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两个人的对面无言在郑爽看来是一种局面，在刘惜君看来是另一种局面。姜潮先是对彭杨大献殷勤，接着又尴尬相对，这绝对不能用单纯的“古怪”来形容。
问当事人之一姜潮，只得到支支吾吾的敷衍。问看似知情的灏明，也缄默不言。
“你看那两人像是闹了矛盾吗？”一起去上计算机上机课的路上，刘惜君征询郑爽的意见。
女生想想，姜潮当面否认了矛盾一说，于是摇了摇头。她半垂眼睑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却使刘惜君的理解出现了偏差。
经过教学楼间的广场时，太阳光从头顶直直地往下打，脚下的阴影一会儿左移一会儿右移。刘惜君再找不出什么话题，脑子里好几种猜测在打架。
等到已经开始上课，郑爽才略微察觉到刘惜君有几分不正常。
唯一对全局知情的只有灏明，他明白姜潮为什么难堪，也明白彭杨为什么生气，甚至明白刘惜君为什么反常地坐立不安。但出于某种私心，他不愿说穿。
午餐时大家依然聚在一起坐，然而气氛却愈发僵，对话只存在于灏明与郑爽之间。
“藕片咸了。食堂最近总像倒了盐罐。对了，数学布置作业了吗？”
“没有，老师只说午自修时她过来答疑，应该会顺便布置，不过精炼上的二项式定理那部分总归是要做的。”
“二项式定理？那么复数就不做了？”
“前天就布置做完了呀，你没做吗？”
……
为了掩饰尴尬，灏明迫不得已使对话毫无间隙地进行下去，到最后演变成综艺竞赛中的速问速答。彭杨从不远处的过道端着餐盘经过。郑爽又义愤填膺，对着她的背影骂道：“贱女人。”
“行了，还在闹不团结。”姜潮终于开口。
“你这人，怎么不相信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你才认识那贱女人几天啊？”
“有道理，比起生面孔，我应该相信‘从小到大’动辄打我的‘好朋友’。”
郑爽不理睬他的嘲讽反语，用半截筷子比着：“前天她还把一条这么长的小青虫放进轶可的书包里，把轶可吓得嚎啕大哭，到现在还在被选修课上那几个没人性的男生嘲笑呢。”
灏明朗声笑道：“那还真是干得不错。”
郑爽白他一眼，又举一例：“昨天下午潘辰参加游泳队训练，结束后发现自己的衣服都不见了，最后只好裹着浴巾穿越操场跑回寝室换衣服。”
“是彭杨干的吗？”姜潮光在脑子里想想那些场面就乐得不行。
“除了她还有谁？还在衣橱里放了张写有‘生日快乐’的贺卡署名‘彭杨’，简直不气死人不罢休。我敢打包票，这一定是潘辰一生中最‘快乐’的生日。”
“郑爽，彭杨是强悍加智慧型的女生，谁让你们没事找她茬。”灏明已经恢复了正常语速。
姜潮看他一眼，没再接嘴议论彭杨，而是转了话题。


囧死，最终还是不让发。。

“刚才课间在抽屉里找小惜的笔记，没看见。是被你拿去了么？”灏明带球过人，三下五除二晃到姜潮面前。
“嗯，她借给我了，我正在抄。”姜潮防守得紧，不给任何机会。
“抄完给我。”灏明假动作非常连贯，但没成功。依然被堵得没有出路，球怎么也传不出去。
“我已经抄完了，现在我的在凯同那儿，后面还有潘辰排队等着。”
“还真是混乱，你们上课都在干嘛？自己不抄笔记的吗？”
“你不也一样。”
“我不一样，我只是查漏补缺，两分钟就可以用好。”灏明说，“那你和凯同打声招呼，让她抄完给我。”
“不可能，刚才我听她说是因为彭杨向她借笔记所以她才想借‘完整版’对比一下。不过，你完全可以去和彭杨商量下插个队。反正彭杨她——”姜潮抬了头。
“——喜欢你。”
惜君扭头看向彭杨下一秒变得惊诧的脸：“其实你知道吧？”
与此同时，姜潮抬头，淡然目光落在少年英气逼人的面孔上。
“嗄？怎么可能嘛？怎么可能！”彭杨的表情立刻又由惊诧变成了难以置信。
先是对你大献殷勤，又尴尬相待，这番表现分明似曾相识。“说起来，他算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了……他的想法，我哪有不清楚的道理？”惜君有着十分强烈的想要洒脱地笑笑的愿望，但没能实现。表情有些难看。
“喂喂，胡说什么？除了郑爽你还想给我制造多少这种莫名其妙的绯闻？彭杨？饶了我吧。”灏明的表情变得极不自然。
“和郑爽那种玩笑不同，这可是上次在科技馆彭杨她亲口对我承认的。”姜潮低下头再一次妄图断球。
“但既然你说你不喜欢阿潮，那就算我请你——”惜君索性转过身面朝彭杨的侧脸。
“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欢小惜。那就算我求你——”姜潮对灏明手里的球突然没了兴趣，挺挺身站直了，很郑重地。
——千万不要和阿潮在一起好么。
——和彭杨在一起试试吧。
是谁的声音呢？那样轻，却那样清晰，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夏末秋初闷热的空气里，融化在花香弥漫落叶轻扬的校园里，混杂在无数句平凡得听不见的“把球传给我”和“XX，快跑”里。十月的天，不仅云朵少得可怜，连风也吝啬得只给那么一点，可是声线却凭空绵延到无穷远。
呐，你听见了吗？

回复：77楼
出来了、、、

（五）
合唱比赛正式进行的这天，彭杨因为拿不准该怎样着装，所以穿的是惜君替自己准备的全套衣服。去女生厕所换衣服的途中在楼梯转弯处迎面碰见往上来的姜潮和灏明，男生们一边打招呼一边朝女生怀里抱着的东西扫去匆匆的一眼，立刻明白了。
姜潮摇着头：“该说你什么好？当时借小惜的制服正装不是省事多了吗？”
女生抓抓头显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哦，说的也是，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继而轻描淡写地度过了话题，“果然是人靠衣装啊，想不到你穿起正装来也挺帅气，和灏明有得一拼了。”接着又毫不理会对方急转直下郁闷到底的脸色，笑嘻嘻地拽着男生手肘处的布料晃了两下。“好羡慕你们有制服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
灏明比姜潮的反应快了半秒：“还是买不到么？”
“三天两头往服务部跑，现在花椰菜看见我往那个方向走就立刻老远地摆起手来。”
“花椰菜？”
“就是管卖校服的那个老师啊，你不觉得她发型很像花椰菜吗？“
灏明忍不住，一脸无奈地笑了笑，笑容却总让人觉得有敷衍的意味。
“你赶紧去换衣服吧，要来不及了。”
在姜潮的催促下，女生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梯。
“真不简单。”灏明朝着彭杨身影消失的方向感慨。
姜潮愣了会儿：“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抽签的结果是A班最后一个出场，跟在B班之后。
在后台等待时女生们一如既往地扎堆唧唧喳喳，几乎盖过台上的歌声，组织的老师立着眉狠狠瞪过来，才稍微收敛一点。
彭杨坐在一个高高的储物柜上，无聊地把裙子下的小腿荡来荡去，淡淡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索那几个对自己来说稍微有点意义非凡的身影。
姜潮正好站在门口，一会儿和前面的人打闹一会儿和身后的人说笑，像刚上了发条一样精力过剩。灏明人高，排在姜潮后面，因此转出了门外看不到。队伍前面专注于各种八卦的眉飞色舞的女生群里，刘惜君背向自己，脊背和腰杆挺得特别直，在穿同样制服的女生中也非常显眼，在没在说话看不见，但很明显，周围的七八个女生说话时都面朝着她。至于郑爽，修长白皙的腿好像从橱窗里模特身上卸下移植过来似的，使男生们频频侧目。
舞台上的歌声收在了最激昂的地方。
幕布被拉起来时，轮滑的声音很吵。B班离场雷厉风行地像军队，相比起来，A班上场拖拖拉拉花了两倍的时间。
经过彭杨面前时，姜潮不忘伴以毫不保留的笑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暗红色的幕布被缓缓拉开，彭杨沉着地走出去，目光一瞬间地游离，队列中的灏明好像似笑非笑，不过目光短暂但毫无疑问地定格在彭杨的脸上，那眼神直抵人心。
视线和视线意外地交叠在相同的路径上。
虽然愣神只有半秒，不至于把演出搞砸，但之后那个面朝台下的鞠躬，彭杨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
女生转过身，抬起手停了两秒，定了定神，身后的观众席从骚乱重新归于平静。
左手压着弧度降下去，钢琴伴奏声像泉水一般流了出来。
眼前的友善或冷漠中，有对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存在，那是自己一切矛盾的根源。
那么多混杂在一起的迥异歌声中，只有一个，在我听来是那么清晰。
深埋在大脑皮层的面孔，熟悉却不敢回忆的声音……全部沿那条悲伤与欢喜的转折线对折，吻合过来。
从最重要的人嘴里说出的冰冷的话，是不是比全世界的漠不关心相加还要令人悲哀？
“彭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一个我希望你幸福，而另一个我却嫉妒着你的幸福。
两个截然相反的**复一日在同一个身体容器中吵着架。
那些无法言喻的矛盾悲伤并不会随着日界线的转动消失无踪，甚至身边的一切都丧失了原先的属性时，它们还在继续异常鲜明地从心涧拔节生长出来，用尖利的倒刺刮破每一寸柔软的心室壁。迅猛如上一个风声鹤唳的季节。
而你，我知道，在最后不得不问出这句话之前，也许你一直隐约明白，只不过无力面对我紧攥在手里的武器。


回复：86楼
呵呵，因为最近你都有上线呗，话说，紫梦，你怎么都可以上网？

（八）
灏明言出必行，送彭杨回家。但着实是不快的一路。
途中目睹一场交通事故，一辆出租车和一辆私家车追尾。灏明和彭杨所乘出租车的司机由此大发感慨，不停抱怨“每出一次交通事故就整个月血本无归，要修车，要赔偿，**要罚款，出租车公司还要罚款”，也不管有没有听众。
直到彭杨突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意思”，司机才因诧异而终止滔滔不绝的愤世演说。
灏明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反问：“什么什么意思？”
“以前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我道歉。但你也不至于记仇这么久。今天在台上，那种眼神，什么意思？”彭杨明显是在找茬出气，只不过她找错了对象。
男生本不想和小女生唧唧歪歪，但听到她语气中火药味甚浓，干脆彻底摊牌：“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你换个城市换所学校就逃到世外桃源了，就没有人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了。彭杨，你是很聪明，但不算世界上最聪明，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动歪脑筋。我蠢过一次，不会蠢第二次。阿潮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觉得你用你擅长的那些小伎俩对他，我可能袖手旁观吗？”
灏明语速很慢，反而让彭杨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生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哆嗦的嘴唇。
“你之前在新都一中没错吧？”
“你调查我？”
“没错，所以说到这个分上，相信你明白了吧？”
彭杨脸色变得煞白，像被施了定身术，连脊背也僵硬了：“那又怎么样？这跟你和姜潮有什么关系，少对号入座了。”
“别跟我说你不打算变相重蹈覆辙。听听阿潮怎么说的？‘彭杨身世很可怜，很小的时候她妈就扔下她和她爸跟人跑了，她爸又结了婚，把她扔给爷爷奶奶了事。‘的确，阿潮是相信了，你以为我也会相信么？”
彭杨一声不吭地盯着咄咄逼人的男生。
“你明明有母亲，却没照实填在档案里，还编出这种洒狗血的剧情。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自觉地离我们远点。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如果我不呢？”
“我就如实告诉阿潮。把你的一切。”
“他不会信你。”
“难道他会信你这个爱说谎的行为偏差女？”
“谁知道。”彭杨恢复血色，冷哼一声，反将一军，“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潮是什么关系。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字一顿地完成最后反击，女生果断地喊：“停车。”
早意识到后座唇枪舌战事态严峻的司机踩了个更加果断的急刹车，恨不得直接把这两个了不得的乘客甩出门外。
彭杨要强地付了车费，用尽全力甩上车门，却没想到灏明重新开门下了车，并且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你干吗？还跟着我干吗？”
“送你回家。”
“刚撕破脸又来假惺惺。怕了？”
“怕我没送到底，你改天又编出什么‘路遇歹徒不幸被什么什么’的洒狗血剧。”
“你！”
“我，只说一遍；你再不快回家，我就是歹徒。”
（九）
在姜潮眼里，彭杨是谜。
不难注意到，彭杨有双重性格。很多场合，尤其在校外，是活泼可爱的，但有时会突然变得阴郁寡言，城府心机很深的样子，捉摸不透。
辅一出现就与郑爽不合，如果说是因为郑爽排异性太强冲突在所难免，之后又和刘惜君翻脸就很难理解了，更奇怪的是两人不知何时又忽然和解，然而和谐的日子没过两天，怎么又会和灏明互掐起来？这就更加无法解释了，且不论奇怪少女彭杨，印象中灏明对任何人任何挑衅从来都爱理不理的。
而眼下，每个课间都出现集反语、隐喻、象征、讽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于一身的唇枪舌战大会，用“刀光剑影、暴风骤雨”形容也不为过。姜潮不仅跟不进对话，而且连听都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没找到这两人的矛盾焦点，几次调解未遂，最终，只能直接严肃认真地提出抗议：“灏明，我插一句，你没发现你这几天说的话比前几年相加还多吗？你也知道，话多是我唯一的特长，你把我台词都抢光了我还怎么混？”
灏明停下来，冷淡地扫他一眼，致命一击：“我认为你下辈子也想不出这种台词。”


回复：99楼
呵呵，我会的。

回复：102楼
饿
就当没看见吧
下次注意

（二）
彭杨忘了那天中午的争执是怎么开始的，但无非是像每次一样，姜潮想尽办法和自己搭话，到最后自己终于爆发冲他吼出来，言辞难听得太过分，姜潮也便跟着动了怒。
“得了吧，找什么借口！不就是看见灏明和小惜一起跳舞心里不爽么！干吗迁怒于我！”
“你……”
彭杨愣过长长的数秒，紧咬下唇，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也想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话，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盯得久了，反而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泪。
自己也觉得既窘迫又费解，为什么当时竟会哭出来，无措之下，只能拽起袖子使劲抹掉不受控制下落的泪珠，转身跑出了教室。
这番突如其来的反转，自然把姜潮也吓了一跳。
男生没料到对方会哭，也呆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下午第一节地理课，彭杨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姜潮愈发内疚不安。大课间集体舞排练时，彭杨依旧没有现身。姜潮心烦意乱到居然没听见惜君对自己说的话。
“……呐呐。”
眼前晃动着女生的手，姜潮这才回过神。
“我说，你魂不守舍地发什么呆？跟你说了三遍还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姜潮一边嘟着嘴一边微微笑，一边说嗔怪的话一边使用着甜甜的柔柔的语调。这是她的魅力所在，常把男生们迷得神魂颠倒，但此刻的姜潮例外。
“什么事？”虽这么问，脑子里却还在想彭杨的事。
“换舞伴的事，我帮你跟灏明磨了半天，他终于答应了！”见对方脸上毫无欣喜之色，惜君愣了须臾，好像兴奋感也落了空，“呐，我是说，你可以不和彭杨一起跳舞了哦。说起来……怎么从刚才起，就没看到她。”
“不用了。”男生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唉？”
“舞伴，用不着换了。”
“啊？”
姜潮手一撑，从把杆上跳下来，经过发了呆的惜君身边，径直出了舞蹈房。


（三）
灏明在回教室的途中被姜潮神神叨叨地截住，颇为不满：“又怎么了？”
“彭杨在里面。”
“那又怎么了？我怕她干吗？”灏明被姜潮彻底搞懵了。
“你当然不怕她，是我怕了她。”男生一副头疼表情。
灏明恍然大悟：“噢，你俩之间的那么点纠纷还没解决啊！”
“不仅没解决，而且恶化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彭杨居然哭了。你也知道，我最怕见着女生哭了……”
“你搞哭女生的次数还少啊？”灏明笑着插话。
“别贫了，我遭遇了这么严峻的失态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还有点人性的话就进去帮我哄哄她，替我多说几句好话。”
“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魅力无敌嘛！对付女生最有一套，你一出马绝对搞定，何况对方是彭杨……”
“你见过彭杨跟我吵架的。”
“哎呀那只是表面现象！绝对的表面现象！”
灏明似笑非笑地盯着着急上火的姜潮看：“唉，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彭杨那么好了？好得都超过小惜了。”
“……”姜潮一时语塞。
“我给过你劝告，你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没办法了。”
灏明的表情太严肃，姜潮嬉皮笑脸：“干吗？你还打算跟我决裂不成？”
“如果你坚持要和彭杨纠缠不清……”
姜潮收住笑：“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你们一个个都要排挤她，但她不过是个女生，不是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像……以前的小惜，我不能放着她不管。”
“你被她骗了。我在成都的朋友认识彭杨，她父母没有离异，她只是故意没在档案里填写母亲的信息。而且她转学是因为……”男生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
“我不在乎彭杨为什么说谎，也不在乎你说的那些坊间流言，我只知道，彭杨没在档案里填写母亲的信息的真实原因，的确不是父母离异，而是，”姜潮的目光移向一侧地面上某个点，“彭杨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世界在瞬间归于沉寂。
厚厚一叠档案，从小学到高中，姜潮好奇地顺序看过去。
目光移动到评语中的某一行。
猛地呆住。
绿光在复印机中缓慢滚过，发出有节律的噪音，像杂乱的音符在心里敲，靠在外面的手肘感觉到灼热的温度。
小学时，班主任给的期末评语——
……变得不太合群，但介于母亲离世的原因，她已经表现得非常坚强、非常了不起……
——就是真相。
因此，即使事后向灏明证明了彭杨母亲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兴致去大快朵颐。
无法再安心。
愧疚与同情，归根结底都源于善良。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既不需要前缀也不需要注脚，能够在瞬间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一定是善良的关爱。
放学时，眼睛肿肿的彭杨独自背着书包往校门走去，刚下楼就遇见姜潮。
男生跨在他那辆山地车上，单脚撑地，眼神在看见推门而出的瞬间被点亮。在女生的视界中央，夕色日光从教学楼的侧面斜斜地切过，映红他深色制服的左半边。彭杨目光上扬，原本最耀目的太阳中心忽然变成一个小小黑点。
也许是光线太过刺眼的缘故，瞬间又让人湿了眼眶。
只有短短几秒的对峙，彭杨什么也没说就从他身边经过。男生骑着车追上，在校门口拽住女生的胳膊：“彭杨！”
彭杨头也没回，甩开他的手，脚步没停下。
姜潮再次拉住她；“我送你回家。”
逆着放学时纷纷侧目的人潮，女生执拗地把手臂抽出来。姜潮无法以这种姿态在车上保持平衡，，索性跳下车来，没有放开彭杨。经过身边的几个与姜潮熟悉的别班男生发出起哄的嘘声。
“对不起。”
男生的道歉不知怎的，突然让彭杨感到特别委屈，一张口又带出哭腔。
“……我就是迁怒于你……又怎么样？……我就是……嫉妒……又怎么样？……我就是……你又怎样？又怎样？”
失落的反问声声敲击在男生心脏上。任由她边哭边说，直到泣不成声，过了许久，男生扶起车对她说：“不怎样，没关系。”
女生抬起泪眼。
“过来，我送你回去。”
——因为母亲离世开始变得不合群的女生，我不能放着她不管，无论她多么不讨人喜欢。
——也许我能够改变她，当她能感觉到自己有同伴……


（五）
画室巨大落地窗外的天色逐渐被染亮，白茫茫的一片，远处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像被罩上灰蒙蒙的滤镜。身边有些学过好多年画画的同学在尽情泼墨，而彭杨却只是在用生疏的笔触描下模特灰色的轮廓。
灰的家鸽停在窗台处闲庭信步，胖得让人担心它们是否还飞得起来。
灰的翅膀猛力扑腾的声音被隔绝在窗外，彭杨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被按下静音的冬天为什么如此漫长？


（六）
12月24日这天下午，彭杨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囡囡，爸爸出差，今天下午的火车到上海，明天上午开完会下午就乘飞机去台湾了。”
“嗄？到上海啦？那……”女生还没反应过来父亲这通电话的意图。
父亲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我和同事们住在宾馆。你要不要过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彭杨迟疑着，环顾四周。
几个班委忙着往窗户上喷雪花、贴圣诞老人的头像。电灯之间牵起长长的彩条，讲台上的电脑循环播放着与圣诞节相关的音乐。大部分男生正在把课桌往外搬，堆在走廊里。
灏明在前方的黑板上写美术字，姜潮不知又怎么招惹了郑爽，两人追追打打横窜过教室，先后踩脏了一排座椅，于是劳动委员也举着扫帚尾随赵玫之后追出去，加入了战斗。
刘惜君在出后面的黑板报，画的是冬天气息的风景，雪道一直延伸向远方，白粉笔侧过来涂抹，就成了人呵出的温暖白雾。
白雾上扬，粉灰下落。
接手机前，彭杨也在帮刘惜君画点边框和花纹。
廉价装饰物上落下的金粉银粉把每个人的脸弄得亮晶晶。
值日生制造出来的灰尘，混合着整间教室里超分贝的喧嚣。
“……唔，可是今天平安夜，我们学校晚上有集体活动。”女生为难地支吾。
“哦。”手机那头沉寂了好一会儿，“那你就参加集体活动吧。不过如果结束得早……我住在XX宾馆5017房，你要是想来还可以来。”
“我们全校的庆祝要到10点才结束，之后还有自己班上的活动，说不定会通宵的，你别等我了。”
“哦，这样，那好吧。”明显让人感到语气中的失落。
彭杨觉得心给什么戳了一下，不想就此挂电话，没话找话地问：“你现在已经到宾馆啦？”
“对，刚到。”
“那现在打算干什么啊？”
“在火车上没睡好，先休息一会儿。”
这时，班主任在后门口出现，指挥值日的一组同学拖地。彭杨想起教学区不能使用手机的规定，只得立即结束对话。
“那……你休息吧。拜拜。”
“嗯。”
彭杨把手机收回口袋里，重新拿起粉笔。
刘惜君好奇：“谁呀？男朋友吗？”
“是我爸。”
“彭杨以前有男朋友吗？”忍不住八卦起来。
女生微怔，垂下眼睑：“没有。”半张脸转出室内灯光照不到的阴影，窗玻璃上突然传出细小声响，等眼前的模糊散去，才看清是雨。
下雨了，就“时间为平安夜”这点而言实在煞风景。
这样的节日必须下雪才有助于营造气氛。


回复：115楼
发到哪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