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芬是被一阵接一阵的腹痛攥醒的。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窗棂糊着旧报纸，被风吹得簌簌响。
她蜷在铺着粗布褥子的床上，额角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滑，没入散乱的头发里。炕边的矮凳上放着一碗昨晚剩下的小米粥，已经凉透了，碗沿结着一层薄薄的米皮。
“他爹……”蒋芬下意识地呢喃出声，手往旁边空着的炕沿摸去，只摸到一片冰凉。

丈夫王建军三个月前揣着她连夜缝的布衫去了南方打工，临走前蹲在炕边，粗糙的手掌攥着她的手，说等挣够了钱就回来盖砖瓦房，让她和娃都住得暖暖和和的。那时候她的肚子刚显怀，还没显山露水，王建军总喜欢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听，傻呵呵地笑，说不知道是小子还是丫头，要是丫头，就像她一样，有双亮堂的眼睛。

腹痛越来越密，像是有把钝刀子在肚子里慢慢绞。蒋芬咬着牙撑起身子，想去灶房烧点热水，刚挪到炕沿，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土炕离地面不高，可她还是觉得五脏六腑都震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
“芬啊！你咋样了？”院门外传来邻居张婶的声音，伴随着吱呀一声推木门的响动。张婶手里挎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着几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一进院就看见坐在地上的蒋芬，赶紧放下篮子跑过来，“哎哟！这是要生了吧？快，我扶你回炕上！”

张婶力气大，半扶半抱地把蒋芬弄回炕上，又转身去灶房烧热水。土灶里的柴火早就熄了，张婶蹲在灶门口，划了好几根火柴才把火引着，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一片暖光。“你别急，我已经让我家老张去村口叫接生婆了，再熬会儿就到了。”张婶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回头喊，“你先咬着这个，疼得厉害就使劲咬！”

张婶端来一盆滚烫的热水，刘姨把剪刀和纱布在热水里烫了烫，又从布包里掏出一小包艾绒，点着了放在炕边的角落里，说能驱寒。蒋芬咬着布巾，浑身的力气都往肚子底下聚，额头上的汗像断了线的珠子，把枕巾都浸湿了。刘姨在旁边不停地鼓励她：“对，就是这样，再使劲！娃的头快出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听起来像是王建军的大哥王建国。蒋芬心里一动，难道是建军回来了？她刚想开口问，就听见王建国粗哑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开：“蒋芬！你出来！有事儿跟你说！”
张婶皱了皱眉，出去拦着：“建国，你这是干啥？芬正生娃呢，有啥事儿等生完再说！”

“生娃？我弟都没了，她还生个啥！”王建国的声音带着哭腔，又透着一股狠劲，“我弟在工地上出事了，昨天下午没的！老板说……说摔下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她买的花布……”
“啥？”张婶愣在原地，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冒着白气。

蒋芬在炕屋里听得清清楚楚，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的力气瞬间就没了。她猛地睁开眼睛，嘴里的布巾掉在炕上，声音发颤：“你……你说啥？建军他……”
王建国推开张婶，闯进炕屋，他身后还跟着公婆，公婆的眼睛红肿着，脸上满是泪痕，可看向蒋芬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种蒋芬从未见过的冰冷。“蒋芬，你这个扫把星！”婆婆扑过来，指着蒋芬的鼻子骂，“我儿子好好的出去打工，你一要生娃他就没了！你就是克夫的命！”

“妈，你别这么说……”蒋芬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腹痛还在继续，可心里的疼比肚子里的疼厉害一万倍。她想解释，想说建军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想说这只是巧合，可话到嘴边，却只能变成呜咽。
刘姨赶紧拦住婆婆：“老嫂子，有话好好说，产妇还在生娃呢，不能受刺激！”

可婆婆根本不听，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都是这个女人害的！还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孽种，也是个丧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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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蒋芬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下坠感，她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孩子生下来了。刘姨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剪断脐带，用热水洗干净，裹在小襁褓里，递到蒋芬面前：“是个丫头，长得真俊，跟你一样，有双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