烟不吸毒不近女色，饮酒从不过量。
米罗捧着阿鲁迪巴用命换来的珍贵资料，尽心讲与卡妙听。卡妙并不插嘴，从头到尾，眉头都轻轻皱起。
最后，米罗合上案卷，低声问道，“你还有什么疑惑？”
卡妙沉吟片刻，抬起那双亮眸，“我哥都做了什么？”
米罗神情悲痛，“修罗作为撒加的副手，主要负责敲定每笔生意，培训新人，还有...负责除掉碍事的人。”
卡妙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我哥杀了多少人？”
米罗敲了敲案卷，“阿鲁迪巴说，他也数不清了。”
卡妙沉默着，眼中的悲哀越来越浓。
米罗咳嗽一声，“我能给你讲的就这些了，你明天去中心大街，路尽头倒数第三家是撒加的酒吧，想办法引起注意，估计会有人把你引给加隆，修罗死后，接收新人的任务就交给加隆了。”
卡妙已经站起身来，点点头，转头往门外走去。
米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出来，叫住他，“没有什么了，我只是想多嘱咐你一句，一切都要小心。”
卡妙头也没回，消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米罗不知为何，看着他那石青色的长发丝丝卷在漫天的大风中，心下便莫名地痛起来。他比任何人都该清楚，撒加他们有多么可怕，而这么危险的工作居然就交给了一个不过二十岁的青年人，更何况他仅仅是个没有毕业的学生！
米罗愈发觉得不安起来，他开始觉得童虎的决定，有可能会毁灭这个看起来很单纯的年轻人。

三.
卡妙走进这个酒吧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察到了隐隐的危险。米罗担心他会有所迟疑，并没有明确告诉他，这是什么样的酒吧。
一个面容狰狞的男人走过来，将一口热气粗鲁地吐在他的脖子里，口吻暧昧地说道，“这么嫩，还是学生吧？来来来，陪我坐坐，我请你喝酒。”
卡妙二话不说，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子，很利索地敲碎在那人的头上。鲜血，就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色彩。
周围已经有人走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带头的甚至狞笑起来，“这般俊俏的人儿，出手倒也这么狠！我真想看看，等会你还能不能这么傲气？”刀子在他手中，发出令人心寒的光芒。
卡妙后退一步，摸到一只杯子，掌心一握，发觉杯子是热的，立马抓起来，猛地洒在对面那人的脸上。那人下意识地丢了刀子，当即捂着眼睛倒下去了。
其他人已经忍不住了，一起向卡妙扑了过来，卡妙抬起凳子，尽力砸向了最近的人。但剩下的，他却无能为力了。
人冲了上来，对着他开始拳打脚踢，卡妙抱着头，缓缓坐在了地上，任由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叫你张狂！”“哼，臭小子，当自己是谁！”“揍死他！”
卡妙嘴里哼着，却始终不发出一句呻吟。
“住手！”深沉有力的声音从吧台那边传来，大家都不觉停了手，待看清来人后，每个人都自觉得向后退去。
“是谁在这里闹事？”卡妙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慢慢走向了自己，他闷声回答，“卡妙，修罗的弟弟。”
话音未落，卡妙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经擦了药，面前坐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卡妙张了张嘴，半天才嘶哑着声音，说道，“谢谢。”
那人却笑了，“真不愧是修罗的弟弟，打架也够狠的。”
卡妙不说话了，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人甩了甩海蓝色的长发，起来给他端了一杯酒，“我受伤的时候爱用酒下药，你哥也是这脾气，你要是真像你哥，把这杯酒喝下去吧。”
卡妙此生从未沾过酒精，但他看到眼前这人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扬脖子，就把酒灌进了嘴里，腹中烧起了一股火，卡妙尽力忍着，把杯子递了过去。
那人大笑，拍了拍他的肩，“你真是个妙人。我是加隆，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啦！”

五.
卡妙慢吞吞地往市区的批发市场走。抬头，二层的一间民房外，摆着一盆白色的花。卡妙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上了漆黑窄小的楼梯，推开了那间民房的门。这是米罗和他约定好的暗号：一盆白花，表示一切安全，可以见面；一盆红花，表示情况危急，赶紧撤离；一盆蓝花，表示身后有人跟踪，想办法甩掉。
好在，撒加不重视他，加隆又不怀疑他。
卡妙便顺顺利利地坐在了米罗的对面。
米罗看到了他领口处露出来的伤疤，“怎么？挨打了？”
卡妙丝毫不提酒吧里面的那场斗殴，“我见到加隆了，但是撒加不肯吸收我。”
米罗沉默半响，“你现在只好多表现几次了，撒加不是个任人唯亲的家伙。不过，答应我，千万不要杀人，要不线人政策也很难保你。”
卡妙淡淡地回答，“知道。”转身就要离开。
米罗按住他的肩膀，“下午没有别的事，陪我坐一坐吧。”
卡妙连头都没有回，“米罗警官，我们只有工作上的关系，事情结束后，自然各奔东西，现在也没有必要交什么朋友。”
米罗笑了，“你决绝的语气和你哥真像啊。”
卡妙脸色略微一沉，人就走了出去。
该去哪里呢？自从修罗了断自我以后，卡妙已经无处可去了。米罗刚才无意间又戳到了他的伤心处。不管修罗在外是什么形象，他终归是自己的好哥哥。要不是当年修罗辍学，出外打工，卡妙又怎么会有机会继续深造？又怎么会安心地考到本市最好的大学？哥哥贩毒杀人，有多少是因为自己这个看似很争气的弟弟呢？
眼睛模糊了起来，耳边仿佛响起了哥哥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卡妙，在家好好待着，明天回来给你带好东西。”这个“好东西”，事后，艾欧里亚从修罗身上搜出来了，是两张去往巴黎的机票。
修罗一直记得，学设计的卡妙，梦想着时尚之都。
而现在，那两张机票，都作了废，藏在卡妙的钱包里面。
他该怪谁夺走了亲人？怪**吗？**捉拿罪犯，天经地义。怪撒加吗？修罗自愿加入，与他无关。
卡妙突然觉得好冷，浑身颤抖起来。一件黑色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是谁？他猛地转头。

七.
屋里黑着灯。
卡妙走进去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试着要去摸开关，黑暗里却传来了加隆低沉有力的声音，“你去了哪里？”
卡妙一惊，口气却还是平稳的，“最近要交论文，去上自习了。”
加隆轻轻笑起来，“瞧你吓的。”起来自己开了灯，“这里又不是大学寝室，我可不是你的宿管阿姨，回来晚了都要管。”
卡妙被突然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眼泪差点流出来。
加隆走过来，“开门见山吧，有没有兴趣到酒吧里工作？”
卡妙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卡妙在酒吧的工作一点也不顺利。既不懂得品酒也不懂得调酒的他，手忙脚乱地把加隆一瓶珍藏了好久的葡萄酒，打碎在了地上。
旁边人的目光开始向他聚焦起来。
卡妙觉得自己脸红了。
加隆看都不看那流了一地的液体，轻描淡写地说，“那个年份的酒，本来就不值钱，不用放在心上。”
卡妙忽然明白，为什么修罗会和他成为好友了。
加隆盯着卡妙脸上的红晕，笑出声来，“算了，不难为你了，你以后记记账就好了。”
若不是偶尔记起修罗的死，记起**的托付，卡妙深以为，这样的生活其实倒也可以接受。
晚上，回到公寓，加隆总是开着灯等着他。早上，赶往学校，加隆总是开着车送他。甚至有一次，卡妙发现自己的衣橱里面多出了几件衣服，统统都是根据自己设计图做的。
“你画的不错，我就找人做给你了。”
这是加隆的回答。
卡妙看向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不知道亲手毁灭了多少人的性命。他或许也该纠正自己的态度。谁说恶魔长得一副丑陋的外表？或许，恶魔比天使还要天使。
起码，那一刻的加隆，看起来分外温柔。
“卡妙，这几天我出门有事。”简简单单的嘱咐，加隆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卡妙知道，加隆的钱包里，放着去往缅甸的机票。
匆匆忙忙出门，沿着路一直往前走，生怕迟疑了一秒，就不忍心出卖他。批发市场还是人来人往，卡妙矛盾的神情，藏在这熙熙攘攘中，让人看不清楚。
抬头，二楼却摆着一盆蓝色的花。有人跟踪？卡妙下意识想到了撒加。该死！心里一慌，米罗布置的外线侦查员，有一个已经悄悄撞了他的肩膀，一瞬间，卡妙已经听清了他的话，“快走。”
卡妙假装走了过去，在一个摊位那里停下，买了一打草稿纸。

八.
被两个人抓住了肩膀，卡妙下意识地回头，还来不及说出，“你们干什么？”就双脚离地，跌进了黑色的轿车里。
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卡妙也没有再开口。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有用。
一路疾驰着，开到了郊外的一处民房。
卡妙踉跄着走出来，看到了一张和加隆极为神似的脸。不过，他目中逼人的威严，是加隆的豪迈所不能涵盖的。
喔，他就是撒加。
卡妙不能撤回自己的目光，他也在直视着对方。这是一场角力，卡妙不想让撒加一开始就瞧不起自己。
绑架卡妙的下属已经悄悄退到了一边。撒加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
“你就是修罗的弟弟？”
卡妙不回答，他知道这不过是废话。
“你为什么要追随我们？”
卡妙不得不回答了，他知道这才是重点。
“他们杀了我哥，查封了我家，我没地方去，也没钱上学。”倒也是实话，卡妙心平气和地说了。
“你可以打工，也可以租房子住。”
卡妙听不出撒加话中的情绪，壮着胆子答，“那样太辛苦。”
撒加突然笑了，“你以为我们这样子很容易？”
卡妙冷冷说道，“比起出力，我更喜欢动脑。”
撒加脸上的防备已经卸了下来，缓缓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干我们这行，苦力从来不缺，缺的都是有脑子的人。”
卡妙试探着问道，“现在是不是可以接受我了？”
撒加模棱两可地回答，“看你表现了。”
卡妙摸黑回到加隆的公寓时，额前都是冷汗。撒加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现在还在卡妙眼前浮现。
卡妙渐渐觉得，这一切，不过才要拉开序幕。
整个人陷进了客厅的大沙发里面，卡妙闭着眼睛，把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无意间摸到了加隆的威士忌。
犹豫了一会，还是笨拙地开了瓶，双手微微颤抖，仰起脖子来，猛地把酒精倒进嘴里去。
让我沉醉一会，让我暂且忘记。卡妙最后的念头。
就这样精疲力尽地进入了梦乡。
然后，毫不意外地做了噩梦。
看到撒加举着枪，一脸冷漠地扫视着他。“砰”的一声，血开了满天。卡妙喘息着，清醒了过来。


九.
再次看到米罗时，卡妙的脸色并不好看。黑眼圈浓重，衬托着整个人愈发憔悴不堪。
米罗小心翼翼审视着他的脸，“最近睡得不好？”
卡妙回避了这个问题，“你跑到我学校来，不怕撒加发现？”
米罗微笑着，压了压自己的帽子，“只有学校这个地方，才没有撒加的人哪。更何况，我难道乔装得不成功？”
卡妙不得不承认，米罗穿起休闲服来，要远远比穿着警服更显得年轻英俊。但是，他现在没心情称赞米罗。
“我见到撒加了。”
“他有传说中那么可怕吗？”
卡妙沉默一会，费力地说道，“是。”
米罗看出了卡妙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手慢慢握住了卡妙的，低声说道，“卡妙，作为一个**，我本来不该这么说。但是如果你坚持不下去，没有人会逼你。”
卡妙静静地坐着，声音没有起伏，“我没关系。”
米罗嘴角上扬，“真是个固执的家伙。”站起身来，“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
卡妙皱着眉头，“去哪？”
米罗眨了下眼睛，“算是个惊喜吧。”
的确是个惊喜。卡妙坐在了时装秀的前排时，心情有了起色。转头问道，“你哪来的邀请函？”
米罗邪笑着，“我还有几个好朋友。”
两人都不再说话。卡妙掏出笔记本，不时在上面写着画着。这样的机会，他也已经等了很久。
明媚的华丽，低调的奢侈，大胆的撞色。单纯的视觉盛宴里，卡妙觉得撒加审视的眼神，酒吧喧闹的音响，还有看不见的毒品交易，统统烟消云散，化作了乌有。
卡妙露出淡淡的笑容，或许该感谢这个米罗的细心？转过头来，旁边的人，早就睡着了。卡妙细细地看着他的脸，只觉他的眼角已经出现了不易察觉的细纹。米罗不过二十多岁吧？卡妙心里一动，他对这案子恐怕也是拼尽全力了。
不再对他怀有初时那种厌烦。下意识将自己手里的大衣，轻轻搭在了米罗身上。卡妙微笑着，低声说了句，“谢谢。”这句话，也只有他一个人听见而已。
米罗睡得太熟了。
散场的时候，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那双一向清冷的眼眸里面居然闪烁着几分温柔之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长发，“对不起，我是不是睡着了？”
“没关系，时装秀本来就不是很有趣。”
卡妙口气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冰冷，米罗一怔，很快就笑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十．
加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
卡妙丝毫没有提撒加见他的过程，也没有问加隆出去的经历。只是清清淡淡地为他开了红酒，“欢迎回家。”
加隆接过去，清清爽爽地回答，“谢谢。”脸上没有丝毫旅途留下的疲劳痕迹。加隆的精力，永远像是用不完一样。
“最近都干了什么？”
卡妙静静地看着对方，“没有什么值得讲的。”
加隆微笑着，“你沉默寡言的性格倒是和修罗如出一辙。”随手把大衣丢在了挂钩上，换了件外套，“走吧，好几天没去酒吧了，不知道被那群人弄成了什么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踏进酒吧的时候，加隆本来神采飞扬的脸，突然阴沉了下去。卡妙当然也看到了，四五个男子围在酒吧的角落里，争着去吸面前那点白粉。
加隆的声音冷得彻骨，“说过多少次了？我的酒吧不许有这种事！”卡妙用眼角一扫，看到门外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慢慢走了过来。
这并没有逃过加隆锐利的眼睛，“哼，被人举报了。”
卡妙低声问，“被发现会怎么样？”
“最好的情况是酒吧查封，不好嘛...”加隆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过，他眼中的镇定不变，大步向那群人走过去。
正要开口，卡妙拉住他，“交给我。”
加隆迟疑地看着他。这功夫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加隆点点头，转向门口，准备拖住**一会儿。
“你们有搜查证吗？没有的话，就请回吧。”
“我们接到了举报，请你们配合吧。”扬了扬手中的证件，**推开了加隆，迅速地控制了整个酒吧。
加隆下意识去找卡妙的身影，卡妙此刻就坐在角落里，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你喝的是什么？”
“你们难道看不出这是卡布奇诺？”冰冷的口气。
“哼，到酒吧来喝咖啡？”
卡妙扫了询问者一眼，不动声色，“谁说这个酒吧只能提供酒？”
加隆赶忙走了过去，揽过他的肩膀，“**先生，你大约还记得我的酒吧对于感情这种事，向来是很开明的吧？”嘴角浮现了恰到好处的戏谑笑容。低下身去，轻轻吻了吻卡妙的脸颊。
来人愣住了，低声和其他人商量了几句，然后，清清嗓子，“收队！别以为这次我们没发现什么，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们会一直监视这间酒吧的。”
“那就不送了。”加隆客套地笑着。
酒吧里一时间的惊慌，现在都平复下来。加隆低头看卡妙，“你做得不错。”
卡妙把那杯卡布奇诺倒在了地上，“我不过刚好买了咖啡粉。”

十二.
撒加的家和加隆的确实大有不同。
整个房间，连多余的家具也没有。沙发，茶几，电视，都是最简单的样式。房间里，干干净净的床、书桌和衣柜，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卡妙微微皱起了眉头。
撒加看了他一眼，已经了然于心，“比加隆家差很多？”
卡妙没有答话。
撒加慢悠悠地坐在饭桌旁，“你猜我为什么这样布置？”
卡妙猜不出来。撒加铤而走险地加入这行，难道不是为了那巨大的财富吗？财富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享受？
撒加转动着桌上的杯子，“多余的东西只会阻碍视线而已。”锐利的目光已经扫向了卡妙，“像现在，我们之间只有这个桌子罢了，所以，我可以好好看着你。”
卡妙觉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弥漫上来。但他什么都没说。迎着撒加的目光，卡妙开了加隆的香槟，“知道你不喝酒，我自己庆祝迁居。”
撒加轻轻笑了，“为了你，我可以破一次例。”
卡妙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不喝酒的人，酒量居然相当不错。那瓶香槟，最后几乎都是被撒加一人解决的。
撒加神智却一直清醒着，“我不是不能喝，而是我选择不喝。酒精会麻痹人的神经，而我，不想放松我的警惕。”
卡妙点头，一仰头，把杯子底剩下的香槟，一并倒进嘴里。
那天晚上，卡妙是如何入睡的，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是面对着撒加那双夺人魂魄的眼睛，他宁愿自己醉得更快一点。
第二天坐在教室里，卡妙还是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恨不得再躺上一天。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把讲师的话听进去，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一场徒劳。算了，干脆把笔记本往桌上一丢，卡妙生平第一次在课上睡觉了。
“喂，这样睡着了，起来该更难受了。”
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卡妙没有抬起身来，侧了侧脑袋，从胳膊里露出一只眼睛。“又是你？”
米罗穿着白色的连帽衫，窄腿的牛仔裤，整张脸都因为嘴边的笑意而熠熠生辉。“我是来重温大学时光的。”
凑过去，趴在卡妙的耳旁，“我刚才装作大一新生问路，居然没有人怀疑。”米罗得意洋洋的神情，简直让卡妙哭笑不得。
不过，卡妙也不得不承认，米罗这么穿，实在让人看不出，他原是个老练的**。岁月流逝而刻在米罗身上的痕迹，除了使他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和魅惑，几乎没有任何负面的影响。
卡妙叹口气，刚要直起身来，就感到血直往脑门上冲，有一刹那的头晕目眩。米罗靠近，让卡妙依偎在他身上缓了缓神。

十三.
“说吧，到底为了什么来找我？”
米罗看着卡妙远离了他的肩膀，微笑着回答，“自从上次你被追踪后，我怕你没有机会再去那和我碰头了，于是亲自来看望你。”
卡妙低声说道，“撒加松口了，我现在搬到他家里去了。他说，要亲自调教我。”
米罗顿时感到了振奋，“好，你终于可以接触他的生意了。”
卡妙拢了拢耳边的长发，“以后还是我去找你吧。你不要再来我的学校了。”
米罗眼神有了几分暗淡，“怎么，你不想见我？”
卡妙一怔，“不是。怕撒加发现你，他现在盯我很紧。”
米罗笑了，“你当我这**白干的？反侦察，是我的专长。”
卡妙干脆不再开口了。米罗细细地看着卡妙，柔顺的长发，精致的脸庞，潇洒的燕尾眉，明亮有神的眼睛，还有形状迷人的嘴唇......目光慢慢移动着，米罗觉得，卡妙实在让他心旷神怡，不由得走了神。
潜意识里却在警告自己，他来这里是为了工作，米罗猛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卡妙见他脸上有了几分犹豫之色，以为他是担心案件的进度，轻轻咳嗽一声，“放心，我会尽快把消息传来的。”
米罗点点头，站起身来，在众目睽睽下，匆忙走出了教室。
外面刮着风，他大口呼吸着，想令自己平静下来。真愚蠢，一个**怎么可以这么三心二意？更何况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刻。米罗挥了挥拳，狠狠地打在空气里，大步走出了校门。
卡妙对米罗的突然离去，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猜米罗的心思。下课铃声一响，他比往常更加迅速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当然知道，一旦晚归，应付撒加，要远比应付加隆费劲得多。
再次出了熟悉的校门，已经没有加隆的白色宝马车在等。卡妙丝毫不介意，找到公交站牌，急忙往撒加的公寓赶。
半小时后，卡妙已经走在了回家的楼梯上。掏出撒加给的钥匙，正要开锁，却看到公寓的门，此刻半掩着。卡妙迟疑片刻，几乎立刻察觉到了里面的说笑声。
“迪斯，你实在太有意思了。”
卡妙听得出这是个分外柔美的声音。
紧接着，撒加的笑声也传了出来。卡妙不禁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撒加如此开怀地笑着。
稳了稳神，卡妙推门走了进去。

十四.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方才的柔美声音显然属于靠在抱枕上的那人。湖蓝色的长发，蛊惑人心的眼睛，一点让人心醉的美人痣，恰到好处的迷人笑容，卡妙心想，这样美妙的人，原来也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撒加已经站了起来，指了指卡妙，“阿布，迪斯，这就是修罗的弟弟卡妙。”又指了指阿布和迪斯，“卡妙，你早该认得他们了，他们就是‘水上双葩’，阿布罗狄和迪斯。都是你的前辈了。”
阿布点点头，仔细地看着他，嘴边的笑意越发明显，“哎呦，长得不像修罗嘛。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出色的一个弟弟。”
迪斯却挠了挠嘴角，不发一言。
卡妙悄悄打量着迪斯，肆邪的脸上带着隐隐的瘀伤，看上去是个危险无比的家伙。胳膊吊着绷带，显然刚受伤不久。
阿布看出了卡妙眼中的疑惑，轻笑着，“迪斯这伤来得可妙着呢。我们本来逃脱了海上追击小组的跟踪，迪斯一兴奋，说什么他的驾船技术无人能比，当时刮着海风，他一个站立不稳，撞在了甲板上，成了这副模样。哈哈哈哈...”
撒加也不禁笑出声来。
迪斯恨恨地说道，“我的驾船技术本来就是无人能比！”气得转身去翻冰箱，“老大，拜托你，自己禁酒也就罢了，我们来了也不肯犒劳一下吗？”
“要喝，去找加隆。我从来不买那些东西。”
迪斯扫兴地关了冰箱，掏出手机来给加隆发短信，“哼，老大，你不说，我们也要去找加隆的。他还欠我一瓶好酒呢。”
撒加漫不经心地接过阿布递过来的盒子，“钱当场交清了，路过某个海岛的时候，买了这东西，我猜老大你应该会满意。”
卡妙心下一动，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洗钱的。眼睛盯着盒子看，多了几分好奇。撒加似乎看出了卡妙的心思，招招手，让卡妙坐在了他的旁边。手上一用力，盒子开了，里面有尊耀眼的金色佛像。
轻轻敲了敲，撒加转头看向阿布，“你眼光一向很令人放心。我很喜欢。”卡妙看得出，这尊佛像的价值恐怕不是后面几个零就能解决的。阿布和迪斯这一次走货，可见数目之大了。
看样子，修罗的死不但没有影响到撒加的生意，反而使他更加警觉更加工于心计。
日后该怎么钻撒加的空子，卡妙现在心里一点打算也没有。

十五.
被阿布拉着去加隆的酒吧，卡妙实在是不情不愿。但是阿布倒像是对他起了十分的兴趣，非要一同去庆祝新人的加入。迪斯固然一脸不屑的神情，可他对于阿布的要求，很少说“不”。
撒加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卡妙，你去吧，正好也该彼此交流交流。”卡妙不再多说话，拿起外套，和两人一起走了出去。
加隆果然在吧台后面站着，心不在焉地翻着账本。迪斯把脸凑了过去，贴得很近，“喂，你这么看，小心漏了帐。”
加隆头都不抬，一拳打在迪斯的肩上，“迪斯，你小子又来蹭我的好酒！哼，我的账本现在都是卡妙复查，怎么会错？”
阿布笑嘻嘻地旁观，这功夫才开口，“加隆，你小心别把迪斯另外一只胳膊也打骨折了！”
加隆这才发现迪斯站在面前疼得直抽凉气，臂膀上还吊着绷带。“扑哧”一声，自己忍不住大笑起来，“哟，你也有今天！”
迪斯气得脸色绯红，“天还有不测风云呢，我出个小小的意外，你们居然这样幸灾乐祸！”
阿布笑得直弯腰，“你这个‘意外’也太让我意外了！”
迪斯抓住加隆的领口，“都别废话了！有酒没有？”
加隆从后面找到路易十三，“行了行了，我来安抚你受伤的心灵。”迪斯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
加隆任由迪斯一把抢走了酒瓶，转向卡妙，“几天不见，怎么和我生疏了？还是因为我哥管教得太严？”
卡妙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撒加，还好。”
加隆揽过他的肩，“算了，我哥那脾气我都受不了，这不都逃出来自己住了？你要是忍不下去了，我跟他说去，你还是跟我混吧。”
卡妙轻轻摇摇头，“答应过了，不给你丢人。”
加隆笑得开怀，“固执的家伙。好，我相信你不会给我丢脸的。”
迪斯早就不耐烦地敲着桌子，“加隆，我不是来听你聊天的，赶紧过来陪我喝两杯。在海上待了半个月，满嘴都是腥味。”
阿布斜视他，“我也待了半个月，怎么不像你这么着急？”
迪斯瞬间哑了言。
加隆拍拍阿布的肩，“行了，迪斯该怕我们了。”
“哼，谁怕你们？”
开了酒，加隆微微举杯，“祝贺‘水上双葩’又完成了一笔单子！”
迪斯舔了舔嘴唇，“小事，小事。”
卡妙装模作样地碰了碰其余三人的杯子，在嘴边抿了抿，抬起头来，发现阿布正在微笑着看他。
“别紧张，我只是在想，你这样的人，能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卡妙盯着阿布，“其实我也在想，你这样的人，又是如何做得了这么危险的事情。”
阿布拍着手笑出声来，“我们算是‘妙人惜妙人’吧！好，好，下次再有单子，我带你一起去，试试你的胆量。”
迪斯忍不住插嘴，“你带个没经验的去，岂不是给咱们捣乱？”
阿布斜着眼睛笑，“‘咱们’？我说要和你一起去了吗？”
迪斯的脸沉了下去，“你...”
阿布笑得明媚，“逗你的，‘水上双葩’怎么能拆？卡妙跟咱们去长长经验也好，咱两常年在海上跑，到底太累。我也想培养出个合适的人来，咱们好退居二线，只管和人敲定生意。”

十六.
米罗和以往大有不同，昔日的生机勃勃和温暖的笑容，此刻都已经找不到，脸上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
卡妙迟疑地看着他。米罗冷淡地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下吧。出来一次也不容易，有话快说。”
卡妙的声音也冷了下去，“见到阿布和迪斯了，两人下次出航估计就在一月之内。到时我和他们一起去。等我的信吧。”
“好，抓不到撒加的把柄，先擒拿他两也好。”
卡妙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再见，米罗警官。”
卡妙话中的距离感让米罗不觉心里失落万分，还来不及思考，已经脱口而出，“卡妙，你等等。”
卡妙转过身来，“我的话完了，警官还有什么指示？”声音里居然夹带着几分赌气的意思。
米罗一愣神，抓住了卡妙的手，将一个盒子拍在他的掌心里面，“你快过生日了，我怕那天见不到你，提前送给你吧。”
卡妙手缩了回去，“其实你大可不必。”
越走越快，卡妙不禁怀疑，自己这是怎么了？和米罗本来就只是工作上的关系，为什么刚才米罗口气一冷淡下来，自己竟然会有种生气的感觉？
卡妙摇了摇头，走到没人的地方，轻轻地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四叶草的项链。银子做的链子，挂着石青色的四叶草，和他很配。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米罗洒脱的字迹：“他们说，四叶草代表幸运。我希望这句话是真的。祝你永远快乐！”
卡妙沉默良久，然后，轻轻地把项链戴在脖子上。
米罗正后悔不已，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方才装出来的冷漠，不但打破了和卡妙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联系，而且还伤害了卡妙的感觉。多么矛盾的感觉！一方面，他深知作为**，不该和线人有过多的瓜葛；一方面，他又深知作为正常人，他无法抵抗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的情愫。
想到卡妙走出去时决绝的背影，米罗一跺脚，还是追了出去。
好在，卡妙没有走出去多远。
米罗从后面低声道，“卡妙！”声音里面的激动，任谁都能听出来。
卡妙缓缓转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不要说了，我都知道。”
米罗干脆上前拉住他的手，“你，你不知道。我有话要说。”
卡妙任由他拉着，声音不带起伏，“米罗，不要说。说了，就收不回去了。”
米罗凄然一笑，“收不回去就收不回去吧。”
卡妙凑过去，在米罗耳边轻声道，“等我。”
抽了手，指了指贴在胸口的项链，风一般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