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还和往常一样。曺圭贤经常来学校接我们，其实，是接李晟敏。我们三个人，一起漫步在学校的小路上，李晟敏左手挽着曺圭贤，右手挽着我。他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他说，遇见我和曺圭贤是他的幸运，有我们两个真好。
我和曺圭贤相处的很淡然，没有什么很强烈的交集。然而，他单独约了我，我并没有感到十分意外，这件事如同我的潜意识一样，好像很早就知道会发生。他开着车载我去了海边，我们赤着脚，踩在软软的沙滩上走了很久很久，期间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天的风很大，吹的我有些冷。曺圭贤将他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以后，满意的一笑。那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笑容。温柔了我干枯的心，融化了全世界。
金厉旭，遇见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意外。曺圭贤面朝大海说我是他的意外。
我站在他的身后，突然有种想抱他的冲动。我绕到他的面前，你可以选择避开。我说。他无耐的摇头，仿佛是遇到了无法解开的难题。厉旭，你是特别的，是独一无二的。当年的惊鸿一瞥到如今的再次相遇，你总是让我欣喜若狂。
他还记得我，如同我一样，记得他。原来，我们一直记得彼此，在记忆中的一角，总有对方的位置。
曺圭贤带着我去了他的公寓，两室一厅的房子，不大却很温馨。他告诉我，这是他准备未来和李晟敏一起生活的房子。我说房子不错，你们会过的很好。他不做声，气氛一时尴尬。
昏黄的灯光下，曺圭贤轻轻的摸着我的脸，专注的眼神让我发慌。
我没想过要爱上你的。他的语气无辜又透露着无可奈何。
我微笑，我说，我也是。
我闭上了眼，感受着他温柔的吻。他的唇紧紧的印在我的唇上，那种温度让我贪恋。他的气息和拥抱覆盖了我，我们纠缠，然后失控。我听见我们俩彼此的喘息声，压抑的却是美妙的。
回到自己的公寓天已快亮，进门的时候我看到脸色苍白冒着冷汗，蜷缩成一团的李晟敏。疼痛把他折磨的快要死去。急性阑尾炎，再晚半小时，李晟敏可能就真的因为穿孔而丧命。病床上的他虚弱的躺着，我和曺圭贤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像他同时挽着我们的胳膊那样，我握着他的一只手，曺圭贤握着他的另一只手。他仍然笑着说，有我们两个，真好。
我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用来照顾李晟敏。因为手术的关系，他只能吃流质的东西，每天，我只是变换着熬不同口味的粥，却也能让他高兴的歇斯底里。太简单的人，一直都是我最害怕的。
李晟敏靠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他想辞了酒吧的工作，因为他觉得是时候和曺圭贤安定下来。这是那天夜里他发病却没有人在他身边得出的结论，我握着李晟敏的手，默然。
我突然有一种不想让李晟敏离开我的念头。我在害怕什么？


曺圭贤的出现教会了我一个词——想念。我现在会想他，想起他的身体和气息，他温暖的大手覆盖我的皮肤，从来没有人亲吻过我，他是第一个。除了他的眼睛，我还喜欢他的声音，暖的可以包裹住我的心。
曺圭贤提议让我和他一起去加拿大，至于他和李晟敏的纠葛他会处理。我拒绝了。他诧异，问我为什么？
我不可以离开李晟敏，他没有我，会死。我不能看着他死。
他不解，他问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是他重要还是李晟敏重要。我沉默，答案其实很明显，不是吗？！
曺圭贤飞的那天，我去送他。空荡荡的机场里异常冷清，我们面对着面，无言。
我说，保重。他点头，然后红了眼眶。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抱了我，很用力，很疼。他让我好好照顾李晟敏，他说他会等我，一直等，等到我放过我自己。
我哭了，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掉了泪。长大以后我就没有再哭过。曺圭贤，遇见你也是我的意外。
我准备带着李晟敏换一个环境，因为现在的他，日愈憔悴。
他不工作，但我也找不到他人。整日整日的酗酒，活在他幻想的糜烂世界里。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在看守所看见的他。他和人打架闹事。我赶去的时候，他蹲在墙角里，撕破的衣服和脏兮兮的脸几乎让我认不出来，狼狈不堪。我带着他回家，他不愿意。我用力的耳光扇了过去。我吼，你要疯到什么时候？！他瘫坐在地上，嘶声力竭的哭。
他走了，他不要我了。我们最终还是逃不了七年之痒。他口齿不清的哭着说。
如此的李晟敏，让我心疼。我轻轻抱着他，我说，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然后，他哭的更凶。
李晟敏像一个孩子，他的心脆弱到不堪一击。他全心全意的相信着我和曺圭贤，他那不可一世的爱情到头来其实很可笑。不是爱情不可靠，而是他爱的人不可靠。他明白，我也明白，可是我们仍然沦陷，无可救药。
我不止一次的被李晟敏的哭闹吵醒，直到有一次半夜，他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摇摇欲坠。我看着他，我知道只要一点闪失他就会掉下去。他也看着我，然后像一只轻巧的燕子跳了下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我跟前。他说他爱曺圭贤，哭着说，每分每秒的思念折磨着他，他不能失去他。
我推开了抱着我痛哭的李晟敏，看着他狠狠跌落在地上。风中凌乱的发遮挡在我的眼前，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叫喊。
我说，曺圭贤不爱你，他不爱你，他爱的人是我。李晟敏惊恐的看着我，然后摇头。我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接受无法承受的事实。曺圭贤和你分手是因为他爱上了我，那个晚上，就在你阑尾炎差点穿孔的那天夜里，我和曺圭贤在你们未来的那个家上床。我们一起缠绵到天明，他抱着我，不断的对我说，厉旭，我爱你。我爱你，厉旭。你还要爱他吗？还要继续爱吗？
我用我恶毒的语言将李晟敏的血和肉剥离，然后又慢慢的撒上辣椒水，使他疼到失去知觉。
他尖叫，双手捂着耳朵，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笑，我拉下他颤抖的双手，然后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扔下你不管。和我在一起，是你唯一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把我留下你身边？李晟敏害怕的看着我。
因为，只有我能控制你。我答应曺圭贤，会好好照顾你。


李晟敏的状况开始好转，包括他的精神意志。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曺圭贤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仍然在设计公司上班，而李晟敏则找了一份报社排版的工作，很不错。偶尔，他会来等我一起下班，然后我们一起买菜煮饭，心情好的话我们干脆上馆子大吃大喝。
李晟敏生日的那天，我做了大餐，烛光晚餐。我们喝着红酒，切着牛排，一起放烟花。他很开心，笑的天真，我跟着他一起笑。
厉旭，我可以吻你吗？他扑闪着大眼睛询问着我。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点头。
李晟敏的唇是冰凉的，像是失去温度一样，没有真实感。他闭着眼浅吻着我，他在颤抖，我感受到，同时也感觉到一种液体滴落在我的脸庞。
我们背靠着背，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我对李晟敏说，我们去加拿大吧，我们去找曺圭贤，我们两个，一起。
他说好。
然后我们笑，我说，我们都会幸福，三个人，都会幸福。
我定了两张飞加拿大的机票，李晟敏很开心，雀跃的像个孩童。我们一起辞了工作，一起整理好所有的行李，等着与曺圭贤相见的日子。出发前的一晚，我和李晟敏挤在一张床上，在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从背后抱着我，轻轻的说，他原谅我，原谅我和曺圭贤。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晟敏不在我的身边。我从没有那么慌张过。
我在浴室发现了李晟敏。满地都是干枯的血，从他的手腕中流出来，我跪在地上，不停的作呕，那种腥味麻痹了我全身的神经……
爱情，我从来都玩不起。
我又回到了一个人，一个人寂寞的生活。我搬回了原来那套小小的公寓，有些东西可以从头再来，有些东西永远无法从头再来。
曺圭贤很规律的给我电话，我没有告诉他李晟敏自杀的事。我开不了口，我答应好好照顾他的，我没能做到。
我，曺圭贤和李晟敏，我们三个人，复杂纠缠的感情像是一条命运线，曲折流长，交错离别。
理不清，剪还乱。
李晟敏说原谅我，通过极端残忍的方式原谅我。我曾经以为他是我们三个当中最善良的，但是我错了，他是可恶的，他无声无息的勒紧着我的脖子，在我以为窒息而亡的最后一刻却留给我喘息的缝隙。想大口呼吸却远远不够，想放弃挣扎却被强迫生存。
曺圭贤是无辜的，但也是幸福的。我的心，其实，他早就得到了。在他不停追逐我的脚步时，我早已停靠在他的身边。他不曾知道，也不曾发现，我对他的爱超出李晟敏。李晟敏可以将曺圭贤视如生命，而我，汹涌如潮的情感可以将所有人一起淹没。


半年后，我的身体开始日趋衰弱。我大把大把的掉头发，不经意的碰撞就会产生久久不散的淤青。我成了医院的常客。医生皱着眉摇头，诊断书下达了最后的审判——两个月。我没再去医院，也没再吃药，我放任自己，随意飘荡。我知道，我还可以潇洒两个月。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该死的失眠，睡不着的夜晚我什么都不能做，连思念都不可以。然后有一天，我拨通了曺圭贤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加拿大的白天。
我想你。我说。
要我回来吗？他问我。我摇头，好像他就站在我面前能够看到我的一举一动那样，我摇着头。
我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一共有三件。
他说好，他听着。
我们第一次相遇，你无条件的相信我，可惜你错了，东西是我偷的，故意的。我一直都是一个小偷，从前偷东西，如今偷感情。这是第一件。
第二件，李晟敏死了，半年前自杀死的。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却无能为力。他爱你，但是我把他强留在我的身边，然后他报复了我，却也用死来成全我们。
电话那头沉默。
如果你愿意，那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如果不想再听，你可以挂断电话。
我想告诉曹圭贤的第三件事是我爱他，很爱很爱他。我也会告诉他我现在的状况，还有我仅有的两个月的生命，我通通都会告诉他。可是我没有把握他会不会继续听，唯有等待。
咔嚓一声，留给我的是无止境的忙音……
我笑，笑中带泪；我哭，哭着微笑。
撒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是惩罚，亦是代价。
两个月后，我没有像医生预言的那样死去。而是在我又一次苟延馋喘的时候得知了曺圭贤的婚讯。那是一个美丽的华裔女孩，很快他们便将共结连理。
我从没奢望自己能活到曺圭贤结婚的那天，在婚礼举行的前一天，我收到了曺圭贤发给我的mail。那封mail，我一遍又一遍的看着。
厉旭，我从不后悔爱上你，即使在我知道晟敏死了之后，仍然不后悔。但是我们不再有可能了。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就像你对我，永远都是模糊不清，让我捉摸不透。而我现在终于明白，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捆绑了我又束缚了敏，这个结局是你亲手写下的。即使代价是惨痛的，那也是必然的。
寥寥几行字，我读的心酸。曺圭贤，你永远都不知道我爱你的事实，也永远无法体会我爱你的那份炙热。
曺圭贤结婚的那天，晴空万里，天空很蓝，一切让我觉得晕眩。我站在海边，戴着李晟敏火化前我从他脖子上取下来的项链，那条项链的吊坠里放着他和曺圭贤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笑的很美，让我羡慕。我看了又看，然后用手紧紧的捂在胸口。闭上眼，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脱了鞋，一步一步朝前走，感受着冰凉的海水从我的脚踝上升到膝盖，然后是腰间，胸口，最后没过头顶……
曺圭贤，我走了。带着李晟敏的爱，和着我的爱，一起沉入海底，永远，消失。
曺圭贤，你要幸福。这是我最后唯一给你的祝福，请一定幸福。
曺圭贤，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