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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戏〗叹素:叹万感千恨,谁怜深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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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吉林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5-10-15 19:33回复
    这次晒戏是围绕着田桃兀展开的。
    青梅竹马的皇后和跋扈半世的元姬同时有了孕。
    可无人料想到,淳化元年雪虐风饕的凛冬,是以田桃兀的死结束的。
    宋北敖的性情在田桃兀死后变成了什么样?
    魏箴缨要如何应对这个逐渐陌生的宋北敖?
    而空缺的协理引得暗处的豺狼都竖起了耳朵,有人想着往上爬,有人想着自保,还有人想着趁乱捞些好处。
    十个妃嫔,十样心思。
    都将在这新岁的棋局里,落下自己的第一子。


    IP属地:吉林3楼2025-10-15 1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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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9 06: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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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魏箴缨X田桃兀
      命运从不与人细商量。
      它来时,连个招呼都不打。
      也许直至今日魏箴缨才明白,有些手,注定要错失。
      寿和松开的那根牵绳,魏箴缨未能触及的衣角,田桃兀在黑暗中想抓却抓不住的孩子。
      都是命...
      淳化元年腊月十五·巳时·花间亭
      元姬.田桃兀
      又到了向凤藻汇报宫务的日子,田桃兀差人送了口信给凤藻,用过安胎药,将一些账目宫册整理装箱,陪寿安玩了一阵,才带着人往花间亭去。
      花间亭是田桃兀与魏氏共同定好的地点,左右双方都各自担心,随即定了不近不远的地方。
      田桃兀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在亭中,扶着宫人的衣袖,一步一步进了亭中浅浅一礼落座“臣妾陪着寿安,一时来迟,让皇后久等了。”
      皇后.魏箴缨
      “不碍事。”抬手令小媵将账目依次摆上,随即拣了本来看,气定神闲地,“近日宫务上可有什么变动吗?”
      账上记得细致,故而皇后翻动的手也慢腾腾的。
      寿和公主。宋玉渝
      这日照常在凤藻附近遛雪团,无意看到皇后 带着人往外走,眼珠子一转牵着雪团静悄悄跟在后面。
      这几日和皇后上演着母慈子孝,每日只能靠着遛遛雪团说说心中的委屈,越发觉得和雪团情谊更盛。
      看到皇后和元姬在亭中坐着,蹲下身子和雪团耳语几句,起身的时候,脚被绊了一下,绳子竟脱了手,眼瞧着雪团就这么冲了出去……
      元姬.田桃兀
      田桃兀对魏氏的话并不理会,时也时悉将册目记档放在皇后那边,田桃兀饮上一杯牛乳,静静地看着魏氏翻阅那些册目。
      田桃兀气定神闲地将近来的事务事无巨细,一一说与魏氏,说起初五那天的事儿,田桃兀 添油加醋一番,末了还要讽刺两句,以解口舌之快。
      过了半晌,二人一番“探讨”后,起身要走时,田桃兀一个晃身越过魏氏,走到了魏氏前面,刚下台阶,便见一团浑身绒毛的玩意儿窜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踩住了裙摆,惊呼出声,眼看着就往后仰去——
      皇后.魏箴缨
      日渐高升,这头的宫务也落下了尾声。皇后并不在意田氏添油加醋的一番,只走着场面上的功夫,颔首以示明了她三人相商的结果。
      尔后便是魏、田一前一后地出亭,至于那点被田氏小心思引起的不满,也被近日与寿和相处不错而生的愉悦给冲淡了。把持着珍珠伸来做支撑的手,慢上了半步。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纵使皇后与元姬的定期相会,二人已是万般小心。然,世间常难有圆满。
      田氏后仰的身形促使箴缨根本来不及思考、权量。身随心动,箴缨全然忘却自己同是身怀六甲。原先挺立的秀脊前倾,半幅身子朝着田氏迎去,那起初把持着珍珠的手亦向着田氏后仰的身子接去。口中语态是顾不上礼教修养的高扬刺耳,“快,快!!”
      “接住她!!孤赦你们无罪!”
      事发突然,箴缨即便在事情已经发生的这一刻也没想通,这事怎得就因雪团而起了呢?
      元姬.田桃兀
      田桃兀正仔细地下着石阶,有着前车之鉴,田桃兀非常的小心,扶着时也的手,三四阶的石阶好似走了三四刻,因而那东西冲出来的时候,田桃兀才迈下一众石阶,到了石子路上。
      田桃兀下意识后退一步,可身后便是魏氏,想躲却始料不及地踩住了裙摆,重力倾斜,身子向后仰去,随着魏氏的一声呼喝,临昏迷之前,余光好似瞥见魏氏伸出的手……
      身子重重摔在石子路上,腹部传来一阵绞痛“孩子……救我的孩子……”冷汗涔涔,直觉一股暖流滑下,下刻便没了意识,倒在时也怀中。
      皇后.魏箴缨
      众人一拥而上也未曾阻止得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是非,箴缨亦未沾惹上田氏一片衣角,那摇摇欲坠的身影最终实打实地跌伏了。
      珍珠眼疾手快地护住了皇后斜出的半边身子,不至于一陨二命。撑有凤仪,抬手强压下攒动的场面,沉声吩咐道,“速将元姬送回棠梨。”提纲挈领的背后,惟有倒坠在肉珠上大肆摇晃的耳珰泄露了皇后心底的慌。
      侧手指了田氏宫里的人,“你,脚程赶快些,去把太医叫来。”
      之后各领其命,纷扰骚动不过一息间。待一应俱散后,皇后才差翡翠去将寿和和雪团寻上带回凤藻,田氏事未有结果前,此主、畜先分开段时日。安置好后,皇后便紧随上去关雎的路程。
      寿和公主.宋玉渝
      雪团跑出去的那一刻,寿和脑中一片空白,下一秒反应过来,紧跟着便追过去,眼看着雪团从草堆里窜出去,寿和却停下了脚步,透过草丛茂密,寿和看见元姬被惊吓,摔倒,昏迷,那一阵哄乱之间,寿和甚至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看见皇后在元姬脚下踉跄时,在背后伸出了手.....
      寿和捂紧了嘴巴,不敢发出声音让人发现,趁着人群混乱,偷偷溜回了凤藻宫附近,直到有人来寻,惊魂未定一般被带了回去。
      元姬.田桃兀
      脑袋昏沉沉的,破天荒的,田桃兀又看见了莲生,莲生已经会跑会跳的模样了,欢笑着朝田桃兀跑去,口中一声声唤着母妃。
      田桃兀小心地抚摸着莲生的每一寸肌肤,白白软软的,和寿安一样,田桃兀眼含着泪,看着幼童怀抱在胸前,田桃兀满是欣慰,片刻,莲生忽的挣脱怀抱,往远处跑去,田桃兀追着到了一个悬崖边上,她看到,莲生旁边多了一团白影,莲生说,那是弟弟,随即二人前后跃下山崖,田桃兀极力哭喊着不要,可是,于事无补……
      田桃兀幽幽转醒时,殿中已经围满了人,时也时悉榻边泣不成声,心中已经知道结果了,却仍不死心,直到听到太医亲口说出,龙嗣已无,犹如晴天霹雳,田桃兀抚上小腹,已经软下去了……
      魏氏来的时候,时也已经派人去请了陛下,田桃兀看见眼前的罪魁祸首,没有哭闹,只是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人,哭笑不得“是你,魏箴缨!你又一次得逞了……我不会放过你!”田桃兀身子微微颤抖,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说着这句话,若非这么多人在此,恐怕真的要做些出格的事情了。
      皇后.魏箴缨
      一阵哄闹之下,是死一般的寂静。“没了…?”
      得太医确之凿凿的口吻,箴缨那尚存侥幸的惴惴心全然随着田氏这一摔——跌至地底。
      箴缨自持无错,刻下,这清晰的念头也模糊了。寿和、雪团哪一个与箴缨无关呢?还有这孩子的父亲…
      田氏的话如雷贯耳,震得箴缨什么都听不见,只余嗡鸣声。落不回位置的心促使着箴缨只能以甲缘紧抠着掌心,极力隐忍着,好似只有这般才能找回运筹帷幄的皇后主心。
      几息的沉默以对,皇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敛收目光,道,“去报给陛下吧——”
      最终这场谁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就这么轻飘飘地、又尤为沉重地结束在了关雎。
      ——结——


      IP属地:吉林4楼2025-10-15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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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宋北敖X田桃兀
        田桃兀又一次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她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对她说,“桃兀,你要争气。”
        如今她果然争气了。
        争来了圣眷,争来了荣宠,争来了父亲变本加厉的野心。
        她多想告诉宋北敖,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是她的光,是她的一切。
        可他不愿听。
        那些被逼得无路可退的夜晚,全是靠着腹中那一点悸动才熬过来的。到了他眼里,却成了她与田家里应外合的罪证。
        她多想告诉他,她执意抱孕理政,不过是想证明自己除了宠爱还有可用之处,她提起东宫旧事时的执拗,不过是希望他能像当年那样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原来从元姬到谕侍,不过是他从相信到不信的距离。
        淳化元年腊月十五·巳时末·关雎宫棠梨殿
        淳化帝.宋北敖
        晨朝罢了,留数臣于太极殿续对,方才散了。何寂上前道,“田府又递了家书来。”
        两峰一聚,心下诧异,田家书信往来如此频密,未免太不知分寸,略约沉吟,“将书信截来。”
        那封信很快呈到案上,薄薄一页笺,却如针如刺。
        前信所言...犹疑至今...时机转瞬即逝...纵念姐妹之情...岂不顾家门前程...唯望尔速决...倘得长子...他日必承大统...若再延宕...悔之晚矣...
        真是好一个慈父心肠,凝眉间,忽起慌乱步声,“陛下,夫人小产了!”
        疾步赶入关雎,药气腥浊,廊下宫人惶惶跪作两列。
        未顾榻上素面,先温言抚慰劝走了皇后,待殿中空落下来,才肯负手近榻。
        帐幔沉沉地垂着,她躺在那里,眼下一抹青灰,显是哭过了,“值得吗?”又掷下一诘,“为构陷中宫,不惜以骨肉为筹。田桃兀,朕该叹你狠决,还是笑你愚蠢?”
        锦衾下的身躯在抖,不知是因痛楚还是心虚。
        元姬.田桃兀
        宋北敖来的时候,田桃兀躺在榻上,不愿看那帝后互动,索性闭上了眼,支楞着耳朵听着殿里的一举一动。
        殿中人群脚步窸窸窣窣,许久才安静下来,田桃兀静默着睁开眼,平躺在榻,眼珠去隔着帐幔随着陛下而动。
        看着宋北敖一步步走至跟前,田桃兀收回了目光,望着帐顶放空。一句“值得吗?”听的人发愣,本以为是指她的失子之痛,随着后话入耳,田桃兀的身子僵直,或气或悲,或冷或痛,止不住的轻颤,田桃兀想要克制,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才止住的眼泪,肆意地从眼眶断了弦似的滑落。
        此时的田桃兀,一口气堵在心口,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心心念念的,盼了许久的,宋北敖怎么能不知道她的爱子之心,怎么会不知道,构陷中宫,好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断了她田桃兀的罪吗!
        缓了许久,才喘出那一口浊气,幽幽出口“陛下这是在和谁说话,失了孩子的母亲,还是构陷中宫的罪人。”田桃兀本想让宋北敖去查,为可怜的孩子报仇,可当构陷中宫四个字落入耳中,田桃兀心如死灰。
        淳化帝.宋北敖
        他并非铁石之躯,也曾为真心而动容,可后宫的泪愈发多了,好似盈盈一水便能将心计都冲洗干净。帝王的仁心,到底没抵过日复一日的泣涕涟涟,“朕在同那个天真烂漫,敢言敢恨的田桃兀说话。”
        他曾在她眼里看见过星辰,而今却蒙了层薄翳,“你真当我对此一无所知?从未想过,连你也会沦为这般模样,我竟是白认识了你一场。”
        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折得四方四正的,见她怔忡,淡薄地补了句,“你父亲递来的。”
        两指拈起那张纸,在空气中顿了一顿,“要我,逐字念予你听么?”
        元姬.田桃兀
        天真烂漫,敢言敢恨,是宋北敖对曾经的田桃兀的评价。可哪里得知,曾经的田桃兀早就死在一次又一次的偏袒和权威之下了……
        听到父亲寄来了信,田桃兀终是扭过了头,透过帐幔,看不到宋北敖脸上有一丝的失子之痛,只有对那封信,对田家的势在必得。
        “父亲递来的信?”虚弱地开口,隐约察觉到话中语气不对,不知信中又写了什么,田桃兀眼神柔了两分,白皙的手腕伸出了帐幔“信中说了什么!给我......”语气已然有些软了,带了两丝颤音,奋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脑中恍然,口中喃喃“陛下要凭几封信就断了臣妾的罪吗?”
        手指掐进掌心,指节泛白,额上还因伤口冒着薄汗,似是心有不甘,又或是赌一赌眼前人的真心,田桃兀缓了缓思绪“那是臣妾的骨血,是臣妾的命,臣妾在您眼里,就是这般的恶毒心肠吗?”看着宋北敖,缓缓而出“如果我说,我从未做过,你信吗......”
        淳化帝.宋北敖
        这张纸,承载的不止墨迹,更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还有他曾珍视过的一段情谊。指未动,侧首敛目,“信中为你铺排的锦绣前程,你应当了然于心吧,毕竟连朕的江山,都算计成你田家囊中之物了。我倒希望信中所言皆虚...”
        忽然就想起那时,金桂盈案,香满墨砚,她笑靥明媚盼一儿女承欢,真真切切,像是昨天的事,可是转眼间,画面就碎了,化作陶氏的泣诉,孔氏的哀哭,他曾毫不犹豫地信她护她,不查不问,驳尽众议,将一切指责都斥为诬陷。直到一点一点的蛛丝马迹,串成一线...“你咎由自取,躺在这里,告诉我他是你的命?”
        来时已听尽始末,他早该察觉,她执意抱孕理政,不过是为伺机而动,“事到如今,也不必再作任何试探了。”拳握紧了,信纸在掌心皱成一团,终退半步,“若说实话,朕或可念及旧情。”
        元姬.田桃兀
        “是她!是魏箴缨!”
        宋北敖的话一句一句如同冰锥刺向田桃兀的心,终究是再也受不住,田桃兀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嘶吼出那句话,以此来打断宋北敖对田家的臆断,对田桃兀的猜测,话音回荡殿中时,田桃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冷汗涔涔,只能将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丝来保持清醒。
        眼角朱红似血,撑着一抹清明看着宋北敖“咎由自取?”冷笑两声,将那不争气的泪用指甲甩了出去“宋北敖你昏了头吧!我是被那畜生吓到了,可时也扶着我,也是能站稳的,是你的中宫皇后,是魏箴缨在背后伸了手,我才跌下台阶的!花间亭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去问不去查!”说话间当时的场景又浮现眼前,眼中尽是恨意“她害了我一次,怎就不会害我第二次!”看着宋北敖那后退半步的动作,眼中带了几分嘲讽“你是不想查,还是不敢查?”
        淳化帝.宋北敖
        听罢只余倦厉,“皇后执掌六宫,素来端方持重,岂容你无凭妄议?你若真遭人害,为何当时不诉,不证,不究?偏等到胎落之后,家书频传之际,才攀扯旧怨!”
        嗤出一声冷息,“不是未查,是查无可查,你已心魔缠身,言行癫妄。我真不知将你置于此位,究竟是对还是错。”
        见她执迷至深,不愿再多费唇舌,“你父亲以书信教唆皇妃谋害皇嗣,此非人臣所为。天坛田氏满门忠烈,不该断于此等宵小之行。即日起,革田忠镇南军节度使之职,贬为凉州司马,非诏不得返京。”闭目片刻,“朕念你系受人蛊惑,降为谕侍,何时肯吐真言,学会敬重皇后,再论其他。”
        拂袖欲去,至门阈略驻,“传朕旨意,田家祖勋不泯,保辅国公府爵位三世不降。”
        元姬.田桃兀
        田桃兀几度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
        为自己辩白么,是攀扯旧怨,既然已经给田桃兀定了罪,还有什么好辩解呢,田桃兀苦笑着,眼中已是混沌,而后宋北敖的话已经一字一句也入不了田桃兀的耳了,田桃兀只觉耳边声鸣,头晕目眩间,宋北敖的话只听见只字片语,而后便晕了过去。
        朦朦转醒,人去楼空,只剩下时也时悉跪在榻边守着,田桃兀这才知晓已经被降为谕侍,时也还安慰着说封号并未撤,田桃兀自嘲地大笑几声,都谕侍了,封号也不重要了,又听说了对田家其他人的处置,田桃兀愣了许久,直到……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关雎宫田氏桃兀,心术渐偏,失于持正,复攀扯中宫,乱仪干法。其父田忠,世受国恩,暗通书信唆害皇裔,罪难轻恕。兹革其镇南军节度使之职,贬为凉州司马,非诏永不得返京。
        念田氏一门祖勋卓著,累叶忠勤,特保全辅国公爵位,以彰既往之功,酬先臣之义。田氏本人,既罹父衅,又亏妇德,黜为谕侍。
        ——钦此
        ——结——


        IP属地:吉林5楼2025-10-15 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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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宋北敖X魏箴缨
          宋北敖是信魏箴缨的。
          就像知道春日海棠会开,秋日桂子会香,他的缨缨永远不会害人。
          可寿和的话却让他不得不疑,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为缨缨开脱,今**可以因着情分笃信,来日若再有风波呢?若证据更指向她呢?他此刻能压下疑虑,全因他愿意信她。可这份愿意,能支撑多久?若有一天,他倦了,累了,不愿再这般费力地为她寻找借口,不愿再自我欺骗般地认定孩子只是看错了呢?
          他知道,今夜,明日,他依旧会待缨缨如初。
          只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不同了。
          淳化元年腊月十五·午时·凤藻宫栖梧殿
          淳化帝.宋北敖
          自田氏处出,先传太医看顾皇后,复将田忠一事稍作处置,才往凤藻去。
          步入殿中,见缨缨倚案静坐,似有倦意,并肩缓坐,探问,“可还安好?未曾受惊罢?”
          皇后.魏箴缨
          寿和抽噎的容音并着田氏流产后的恨恶言语一直在箴缨脑海中挥之不去。独坐案边,望着那一扇扇绘着通红石榴籽的插屏时,箴缨就在想:若是纯贤皇后还在,她会如何权衡这杆天秤。是爱女心切地按下她的错处?还是秉持中宫之责…
          还未往深处想去,天子的抚慰便打断了这场内心相搏。
          很轻微地挪侧了身子,眼却依旧低垂着,“方才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无碍。”
          “四哥,”攥着他小小一角的袖边,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强持平稳的情绪添问,“她腹中的孩子…”
          因思绪牵绊而泛红的眼上抬,又戛然止于天子下颔。天子痛失爱子不是第一次,钟氏失子那天,天子那时也如现在一般同箴缨相处一室。一切的场景好似重现,就连那天说的话此刻也在耳边回荡着,他说,“别让朕觉得,你连身边的人都看不住。”平淡的一句,霎时间就将箴缨判定成了失职、失察的罪人。而眼下箴缨亦同生恐惧,她怕——怕他下句又将箴缨这位一直在追赶纯贤皇后的魏皇后,再次打上罪人的镣铐。
          转了话口,抢在人出声前说道,“臣妾失职,旦请陛下责罚。”
          淳化帝.宋北敖
          像是早料到她会有此一说。
          是啊,他总说信她,疼惜她,然每每风波起时,首遭责问的却总是她。如今她更怀娠在身,断不能再教她伤心了。将她的掌心拢在自己心口,龙纹绣底之下心搏沉厚,“这里痛过两次,一次为未诞之婴,一次为脱口伤你之辞。”垂视二人交叠的手,“那孩子,是朕与他缘薄。田氏家书频传,其心早已不纯。这事如何能归咎于你?既非你之过,又何必将他人之恶揽于自身来折磨自己呢?”
          虽知这是田氏设局构陷,可她抵死不认,倒也难办。不如先传寿和来问话,田氏自然没法再狡辩。
          “寿和那时亦在左近,或见真切。朕命人唤她前来,待问明经过,自有分晓。”终将人轻轻揽近,“缨缨,我在这里,无人可枉责于你。”看似替她遮了一场雨,却忘了,这风雨本就是他带来的。
          皇后.魏箴缨
          即便相隔着厚重的衣袍,天子胸膛内强有力的跳动也通过脉络、肌理一下下传至箴缨顺从贴上的掌心。他说,他痛,为言辞强伤她而痛。这来之不易的坦诚,叫箴缨心底生发出隐秘的欢喜。多久了?自眼前人箴缨需得以陛下尊称他时、自他口口召侍箴缨而唤皇后起,年少的情意就不再是他二人互相剖白的底色,美好反促生了龃龉。但此刻——恰复年少。
          “四哥…”
          话语间渐渐回暖的手又转落进他宽厚温热的掌心里,怔忡间,“事发之时,田氏倏然朝我倒向那一瞬,四哥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箴缨再次回想起那场混乱,她将手从温热中抽出,然后缓缓抬起胳臂朝着身前伸去,复原着当时动作,道,“就像这样,我想去接住她,一心只有保住田氏和孩子的念头。我想要留下他,留下四哥你的孩子。我不忍心…不忍心再看到四哥痛失一子了…”
          脱力般把手落回膝头,有些凄惘的,“我不愿你再痛了,可最后还是成了无可转圜的结果。”箴缨知道,他是期待的。于是在他谈及缘薄时,她亦心疼地看向了他垂下的眼。宋北敖为父的脆弱,魏箴缨纳收眼底,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便就静默地听,只在最后天子下意召来寿和,才轻阖上眼隐有不忍道。
          “缨缨不知今日一事,是否真为田氏的设局构陷。但她有多爱护寿安,宫里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大概是抉择出了轻重,故而后话也比前言要说的紧凑,“那时雪团冲出,人人都始料未及。”
          寿和小小的面孔再度浮现,接着是雪团摇尾讨好的模样,“雪团说到底是一只不曾开智的小兽,如今闯下祸——”是真真儿叹了一口气,为寿和、为还未降世的孩子,更为雪团,“它该如何处置?缨缨辨不明了。”
          心软如箴缨,既然分不清是否当真为田氏有意构陷,或是寿和对箴缨散发的不善,那便将所有都杂糅,只取其中最明白的如实说。是了,雪团便是事情摆在明面上的源头。
          当宋北敖信誓说出“无人可枉责”时,箴缨耳畔听着他的心跳,喃喃道,“雪团是缨缨的,缨缨在此事上当真无错吗…?”
          魏箴缨有意在寿和没抓紧雪团的事上避重就轻,当真无错吗?
          寿和公主.宋玉渝
          午膳只用了几口,听闻父皇来了凤藻,想必也是为了元娘娘,本是最喜欢父皇来的,此刻却希望父皇赶快离开,嬷嬷想尽办法逗弄着,却是心烦地一把推开,手里的帕子都要拽烂了,正巧碰上父皇身边的何公公,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何公公到殿内,向父皇行了礼,随后只呆呆地看着二人。
          淳化帝.宋北敖
          “朕明白,朕一直明白。这宫里头,真心想留下朕子嗣的人不多,缨缨,你的心意,朕从未疑过。”
          这明白里头,终究是隔了九重宫阙,万千心事的,又如何能真正明白到一颗女人的心里去呢?
          目定深远,恍若透过她的形影,重见那混乱一瞬她舍身相护之态,“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蒙受这不白之冤,更不能让你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苛责自己至此。”
          钟氏前事,致令她惶惶至今,愧有之,憾有之,可他身为天子,金口既出,错怪了,也只能让那错像雪一样默积在那里,“朕非武断之君。然田氏家书屡至,涉立储之计,事有巧合,朕不得不疑。况雪团素性温驯,纵有扑跃,何至狂冲至此?”
          一只犬儿的命运,到底比人更容易处置,“雪团朕会遣送护国寺豢养。”如此,算是交代,也算是全了体面。
          谁的体面?
          自然是天家的体面。
          温而沉的一息叹,“缨缨,朕知你为那未能降世的孩子哀恸。但朕亦为你痛心,莫负朕今日护你之心。”
          见她仍不自安,还想说些什么时,小公主怯怯现于门边,便俯身向人,“告诉父皇,雪团为何脱了绳?莫怕,看见什么,便说什么。”
          寿和公主.宋玉渝
          父皇俯下身子问着问题,懵懵地点点头,其实一点也没听进去。
          整理着思绪和语言,最终却汇聚成一句“我不知道……”说完看了魏氏一眼,那眼神意味不明。
          花间亭的场面一幕幕闪过脑海,此时已然模糊了,看着父皇,许久才道“我拉着雪团……被绳子绊倒了,雪团……就跑出去了,我追不上……”终究是个孩子,一时分不清是谁的错,只因为父皇问了雪团,如今只觉得变成了自己的过失,此时也慌了,带了两丝哭腔“我不是有意的,我追上去的时候,元娘娘已经……”抽噎着说不完整话,只能断断续续提取几个词汇“不是我……我没有……推的……我错了……”而后再不敢看魏氏。
          皇后.魏箴缨
          宋北敖这番话看似安慰、疼惜着箴缨,却在细微处依旧惯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就好似梨膏糖,外层虽有糖衣,但那么薄薄的一层糖终究是压不住咬在口中就会猛烈迸发的苦药气儿的。箴缨频有轻蹙的眉在此际也微微皱着,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焦愁。
          “好。”箴缨有些无力地应着,之后寿和进来,天子俯身,同他至亲的血脉靠近,箴缨便也没甚话口再说别的。只在寿和发愣的空隙,淡淡提了些笑面冲散一二伤感,关心问着。
          “渝儿午膳用好了么?把你叫来凤藻,是不是都没食安稳?”
          “待会可还——”话还未说完,寿和就已然开口答起了天子问话。好一会儿,寿和都是含着犹豫的语调,且时不时就会看向箴缨,箴缨没做他想,只当她是被田氏摔倒的混乱场面给吓着了,因而箴缨朝寿和递去掌心,欲将这早已词不成句的孩子拉到怀里哄哄。然,寿和最后一句断断续续的几词,配合着她低头不看箴缨的动作、害怕的神情,又无疑把箴缨给定住了。一缕思绪极快地从脑海中滑过,快得箴缨根本来不及抓住,只凭着本能将心中十足十的疑惑问出。
          “推……?”
          “推谁?”
          寿和公主.宋玉渝
          魏氏的话在耳边如同催化剂一般,那伸出的手也被寿和巧妙地躲了过去,此刻的寿和不知道是该同魏氏继续装样子还是如何,觉着殿内的气氛不对,再魏氏问出那句话后,寿和索性不再说话。
          寿和抓着上襟的衣角,低着头,不敢与魏氏对视,怕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又怕这不该说的对于父皇而言是该说的,眼神飘忽盯着下摆,最后仿佛下定决心般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父皇,眼眶已经红了,眼中满是害怕“父皇,我记不清了,雪团跑出去之后我就记不清了,父皇别生寿和的气......”软糯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揉碎了宋北敖的心,也击溃了魏箴缨的心。
          皇后.魏箴缨
          寿和的反应无疑给了箴缨重重一击,就那么一瞬,脑海中浮现出箴缨与寿和相处的日子,画面一帧帧过,慢慢地停在了那日…那时的寿和瞪着眼睛,小脸通红地对着箴缨大喊“你不是我母后,你不配在我母后常坐的这个位置!”原来不变的一直都是寿和对箴缨的不善。
          此刻箴缨觉得自己坠进了一大泊水中,耳口好像被源源不断灌进的水给堵住了,持续的嗡嗡声和闷胀感把箴缨五感都给闭塞了。想要做个好母后的念头和皇后华丽的衣裙在这莫名袭来,犹如溺水的沉默中,成了箴缨自救的绊脚石,四肢受限堪比压了巨石,沉、太沉了——
          瞳孔微张,好半晌才找回一丝像被劲弦强扯住的声线,即便颤意不止,也想要个明白说法。身子直直向寿和倾去,若非有圆滚滚的肚子猛然抵住了箴缨,牵绊回神思,此际怕已是愤然擒住寿和小小的手臂,不依不饶地发起诘问。
          因情绪波动太大,激得腹中略有不适。折伏了秀眉,是痛、是难以置信,但口中仍是呵护,“渝儿,你说清楚些,别怕…别怕…”
          见她一句不吭,只盘弄着衣角,再开口时也只是对着她可敬可亲的父皇哭诉,箴缨对寿和的那颗真心是彻底地凉透了。放矮的身量,垂视的目光,以及带有明显鼻息抚慰腹痛的喘息,此刻都巧妙地遮掩住了箴缨濒临溃败的情绪。
          声音很轻的,一如往常面对寿和刻意耍脾气的时候,箴缨的嗓音极软。
          “无碍,没事的…待你又想起来的时候,再同母…父皇讲也是行的。”
          说完,托着肚子的手又摸索着去撑身后的木椅扶手,等木质握进掌中,身子亦安稳地坐进了圈椅里,箴缨才发觉,这场乱局搅得她累极了。
          髻上簪着的金凤衔珠,眼下正对着箴缨寞落的眉眼悲悯地扫拂着。箴缨想了很久,甚至想到了最开始自己向内心求问的事情。蕙心兰质的纯贤皇后会如何权衡这杆天秤?是秉持中宫之责,公正处理?还是爱女心切地按下…不对,纯贤皇后无需做出抉择…!箴缨知道,寿和决不会令她的——母后!陷入如此不利之局。
          想通了这点,箴缨也无声地笑了,尤为悲凄——为自己。
          也不去看宋北敖到底是何神情,只道,“四哥,你当是知道缨缨的罢。”
          反问他,亦反问自己,“是么?”
          淳化帝.宋北敖
          小女儿的身子软软地陷在怀里,孩子才五岁,那惊恐装不出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吓着了。他试图从孩子泪眼模糊的叙述里打捞真相,可捞上来的只是些破碎的音节和更深的惶惑。他问她看见了什么,是不是有人教她,可那孩子只是摇头,把脸深深埋进去。缨缨与寿和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隔阂,他往日只作不知,如今被孩子惊惶的泪眼一照,忽然觉得怀里的孩子和坐着的妻子,都离他很远。
          很远。
          他是帝王,疑心是帝王的痼疾,对谁都不能例外,哪怕是对着这个他曾以为掏心掏肺,彻骨知悉的女人。
          执起魏箴缨的手,“朕是知道的。”心里却莫名地想,这双手,他牵过无数次。缨缨,他的缨缨,怎会?
          “何寂,先送公主回去,好好安抚。今日花间亭左右侍奉之人,暂押偏殿,候审。”声音平稳得连他自己都诧异,“缨缨,”他唤她,“你身子重,今日劳神太过。歇着吧。”
          终是走出了凤藻宫,午后的日头似一盏忘了添油的灯,昏昏地照着宫墙。
          疑她了吗?大约是疑了的。就好比明明收好在匣子里的杏仁酥,少了一角,虽不是什么大事,却叫人忍不住一遍遍去想,究竟是何时,被谁掰了去。
          是以,他没再回头。
          身后的殿宇沉默地坐在那里,飞檐翘角映着灰白的天,他像是合上一本读了一半便再也读不下去的书,里头的情节是好是坏,都暂且不论了。
          ——结——


          IP属地:吉林6楼2025-10-15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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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姜易春X姜映秋
            这是入宫以后,姜氏姐妹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着说话。
            她们是两株错季的花,一个开得太早,一个开得太晚,都没能赶上最好的光景。
            映秋不懂,为何阿姐宁愿守着那份不识时务的刚直,也不愿在帝王面前低一低头。就像姜易春也不明白,为何妹妹总要去争。
            “等春天吧。”
            可深宫的四季从不按节令更迭,得宠时日日春暖,失意时岁岁寒冬。
            而延宁殿的冬天,注定要比别处更长些。
            雪化之后,该在的都还在。姜映秋放不下的荣宠,姜易春舍不下的原则,都不会因这一场雪就消失。
            淳化元年腊月十四·申时·广明宫延宁殿
            顺婉.姜映秋
            细雪坠肩,瞬成湿痕。剑竹身脊,踏于烟灰天色,双影徒行,寒日凛风人罕,唯传碾玉沙声。侍从引进殿内,褪鹤氅,席于座间。
            “你与我说说。”
            举腕露珍珠串,指太极殿方位。
            “到底该如何做,才能得这位九五至尊垂爱,我想了千万种法子,却只得到不抢锋芒的告诫。”
            令仪.姜易春
            训诫的话早已说尽了,怨怼的话也说尽了,姜易春与她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张方桌,就这么望过去,像望一幅多年前的工笔画,颜色暗了,绢帛皱了,连画中人的眉目都模糊在幼时的记忆里。两人之间,原来什么也不剩了。
            易春执杯的手指一顿,终究还是放下。
            “你若真想学些更有用的手段,要找的人不该是我。”
            顺婉.姜映秋
            低首以凝裙盖遮剩半角宝履,颌面苍茫不知其色绪,心谙轻叹,任千万空恨,所念倾诉者,只此一人。
            “我所付真心也好,算计谋划也罢,仿佛都不入流,或许我该学你,反正君恩如雾霭,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沉寂良久,抬首望她。
            “我只是不甘。”
            令仪.姜易春
            今天的谈话异样地平静,平静得叫易春都觉得意外。本以为她来,是哭,是闹,却没想到她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学我?……傻话。雾霭虽捉不住,却能濡湿衣襟,渗入肌骨。你怎知我不曾湿透一身呢?”
            素来自诩将宫里的人都看得透彻,一边说着,眼神也愈加复杂,既冷又悲。
            “阿秋,你只是太把自己当戏子,又太把陛下当看客。这宫里头……谁不是半真半假地演?唯独你偏要掏出真心来,叫他瞧见,那便怨不得人。”
            顺婉.姜映秋
            雪夜未央,寐少梦多,几番醒来,听得棂外簌簌风雪声,透窗去看,落地宫灯于黑阑幽光一点,消融四围积雪,却因煤油用尽,愈末火光,拂晓已见结了薄冰。
            “阿姐,你从前也是东宫侧妃,那时陛下妻妾不多,想也有不少朝夕相伴的日子,如今却是湿透一身的姜令仪,不难过,不遗憾吗?”
            殿内温暖,心似冰锥。
            “皇宫便是戏台,总有人要粉墨登场,许是我唱的戏不佳,陛下不喜欢吧,但我也累了,不想再唱下去了。”
            续。
            “除夕夜宴献舞的事作罢吧,就如往常,由宫里的舞女献艺。”
            令仪.姜易春
            “当年的东宫侧妃,会在雪夜为宫人添衣,如今也会因一株红梅被折而惋惜数日。”
            姜易春说着说着,想起了雪熹死去的那个雪天,眼底不免泛红,话音渐渐低了下去。
            “也经历过数九寒天,但即便是最难熬的冬日,也记得守住一颗心不能染尘。”
            也许从她执意上南山时便踩在了帝王最忌惮的地方,又或许,也有自己的缘故在里头,才让她这般不得圣心。
            “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算计得太分明。陛下不是看不透……”
            易春没想到她会突然主动辞去献舞一事。
            “此事你自己决断便好。”
            话至此处,忽有一问。
            “阿秋,你当初入宫时那双眼睛里有的光亮,还剩下几分?”
            顺婉.姜映秋
            阿姐守心如一,又岂不知太刚则易折,至坚则易断,先皇后究竟何其良善,令你守其残魂,矢志不渝。映秋日复一日思之未得解,然今日亦不欲问下,人各有其所念所想,映秋亦欲邀圣宠,致荣极,终归是殊途而同归。
            “善良于你倒一成不变。”
            “浅显伎俩罢了,我知他看的透,也从未遮掩,可明知我并无旁图,却还是这般,阿姐,我累了,冬天太冷了,不想动弹,等春日时,我们一同去放风筝吧。”
            闻言愣了一愣,抬眼去看她,反问道。
            “阿姐瞧呢?”
            令仪.姜易春
            累吗?倦吗?
            她自问。是有的,只是平日不肯深想。终日盘算着帮这个,护那个,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困在宫墙里的一个女人。
            茶烟袅袅里,她忽觉这四方的天,四方的墙,砌得那样高,连风闯进来都要缓一缓,沉一沉,才肯落下。
            “阿姐如今看不清,不妨等春天吧。”
            易春微微一笑,笑得很淡。
            “待南风起时,我再告诉你。”
            她望着窗外枯枝划破的天空,心下惘然。
            真能等到那一天么?
            应是能的吧。
            ——结——


            IP属地:吉林7楼2025-10-15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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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宋北敖X姜易春
              姜易春是想好了的。
              从延宁殿到九重阁这段路,她在心里走了无数遍。那些在病中反复思量的话,那些放下身段为妹妹求一个机会的措辞,甚至做好了被拒绝,被猜疑的准备。
              可所有未出口的话,都停在了宋北敖蹙起的眉峰里。他走得那样急,连多一眼都不曾看她。
              为妹妹求一个登台的机会,已是她放下多年坚持能做的极限。可瓷碗的温度,是她今日唯一的所得。
              她还能做什么呢?
              很多年前,她曾看着一只风筝从手中滑脱。那时她还能追着跑很远,如今却只能坐在这里,看着那根线从指间一点点溜走。
              淳化元年腊月廿一·午时末·乾元宫九重阁
              令仪.姜易春
              那日从外头回来,易春便病倒了。她不曾声张,只独自歇在殿内,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可事实上,她又什么都做不了。
              待歇得稍好些,便起身打理岁末的琐事,直到一日,她想起幼时春深,和阿秋在府上放风筝的场景,那只青鸟风筝飞得很高,阿秋在旁边笑。当这情形盖过了年宴的盘算,甚至比骊珠的旧案还要清晰时。
              姜易春站在了九重阁门口。
              她就那么站着,想再见一见那只风筝。
              淳化帝.宋北敖
              奏章散乱地摊着,朝中武派仍在为田氏争辩,教人疲于应付。
              何寂上前,报了一个他未曾预料的名字。
              姜易春。
              自别过,两人之间仍是避而不面,此时忽至,难说不是握住了什么新案子,新凭证,要来问他一个究竟。
              天光冷澈,顿了顿,终是挥了手,让人传。
              她走进来,比之上回见时又清减了许多,宽宽荡荡的,连冬衣也撑不饱满。在人拜礼前,先一句,“坐。”
              令仪.姜易春
              易春谢了恩,那风寒还未好利索,喉间一痒,以袖掩面咳过一声才坐在绣墩上,双掌安静地叠在膝头,抬睫望向皇帝,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案几,上面摊着几卷奏章并一盏将凉的茶。
              她是做好了见不到他的准备的。
              去年今日,她还在他怀里笑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心中恍惚,却什么也未问出口,只择了最稳妥的话头。
              “年宴诸事,已大致安排妥当了。”
              那一场变故是宫中人人心照不宣的事,她掠过这些,只将结果报与他听。
              “先前定下的章程虽细,但眼下事态有变,臣妾删减了些项目,晚些便差人将单子送至徒盈姑姑处。”
              本是该热热闹闹的日子,这个年终究是冷清了许多。
              淳化帝.宋北敖
              抬起眼,瞧见她单薄肩头微微一震,旋即又强自压了下去,“病了?”他问道,声音不觉放低了些。也不待她回话,便朝侍立一旁的徒盈递了个眼色,“去煮碗热的来。”
              原来不是为着别的,是因接连的变故,六宫中事事悬空,无人可禀,她才不得不来。听罢,心下一缓,“就依你说的办。”
              徒盈捧了热饮进来,白瓷碗里腾着蒙蒙的热气,她的眉眼便有些模糊。将碗轻轻推过去,未再看她,只望着槛外淡白日色,一句落下,“暖了再走罢。”
              令仪.姜易春
              公事既已回罢,若在往常,易春便该起身告退了。今日她却借着天子赐座的恩典,捧起那盏热奶。直到盏底空了,她才开口。
              “还有一桩小事,原在章程中排了一支剑舞,舞衣也已制好了。如今既取消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陛下看,是赏下去,还是暂且收着?”
              那件舞衣是她亲自盯着赶制的,月白的云锦,袖口包了浅粉的窄边,衣摆处密密加了寸余的暗褶,如今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天光。
              淳化帝.宋北敖
              阁里静得很,只听得见她小口饮酪的咽声。他知她正用着,便兀自垂目,重新倾入奏章之中。
              以为她饮尽便该走了,却不想她又轻声补了一句,将手边一册文书翻了页,淡淡道,“既是按宫伎身量裁的,收着反倒成了死物,白搁旧了。尚仪局往后自有场合能用,赏下去便是。”
              令仪.姜易春
              如今妹妹不得登台,她这个做姐姐的,终究不忍见那孩子数月苦练就此埋没。易春向来不屑于后宫争宠之事,更未曾开口求过什么恩典。此刻却坐在这里,字字斟酌。
              她不曾夸大其词,也不曾哀声求恳,只是将实情道出。
              “要献舞的不是宫伎,是姜顺婉。”
              这话说出口,易春心中反倒踏实了。
              淳化帝.宋北敖
              两峰微微一蹙。
              姜映秋?
              后话尚未出口,何寂入内附耳低语数句。面色倏然一沉,先吩咐人将姜易春妥帖送返,自己则起身,朝外疾行。
              靴底落在砖上,一声声,又急又碎,直往凤藻方向去了。
              ——结——


              IP属地:吉林8楼2025-10-15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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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宋北敖 魏箴缨 田桃兀 宋玉渝
                关雎宫的汤药,一熬就是一周。
                田桃兀卧在锦衾里,反复描摹小腹那道看不见的凹陷。
                那里曾住过一个会跑会跳的莲生,住过一个唤她母妃的梦。如今只剩一片虚空,盛得下她对魏箴缨所有的恨意。
                “疯了吗...”
                是啊,她是疯了。从她的孩子化作一滩血水离开她那刻起,从她听到寿和那句话起,她就已经疯了。还有寿安,她的寿安被送走了。陛下甚至不愿将孩子交给膝下犹虚的姜易春,是怕她再去闹吗?
                他彻底剥夺了她作为母亲的权利。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魏箴缨,是输给了帝王的冷酷,输给了命运的残忍。
                淳化元年腊月廿一·未时·凤藻宫栖梧殿
                寿和公主.宋玉渝
                自那日之后,凤藻宫的气氛就很奇怪,魏氏虽然还如以前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却不似以前一般亲自来,总是随便派个人过来问一嘴,寿和只觉得憋闷,索性每日午后都出来转转,这日途径花间亭时又想起那日的事来,好似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小小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和身边的嬷嬷说起来那天的事情,这次从寿和口中确实清楚地一句“嬷嬷,我看见了,那日......是皇后推了元娘娘!”尽管嬷嬷即刻便捂住了寿和的嘴,却还是被元娘娘身边的时也姑姑听到了。
                寿和被嬷嬷带回凤藻的时候看到了时也姑姑的侧影,虽然关雎宫的人衣着不再华丽精美,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自己说出了实话也是错的吗......寿和心里想着,但是迈入了凤藻宫的门,却再也管不了旁的了。
                元谕侍.田桃兀
                一连数日,田桃兀已经可以下地了,只是没什么心思再管任何事,每日赖在关雎,手里常攥着那日陛下揉成团扔在地上的家书,这或许是她能收到的最后一封了,尽管上面的言语字字谋逆,却也是父亲的“肺腑”,为了田家,为了有孕的元姬,为了寿安的母亲,独独不是为了田桃兀。
                时也怅然若失回到棠梨殿,轻声唤了一声小姐,田桃兀被降位,不能再喊夫人,可小主也是喊不出口的,从心而论,只有小姐是最好的,时也将方才从寿和公主那儿听来的内容一字一句转述给田桃兀,只见田桃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手上的书信却是一点点成了团,许久,田桃兀才张口“魏!箴!缨!”
                说完,不待时也时悉反应过来,田桃兀已经没了影子,青天白日下,宛如一阵风闯进了魏箴缨的寝殿,手脚麻利地将人逼到角落,钗头圆润的玉比在魏箴缨玉颈两指的距离,还在微微颤抖,一只手抚摸着魏箴缨轻微隆起的小腹,田桃兀贪婪地目光和疯狂的举止让殿内的宫人不敢轻举妄动,目光转移到魏箴缨时又变得狠厉“魏箴缨,你这几日睡得好吗?”
                皇后.魏箴缨
                遣去寿和那处的宫人报来公主现状,说是公主刚从外头回来不久,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周嬷嬷今日面对皇后例行派去的人有些紧张,话及公主做了什么、遇着什么人时,虽答的清楚,但多有停顿。要说平日里谁最顺溜的能将寿和一天里的细枝末节讲清楚的,除开周嬷嬷绝无第二人。
                皇后眼下也没甚想细究的念头,淡淡应了句就叫人退下了。正起身预备去内间缓缓神,一屏之外拦人的动静愈发大,大到惊得箴缨眼皮也随之跳了两下。
                祸——从不单行。
                当一切都反应过来时,箴缨已经被田桃兀逼进了死角,唯一能做的便是上身微微弓起,尽可能地伸手将隆起的小腹庇护在臂下,即便这并不能完全将田氏的动作抵挡在外…但箴缨深知为母则刚的道理。
                凌厉的目光直刺向田氏,不答她问,只拎天子旨意论其行径,“元谕侍,陛下的恩典你是没参透么?”
                元谕侍.田桃兀
                凤藻宫的大殿此刻静的,只能听到田桃兀与魏箴缨的呼吸声,田桃兀冷眼看着魏箴缨,扬了唇大笑“陛下的恩典?”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说出的话都拐了腔调“对你来说当然是恩典,从前你没做到,现在终于做到了,你以为你就百密没有一疏么?”
                田桃兀冰冷的手抚上魏箴缨的小腹“魏箴缨,你可要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然,岂不是枉了我儿给它铺的路!”终于,田桃兀看着像是冷静了些,贴着魏箴缨“去把寿和喊来,我有话问她。”言辞冷冽,不容拒绝,田桃兀不知道的是,时也瞧着情形不对,已经去请了陛下,此时此刻,恐怕只有陛下才能阻止田桃兀了......
                皇后.魏箴缨
                百密一疏、寿和,这几字一出,箴缨心里立马就理清了,田氏此刻这幅逼近疯癫的模样是为何。
                神情不动只把目光下移,略略定在那支离自己两指距离的玉簪尾上。兀的,一声极其短暂的哼笑自嗓间溢出,为田氏只凭喜恶、张口闭口就是箴缨早存了害她孩子的心,为寿和自始至终都不曾真心以待过自己——当真可笑。
                “孤从不屑于做凌驾、践踏、谋害他人之事。”
                “但你口口声声只说这是他人谋害,欲以你儿血肉铺就出的一条路。怎么,那日非要闪身,争先走在孤前面的,难道不是元谕侍你自己吗?”
                “你儿那鲜活的血肉未见得于世,真与你,一分、一毫的干系都不曾有过吗!”
                话一既出,箴缨那本就敏感多思的心更添就了委屈。翻来覆去的想,原来那日伸手想要拉住田氏的手,此刻成了寿和眼中的推。不顾皇后仪容,拔声呵令众人护子的举动,成了众人对箴缨的疑。就连宋北敖,她的爱人,也不是全然信她。
                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冷,正如田氏那双紧紧贴在箴缨小腹上冰凉的手般,毫无暖意。
                倏然近挨着的身躯,促使箴缨也打了个激灵,已然难顾那支侧抵在颈旁的玉簪,只想多些、再多些,去抵挡住田氏的动作。脑中已无法多做思考,凭着为上者应当驭下的反射,厉声呵止,“田桃兀!退下!”
                淳化帝.宋北敖
                才近门廊,便听得里头一阵衣缎摩擦的窸窣声,一步跨入,见田桃兀的手里攥着一支玉簪。
                通体碧绿的翡翠,原应是绾住青丝,衬出娇容的物什,现下却森森地抵在缨缨喉间,脖颈纤纤一线,若再进一步,便要见了红。
                来不及呵斥,几步抢上前。五指一把扼住田桃兀的手腕,一拧,一折,将她整个人掼摔在地,转身将缨缨护在了身后,用背脊隔开那两道癫狂的视线,“田桃兀,你竟敢。”
                继而向身后人问出一句,“缨缨,她可伤着你?”
                皇后.魏箴缨
                还未等到田氏开口说些什么,便见天子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就将人拽离了身前。那一刻,箴缨打心底松了口气,交叉挡在身前的手也随之垂软了下去。
                低头轻轻顺着方才因紧张而哽在喉间的一口气,自然下视的目光也就瞥见了那摔倒在地的田氏,她的动作与那日一般无二,可如此相似场景却再也激发不出箴缨的恐慌与怜惜,而是很平静、漠视的一眼。
                借力靠在墙角,至于宋北敖那句关切言语,也只缓缓摇了摇头,简单两字,“无碍。”
                元谕侍.田桃兀
                殿门之前宫人围成圈不敢上前,骤然散开的时候,没有如田桃兀的愿等来寿和,而是一抹明黄出现在田桃兀视线中,眼看着越来越近,电光火石间田桃兀便被跌在地上,玉簪也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清脆的崩裂声在耳边炸开,看着宋北敖护着“爱妻”的举止,田桃兀一时不知道究竟是否还要说出“真相”,一个是爱妻,一个是爱女,都是他宋北敖最亲的人,他会为了这些最亲的人来替她田桃兀分辨黑白吗?
                田桃兀保持着在地上跌落的姿势沉默了许久,想起东宫时的种种,仿佛一切皆是幻影,手里的半截簪子随着用力刺进掌心,渗出血丝,宋北敖的背影,魏箴缨的眼神,宣告着田桃兀是个笑话,田桃兀整理好情绪,看着魏箴缨“寿和呢,叫寿和来!”再看宋北敖,苦笑着“我的好陛下,你要永远活在梦里吗!”魏箴缨当真就这么值得吗!田桃兀累了,但是为了那个孩子,她还想再挣扎一次......
                淳化帝.宋北敖
                他望着她,心里先是涌起一阵失望,随之便是连他自己也嫌恶的痛惜。
                那痛惜很伶仃地浮上来,又被更大的失望吞没了。
                那个灵动娇憨的身影,何时变得这般狰狞?
                “朕念你悲痛,予你宽容,是让你拿来这样作践的么?寿和受了惊吓,至今还在将养,你这时逼她过来,是何居心?”
                话说出口才发觉,原来最教人难过的不是愤怒,而是连愤怒都提不起劲来的疲倦,“朕看你是真疯了,疯到不配为人之母。传朕口谕,将寿安公主...”略一沉吟,终究换了个去处,“送至钟承华处抚养。”
                “你,”移目不再看她,“就在关雎宫里好好思过。几时想明白了,几时再许你见寿安。”
                说罢,他转身。
                袍摆拂过一地破碎的过往,与时光。
                两个宫女上前搀扶时,她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偶人,软软地倚在她们臂弯里。
                殿门合上的声音比想象中要轻。
                像很多年前那个春日下午,她轻轻阖上琵琶的锦匣...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元谕侍田氏桃兀狂悖损性,紊乱宫闱。念其旧日微劳,免褫封号。着即于关雎宫思过,非诏不得出。寿安公主暂由承华钟引仪抚育,移居温成宫
                ——钦此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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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9 06: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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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姜映秋X陶有仙
                  陶有仙能在这宫里立足,不过是因着寿安公主,附在田桃兀这棵大树下。
                  如今树倒了,她无所依凭。
                  陛下会如何清算?皇后会如何处置?那些往日因田桃兀而结怨的宫妃,又会如何落井下石?
                  她需要一个新的倚仗。
                  必须要有。
                  这一切的一切,于姜映秋而言,未必不是机会...
                  淳化元年腊月廿五·午时·颐和宫易安堂
                  诏侍.陶有仙
                  厚厚的被褥压在陶有仙身上,起初只是身上寒浸浸的,要用午膳时才觉得头晕脑热的,一剂药吃下去虽有好转,但陶有仙身上仍如散架一般无力。屋里子暗沉沉的,充斥着药的苦味,陶有仙让媵奴半开了窗棂,就斜靠在迎枕上往外望着,直到把浮世望成眼睫上的尘埃。
                  她催人去请姜映秋来,思来想去,也就这位顺婉或许对陶有仙存了几分真心。
                  顺婉.姜映秋
                  赴陶有仙居所,溢有药气,只身斜坐榻看她,病躯犹怜,遂问宫人。
                  “你们家主子抱恙,是何症要?太医怎么说?”
                  映秋轻轻拍了拍她肩,柔声问。
                  “忧能伤身,许多事,不该想那么多,元姬之事,至少未牵连你我。”
                  望舒渐柔,心想她与田氏曾多番纠葛,成败皆赖田氏,现田氏遭贬,想必她也难过。
                  诏侍.陶有仙
                  半碗茶水入肚,润泽陶有仙早已焦干的喉。姜映秋来时,陶有仙急切伸手攀住她的双臂,缓缓露出一个笑来,遣退了陪侍的媵奴:“有些头疼脑热罢了,我晓得轻重。”
                  灰蒙蒙的天上悬着的那轮冬阳,吝啬的洒下几缕薄薄的光,又像是覆了层软烟罗,叫她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身上的褥子又慢慢的开始冷了,沉沉的压着,陶有仙的眉眼不知何时已经爬上浓浓的阴郁:“令仪之言叫我辗转反侧,若元姬……元谕侍没了,我可要如何立足于这四方天?”
                  陶有仙紧紧盯着姜映秋,四下左右无人,她说话也愈发大胆。
                  顺婉.姜映秋
                  “你照料公主极为周全,公主离了你只怕茶饭无心,且你是宫妃,并非是田氏座下奴仆,虽与她亲近,也不过因公主的缘由,她作恶多端,与你无关。”
                  田氏事后映秋本想探望一番,倒是还没什么好时机,待到年后事端平一些再去也不迟,只吩咐宫人时常支援一把。
                  “姜令仪…她与你说什么了?”
                  略有思量,嘱她。
                  “也别一味避嫌元姬,也别攀扯旁事,安心养病。”
                  诏侍.陶有仙
                  一阵抑不住的咳,陶有仙背过身捂住嘴,似要将肺腑咳出。半晌,她虚虚的笑:“你可要小心别被我给染上了。”
                  这一阵咳嗽却令她胸腔间畅快许多,后仰借力往上坐,折腾一番后被褥又生出丝丝暖意:“令仪疑心有人陷害元谕侍,觉得她并非恶毒之人。”
                  抬起眼瞧她,陶有仙才觉姜氏双姝,模样韵味竟是那么相像,心底陡然生出怕来:“顺婉说的是,是妾顾虑太多。”
                  顺婉.姜映秋
                  “田氏品性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她虽凶悍果毅,但并不愚蠢。这般行事,得不偿失。除非…”
                  映秋不敢去想,莫不是陛下偏袒皇后,包庇纵容?田氏一族功高震主,也是被君王平衡的棋子吗。
                  “除非她衡量错陛下对皇后和她之间的情分和信任。”
                  替她整理被褥,并递了蜜饯。
                  “你瞧,在宫里,情分才是最要紧的。”
                  诏侍.陶有仙
                  从她手中接过蜜饯送入口中,陶有仙目光胶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姜映秋。咀嚼着的蜜饯本应是甜腻味道,此时却渗出莫名的酸,漫过舌尖,浸过心头。陶有仙应和着,声音也越发轻了:“是呀,情分是最要紧的。”
                  姐妹情分可不是最要紧的么?
                  寒意从四肢蔓延至骨髓,半耷拉着的眼皮子重重阖上,俨然是送客的模样。待媵奴引人离去,才撑着身子起来关了半开的窗,纤手附在四合如意的雕花纹上,慢慢的呵出一口气:“可叹我没有一丝的情分呐。”
                  顺婉.姜映秋
                  目收病体症横,嘱其安心平和,顺侍女引去,至殿口又吩咐悉心照顾,有况可往皎玉阁说,托绿水往易安堂送些温补药品,方离。
                  ——结——


                  IP属地:吉林10楼2025-10-1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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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宋北敖X田桃兀
                    “你就这般等不及了么?”
                    这话其实可笑。
                    田桃兀等什么?等他的宽恕?等他的垂怜?一个人到了要寻死的地步,早就不等这些了。她们等的,是另一个自己,即便这自己早已面目模糊。
                    只是不知在火光亮起的刹那,她会记起桃花树下,那个面红耳赤唤她阿桃的少年吗?
                    还是都忘了才好。
                    淳化元年腊月廿五·酉时·关雎宫
                    罪妾.田桃兀
                    那自那日被拖回关雎后,田桃兀不进食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关雎宫也空了大半,耳边总能听到寿安哭着喊额娘,那撕心裂肺地模样,揪着田桃兀的心,扯着田桃兀的身体,积攒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日爆发。
                    田桃兀换上了在国公府接那道入东宫旨意的衣服,端坐在镜前,让时也时悉梳妆,妆发如常,人却不复从前,望着镜中满是疲态的面庞,田桃兀试图做出当年情窦初开,初见羞涩的模样,可折腾了一阵,只有怪异的扯动唇角做出扭曲的丑态,时也时悉一旁相劝不敢劝,哭的不成样子,曾经的田桃兀是那么的自信明媚,若是父亲看到如今的她,还会写那些书信来逼迫她吗,是否会改变选择呢......
                    田桃兀不想再去想了,这几日的禁足仿佛抽干了她的精气,她不想再去折腾了,让时也取出入东宫时陪嫁的凤颈琵琶,那琵琶上面落得灰便知道尘封了多久,田桃兀耐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重现光泽,才搁置一旁,又铺上了纸墨,笔沾饱了墨,落笔,满腹郁郁难以抒发,奈何手指颤抖拿不稳,强劲之下折了笔杆,咬破了手指,在纸上泣血,时也时悉在一旁也不再劝,她们的小姐,终该任性一次。
                    一封绝笔断断续续,再咬破了不知第几次后,色正字端地落下“桃兀绝笔”,又在封皮端端正正划下“陛下亲启”,这才将信和那只断簪一并塞入信封递交给时也,吩咐着,若是陛下不来或者不在再将此书奉到案前,再去看看寿安,继而又支走了时悉,片刻棠梨殿内只田桃兀一人,端坐正中,撑起琵琶,素指转轴拨弦,一遍复一遍,直到,弦断了,十指染红了琴弦,四周燃起火光,像是要把田桃兀吞噬......
                    火光中,田桃兀终于笑了,那是少女的微笑,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年少的田桃兀,甩开了宋北敖的手伸向她,看到了莲生在远处唤她母亲,还有身为太子的宋北敖,面红耳赤地唤她阿桃,他们都在等她,田桃兀笑着奔向他们......
                    关雎宫火光冲天,在这沉寂的皇城添了光亮,只是这光亮,是否能照亮宋北敖的心呢......
                    淳化帝.宋北敖
                    腊月里天黑得早,才交酉时,天色就昏沉下来。
                    折子看得人眼涩心烦,他揉揉眉心,乘上御辇,吩咐回宫。
                    辘辘声在空寂的夜里传出老远,两旁的宫墙黑影幢幢,沉默地矗立着,隔出无数曲折,不得见人的去处。
                    行至半路,忽见东南方向天际隐有红光,随侍的大监惊疑不定地咦了一声,踌躇着是否要禀报。
                    他的目光扫过去,那红便烙在眼底。
                    那方向……似乎是……
                    “那边是怎么回事?”
                    早有腿脚快的小太监飞奔去打探,不一会儿白着脸跑回来,气都喘不匀,扑跪在地,“陛,陛下,是...是关雎宫...走水了!扑,扑不灭...”
                    御辇猛地一顿,而后转道向东南。越行近,那火光越发明亮,几乎映红了半爿天,空气里有一股烟焦气,隐隐还夹杂着宫人惶急的呼喊,水桶碰撞的杂乱声响。
                    像一场隔了层的,不甚真切的噩梦。
                    到底还是到了。关雎宫已陷在一片火海之中。烈焰腾空,梁柱倒塌的轰响不时传来,宫人们提着水桶,像无头的苍蝇般乱撞,水泼上去,嗤啦一声便化作白汽,没了踪影。
                    救不了了。
                    任谁都看得出,这座曾经华美,承载过无数欢爱与怨憎的宫苑。
                    完了。
                    他下了辇,立在当地,热浪扑面而来,火星子噼啪四溅,可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片火海,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他在颤。
                    有人踉跄着扑到他脚边,是时悉,她发髻散乱,满脸烟灰,哭得噎住了气,“陛下,陛下,小主,小主她还在里头...”
                    他没说话,也没低头看那宫人,良久,他才动了一下唇角,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火中的宫殿诘问,“你就这般,等不及了么?”
                    也许他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来得。
                    这样快。
                    这样决绝。
                    何寂低声劝道,“陛下,龙体为重,此处烟大危险,不若先回宫。”
                    他恍若未闻。
                    又站了许久,久到那火势终于开始渐弱,从肆无忌惮的狂啸变为沉闷的呜咽,只剩下断壁残垣冒着黑烟,他才转过身,“一应后事,按制办。”
                    乾元殿烛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他坐在榻上捻着扳指,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愤怒?似乎有,气她的决绝,气她用这种方式作最后的抗争。
                    痛苦?或许也有,毕竟曾是鲜活明艳,占据过他大半心神的一个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虚无,像一脚踏空了台阶,心往下直坠,却永远落不到实处。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案几,发现上面多了一封信。
                    他盯着那封信,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方才那场大火,都尽数凝固在这薄薄的一封信笺里。
                    信封里似乎还装着什么硬物,硌着手指。
                    拆开封口,先滑出来的,是一截断簪。
                    玉质的,雕成桃花的形状,只是从中断裂,花瓣残损。
                    他认得这簪子。
                    这是昨日抵在缨缨脖子上的,也是那年她生辰,他命尚宫局精心打造的。
                    他深吸一口气,才抖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是斑斑驳驳的,暗沉的,发褐的红。
                    那红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浓稠得发黑,有的地方则浅淡模糊。
                    是血。
                    她是如何咬破指尖,如何忍受着疼痛地一字一字写下的呢,那需要多大的恨,抑或是...多深的眷恋,才能支撑着完成这一切?
                    道不明的。
                    他予她荣宠,纵容,她予他娇憨,霸道,却也予他越来越多的失望和疲惫。
                    恩与爱,早就纠缠不清,变了味道。
                    桃兀绝笔。
                    桃兀...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自称过了。入东宫前,国公府里,那个明媚鲜妍的少女,才是桃兀。
                    后来她是田氏,是寿安的母亲,是罪妾,却唯独不再是桃兀。
                    信纸从他指间滑落,那截断簪却还紧紧攥在他手心。
                    他想看她低头,想听她一句真心的悔过,不再是往日那种骄纵的,浮于表面的认错,而是真正明白错在何处,痛在何处。
                    他甚至...甚至想过,若她肯真正服一次软,他终究是会原谅她的。关雎宫的禁足,褫夺寿安,都是想磨一磨她的性子,逼她看清现实,也逼自己冷一冷心肠。
                    本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大把的光阴,足以让她学会收敛,他从未想过,她竟连这点时日都不肯给他,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把这思过,变成了永久的诀别。把那何时想明的等待,变成了永恒的虚空。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任性,不过是摔碎了他一方心爱的砚台,他佯装生气,她便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软语道,“宋北敖,你别恼我。”
                    那时,她笃定他是不会真的恼她的。
                    可如今,她不再求他别恼,而是点燃了这宫苑,也点燃了自己。
                    她终于用最彻底的方式,想明白了。
                    也终于用最残忍的方式,让他再也无法宽容或不宽容。
                    那场惊动了整个皇城的大火彻底熄灭了,他慢慢地摩挲着那簪的断口,冰凉的。
                    像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因关雎宫走水,罪妇田氏暴毙,依祖制下葬,无谥无封
                    陛下特赦,因寿安公主暑热一事入浣溪亭者,诸奴皆释放,蒙罪妇冤屈,现分配各处,外贴两月月俸
                    ——钦此
                    ——结——


                    IP属地:吉林11楼2025-10-15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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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姜易春X明月如X姜映秋X陶有仙
                      那支玉簪再好,终究是断了,那场大火再旺,终究是灭了。
                      田桃兀死了。
                      有人为她落一滴泪,有人借她叹一口气。
                      她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她不曾害人性命,不曾结党营私,她只是想要被爱,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子。
                      雪还在下,覆盖了焦土。
                      等着下一个田桃兀,下下一个田桃兀。
                      而史书上只会冰冷地写下,淳化元年腊月廿五,罪妇田氏暴毙。
                      腊月廿五·戌时·颐和宫桑榆居
                      承华.明月如
                      初入夜时,宫人来报关雎宫大火,一时觉得蹊跷。可田氏和谁也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皇帝也不会有这样暗下杀手的决绝,倒有可能是田桃兀刚烈,自寻短见。或者,只是一场意外,就像事情开始时那样。
                      火光越过宫墙,照亮了桑榆居的窗纸。殿中只有映月一个人随侍,映水从外头进来,微微皱着眉:“承华,火势极大,惊动了圣驾还是没扑灭,怕是要烧到最后了。”
                      明月如点点头,吩咐:“知道了。既然如此,不必再打听了,让不当值的宫人都歇吧。”
                      颐和宫离关雎宫很近,隔着宫墙,隐隐约约还听得见些人与器物的声音。
                      渐渐明白田桃兀已不能生还,随之而来的,是意料外的悲伤涌进脑海,忍不住开始回想过往的一点一滴,就这样不知不觉入睡,醒来时眼角竟有泪痕。
                      腊月廿五·戌时·颐和宫易安堂
                      诏侍.陶有仙
                      陶有仙陷入混沌还未苏醒时,嘈杂的喊叫声将人猛地惊起,锦被从肩头滑落,彻骨的寒意顺着单薄的寝衣快速的攀爬着,激的陶有仙一颗心突突的跳——
                      “何事这般喧哗!”
                      六味悄然而至,垂首道是棠梨宫走水,可要去瞧一瞧。柔荑倏尔攥紧了被褥,朝着棠梨宫的方向望。火势撩亮了半边天,走水二字如石子般,沉甸甸的压在陶有仙心头。何人敢纵火?她思来想去,除了陶有仙,谁能生出这样的恨,将自己的命置若罔闻。这一天还是来了——只是为何会来的这样快?陶有仙总以为,元姬还会再垂死挣扎一番,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寿安。
                      “您要去瞧瞧么?”
                      恍然对上六味的脸,忧虑、好奇、还有一些替陶有仙庆幸的恣意。陶有仙竖耳,那动静越来越大,她扯出笑来,心中已猜出元姬的结局。她也这般蠢么?
                      “我如今生着病,怎么去瞧这位身在火海的谕侍。六味,那灯晃的我眼睛疼,吹灭两盏罢。”
                      腊月廿六·卯时·广明宫延宁殿
                      令仪.姜易春
                      姜易春前夜服了药,这一觉睡得很沉,次日醒来时,窗外已积了层厚厚的雪。
                      得到消息时,她起初是不信的。
                      她笑藕绿糊涂,这样的话也敢乱传。田桃兀那样一个人,烈火烹油似的性子,合该是将旁人烧尽,自己反倒活得兴兴头头的,怎么会被一场火吞了去呢?
                      她虽是这么想的,却已下了榻,连大氅也未曾披,只命人备轿。雪正大,辇行得迟滞,她在轿中坐着,连声地催。
                      快些,再快些。
                      关雎宫已成了一片焦土,田桃兀平日里骄横任性,听不进人言,容不下异色,最后胆大至刺杀皇后,可此刻想起的,却是些不相干的琐屑。她笑时眼尾扬起的样子,她发脾气时摔碎的茶盏,她某一日簪着枝桃花钗,在廊下的回头一瞥。
                      她从前总觉得田桃兀蠢,如今却觉得,蠢的或许是自己。她以为看得清一切,到头来,连一个人的死都看不明白。
                      “陛下怎么说?”
                      藕绿摇一摇头,易春又看了许久,想从那焦木碎瓦里看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可终究是什么也没有了。
                      “回去吧。”
                      腊月廿六·辰时·关雎宫
                      承华.钟引仪
                      到时,辉煌的宫殿已成断壁残垣。引仪想到底是怎样的绝望让田桃兀抛弃了所有。
                      引仪记得田桃兀的肆意,张扬,也记得她的骄傲。她在东宫总是格格不入,不屑于加入我们。也许是因为给了她恃宠而骄的资本。
                      可最终到底是因为什么使你从鲜活的少女变成疯妇。我知你骄纵但非最恶之人,为何以簪抵上缨缨的脖颈。
                      一切的原因皆随着火光,与曾宠冠后宫的元姬夫人一起消融了。
                      田桃兀记得你说过我‘无用’,但你为何成了自己最鄙夷的人。
                      谢谢你将小潆留给了我,让我有了一个家。也许你会怪我,骂我,但无所谓,只求你保佑小潆平安喜乐。也请你放心,我不会让小潆忘记你,我会告诉她,她的母妃很爱很爱她。
                      你问责过我,当我替雪熹姐姐放河灯时,所以我就不替你放了。
                      最终引仪在关雎宫前缓缓拜下,田桃兀我知你不需要,而我也不太喜欢你,但我仍要如此做,替小潆做。
                      腊月廿六·酉时·重华宫皎玉阁
                      顺婉.姜映秋
                      火光燃烬,田氏罪妇的丧仪朴素,与元姬风光时奢靡的关雎宫可谓霄壤之别,宫里的女子就都这样悲惨的下场吗?有人焦土一把,有人僵冻冰湖,田氏自焚,那般决绝,与君王破镜分钗,他,是否会有愧疚,会有后悔?
                      映秋替她烧了一卷亲手抄的往生净土咒,望她早登极乐。


                      IP属地:吉林12楼2025-10-15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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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明月如X尤兰卿
                        “哪有什么鬼。”
                        尤兰卿可不服气,关雎宫才烧了那么大一场火,怎么会没有鬼呢?田桃兀死得那样惨,肯定会有怨气,有怨气不就会变成鬼吗?
                        要是真捉到田桃兀的鬼魂,尤兰卿定会问问她,火燎在身上到底疼不疼?
                        可惜镜子碎了。
                        或许,真正的鬼,从来都在人心深处。
                        魏箴缨心里住着一个,宋北敖心里住着一个,明月如心里,也悄悄养着一个...
                        淳化元年腊月廿六·巳时·杏梅坞
                        承华.明月如
                        晨起听说了田桃兀仍以罪妇身份下葬,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又阖目自持,才没有做出大不敬的言行。
                        宋北敖到底没有魄力承认自己的武断和苛责,承认自己险些害死缨缨,真的害死了田桃兀。甚至懦弱到了要以丧仪欲盖弥彰的地步。几度要开口又止住。
                        食不知味地潦草用了早膳,假托赏花去了杏梅坞。实则是望着关雎宫的宫墙与废墟沉默不语。
                        田氏死前的凶狠、疯狂,实在令人恐惧憎恶。可现在想想,安知不是宋北敖像煎熬缨缨那样,拖延着,逃避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心生魔障,病入膏肓。
                        纯善温柔的人在饱受痛苦,张扬狠辣的女子已葬身火海。这宫闱,也许真是一视同仁地蚕食所有人。自己将来,也会一步步成为缨缨,或是田桃兀吗。
                        映月在不远处静静守着,身畔只有花树和宫墙沉默不答。
                        谕侍.尤兰卿
                        早膳之时,金锁提起昨夜关雎走水的事。
                        小声说着:“真有鬼在里头吗?”
                        金锁摇摇头表示不知,卿卿搁下碗筷:“叫上期絮,咱们去捉鬼!”
                        才走至门口,又停了脚步:“不行,不行,咱们得带点武器。”
                        小步朝妆奁处走去,玉牌挂在腰间,小铜镜抱在怀里,金锁和期絮手中各塞了玉串子,这才去“捉鬼”。
                        走至杏梅坞时,卿卿便开始有些害怕了:“咱们先在杏梅坞打探一下情况。”
                        卿卿一手拉着金锁,一手握住期絮,小心翼翼往杏梅坞里头走去。
                        忽然,不知踩到了什么,吓得卿卿嗷嗷大叫:“啊啊啊……”
                        承华.明月如
                        被突然的惊叫拽回现实,着实吓了一大跳,感觉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映月赶紧地跑近前来扶着。
                        回过头,看看有些狼狈的主仆三人,心跳和呼吸渐渐平复,发问:“尤谕侍?什么事这样慌张?”
                        谕侍.尤兰卿
                        卿卿一个劲的拉着金锁和期絮往前跑,没注意到前头有人,人声传入耳畔之时,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稻草一般,松开了金锁和期絮,朝她跑去,嘴里还喊道:“有鬼,有鬼……它刚刚抓我的脚……”
                        许是过于害怕,卿卿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倒去,金锁和期絮赶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雪埋住了卿卿,卿卿奋力的想要爬起来。
                        承华.明月如
                        不太信鬼。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传言,传到凤藻宫,恐怕惹得缨缨心情更不好。想到这里,微微皱起眉。
                        示意金锁和期絮赶紧把小主扶起来,看她灰头土脸的样子,拿这孩子也没什么脾气,只哄道:“哪有什么鬼。兴许是地上有雪,才走路不利索。慢些走吧,越跑不是越摔么?”
                        随后还是不放心,教育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胡说了。”
                        抬头看看,雪势见大。尤谕侍这一摔,也沾了一身雪,于是提出:“此处离颐和宫不远,先跟本嫔回去坐坐吧,让随侍的人去给你取件干衣裳来,不然雪浸透了,要着凉的。”
                        谕侍.尤兰卿
                        金锁和期絮将卿卿扶了起来,卿卿左右交替拍着面颊,金锁和期絮则贴心的为她拂去身上的雪。
                        听着明承华的话,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面上的绯色也分不清到底是羞愧还是被雪冻红,只一个劲的点着头。
                        “好。”
                        雪被体温捂化了,化作雪水使卿卿感觉得到了冷,下意识去拢紧了衣袖,上前两步,跟在她身后,期絮则往宫里的方向去。
                        “您是出来赏梅的吗?”
                        不等人应,攀折下枝头的一只红梅,递到她跟前去。
                        “送给您,红梅插在白瓷瓶里最好看了。”
                        承华.明月如
                        看她冻成那样,手倒还很快,有些哭笑不得地示意映月接过红梅:“那就多谢谕侍了。”
                        边走边问:“尤谕侍……也是来赏花的吗?广明宫离暗香堤似乎近些,怎么来了杏梅坞?”
                        一路没有再回头去望关雎宫的方向。生者远比死者重要,至少现在的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谕侍.尤兰卿
                        见她面露笑意,卿卿只觉着眼前人应当是喜欢梅花的。
                        “不必如此客气!”
                        卿卿继续同她闲话着:“不是,这两天总听说这儿有鬼,便想要把它们捉走,不叫它们出来吓人。”
                        说着,掏出了铜镜去展示,许是方才摔的一跤,连带着铜镜也碎了,可卿卿还未曾发觉。
                        “用这个去震慑它们。”
                        承华.明月如
                        要真是田桃兀的鬼魂,看见这么一出,莫说被震慑了,肯定也是扯她一跤,再把镜子打碎。没割伤她,都算是不跟她计较了。
                        看着碎裂的镜子,朝金锁道:“快将碎镜子裹裹扔了吧,看看你们小主的手伤没伤着。”
                        到了桑榆居,唤人给她上了碗热姜茶,道:“今儿真是胡闹。鬼怪之说本就荒谬,若这样一身雪走回广明宫,还不病一场?年都过不好了。”
                        待期絮送来衣物更换后,又说:“这回就算了,若再有下回,本嫔可要禀明姜令仪,你这两个侍女纵着小主胡乱言行,让姜令仪好好管束。”
                        她倒无忧无虑,在宫里玩得开心。只是不知这样天真单纯的心性,究竟能维持多久,又会不会害了她。
                        “雪越下越大了,快回去吧。”
                        ——结——


                        IP属地:吉林13楼2025-10-15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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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宋北敖X曹知微
                          是啊,宋北敖何尝不是活在一场梦里?梦里他是明君,是慈父,是能平衡前朝后宫的英主。
                          可田桃兀用一把火,烧穿了这场梦的帷幕,让他看清了他的优柔,他的猜忌,他的凉薄。
                          所以这样一个人,在别处受了伤,便要在更弱的人身上找补回来。
                          一个寻安慰。
                          一个求安稳。
                          淳化元年腊月廿八·酉时·乾元宫麟趾殿
                          淳化帝.宋北敖
                          接连几日,他依旧勤政。只是膳食用得极少,常常对着某一处出神。
                          无处排遣的失落与难以言喻的悔憾,越收越紧,喘不过气。
                          他需要一点什么。
                          “传曹诏侍。”
                          诏侍.曹知微
                          关雎那日连夜的赤朱卷霞直冲玉帘钩的火,将新绿今冬新裱上雕花窗棂的雪影纱照得恍如白昼,知微像个稚婴蜷在那张无论衾被、绣枕、还是厚褥都由她亲选缎锦制成的如棉似云的小榻上,就醒了整夜。
                          厚雪夺摄金乌本该炽明的辉光,遮掩不去的是如灰骨血和残垣断壁,天地似乎已是白茫茫一片混沌,却依稀可见皓白下伏潜的乌红...知微不住地喟叹,那样鲜活艳丽的,不夹分寸怯懦的田氏就在那场火中化为了脏秽的雪后泥。她不免去想,若是有朝她也深陷如此囹圄,可有转圜机会...廿八这夜又续续断断飘起小琼花,知微本抱膝支颐看那一弯溟濛的皎月白,想念爹娘,虽说这座偌大的鎏着金的雀笼子距国子监朴简的曹宅不过十数里,却像隔着深壑险峰,她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儿,一滴冰莹的泪轻轻抚摸过知微被寒风吹得微红的琼玉雪颊。不待知微探帕去拭,乾元的使侍已屈身递来相召的君令。
                          该喜?该怕?该忧?喜皇帝心中属她的那一隅似还在,怕今夜将是雷霆深渊散不开的浓雾团,还是忧会将看到占据她此生情爱的宋北敖颓靡消沉...田氏在宋北敖心中到底是有多沉的份量,会是挚爱吾生么?真若情深似海,遭人背离又痛失余爱,他之心中又该是怎样的万虫噬心呢?千百味揉得知微胸口闷疼,还得赶忙将脸濯净,披上厚重的银狐毛的鹤氅,跟人往乾元去了。绕不去的是只余残垣灰烬的关雎,就像她今夜躲不过更不想躲的际会。
                          知微不是头一遭小心翼翼地踏足乾元,今夜却还刻意柔缓了脚步,几欲无声的,只剩鬓间的珠翠犹在不合时宜的发出清脆的声响。临近他前,褪去的不单是染了深露重的氅衣,还有千绕百转的心思,她想,无论境况如何,她都该给她心爱的夫君,哪怕聊胜于无的慰藉...
                          知微再一次像一只乖顺的宠鹿俯跪在皇帝的皂靴旁,腹稿打过千百篇,却如鲠难噎,道不出一个安,她没法在这样寂滞压抑的时节去循规按矩地说什么陛下冬祺,夜安...因是垂首将面都埋向华软的波斯毯,才敢牵出一刻涩苦的笑,他又怎么会安呢?
                          淳化帝.宋北敖
                          烦躁。
                          一种无处着力的烦躁。
                          他想听见点什么声响,譬如瓷瓶迸裂的粉碎,或是自己失控的咆哮。
                          可他终究不是那样的帝王。
                          他是宋北敖,自幼习圣贤书,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克己复礼。他的怨怼与哀恸,都生着一口向内的牙,只沉默地,不见血地啃噬他自己。
                          曹知微来的很快,他没叫起,只拿眼打量着她,缓缓蹲了下去。
                          这一蹲,便与她脸对着脸,呼吸可闻。
                          烛光下,她的脸圆润如满月,皮肉是细腻的,两丸干净的杏眸,黑是黑,白是白。
                          这张脸上,没有聪慧,没有倔强,没有刺透人心的锐利。它是一张任人涂抹的熟绢,空白,温顺。
                          他生出一种极其恶劣的冲动。
                          他想在这空白上留下点什么,刻下他的焦躁,他的痛苦。
                          仿佛如此,便能证明他尚且能握住一点什么真实的东西。
                          于是他俯身,攫住了那两片丰软的唇瓣。
                          这不是吻,更像是一场凌虐。
                          他啃咬着,蹂躏着,挣扎着,试图通过掠夺另一具身体的呼吸来确认自己还未被空虚吞噬。
                          身下的温软在细微地颤抖,连哀鸣都发不出。
                          终于,他松开了她,喘着气,看着她狼狈的模样。
                          红肿破皮的唇,水光迷离的眼,散乱的鬓发。
                          他这是在作践谁?在一个怯懦的妃子身上发泄那另一个女人带给他的绝望?
                          这行径本身,何其卑劣,又何其可怜。
                          霍地站起身,向内榻走去,“起来,安置罢。”
                          诏侍.曹知微
                          周遭静得可怖,无风萧咽,无珠郁撞,零星可闻只有衣袋缠搅时的婆娑粗粝,知微想许会如旧递来那只温热的阔掌,却不曾猜料得帝王折跪。由掌钳腮捧起她娇软的颊,仓惶地在宋北敖死潭般深静的渊里想探出一丝情绪的碎屑,得到的却是荒芜的冬日雪原,她看不透眼前的帝王,就像看不透密云织天后的雨云高叠。
                          方寸之间,只有喘息声如蜉蝣薄翅微微翁动,她惧色不敢透显,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已被那曾贪恋过千百转的软唇堵在了齿里。
                          踵接而来的却不是细润的春泽,是凛冽的冬霜风雪,刺噬着知微的嫩蕾柔瓣,血渍的甜腥在唇齿里漫延,惹下一唇零碎的殷红。知微不禁紧紧攥住宋北敖肩上蟠龙,她不敢推,亦知道推不开,只别扭的搅动在他怀中被禁锢的梅躯,闷哼深喘,如常的推拒竟在此刻成了催情的香引子,一滴珠泪穿颊湮在二人错叠的颈脖,寒风吹过,冷之刺骨。
                          禁锢的蛮力如潮泄去,知微未及时揽收回甚么清彻的灵台绪,整个人卸力瘫坐,怔在原地,惟剩唇上灼灼的痛犹提醒她之前的真切发生...
                          始作俑者又似一阵抓不住的风已往榻去,纵是知微再惧再怕,她之心中仍渴求宋北敖能予他丝毫温情与慰藉...知微这样想,倏又一愣,慰藉么?原是今夜她该给他才是啊...
                          于是才像拾回力气,行步之间多有蹒跚之态,跌撞往那龙涎的怀里依。知微抬臂轻轻去拂整恋人的鬓发,舒开那深攒的眉结,到可细微摸察出毛笋般胡茬的脸,最后紧紧换住他的腰。
                          “陛下...妾还在,妾会一直在...妾说,就算您推开妾一千遍一万遍,就算妾会伤得千疮百孔,妾仍会在,您信妾么?”知微是阖眼去说这些话的,她不敢去瞧宋北敖的神情,却还要仔细感受他的躯体,试图捕捉丝毫的动作以揣测他的心石是否会松动...她真想好好问问柳树仙人,到底该付出何等代价,才能让宋北敖的心石瓦解崩碎...
                          淳化帝.宋北敖
                          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的灯,昏昏地照出榻上两人的轮廓。
                          她的手臂环着他,温软的一圈,他不动,眼里的赤色暗下去,凝成两点黑沉沉的冰。缓过几息,见她仍阖着眼,便捧起她小腮,“傻话。”话音落了,才见那脸上原是有泪的,自己手背上也不知几时沾了一点水光,大约是方才贴近时蹭上的。
                          也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拂过她红肿的唇,“疼么?”他问。
                          她的疼痛是具体的,可以触碰的,而他自己心里那团乱麻似的空痛,却无处着手。
                          径自又问,“可知她最后说了什么?”
                          不等她应声,便接了口,“她说,”
                          “朕活在梦里。”
                          说这话时,手指穿进她耳后的发丝,一下一下地揉着,“她是一团火,烧起来不管不顾...”喃喃,“你呢?曹知微,你是什么?”
                          诏侍.曹知微
                          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知微于微柔已是尽善,而知彰知刚才当是她此生难攀的峻岭。灯火晦翳,似蒙了层黑纱,这般情境,或宋北敖不再是九五之躯,她也不再是妃侍,是最寻常的床笫爱侣又可通心话的情伴,知微惺惺然睁眼,却看不出个真切,由人捧着颊,拨弄着干涸才新长了血痂的唇,在人手间还执拗的摇头,“没碍的...”
                          知微眼神细细吻过宋北敖一张熟悉面孔上难见的落寞与感怀,甚不明朗,感之流之又真切,短短两句,她怎么都想不出是这样的蚀骨彻痛。她知田氏豪绝,可又怎知她贞烈这般,不管不顾寿安,也不管不顾陛下...
                          可,曹知微,她是什么?
                          是一汪静谧的小潭,温柔宽容,可纳万物,不不,她哪有那样的襟怀...知微这样想,怔愣了许久,才将手伸去够他摩挲鬓发的掌,是暖的,热的,是真的,“妾若说自己是一场可解烈火的雨就是欺君的胡话。可妾多想自己是...”
                          而后纤指一一捋过他的指节,暧昧情愫皆绕指间,“妾不是水或雨...妾是一棵柳,或许只是一株秧草,许多时候,只是静静在那儿,看着离合悲欢,或许能给苦旅人以依靠荫庇,又或许什么都做不了...再或许...”说到这儿,竟有些咽塞,“或许...一场火燃及彼身,就也一同归之 尘土了...妾不想做尘做土,妾想和您白头共老...”
                          淳化帝.宋北敖
                          他想着该是飞蛾扑火,或是残红委地。不料,她吐出的是如此平平的两个字。他想起园子里那些垂柳,春来发几枝,秋至叶落尽,一年年的,看着纤弱,却比许多争奇斗艳的花树,活得长久得多。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那时不懂,只觉音韵流转,是好听。如今再想,那依依之态,原是一种冷眼。
                          它看着离人远去,自己却年年青翠。
                          “朕记得,柳树这东西,只要根还在,便是砍了枝干,来年照样发新芽。”话是说树,意思却全在话外。
                          她在他最暴戾的时候,默默承着,在他最颓唐的时候,用温顺的怀抱容纳了他。
                          他学过御下之术,知道恩威并施,知道如何让臣子敬畏,让妃嫔争宠。可似乎从未有人教过他,如何面对这样一种沉默的,不索取什么的柔韧。
                          位分?恩宠?他给得的确吝啬,她也似乎并不急切。
                          捉住她手指拢在掌心,“朕说过许你安稳,那就好好活着。”吁出一息,额抵着额,“你的根,在朕这里。”
                          “不要负我。”
                          翻身覆上去,另只手探入她里衣,帐幔寸寸垂落,往后是恩是怨,也都如这柳树一般。
                          生生不息,纠缠不清了。
                          ——结——


                          IP属地:吉林14楼2025-10-15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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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姜易春X姜映秋
                            “阿姐也愿你得偿所愿。”
                            姜易春最后说的,是真心话。只是她的‘愿’,与姜映秋的‘愿’,早已是天壤之别。
                            这条雪冤的路太黑,她宁愿映秋永远站在光亮处,哪怕那光亮里再没有姐姐的身影。
                            或许这场看似寻常的姐妹相聚,是两人在宫里最后一次坦诚相待。
                            淳化二年正月初一·酉时·满华春意
                            顺婉.姜映秋
                            冬日晴空,园中空旷之地,两只蝴蝶风筝已高悬天际,映秋与阿姐各持线轮,时而收线,时而放线,控制风筝高度和距离,并与她搭话。
                            “你还记得吗,父亲说,蝴蝶寓意福叠,风筝飞的越远,福气越多,便能事事如愿以偿。”
                            风筝线有些勒手,映秋便以一方鸢帕垫住以缓疼痛。
                            “原来他是错的,我们的蝴蝶风筝,放的那样远,却事与愿违。”
                            银海淡然去看她。
                            “平日我斥你偏执,其实阿姐,我同你最像,为了心中所想,不顾一切,你为你的清正刚直和真相,我为我的宠爱荣华与权势,你不懈努力,我不择手段。”
                            朔风阵阵,映秋逆几圈线轮,收近了风筝,那蝴蝶风筝栩栩如生,翩翩起舞,迎风而上,却受摆布,高低,远近,全凭线控。
                            令仪.姜易春
                            园子里残雪未化,姜易春站在那儿,握着线轮,一只风筝在她头顶飘着,被风扯得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她没有费力去控制,由着它去,只偶尔扯动一下丝线,免得它彻底失了方向。
                            她的目光,大多时候是落在身旁几步远处的身影上。
                            说好的,是开了春,雪化了,草绿了,可这正月才刚开头,连元宵的花灯都还没点上,阿秋就迫不及待地把她拉到了这冷风里。
                            易春知道为什么。
                            阿秋昨天在陛下跟前不得意,心里委屈,找不到头绪。这放风筝,不过是个幌子。妹妹是想挨着她这个姐姐,从她这里听到一两句宽心的话。
                            父亲的声音易春其实有些模糊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半是刚卸了甲,用粗糙的手掌摸着她们姐妹的头。那时的福气,是那样具体而简单,是一块麦芽糖,是一件新裁的春衫……
                            易春没有说话,阿秋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望着那只越飞越高的风筝,耳侧听到的话确是与她年纪不相称的寥落。
                            “这件事……我也有不是之处。我是想助你,可未曾料到,陛下会当场点了你献舞。我一直在琢磨,陛下这步棋到底藏着什么深意。是当真欣赏你的才情,还是想借着敲打你来警醒我?又或者……我如今是越发看不清了,不单是陛下,这宫里宫外,许多人,许多事,都看不明白了。”
                            风吹来了,风筝也跟着晃了一下,她听见十岁那年的蝉鸣。那时阿秋踮脚为她簪花,说姐姐比蝴蝶还好看。
                            “阿秋,想要什么,就去争吧。”
                            顺婉.姜映秋
                            仔细打量阿姐,其实她也是难得的倾城佳人,比起尤氏也不多逊色,更是温良恭俭,机敏聪慧,又本心善良,善于助人,可就是这样一位妙女,却不得圣宠,如果是昨日的映秋或许不明白,但今日的映秋已明白了,所谓各花入各眼,再美再艳,也未必能入法眼,所需素白小花,平平无奇,也能受用,且即便喜欢,也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想喜欢,不愿喜欢,不能喜欢,九五至尊也不例外,可惜阿姐这样好的人,从前赢不了王氏,现在也越不过魏氏,但总好过田氏,至少她还活生生的站在映秋眼前。
                            映秋对阿姐爱恨交织,早已分不清该如何想处,但经历许多事,却只觉得她可怜,光是备受忌惮也便罢了,还有无尽的冷落孤寂,冬冷夜长,如何度过呢?
                            “看不明白也无妨,阿姐,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许会无聊,会漫长,但总能找到自己开心,快乐的事。陛下,不值得你付诸真心,要应对他的猜忌也好,警示也罢,皆交由我来。我已经想通,真情流露无用,不如惺惺作态,虚与委蛇,还如从前一般,家族门楣,阖族荣耀,才该是我所求。”
                            映秋凄冽一笑。
                            “我已争败了许多次了,现在黔驴技穷,失意蛰伏,但我还会争,不死不休。”
                            令仪.姜易春
                            易春沉默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久。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阿秋嘴里说出来,总带着点别扭的味道。
                            “说这些赌气话,还不死不休,你当这是唱戏呢,锣鼓一响就非要见个分晓。戏散了,角儿还能卸了行头回家,可你呢?”
                            手里的风筝线不知何时已不再紧绷,松松地垂着,那只蝴蝶失了风势,正渐渐往下坠。
                            “阿秋,这话,大不敬。天下之主,难道就能真正随心所欲了么?只怕那重重冠冕之下,束缚比谁都多。无论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是君,我们是臣。真心与否,是私念。敬与不敬,是本分。你可以收起你的真心,但绝不能失了敬畏。”
                            她能说的,只有这后半截。前半句,她不敢答。
                            她的生活,哪能称得上开心快乐呢?她甚至能看见自己的结局,不再是忠烈之后,而是攀附君恩,妄议朝政的罪妇。她宁愿妹妹觉得姐姐变了心性,也好过有朝一日被拖进这滩浑水。
                            阿秋啊阿秋,你可知道,真正走上这条狭路,赌上一切,不死不休,可能永无回头之日的,不是你。
                            是我。
                            顺婉.姜映秋
                            “之于后宫,众妃谁又不是在登台唱戏呢?正如阿姐所说,真正的戏子戏罢则归,而我们不行,直至黄土枯骨,方为戏末,所以才说是不死不休。”
                            目光落在那只正往下坠的蝴蝶风筝上,翅尾的彩纸被风吹得打卷,风携料峭寒意,吹响映秋周身钗环玉佩。
                            “君臣而非夫妻吗?伴君危若朝露,那么真该收起真心,而以心机,算计应对,阿姐,他,也是这般对我们的。”
                            可,拒付真心的话语,不过是纸上谈兵,陛下是阿姐与自己唯一的夫君,说没有一丝念想那是假的,纵然有千般因他凉薄和对姜氏姐妹的轻视,玩弄,谋划而怨,却仍旧抱有幻想,希望能够得到情爱眷顾,更莫说阿姐曾有东宫旧情。
                            风筝完全坠地,宫人们已前去寻找落处,映秋也借风打转线轮,逐渐收下风筝,也待落地后,宫人们寻回两只风筝。
                            “蝴蝶风筝悬空数刻,六宫想必都能看到,那么阿姐你说,乾元宫是否看得见呢?”
                            令仪.姜易春
                            那只蝴蝶还是栽了下来,彩翅在天幕里徒劳地扇了几下,便跌进了枯草丛里,几个宫人提着灯笼地追了过去。
                            “陛下就是陛下,他做事,向来是怎么顺手怎么来。不论君臣还是妃嫔,和那案上的镇纸,笔架原也没什么分别,用着趁手便是好的,若碍了事,随手搁到一边去也是常情。”
                            宫人将风筝寻了回来,风筝的翅子破了一角,彩纸垂着,姜易春伸手接过,想起雪熹来了,那个名字是一道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雪熹也曾像这只风筝,曾经翩跹,说坠也就坠了,连一个明白的缘由都没有,她扬颌望了望早已空无一物的天。
                            “他自然是看得见的,只是放风筝的人,未必有闲心一直抬头看天。就像你我今日,不也是这样么?”
                            她知道阿秋没懂,或许永远也不会懂。
                            顺婉.姜映秋
                            “那边也是这两只风筝的福分了。”
                            由宫人找回风筝,映秋便叫寻了彩纸浆糊,将破损之处修缮,重焕光华,取下线和轴,吩咐送了乾元宫。
                            “就以此风筝为我姐妹二人贺陛下新年之礼,愿陛下福叠万年,龙体永健吧。”
                            与阿姐的关系多少缓和了不少,但映秋知道,宫里局势波谲云诡,变化无常,因为各自目标不同,还会因为很多事再次疏远,怨恨,或许会因为今日互诉衷肠,而相互体谅。
                            “阿姐,新的一年,愿你万事顺遂,平安如意。风愈大了,我先回宫了。”
                            鸳履细步,华裙拽地,悠然而行,和那时初入皇宫一般,毫无二致。
                            令仪.姜易春
                            这条路,她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陛下早已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她,保护一个人,是要先伤她的心。自从动了为孔父翻案的念头,易春也学会了这样,每次见阿秋,都想找些由头提前离开。可这次,阿秋先开了口。
                            “去吧。”
                            “阿姐也愿你得偿所愿。”
                            ——结——


                            IP属地:吉林15楼2025-10-15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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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29 06: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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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魏箴缨X明月如
                              若是那年没有入宫,此刻她们会在哪里?
                              或许在谁家的后园里扑蝶,或许在窗前描花样子。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若是?有的只是凤藻宫的皇后,和桑榆居的承华。
                              正如明月如所说,从她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这一切似乎就已注定。
                              两个人都生怕伤了谁,其实最伤的是自己。
                              淳化二年正月初二·申时·凤藻宫栖梧殿
                              容华.明月如
                              进了殿,由映月脱去斗篷,露出腰上挂着缨缨赠的玉佩,和一身海棠粉的新衣。喜气洋洋地行了礼:“今儿没那么冷了,凤藻宫的炉子也烧得暖和,一进来便觉得懒懒的了。”
                              仍怕碰她时自己手太冷,捧着手炉走近前去:“缨缨,身子可好些了吗?”
                              皇后.魏箴缨
                              珍珠将人迎进时,箴缨恰好摆弄着璎珞圈,预备卸下。指尖抚在一颗颗彩宝上,是近几月来难得的轻快口气,道。
                              “还以为你不来了,这璎珞圈从辰时便戴到现在,你迟迟不来看,竟是戴给珍珠、翡翠饱了个眼福。”
                              翡翠端着绣墩儿从月如身后慢慢递上,待这俩好姐妹膝头对着膝头,稳稳当当坐在凳上了,适才松手回到内阁里继续忙活。
                              是许久不曾这般安宁了,箴缨便说,“不似年前费心劳力,自然是好多了。不过我这精力定然是比不得十六七的姑娘,月如你可别揪着我这点子身疲唠叨个不停。”
                              如同在闺阁一般,箴缨主动去牵了月如的手在掌心捏玩着。月如爱箫,十指生的纤细又柔软,年少两人每每见面,一旦箴缨想要和她说些体己话,或是担心时,总会下意识这样做。转眼,两人不再是那尚值活泛无忧的年纪,却让这些亲密无间的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
                              斟酌了好一会儿,捏着月如手的动作才停下来,箴缨还是问了出来。
                              “年节那晚,月如,你怎会主动上请给姜氏吹箫伴奏?你不会不知其中关系,田氏、陛下…那不是个好场合。”
                              容华.明月如
                              “这不是晋了容华,册封甚的忙了一天么。”
                              早知道她要问这些,点点她的手:“缨缨,我知道你顾全大家的面子和情绪,希望安安生生的把年过了。差点拂了你的心意,是我不对,下不为例。”
                              “但那晚,不是陛下自己要叫姜妹妹献舞吗?”又偏过头,眼神黯淡了些,回忆着,“看陛下忽然想热闹,我就想着,陪陛下热闹热闹呗。”
                              吹箫给他听,自己应该是开心的。纵然他可能在宴席结束后更加空虚,又寂寞又后悔,还骗自己田氏是个罪妇不值得记挂,骗自己这个年过得很好。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紧握着拳头,掌心生疼……那却跟自己没有关系了,他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无虑般地笑笑:“陛下自己都说出那样的话了,只有缨缨你,还肯替他维护皇家天子的体面。”
                              凑近些,轻声道:“傻缨缨,我早同你说,不值得的。也不是说要你丢了中宫的职责,只是,何必这样真心实意……这样一年又一年,如何能不疲累呢。”
                              皇后.魏箴缨
                              这是箴缨第一次如此直白的感受到月如对于宋北敖的情感。若说六宫御嫔对于皇帝更多的是敬与慕,那单就月如来说,言慕,则程度太轻,不知不觉中她已步步深入至为他着想,如同宋北敖之于缨缨。
                              是有些撑不住密友对宋北敖这股无意泄露出来的情的。恍然又回到了独自待在揽月渚的那夜,箴缨痴痴在等,而该来的人则去了别处。
                              倏然要真正面对那夜被宋北敖选择的月如时,箴缨有些哑语。于是在她全都说完后,仿佛才能从回忆中挣脱。
                              放缓了语调。
                              “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月如。我只是难以接受。”对上月如那双故作笑意的眼,箴缨的眼中却无有波澜,大概是被“国母”、“大度”、“隐忍”给磋磨的有些平静,麻木了。
                              “难以接受,他竟在这么多事发生之后,却还是只记得他皇帝的身份。”
                              “天子所为,皆可冠以理所应当、天命这等好看又好听的名头。即便是,他的女儿刚刚才失去了她的母亲。”
                              箴缨想,身为皇后,应当顺其自然地漠视些什么。可她坐在这个位置仅仅才一年,尚且稚嫩,有时还是忍不住以年少心绪来思考,“我心悦于他,我没办法告诉你,他值不值得。”所以箴缨这个皇后才总是陷入两难的境地。田氏、钟氏,都是这样的存在。
                              与之剖心,不再避开月如原不该生出的情,直视着,问道,“你不是懂么?月如。”
                              容华.明月如
                              摇摇头:“他一直都是这样。我目中看着,耳里听着的,从来都是这样。难道有哪一次,他放下过身份和权力,用他那颗人心,去体谅过任何人吗?”
                              更加压低了声音:“单就这回,如果他从一开始,就顾及田氏的性子,或者体谅她毕竟没了孩子,体谅寿安年幼,哪怕是考虑考虑你在无知众人眼中的清白。能再多查一查,哪怕只是再缓一缓,给田氏一个,哪怕是假的盼头,又怎么会置你于那样危险的境地?田氏又怎么会这样快地没了?”
                              双眼望向缨缨,她给宋北敖的爱太深切,太温柔。叹一口气,平复些心情,
                              “我也承认,是有些……在意陛下了。进宫的日子越来越长,虽然有你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想……跟他多相处些,哪怕是打发时间。不怕你笑话……我若将来也能有孩子,咱们的孩子也能做个伴。”
                              牵着她的手,温柔地说着,好像小时候并肩坐在院子里看花时,给她讲昨天傍晚见了一朵好看的云:“可是,我仍然会认为不值得。不希望你如此辛苦,如此失望。”
                              她的手摸起来纤瘦,甚至托在手中觉得有些轻:“你迁就得太努力了,都有些不像你了,缨缨。”
                              皇后.魏箴缨
                              月如此时此刻正如她的姓名一般,恰似一轮皎月,在箴缨日渐漆黑的心田里,总是送以柔和的月辉,好教箴缨不那么快的被黑暗全然吞噬。
                              她凑近的温热身躯,附耳压低的音调都在努力拉回箴缨那颗反复想着:“月如她会怎么答我最后无理一问”的心。
                              但心神即便如此分散了,事及宋北敖时,还是会下意识说出对他最有利的托词。
                              “可他也不总——”是这样…
                              被自己这全无思考便想脱口而出的话吓得噤了声,明明方才还在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难过。
                              还没想明白这里,思绪就被快速拉扯到下一个难题上。适逢亲耳听到月如的承认,那感觉和箴缨透过别的事去看、去发觉琢磨到的完全不同,这一回是实实在在捶在心上的闷响。
                              又一次的沉默,是对这段莫名而起的情的无声抗议。但箴缨何尝不知,她眼前的女子,她的好朋友并没有做错什么。于是箴缨的眼里带着些别扭和月如相对,面上也习惯性地同人笑着,“原以为你会遮掩,会不想让我把你的情意知道的这么明白。但如今你坦诚地说出来,我又不知该如何面对了。”越说箴缨脸上的笑便越苦,“起先我是很恼的,我觉得你背叛了我。如果你不曾入宫,如果你不曾被他纳入后宫,你的心也根本不会不由自主给我的心上人。”
                              “是了,不由自主……这宫中多的是不由自主,心、人亦或是命。”
                              由着月如把自己的手托在掌心掂量着重量,那是和箴缨不复从前的自我,同样轻飘飘的重量。
                              “所以想到这儿,我又不恼了。没有谁做的了自己的主,包括我。而且,我是大晏的皇后,是淳化帝的皇后,是后宫之中,万千人里,唯一的皇后。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深究你们的情从何处,甚至——去找魏箴缨自己。”
                              “我在这四方天里只能以皇后的身份,为他管持后宫,尽可能的留再多一些他的血脉。为他,为大晏,我们都是牺牲品。”
                              泪水在一句又一句地自陈里蓄满眼底,滴在手背上,竟也是有重量的。但立足这俯瞰众人位置上的箴缨,说出的话却极其没有力量。
                              她说。
                              “月如,我是皇后。”
                              “所以,我不怪你。”
                              容华.明月如
                              习惯般地替她抹抹泪水,一边娇嗔地笑,一边也红了眼眶:“若是这样,你还不如怪我呢。”
                              “可是,也不该怪我。”
                              “从我入宫起,咱们都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唇角还笑着,一颗眼泪滑出了眼眶:“谁叫你这大宅院,有这么大的规矩,来陪陪你,就不许走了呢?”
                              把自己的眼泪也拭去,重新握住她的手,可是新的泪珠又不听话地掉了出来:“谁不知道你是皇后呢?可是凭什么皇后就不能恼,不能偷懒,不能有想做的,不想做的事呢?要是这样,何不供个仙家做皇后算了,何苦非要为难大活人呢?”
                              伸出一只手抹了泪,放慢了些语速,真挚地道:“我瞧那孔氏,做事也不赖。姜令仪,钟令仪,也都不是胡来的人,你歇歇,好么,缨缨?”
                              “哪怕,你腾出一天来,什么都不做,就只骂我,或者再作些歪画来取笑我,我都高兴。”
                              “你不只是牺牲品的。不要再牺牲,也不能再牺牲了,缨缨!”
                              皇后.魏箴缨
                              一副回溯怅然的口吻,“是啊,怎么就把你也留在这里头了呢…”
                              这场失意持续了很久,箴缨开始想到小时候的事情,两个小丫头总是在说好一齐练字的时辰里,专不干正事,或画王八或讲笑话,偏屋内除却打闹嬉戏声,还有满地歪画的荒唐,不出所料这两人是没练出多大个名堂的。后来随着年岁渐长,箴缨越来越不爱写世家小姐们追崇的瘦金,却在无意间翻阅各大家作品卷轴时喜欢上了狂草。尤记小箴缨兴冲冲从袖子里拽出那幅连绵且字形多变的狂草卷心给月如看,并说一定要学成时,脸上的神情是完全不同现在的活泛外扬。啊……原来那是魏箴缨最初的样子。这便也能想的通,为何年少的箴缨有敢于爬狗洞也要见宋北敖的胆色了。她也是有不羁、欢脱的一面的。
                              想到这儿,箴缨也开始打量起月如,样貌、习惯与以往没甚差别,只是眉目之间彼时正生有隐约的愁态。
                              抬手去轻轻触及月如的眉心,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肉上抚扫着,泛红的眼又撑起笑来,语意轻柔。
                              “你瞧,你又说胡话了。这世间哪来的仙家会下凡做这些事呢?莫不是历劫的一环?”
                              “但月如说的,我都听进去了。等这几多杂事一并随着新年去了,我也寻些轻快,歇一歇。”
                              摩挲着月如那块眉间的软肉,兀的,横插了一句无关前言的话,低声道。
                              “愿你一直都能做明月如。”
                              ——结——


                              IP属地:吉林16楼2025-10-15 20:1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