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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bg】《阿萸》 by是小草啊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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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碾过官道上被秋风吹落的枯叶,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像是永无止境的催命符。
  卫昀靠在厚实的锦垫上,脸色比窗外江南深秋的天色还要灰白几分。
  从水路改为陆路,这几日的颠簸几乎要将他本就孱弱的五脏六腑给摇散了架。
  哪怕这辆马车是墨泉从京口找到的最好的,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毛毡,四角悬着定风的香囊,可那从车轮透过车厢,一下下传导上来的震动,依旧像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着他心腹处那团顽固的寒痛。
  他闭着眼,疼痛让他烦躁,一种混杂着厌世与无力的燥郁感,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他的耐心。
  空气中那股子熟悉的、混杂着汤药与五石散的奇异气味若有似无地飘着,这气味曾是他续命的希望,如今却成了他几乎摆脱不掉的枷锁。
  就在他几乎要忍耐不住,想唤人停车时,马车却异常平稳地停了下来。
  这停顿毫无预兆,却又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足见车夫技艺之高超。可即便如此,这突如其来的静止,依旧让卫昀紧绷的神经狠狠一抽,心口那股郁气翻腾得更厉害了。
  “何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病气,却透着久病寡淡的疏离。
  车帘外传来墨泉沉稳如山的声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郎君,前方官道正中,晕倒了一位女郎。看衣着和周遭的痕迹,应是南下的流民,刚遭了寇匪。”
  “绕过去。”卫昀连眼都未睁,吐出的三个字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IP属地:河北1楼2025-11-13 22:25回复
     这个世道,死人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自己尚在苦海中挣扎,哪有余力去普度众生。家族的命运,他自己的性命,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墨泉的回应一如既往地简短。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车轮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中的障碍。
      就在车厢即将完全越过那道身影时,一阵不受控的秋风“呼”地一下,猛地掀开了他手边的车窗帘。
      一缕略显刺目的天光霎时涌入,卫昀下意识地眯起了眼。也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的目光穿过光尘,落在了那个蜷缩在路中央的身影上。
      那身影抱着一个小小的、沾满尘土的木制药箱。箱子已经很旧了,边角磨损得厉害,但依旧被主人抱得紧紧的,仿佛那是她生命中最后的珍宝。
      真正让卫昀瞳孔骤然一缩的,是药箱盖子上那朴素却清晰的雕刻纹样。
      那是一株植物的形态。纤细的枝蔓轻柔地舒展着,羽状的翠叶疏朗有致地分布两侧,而在叶间,还点缀着一串串星点般的细小圆实。
      吴茱萸。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他混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IP属地:河北2楼2025-11-1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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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6:2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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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的医官为他调理心腹痛症时,用得最多的便是这味药。那辛辣温热的药性,是他为数不多能感受到暖意的慰藉。他曾无数次在药方上、药典里看到过它,早已对它的形态烂熟于心。
        他此行的目的,不正是为了求医问药吗?
        从繁华的建康城,千里迢迢,前往会稽,只为寻那位神仙般的丹阳真人,求一个能让他活下去的方子。
        而现在,就在这官道上,一个身份不明、生死未卜的流民少女,怀中抱着一个刻着吴茱萸的药箱,就这么突兀地、不偏不倚地出现在了他的车前。
        这难道就是佛经里所说的“缘”?
        卫昀自幼熟读经史,于佛法一道也颇有涉猎。他曾对那些因果轮回、缘起缘灭的说法嗤之鼻笑,觉得不过是世人面对无常命运时的自我安慰。
        可此刻,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之感,却如电流般击中了他。
        这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或许,这并非巧合。
        或许,这是上天在他这条满是荆棘的求医路上,投下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指引。
        救她,或许就是救自己。
        长久以来被病痛和家族责任压抑的、那一点点属于少年人的反叛与冲动,在此刻悄然抬头。
        “停车!”
        这一次,他的声音依旧不大,但主君的谕令从来不需要歇斯底里。


      IP属地:河北3楼2025-11-1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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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应声而停。
          “墨泉。”
          “在。”
          “把人救上。”卫昀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浸润着病痛与倦怠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了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光亮。
          墨泉微微一怔,他有些意外自家郎君会改变主意。但他从小便跟在卫昀身边,深知这位郎君看似淡然,实则心有丘壑。他的任何决定,都有其深意。
          “诺!”墨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
          几名精锐的卫士立刻散开,呈扇形向四周林地摸去,长刀出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任何可能藏匿流寇的角落。另外两名侍卫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路中少女的状况。
          “队主,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身上有些擦伤,没有致命外伤。”
          “抬到后面的辎重车里去,让张妪好生照料。”墨泉沉声吩咐,随即又对另一队人马下令,“调整队形!前队变后队,将郎君的马车护在中央。斥候前出三里,两翼加强巡查,但凡有草寇滋扰,格杀勿论!”
          命令被迅速而高效地执行着。整个车队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鳞甲耸动,瞬间切换到了最森严的戒备状态。
          阿萸被两名侍卫轻手轻脚地抬起,连同她那个宝贝似的药箱,一同被安置进了队伍后方一辆宽敞的马车中。
          卫昀静静地听着车外的动静,听着那些沉稳的脚步声和低沉的指令声,心中的燥郁竟奇迹般地平复了些许。他将车帘掀开一道缝隙,看着墨泉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在队伍中穿梭调度,那股熟悉的掌控感萦绕心头。
          或许,做一件计划之外的事,大局也不会失控。
          马车再次启动,比之前更加平稳。


        IP属地:河北4楼2025-11-13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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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昀靠回软垫,闭上眼睛,心腹处的绞痛似乎也缓解了几分。他不知道自己救下的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这个看似冲动的决定会带来什么。
            但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这趟枯燥乏味的求医之旅,或许会因为这个小小的变数,而变得有所不同。
            ……


          IP属地:河北5楼2025-11-1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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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萸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地挣扎着。
              她最后的记忆,是父亲那宽厚的背影轰然倒下,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是那些寇匪狰狞的笑脸,和伸向她的、肮脏的手。
              她拼了命地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
              然后……然后呢?
              她好像摔倒了。
              冰冷的、坚硬的官道,磨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她想爬起来,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阿耶……”她无声地张了张嘴,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混入了尘土。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一样,曝尸在这荒郊野外时,一阵奇异的温暖包裹了她。
              这温暖,不同于日晒,也不同于火烤。它柔和、干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极好闻的熏香气味。
              身体不再与坚硬的地面接触,而是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晃动,像儿时躺在父亲的背上,又像……坐在车上。
              车?
              阿萸的意识猛地一清。
              她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灰蒙蒙的天空,也不是寇匪那令人作呕的脸。
              而是一方绣着雅致兰草纹样的车顶。
              车厢内壁包裹着厚厚的锦缎,身下是柔软的毛毡,身上还盖着一床温暖的薄被。空气中,那股清雅的熏香萦绕鼻端,驱散了她记忆中血腥与尘土的恶浊气味。
              这是……哪里?
              她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虽然不大,但布置得极为考究的马车车厢里。除了她,车厢里还有一个正在打盹的老妇人。
              阿萸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空的!
              她的药箱呢?
              那个父亲留给她、里面装着所有家当和希望的药箱!
              “我的药箱!”她失声惊呼,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IP属地:河北6楼2025-11-1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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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打盹的老妇人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见她醒了,脸上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女郎醒啦?可莫要乱动,你身上还有伤呢。莫急,你的那个木箱子,好好地放在你脚边呢。”
                阿萸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果然,她那个宝贝药箱正安安稳稳地靠在车厢角落里,上面的吴茱萸刻花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
                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眩晕。
                她扶住额头,努力回忆着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自己跑到了官道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IP属地:河北7楼2025-11-13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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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阿婆,”阿萸的声音还带着初醒的嘶哑,她挣扎着想对面前的老妇人行礼,却被对方一把按住。
                  她看着老妇人那张布满风霜却透着慈和的脸,眼眶一热,感激的话便哽在了喉头,“是您……是您救了我?”
                  “哎哟,我的好女郎,你可快躺好。”张妪见她醒了,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连忙扶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乱动,“老婆子我哪有这个本事。救你的是我们郎君。”
                  “郎君?”阿萸茫然地重复着这个词,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些在乡野间作威作福的士族子弟,心中不禁一紧。
                  “是啊,”张妪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解释道,“我们是琅琊卫氏的车队,我家郎君……此行正是要去会稽的。郎君心善,见你晕在路上,吩咐人把你救了上来。”
                  琅琊卫氏!这四个字如雷贯耳。
                  便是阿萸这样久居乡野的草泽小民,也听过这个冠绝百年的顶级门阀的名号。她怎么也想不到,救了自己的,竟是这样一位云端之上的人物。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惶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IP属地:河北8楼2025-11-13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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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6:2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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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车厢外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随即车帘被轻轻叩响。
                    “张妪,前方驿馆已到,郎君吩咐就地休整。劳您准备些清淡的药膳。”是墨泉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车内。
                    “哎,知道了。”张妪应了一声,便准备起身。
                    阿萸见状,连忙道:“阿婆,我……我帮您吧!我自小跟阿耶干活儿,粗活累活都能干!”她急于做些什么来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哪怕只是打打下手。
                    张妪本想拒绝,但看她眼神清亮,满是诚恳,不似作伪,便心软了。况且这女郎看着伶俐,搭把手也能快些。
                    “那……也好。你伤着,就帮老婆子我拣拣菜,烧烧火吧。”
                    两人下了马车,驿馆的仆役早已在卫家护卫的调度下,将一间清静的后厨院落腾了出来。
                    张妪从辎重车里取出自带的食盒与药材,一样样摆开。有白如玉的山药,有切成小块的茯苓,还有几片色泽暗沉的干姜。
                    阿萸只看了一眼,便脱口而出:“山药茯苓……这是健脾和胃的。再加上干姜,莫非……莫非郎君有脾胃虚寒之症?”
                    张妪正在淘米的手猛地一顿,惊奇地抬起头:“呀!女郎你如何晓得?”这药膳的方子是府中名医所开,除了几个心腹,外人根本无从知晓。
                    阿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上因气血稍稍恢复而泛起一丝红晕:“我阿耶是草泽医人,我自小跟着他学医,熟悉葛仙翁的《肘后方》。您这方子里的君臣佐使,与《肘后方》里治心腹寒痛的方子有些相似,我便斗胆猜了猜。”
                    “《肘后方》?”张妪虽不曾识字读书,却也听过这本救急奇书的名头,看阿萸的眼神顿时又不同了,多了几分赞许和怜惜,“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了……你阿耶……”
                    提到父亲,阿萸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但她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强打起精神,利索地帮着张妪生火、清洗药材。
                    她动作麻利,心思细腻,哪味药材需先煎,哪味食材要后放,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倒让张妪省了不少力气。
                    药膳的香气很快在小院里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混杂着谷物清香与药材暖香的独特气味,温润而不刺鼻。


                  IP属地:河北9楼2025-11-13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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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墨泉便再次出现在院门口。“张妪,郎君的药膳可好了?”
                      “好了好了,墨泉队主稍待。”张妪连忙将刚出锅的药粥盛入一个精致的白瓷盅里,用托盘捧好。
                      阿萸看着墨泉那手按刀柄、渊渟岳峙的模样,心中既敬畏又紧张。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对着墨泉深深一福:“这位……这位队主,民女阿萸,蒙贵府郎君搭救,感激不尽。不知……不知民女是否...是否应当....当面向郎君叩谢救命之恩?”
                      墨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张常年冷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讶异。
                      一个刚从匪寇手中逃生的流民少女,此刻衣衫虽旧,但已尽量收拾干净,一张小脸清丽脱俗,尤其那双眼睛,在灶火的映照下,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劲儿。他见过太多或谄媚或畏缩的眼神,这样坦荡而诚挚的,倒是少有。
                      “你在此等候,我去回禀郎君。”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留下一句话,便端着托盘转身离去。
                      晚饭后,夜色渐浓。


                    IP属地:河北10楼2025-11-13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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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萸正忐忑不安地帮着张妪收拾厨具,墨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院中。
                        “阿萸女郎,郎君唤你回话。”
                        阿萸的心猛地一跳,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在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跟着墨泉穿过回廊,来到驿馆后面一座单独的别院。随墨泉进去,来到主屋前。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混杂着安神熏香与淡淡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阿萸不敢抬头,只低着头快步走了进去,在离着屏风数步远的地方便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民女阿萸,叩谢郎君救命大恩!”
                        屏风后,卫昀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换了一身素色宽袖衫,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他透过屏风看着地上那个小小的模糊的身影,跪得那般标准,那般恭敬。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风雨中顽强生长的小草。他那因病痛而终日郁结的心情,竟莫名地松快了些许。
                        “起来回话。”他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的声音好好听!不管是在家乡、还是一路南逃,阿萸都没有听到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阿萸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依旧低垂着头,不敢去窥探屏风后的人。
                        “你家中是行医的?”卫昀问道。
                        “是。家父是草泽医人。”阿萸小手攥着裙褶,努力地回忆着父亲教给过她的、文雅的措辞。
                        “听张妪说,你熟读《肘后方》?”
                        “是,民女自幼跟随家父,将《肘后方》一书熟记于心。”
                        卫昀的指节在身旁的矮几上轻轻敲了敲,忽然问道:“《肘后方》卷二,治卒心痛、腹中大寒欲死之症,首列何方?”
                        这个问题又急又专,阿萸却几乎没有思索,脱口而出:“回郎君,首列‘茱萸汤’!取吴茱萸一升,以酒五升煮取二升,分再服。亦可辅以大建中汤,或以艾灸、盐熨之法缓解急痛。”她对答如流,条理清晰,仿佛那书本就刻在她的脑子里。
                        屏风后的敲击声停了。
                        半晌,卫昀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你既通医理,想必心中也有宏愿。明日车队启程,我会让墨泉给你些盘缠,你可自行离去,谋求所愿吧。”


                      IP属地:河北11楼2025-11-13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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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听似恩典,却让阿萸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自行离去?她能去哪里?父亲惨死,家园被毁,这偌大的世间,她已是无根的浮萍。
                          她“噗通”一声再次跪下,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哽咽:“郎君!民女……民女世上再无亲人,亦无去处。求郎君发发慈悲,收留民女!民女不要盘缠,只求能跟在车队里,为张妪阿婆打打下手,做些粗活,换一口饭吃便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绝望中的孤勇。
                          卫昀静静地听着,那句“世上再无亲人,亦无去处”,轻轻扎了一下他的心。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被家族的期望和这身破败的病体困在原地,看似前程远大,实则前路茫茫,同样的身不由己。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如此。你便跟着队伍吧。路上若有了去处,知会一声即可。”
                          “谢郎君!”阿萸喜出望外,连连叩首。
                          “民女愿为张妪阿婆帮手,绝不白受郎君恩惠!”她抬起头,急切地补充道。
                          一直侍立在旁的墨泉忍不住出声提醒:“郎君搭救你,便是卫氏的客人,无需做工。”
                          阿萸却倔强地摇了摇头,目光清亮地看着屏风的方向:“无功不敢白受恩。若不能凭自己的力气换一碗饭吃,民女心中不安。”
                          这番话,倒让卫昀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一个流落至此的少女,竟还有这般风骨。
                          他心中微动,开口道:“准了。”
                          得到许可,阿萸才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墨泉才上前一步,低声道:“郎君,此女来历不明,让她随行已是恩典,怎可……”
                          “无妨。”卫昀打断了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墨泉见他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躬身领命。
                          只是在退出房间后,他特意找到了张妪,沉声叮嘱道:“张妪,郎君心善,留下了阿萸姑娘。你便让她跟着你打打下手,做些杂事。但切记,郎君的饮食汤药,事关重大,绝不可让她直接沾手。”
                          张妪连连点头称是。


                        IP属地:河北12楼2025-11-13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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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阿萸是被驿馆后院的几声鸡鸣唤醒的。
                            她睁开眼,身上盖着的薄被还带着皂角和日光的清香。昨日被寇匪追逐时留下的擦伤依旧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与不真实。
                            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目光落在墙角那个熟悉的木药箱上,心才算彻底安稳下来。
                            洗漱过后,她便主动去了后厨。
                            张妪早已在灶台边忙活,见她来了,便笑着招招手:“醒啦?不多睡会儿?你这身子骨还虚着呢。”
                            “已经歇够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要酥了。”阿萸挽起袖子,熟门熟路地开始帮着拣菜,“阿婆,我刚听外面护卫大哥们说,今日车队不出发了,要在此地再休整一日?”
                            “是啊。”张妪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心疼与无奈,“辛苦了郎君咯。他那心腹痛的老毛病,昨夜里又犯了。折腾了大半宿,这会儿才刚睡下。唉,这几日从水路改陆路,一路颠簸,铁打的人也受不住,何况是郎君这般金尊玉贵的……”
                            阿萸的心跟着一沉。
                            心腹痛……她脑海里立刻闪过《肘后方》中关于此症的种种记载。此症发作时,痛如锥刺,冷汗淋漓,常人难以忍受。那位看似清冷疏离的郎君,竟要受此等煎熬。
                            她忽然明白了,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或许并非本性,而只是被无穷无尽的病痛消磨掉了所有多余的情绪。
                            一个连自己都快要被痛苦吞噬的人,又怎会有余力去顾及路边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呢?可他最后还是救了她。
                            想到这里,阿萸心中那份感激又沉重了几分。


                          IP属地:河北13楼2025-11-13 2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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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再多问,只是更加卖力地干起活来,希望能为张妪多分担一些,好让这位心疼主家的老人能有片刻的歇息。
                              午饭过后约莫一个时辰,正当阿萸帮着张妪收拾碗筷时,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的小厮匆匆跑进了后厨院子。
                              那小厮约莫十五六岁,眉眼尚带稚气,见到张妪便躬身道:“张妪,郎君的冷食可备好了?”
                              “冷食?”阿萸正在擦拭一个陶罐,听到这两个字,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她下意识地开口,带着一丝医者的本能疑惑:“这位小哥,郎君既是脾胃虚寒之症,当以温补为要,怎能……怎能用冷食?这岂不是雪上加霜,引寒邪入里吗?”
                              那小厮被她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求助般地看向张妪。
                              张妪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她快步上前,将一个早已备好的食盒递到阿萸手中,同时对那小厮使了个眼色,嘴上却对阿萸解释道:“哎,你这孩子,这是府里的规矩。郎君……郎君服散后,需进冷食散势,你是不懂的。”
                              她一边说,一边催促道:“你手脚麻利,正好随青松小哥去送一趟。我这里还得看着给郎君晚间煎药的炉火,走不开。”
                              服散?进冷食?
                              阿萸的脑子“嗡”地一下,一个听父亲讲过无数次、却在现实中显得无比遥远的词汇,猛地跳了出来——五石散!
                              她父亲曾不止一次跟她提过此物。言谈间,既有对药石药性的探究,更有对使用者性命的忧心。父亲说,此物凶险异常,以虎狼之药求片刻之温煦欢愉,无异于饮鸩止渴,久之必会五内俱焚,耗尽精血而亡。
                              可……可那是琅琊卫氏的郎君啊!是百年门阀悉心培养的继承人,身边名医环绕,怎会行此等险招?
                              阿萸心中惊涛骇浪,但脸上不敢表露分毫。
                              她明白,氏族大家行事,自有其道理,或许是她这草泽医人的见识太过浅薄了。她不再多言,提起那个入手冰凉的食盒,低眉顺眼地对那小厮说:“小哥,我们走吧。”
                              跟着那名叫青松的小厮,阿萸再次来到驿馆后面那个独立的院落,门口有四名按刀而立的护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将一切闲杂人等隔绝在外。
                              青松对护卫点头示意后,便领着阿萸走了进去。他压低声音叮嘱道:“郎君正在服散,咱们好像来早了一点。进去后,你就跟在我身后,垂手肃立,不许出声,不许乱看,知道吗?”
                              “……诺。”阿萸抱着冰冷的食盒,点了点头。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比昨夜更加浓郁的、混杂着安神香与某种奇异矿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阿萸跟着青松,在离着屏风数步远的地方站定,低眉顺眼,努力让自己变成一团没有存在感的空气。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细微的器物碰撞声,和压抑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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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1-23 06:1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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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萸站在青松身后,视线被他的身影挡了大半,但从他身侧的空隙里,她还是能透过那架精致的山水屏风,窥见里面的情景。
                                卫昀并未像往常一样卧于榻上,而是端坐在一张矮案前。他仅着一件素色的单薄内袍,长发未束,披散在肩头,衬得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
                                案上没有书卷,只铺着一方锦缎,上面放着一个打开的小玉盒。盒内是细腻如雪、却隐隐透着赤红之色的药散。旁边是一把精致的银匕,和一只温着的酒壶。
                                墨泉正屏息凝神地进行着一套阿萸从未见过的仪式:他用银匕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勺药散,倒入一个白玉杯中,再倾入温热的酒液,轻轻搅动。那药散遇酒,散发出一种辛烈又带着金石腥气的怪异味道。
                                “公子,药好了。”墨泉将玉杯奉上。
                                卫昀睁开眼,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惫,那是一种对自身命运已然妥协的麻木。他没有看青松和阿萸,仿佛他们不存在一般,只是沉默地接过酒杯。
                                他的手指修长而苍白,握住温热的酒杯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他仰头,将那杯摇曳的“酒”,一饮而尽。
                                动作决绝,如同在进行一场自我献祭。
                                阿萸几乎要冲口而出——“不要!”但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急促的抽气。她明白,在这里,她没有资格打断主人的“雅事”。


                              IP属地:河北15楼2025-11-13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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