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腐烂的气味，水管开裂浸湿被霉斑覆盖了的泛黄墙壁，空气意外的阴冷而令人乏味，金基范坐于桌前，食指和中指间夹着还未点上的香烟。
金基范从军医大学心理学系毕业，发表过一系列关于催眠术的论文，在学术界颇有名气，3年前秘密加入A集团军，短短3年已升至上尉衔。
金希澈和李特立在一旁，地牢里面关着些半死不活的俘虏，所谓的善待也不过是比牲畜稍胜一筹的待遇。
金希澈拿出打火机试图颤抖着把手中那只皱巴巴的烟点上，但空气过于潮湿，打火石只是迸出了两三点星火，并没有点着。
金基范开口，嗓音低沉，像是被焦油过分侵蚀般的厚重沙哑，干裂的嘴唇在昏暗的墨绿色灯光下呈现极不健康的深紫色。
“身份暴露的，至少是你们其中的一个。”金基范的眉头紧锁，指甲留的略长的手指轻按上隐隐作痛着的太阳穴，牢笼里衣不遮体的俘虏们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哀号般的呻吟。
金希澈忿忿的把打火机砸在地上，一小滩通透的蓝色液体泄漏出来，又迅速的挥发不见只留下还未散尽的、仍旧混浊的气味。
几天前，A国军用电脑系统被从外侵入，特殊小队的档案损毁，丢失了草草的未知的零星页数，几个小时以后资料复原被重新加密，还不能确定侵入者属于哪方势力，但是的确是麻烦而且棘手的事情，从暗到明，极有可能是整个小队战斗能力的丢失。
事到如今，连夜撤退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A国并没有对外宣称开战，放出消息的自然是另有其人，备战状态下，能够安全飞出军营的苍蝇都屈指可数，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也许就像马戏团里面的猴子，不过是自演自乐，掩耳盗铃罢了，但是身份是否曝露，还没有办法探得究竟。
李特突然的就觉得有一千万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最不愿意展现于人前的地方，没日没夜；突然的世界被扩张到无限大，自己就变成了那世界中心的小小一点；突然的，一切都在晃动，一切都和自己隔的很远。李特站在那里，竟然没有害怕的感觉，只是孤独，异常孤独，他瞟了一眼践踏着打火机塑料残骸的金希澈，后者面如死灰，紧紧的握着拳头。
“金基范，***的就是上面派来告诉我们自己有多蠢的么？要怎么地你说，不要这么的娘们行不？”咬牙切齿的发音，金希澈觉得自己愤怒，却不明原由，但是极为不安。
“上面有放弃一个的打算。”金基范站起来，也不顾忌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栅栏和俘虏们血肉模糊虚弱抓扯的手臂，走到地牢边上。“到时候大概就像他们一样。”
金希澈突然像被噎住一样的无话，连叫嚣的脏字都说不出口，从鼻尖涌现一种酸痛的感觉，胃里一阵痉挛。
“事情还没有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侵入者目的在于揪出我们自然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李特莫名的冷静，语气平淡，目光平和的掠过那些糜烂斑驳的躯体，轻轻的看向金基范。
金基范和李特对视了短短的几秒，究竟是没有看出那清冷眼眸中的丝毫动摇，于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整装待发的整个连队，各班都取消了全部的训练任务，集结在宿舍楼道里面。打的过于紧实的背包咯疼了精瘦的肩胛骨，李特蹲在靠墙的一侧，小心的在自己上方的低气压中割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喘息。
明知道是不可能的战争。
赵奎贤拎着大包小包的医疗器具，像极一个随军多年的军医，方寸未乱，金基范跟在他身后，抱着不少文件，换上了白到刺眼的大褂，鼻梁上架一副无框眼睛，看起来稳重而斯文。
李特的脚崴了一下重心不稳向的身旁的李赫宰靠去，后者却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的猛然一颤，李特拍拍他的背包，表示安慰，转头，视线对上金希澈的眼眸，烟灰色的凝重瞳孔和自己的相隔10米左右。
李特甚至有一种什么要被强制分离的错觉，和某个雨天赵奎贤感受到的伤痛一样的撕心裂肺。
平静到毫无波澜的一整天，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麻木的不听使唤，将近夜里的时候，金英云没有办法，下令全员返回宿舍休息调整，李特从小道遛出来往医务室跑，皮肤上还有些小伤需要换药，金基范已经躺在诊室的病床上睡了，李特蹑手蹑脚的走进里屋。
赵奎贤还伏在桌前书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把笔纸推到一边，转过身来，沉默的对视，然后赵奎贤自顾自的开始说话。
他说了很多，关于金基范，关于战争，关于厌恶和逃离。
李特觉得今天的赵奎贤有点不一样，没有平时那种冰冷的感觉，而是温暖柔软的仿佛一碰就会化掉，像个孩子一样的说话方式，于是他轻轻的将他抱住，揉乱他深黑的短发。
其实李特有一点隐约的明白，从金钟云那里，从李赫宰那里，也从自己这里，他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单纯，也知道自己不能把事情想的太过复杂，他只是很珍惜，珍惜也许只是暂时的一些东西。
李特看见镜中自己的轮廓，沉重落寞却妄图去承担些什么的眼神，突然的很熟悉，突然的变得明了。

李特从医务室出来，往指导员寝室去，屋内还亮着灯，透过厚实的窗帘能看见两个模糊重叠的身影，李特站在窗下楞了一会，静静找了一片月光照不着的地方蹲下，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金英云连长室的台灯也还亮着，窗帘没有拉，能清晰的看见他宽大结实的背影。过了一会金希澈房内的窗帘被拉开，灯灭了，李成民从里面出来径直往宿舍去，他并没有留意到暗处蹲坐着的李特。
李特爬楼，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并且思考着自己要对金希澈说的话，门并没有锁，李特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金希澈正欲上床，见李特进来表情有些羞恼。
李特突然的觉得自己的力气变得很小，连说话都不太够用，于是声音格外轻细。“希澈，其实我有点没用是不是，你别想太多，都有办法的，所以不要想着把自己交出去，我讨厌那样。所以，不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即使无路可走了，也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抛弃我。”
李特不是没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但是却没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会发生在金希澈身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要金希澈不要抛弃自己这样的话显得过于厚颜无耻了，但还是说了，不经过大脑的那种，突然的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又变成了那个些许懦弱的朴正洙，讨厌这样，却无法挣脱现状。
李特想要走进一点，仔细看看金希澈，却无法移动分毫，最后的一丝力气都似乎被用在了“不要抛弃”上面，全身发软。
金希澈拉着被角，卧在粗糙的军绿色床单上，表情显得疲倦。
“我会向上级申请要求发动一次中小规模战争。”他慢慢的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脸颊上投下一片细小的阴影。
【正洙，其实我也很自私。】
【自私的想要承担一切。】


金希澈和李特二人奔跑了许久才脱离了炮火密集的作战区，阵地环境变得简单而危机四伏，光秃的地面没有一点能够隐藏的庇护物。
金希澈将红外风镜取下，扑进一条战壕，“朴正洙，根据我的分析咱们此行的目标就在这片阵地后面，但是如果分析数据出了错，那就以为回
不来了，你明白么？”
李特点点头，鼻尖和金希澈的离的颇近，眉头拧在一起，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下午6点30分，离天黑最多半小时，光线已经不够充足。
这是一个在天黑之前必须完成的任务，天色渐暗，虽然能够更好的掩护他们通过这片地形单调的区域，但是返回的路程尽是些极难落脚的丛林
，一路泥泞，到时候便是插翅难飞，若是退一步等到下一个天亮时再行动，一方面可能是敌方通讯系统的转移，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物
资来支撑此次行动，极有可能在夜间的大搜索中直接被俘虏或者击毙。
有点可笑，自己和自己军队的战争。
“朴正洙，你在这里等着。”金希澈说罢欲走，却给李特一把拉了回来。
“你做什么？”李特嗔怒，眼睛瞪的极大，现在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要是失败了，没有牺牲两个人的必要。”金希澈的口气傲慢而烦躁，像是烟瘾发作一般，高平率的搓揉着突出的指骨。
“那我去。”李特卸下金希澈的步枪，死活不肯松手，一双凝重的眼里尽是伤痛。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赵奎贤、李成民、金钟云。所以即使任务失败，我的牺牲也是有意义的。”李特不再说话，只是松开了钳制着
金希澈身体的双手，端详他的决绝，一阵晕眩。
金希澈还是去了，他迅速跑过那片尘土飞扬的开阔地，没了身影，随后是漫长的宁静，李特靠在战壕的坑道里面双眼湿润，他并没有爬上去探
明情况的打算。如果金希澈的任务成功，他自然有能够安全撤退的能力，但若是失败……李特的手指停留在了仅余的两枚手榴弹的安全阀上。
希澈，其实我很懦弱，无论是李特还是朴正洙，逃避是我做过的最多也是最失败的事情，我逃的太多，所以忘记了面对，总是想要不受伤害，
却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欠了别人，欠了你太多。
希澈，我憎恶孤单，却也知道这样的我不值得被爱，也不配成为任何人的牵绊，我有足够的能力去分析你为我做的，却总是刻意的忽略，因为
我怕，怕被映衬的更加自私和羞怯。
希澈，我以为我从来不懂爱情，但原来爱情也从不需要探究懂得或者不懂，原来爱情也从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陌生而又肤浅，原来爱情从来不是
负担，但爱情对我，却始终都是伤口。
【金希澈，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爱你。】
李特的眼泪终是脱离了意识的控制，在一片密集的扫射声中大滴大滴的滑落。

19
有手榴弹爆破的震动，李特贴在战壕坑壁上试图将自己的人生想象成极度卑微以及不堪的模样，也许会好过一些。距离金希澈的离开将近20分钟，夕阳终究将把自己最后一点的边角塞进硝烟弥漫的地平线，橘黄色的在遥远的尽头铺开一小片光芒。
李特把烟蒂咬在嘴里，反复磨捻，指尖不知什么时候被戳破，流出和着泥土的腥甜血液，却也没有知觉，只是麻木，从身体内部开始的麻木。
离前一次的自我催眠大约又过去2分钟，20米开外出现沙砾石块摩擦的响动，磕磕绊绊，夹杂着小声压抑的咒骂，金希澈在战壕里落下沉重的步伐，弄得尘土飞扬。
完好的，胳膊，腿，一张面色苍白的脸，凝聚光亮的眼眸，是他的金希澈，李特几乎要扯出一个微笑，但是他没有，他装上了弹夹，全副武装的向丛林深处行进。
听得见一个一脚深一脚浅的声响伴随在身后，李特突然的很满足。这样战乱的日子过的久了，他开始学会去珍惜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因为也许下一秒就会失去。
敌方B师侦查营的兵力明显没有轻易放过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入侵者的打算，直升机频繁的低空搜索，检验雷达被连接在备用电源上很快恢复了运作。李特和金希澈在树林中抹黑行进了许久，又不能使用电子设备，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李特的神经高度紧张，因为眼睛派不上大用场，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似乎一阵轻微的风吹草动都能够引起敏感的子弹上膛，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身后那混乱错杂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颇久，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呆愣，像是根本没有动脑用以消遣的迷宫游戏，走出一个路段许久以后才意识到的出口，只是更加的心惊肉跳。
李特疯了一般的回头寻找，要是可以他想大声喊叫。你在哪里，在哪里？
【金希澈。】


22
“你怀疑金希澈什么？”这个关卡问出这般轻率的问题实在足够愚钝，李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掩盖不住语气中那些明显的惊恐，眉头微皱，气息不稳。
“他不值得被怀疑么？”这样的金英云，单纯、直率，说话时声音略哑，带着好听的上升腔调。
李特无话，金希澈在他眼中从来都是聪明的天衣无缝，又哪有能够被人抓住破绽的地方呢？可是，坠入情网的又有哪个不是又聋又瞎，只能看见一个人，听见一个人的话，也只为一个人哭泣疼痛甚至变成傻瓜。金英云的眼眸炯炯，眼神略微纠结，带着薄薄一层雾气，嘴唇苍白，鼻尖上能看见细小的汗珠。
金英云说了很多，关于强仁，也关于生命中的他和其他。李特怀疑，他甚至怀疑强仁存在的真假，那些金英云说的兴致勃勃的故事，不都是切切实实普普通通方才或现在发生的事情么？
“是你怀疑金希澈，还是强仁怀疑？”李特把烟抽尽，不断重复着用指尖把微黄的滤嘴撕扯成小块的动作，视线不知落在哪里。
“……强仁。”李特突然的有一种想笑的冲动，他也突然的明白一件事情，金英云和强仁分明是一个人，是一个把这个个体撕扯成两个部分的共存体，就像他手中这些来自同一个滤嘴的条状海绵一样，李特撇了撇嘴角，把它们在指腹和桌面间磨碎。
门口传来军靴擦地的轻微声响，金钟云推门进来，瞟见金英云仍旧搭在李特肩头上的手掌，眉头微皱，走近两人所坐的地方，李特并没有起身，或者说他本有起身的打算，可是金英云的话语却彻底的让他失去了全部气力。
“钟云，你不怀疑金希澈么？”金英云站起身来，脊背宽厚，隆起的弧度很好，显得整个人结实又高大。
金钟云没有答话却是看向李特，后者心中更是忐忑。但是，要想没有人知道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吧，况且若是被金钟云揭穿，也觉得值得，毕竟是自己欣赏的人，李特如同等待最终审判一般的表情并没有被掩饰的很好。
“不是，他是有点可疑，但是我不确定。”金钟云低下头，缓慢整理手中的文件，移开了原本停留在李特身上的视线。
“其实，今天我想说的是”金英云小声的清了清喉咙，手指试图将压皱了的裤缝抹平，反反复复“从国境撤退回来以前，……我……在金希澈身上发现了编码在A集团军购买范围内的枪械，这等于是，我确定他是，是他挑起了这次战争，也是他泄露了我军的驻扎点，然后再故意作为个人突袭这样的表现，想要博取我们的信任。”
李特颤抖，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没有携带任何枪械来执行这次任务，全部的武器都是从3连内部领取的。就算金希澈再怎样狂妄自大，也绝不可能做出这般自取灭亡，玩火自焚的行为，况且，他根本就没有博取你们信任的必要，要是可以，我宁愿和你们同归于尽，也不能让他被当成这样卑鄙的角色来侮辱。
“那你是不是也要怀疑我？”李特轻笑，挑衅的看向金英云。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要怎么办？把我们就地处决？”李特的语气意外激动，似乎很快就要脱离意识控制。
他们，那般拼命才能站在如今的高度上，那般拼命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苟延残喘活到现在，那般拼命的和着咸苦的汗水血水把所有泪水吞进肚里，他们可以自己累了倦了，却从没有想过会落到如今这般狼狈的境地。被生擒，对一个骄傲的军人来说不如要他去死。
俘虏没有气节，没有拥有气节的俘虏，因为这个年代，活的像人的俘虏不如活的像狗的俘虏聪明，而愚蠢的都会死，也许没有人要他们死，可是他们都活不下去，因为也没有人期待他们活着，他们是那些被遗忘的尘埃。
遗忘。

24
这年冬天，异于常年的寒冷，接连几日的大雪盖地，天寒地冻，湿气也重，很多士兵都落下了关节疼痛的毛病。
李特穿着厚重的棉质军服，向透明的玻璃窗哈出团温暖朦胧的白色雾气，手掌被人抓住，捂在一个体温偏低的手心里，那指尖却仍旧冰凉，赵奎贤不死心，又将那手掌贴近胸口，那个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和着“砰砰砰砰”的旋律。
李特轻轻的一笑，却透出掩饰不住的落寞情绪。
距离金希澈入狱过去2个多月，不是音信全无，对于虐待战俘的传闻从来没有间断过，不是不担心，只是现在，只能够盲目的相信，他的希澈能过的比别人好。
金钟云带着大堆文件从金英云办公室出来，这一小段路的寒气都让人无法抵挡，他匆忙挤进会议室那个总会有暖气供应的地方，却正瞧见这暧昧的情景，故作镇静的咳嗽两声。
赵奎贤松开了与李特彼此纠缠的细瘦手指，李赫宰也从门外进来，身上冒着热气，额角残余下少量晶莹的汗珠。这个孩子显得对自己太过苛刻勉强，日复一日的高压训练，身体却日益消瘦，黑眼圈也愈加明显，总能看见他哈气连篇的疲倦模样。
李成民从门外进来，身体比从前看来高大精壮了不少，脊背挺拔，一头天生的棕黑色短发衬得整个人更具英气，时至今日，肩头上也被授予了排长衔，眉眼中满是锐利。
人差不多来齐，只等着连长金英云，众人便小声的聊开，赵奎贤靠着李特落座，李赫宰也自然贴近过来，却不愿意与奎贤亲近，只坐在李特的另外一侧。
金基范带着了然的打量过来，似乎什么事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一般，一副黑框眼镜架在直挺的鼻梁上，嘴角微翘。
李特抽出一只烟点上，夹在枯瘦的十指和中指之间，甲片被赵奎贤帮着修剪的很好。一缕混浊的烟雾缓慢消散在空气中，那是一种呛人的气味，带着骄阳的干裂气息，撕扯咽喉、声带，是金希澈最常抽的牌子，招摇过市、华而不实，李特自嘲的轻笑一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已经习惯并依赖着这种味道了啊。
金英云这时候也终于到达，最近这样的连队会议总是过于频繁，他在顶头的位置坐下，简单的对各排各班的工作做了总结，往日那种阴沉的表情已经很难见到，但是有棱有角的眉头眼尾，还是揭露了他烦躁的情绪。
囚禁金希澈的这两个多月里，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恐吓或是拷打，他始终都是只字未吐，给人的感觉却没有那种宁愿就义的视死如归，反而更像是一种平静而漫长的等待。虽然眼圈青黑，嘴唇干裂；虽然身体消瘦，模样狼狈，但是金希澈仍旧是那个天上天下的他，不会因为外表的残缺而改变分毫，金英云甚至有一种他在变得愈来愈强的错觉，惊恐的不能自己。

27 最终章
“终是要走了么？朴正洙。”李特搀扶住金希澈，脚步倦乏，狭窄的走道里面放置一张小桌后便再没有能够容人通过的空隙，桌上立了几只燃烧缓慢的蜡烛，乳白的烛泪顺着周身流下，在桌面上凝结下大片瘢痕，他勉强空出手来旋灭了手电，凝视搭坐在桌边的赵奎贤，神色中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悲伤。
“不否认么？李特，说你是朴正洙你便真的是了？连编造个借口的耐心都没有了吗？”赵奎贤拉出桌下的椅子坐下，眼神中充满挑衅的意味。想走的人自然是留不住的，这点赵奎贤一直知道，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挽留谁的打算。“李赫宰走了么？带着你给通行证。朴正洙，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没有了那张保命符，你和金希澈要如何逃脱？”赵奎贤看来情绪颇为激动，音调也是起伏。
李特小心翼翼的把金希澈扶到墙边让他坐下，从上衣口袋摸出了金英云的通行卡片，盯着看了一会又插回原处。“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赵奎贤冷笑几声，嘴角却是惨淡。“不过我真的得谢谢你。”李特抬头，眉目中写满了疑惑“为你杀了金英云而感谢你。”
“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得到的？”问句却被赋予了肯定的语气。“为什么要他死？”李特的眼泪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眼球在灼目的烛光中不知所措的布满晶莹，手指却突然被一个触感粗糙的手掌包裹住，李特看了一眼面色惨白却极力逞强着的金希澈，心中满是抽痛。
“他杀了我，在丽旭死的时候我便一同死了。我发过誓要他血债血偿。”赵奎贤的眼神空洞，参透着破碎的气息“金英云有人格分裂症，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李特述说的平淡。赵奎贤苦笑一下，他又怎会不知道金英云有这样的毛病，但自他的誓言，他的计划诞生的那一刻起，又哪里再有退路可寻？但偶尔还会抱着小小的、不可思议的梦想。
“去很远很远没有战争没有人群的地方，看每一个日出和日落，唱唱歌读读书，这些事情，即使知道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谎言，我也想和你一一去实现，只要你不将它戳破，只要你不从我身边逃开，我便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自己编造的美梦中沉沦、深陷。”赵奎贤仿若深情的凝望着李特，后者也并没有躲开他的视线，但眼神却稍显愤怒“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崔小涵。”
赵奎贤一愣，随后颓然般摇了摇头，那般聪颖的朴正洙又怎会看不出他的隐瞒。“你为了取金英云的性命还真是大费周章，还是，你想毁掉的本就不只金英云一个？”赵奎贤又是惊讶，没想到朴正洙连这些由他布置的隐秘枝桠也已经察觉。“什么时候发现的？”赵奎贤瞟了一眼暗处站着的李成民和神童，李特则眼神落寞，只笑不答。
赵奎贤也并未期待李特的回答，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诉说“战争是一个可怕的熔炉，形形色色的人被收敛在一起，推进焦灼的水深火热里，以为变得强大就能够全身而退，可又有哪个不是前脚进来后脚便逞强着后悔。”李特听的仔细，也几乎是同时，不自觉的望向金希澈，这个执着于强大的男子，不知道此刻内心又是怎样的煎熬。
“所以你给整个连队，给李赫宰下药？”
“如果他没有背叛我，我会给他留条活路。”
“那孩子是无辜的。”
“那我在你心中便是罪大恶极？”
“奎贤。”
“是我让他去勾引金英云，也是我要他去杀他的。”李特低下头，他从未期待这些话会从赵奎贤口中被倾吐出来，他宁可自己去猜忌或者干脆放弃深究，也不要这样被告知的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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