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生这话说得在理,风晴雪也不是听不明白话,只是这些年全靠将那时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才撑下去,如今人活了,记忆却没了。风晴雪即便想放下,说要放下,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到底是牵肠挂肚惦念了那么多年的回忆。说要从头开始,真的要把以前那些都舍了从头开始,又哪是那么轻易就做得到的。
有时她一想到百里屠苏竟对过往一概不知,对他们那些山盟海誓一概不记得,就觉心痛难耐,甚至她自己都快分不清那堆记忆和这个人相比,到底孰轻孰重了。
方兰生给风晴雪倒了一杯桂花酿,抿了抿唇劝她:“往前看吧……有时候,想起来也未必是好的……”他见风晴雪故作坚强的点点头,一肚子打算狠劝的话又憋了回去,叹了口气给自己灌了一杯下肚,喃喃说了一句什么。百里屠苏听不到。
最终方兰生也没有陪百里屠苏重走一遭过去的路。这一点上百里屠苏是赞同方兰生的。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再回头,再去费劲心力把它想起来也没有意义。当然这一点不谋而合在琴川之行结束后被百里屠苏归纳为那个叫做方兰生的青年唯二的优点——另外一点是厨艺好。至于其他的评价,就不怎么好听了……那等话多吵闹的性子,始终不为百里屠苏所喜。
接下来的两三年,百里屠苏和风晴雪走了许多地方,记忆虽没找回来,总算也培养出了些情感,百里屠苏心想,这辈子就这样做对闯南走北的眷侣也好。他这么想着,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空落落的。
他和风晴雪成婚时请的人不多,就只有当年那几个据说和他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再加个师傅师兄和芙蕖,还有些听到了风声不请自来的江湖上的朋友,这么些人挤在不大的桃花谷里,也算把这场婚事烘托得很是热闹。
成婚那日因着这喜气洋洋的氛围,百里屠苏脸上仿佛也笼了些喜气。他挨个挨个的端着酒杯敬酒,临到方兰生时,倒被缠住了。方兰生他满脸笑嘻嘻地拉着自己非要多喝几杯。
方兰生笑嘻嘻哥俩好地依旧揽了百里屠苏脖子,也不管他是否蹙了眉,心生了拒意,只笑着说:“木头脸,若你不懂得如何成为一个养家顾家煮饭烧菜疼老婆孩子十项全能的好男人,倒可以来问问我,本少爷定是倾囊相授不吝赐教的!”
百里屠苏扬扬眉,淡淡回了一句:“学你整日被个奶娘追着打?”
周围人都哈哈大笑,方兰生原本得意的面色登时有些不上不下,下一刻又拧了眉毛作出一副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的模样来。他这些年到底收了些性子,也真的不是太过计较,只一会儿就又恢复了那个笑嘻嘻的样子,不计前嫌的给百里屠苏和自己都斟满酒,百里屠苏冷眼瞧着,他看起来竟比成婚的自己还要高兴几分,嘴里直说若负了晴雪我定不饶你巴拉巴拉……百里屠苏默默地听着,最后将方兰生敬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再后来——再后来,师傅飞升了,师兄师妹白发飘飘了,连方兰生也老了,去了。只有他和风晴雪还是在这片大地上四处闲晃,看着他们栖身的这个国家从盛唐渐渐走向末唐,看着安居乐业的百姓渐渐处于水生火热之中。——伴随着这一切的,是榜单呈数倍的激增,这个国家祸事战乱多了,自然也就到了妖怪横行的时代,他和晴雪整日马不停蹄,接了不知多少个榜单。
偶尔坐到茶馆酒楼里听说书,有关于百里屠苏的故事早已经换了许多新花样,故事的主角也早已从六个人变成了两个人。百里屠苏心里明白,变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时间,却不愿去多想,或者他宁可在时间面前,变的是人。——只要变的是人了,也就不用去怀念,自己只往前看,继续往前走就好。
人就是这样,时间变了,去怨时间,宁可变的是人。等到人变了,又去怨人,宁可变的只有时间。能跳脱开去看透世事的也不过是极少数的一些人,紫胤真人算一个,方兰生勉强算半个,但不包括百里屠苏,不包括风晴雪,也不包括他那两个师兄师妹。
所以他希望能一直往前看,不要回头。
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那些说书的谈完他和晴雪如何英勇地斩妖除魔,偶尔也要顺口说说他和晴雪的私人感情生活,自然褒的是多些,说些有情人终成眷属,郎才女貌,天作之和的话来供人钦羡唏嘘。但也不是没有批评的,正正好,这个茶馆里的就是这么个刻薄人。百里屠苏听这说书人慷慨激昂地批评晴雪不会做饭,治家不贤,说得晴雪这样的好性儿听了都要拧眉,百里屠苏也觉那人说得太过,却只笑笑拉了风晴雪去吃当地最有名的小吃。
“这些人自己活得无趣,便编排他人来获得一丝慰藉罢了,你且权当听了个故事,莫往心里去。”
风晴雪听了也是笑,“不过听他编得太不符合事实,听不下去罢了。”
百里屠苏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买了一包猫耳朵递到风晴雪面前。她笑嘻嘻地接过去尝了。
百里屠苏见她又没心没肺地恢复了高兴,心里也稍稍熨帖温暖起来。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百里屠苏觉得还好。比自己早些年想象中的孤家寡人一个好得多,如今能得一人白首相伴,是应感谢上苍的。
生活总归是自己的,自己觉得开心熨帖便好。
那些说书的要评书,偶尔也还是喜欢坐着听听。这世上最喜欢听风是雨依着自个臆想胡编乱造的便是人,而那些喜好将自个的臆想并胡编乱造写出来的便是识得几个字会握支笔的所谓文人,他们既写了出来,又演绎了出来,也可听听,权当听了个故事,作不得真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