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灵素的相貌并不美丽，这在书中是写得明明白白的：“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容貌却是平平，肌肤枯黄，脸有菜色，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头发也是又黄又稀，双肩如削，身材瘦小，显是穷村贫女，自幼便少了滋养。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与其他作品中那些美艳绝伦的女侠相比，算是个丑丫头了。但是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很多时候大家都把这个名字幻化成了她的面孔，以为她会有一张灵动素净的面孔，但是她不是。这显然不是金庸常用的套路，刻意塑造这么一个丑丫头，意欲何为呢？也许金老爷子是要告诉我们，一个人的美丽与否是与皮囊全不相干的。确乎如此，我想没有一个读者会因为程灵素的相貌而轻视她，因为她的心灵是那么样的美丽，那么样的纯粹，美丽得叫人不敢直视，纯粹得叫人心碎。读到感动的时候，我就象在月色下看一个女子舞蹈，自凌乱的羯鼓声中盈盈转腾。月光曈昽，舞影婆娑。至于她是不是很美，我看不见，而且那也不重要了。
　　程灵素的错误并不在于她相貌的平庸，我相信胡斐也绝不是以貌度人的角色。程灵素错在她的心灵太敏感，心思太纤细，于是她孤独。她自始至终都和胡斐在一起，可是自始至终胡斐都不明白她。胡斐“见她悄立晓风之中，残月斜照，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而生怜悯之心。但实际上，程灵素一直有着那种异于她年纪和外表的坚强，在脆弱的心灵上建筑的虚弱的坚强。而胡斐从来都不理解这一点，他也不会理解在救马春花时说甘愿和她一起死的时候程灵素的感动，他也不会明白他要“高攀”程灵素为兄妹的时候她内心的痛苦和痴狂。程灵素决不需要一个照顾和保护她的大哥，可惜胡斐一直在给予她的就是这个。在爱情上，胡斐却绝对的残酷！（也许这东西本身就是那么的残酷，只不过胡斐自己感觉不到，我们也常常拒绝去相信。）他的心周围方圆十丈里都写着袁紫衣的名字，程灵素在十丈以外寂寞的看着他，寂寞的心碎。直到她死去，胡斐才终于听见她心碎的声音。似乎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种爱情不会有结果。她一直跟着胡斐去走不知道前途的旅程，她给人的感觉象是一直在欺骗着自己，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梦就会给惊醒。她只是在帮胡斐做每一件事的时候，享受着那无需回报的奉献带来的点点的喜悦。看她在为胡斐沾上假胡子的时候那段细致的描写，似乎能读出她女孩子家小小的心思，丝丝缕缕都象是飘在风里，无处可依。

金庸有的时候当真狠毒。他可以教杨龙十六年后终于再会，但对于程灵素，他从始至终都要把她写死。她好象也只能死，因为她的爱情不会有结果，偏偏她放不下这种执着。她从小跟师傅过着远离世俗的生活，胡斐是她踏入尘烟中爱上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我有时会想，程灵素最后的选择，究竟是对胡斐的一往情深，还是对自己爱情的绝望？
　　胡斐终于还是违背了她的嘱咐，沾上了三种剧毒。于是程灵素面临两种选择——断了胡斐的臂膀，他会有九年寿命，这九年的时间里自己可以陪着他，但他的心里始终是另一个人；又或是牺牲自己救他，他会怎样？他的心里是不是终于能留下一点自己的印迹？她也不知道吧？
　　也许程灵素被这种困惑折磨得太过疲惫了，她最终选择了一个让自己解脱的选项，也是一个让读者心痛的选项。
　　她低低地道：“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她吮尽胡斐的毒血，却将自己置于死地。然后她精心的布置一个“局”，让胡斐有理由活下去的一个局：她告诉胡斐自己的师叔石万嗔才是伙同田归农谋害他父母的凶手，她又设计在自己死后施毒于石万嗔，却不杀他，只是毒瞎了他的双眼。这样石万嗔盲眼后无法伤害胡斐，而胡斐纵然为自己的死心痛如绞，但他为了报父母之仇总会活下去的。设计完这一切，程灵素体内毒性发作，身子摇晃了几下，摔在胡斐身边。
　　胡斐见她慢慢合上眼睛，口角边流出一条血丝，真如是万把钢锥在心中钻刺一般，张口大叫：“二妹，二妹！”可是便如深夜梦魇，不论如何大呼大号，总是喊不出半点声息，心里虽然明白，却是一根小指头儿也转动不得。
　　她静悄悄的沥尽了最后一滴心血期望着胡斐的幸福，而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她布置这个局的时候的冷静和沉着，她似乎都已经超出了人对于死亡本性上的畏惧！因为她的心早已经死了！

　　象胡斐自己想到的那样，原来他对她的身世知道的是那样的少，他总是对她倾诉自己的事，却永远无心去了解她的过去，他常常接受她的关心也从来就不知道那里面的深意。他因为不知道这种微妙的感情而快乐着，她因为知道这份感情而痛苦着。她虽然总是希望能为他付出，可是她也应该知道自己在感情的世界孤独地舞蹈，一无所有！她是不是已经无法忍受这种没有尽头的空虚而终于选择了牺牲自己去救胡斐？换而言之，她的牺牲恐怕不仅是要救胡斐也因为她自己已经没有了生的快乐吧？程灵素乍看起来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少女，可是她的内心深处是如此刚烈，如此决绝！她甚至也能预见到胡斐对于报仇的渴望会压下对自己的死的悲伤而好好的活下去，她的预见真的很准。既然这个预见真的被证明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
　　读这种深种入骨的相思和无言无求的奉献，令人心碎。
　　程灵素就像深谷里的幽兰。她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寂寞的开放，说没有人能够听懂的低语，她守得住自己的高傲，却终于在霜风里孤独的憔悴，还没有见到阳光就已经悄悄的枯萎，当第一个人闻到了她的芬芳时，她已经碎成了风里的灰。在最后的最后，他是不是终于能感觉到那芬芳中微微的湿润，她的泪！
书中有一种叫七星海棠的毒花：“这花的根茎花叶，均是奇毒无比，但不加制炼，不会伤人。你只要不去吃它，便死不了！”爱情这东西好象也就是这样，你不碰它，不去用自己的心血浇灌它，它就决不会伤害你，岂不象这七星海棠？程灵素身为毒手药王的弟子，生前却从未杀过一人，但她始终用“爱”和“求不得”这些毒药折磨着自己，不伤他人，却将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剥夺掉。
程灵素习惯将毒制成蜡烛，我读她，也总觉得像是一盏烛光，绝不闪耀，绝不刺眼，只是安安静静地温暖着，却又微弱飘忽，随时可能熄灭。胡斐看见“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心中说不出的凄凉。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忽地一亮，火焰吐红，一声轻响，破庙中漆黑一团”。程灵素的生命也就在这并不响亮的一声轻响中消逝。她在这里象是深空里的一颗尘埃，在漂泊了很长时间以后来到了大气的边缘，她可以选择燃烧自己和继续漂泊。她不愿意没有止尽的在深空里继续沉默，所以她用自己的所有在天空里点亮一道流光，流光还在飞舞着，她已经粉身碎骨。只是不知道用尽她所有生命的流光能在胡斐的眼中照耀多少时间。
　　借如死生别，安得长苦悲。这句诗吟自袁紫衣的口中，可我每每念及的却是那个瘦瘦小小的程灵素。
　　何不便教相决绝。

程灵素的形象塑造上面，金庸多少有点自怜，程的悲剧归根到底只有一个最最原始和真实的原因，那就是相貌平平，胡更喜欢外貌出众的袁。这是多少人的无奈和悲哀，恐怕也是作者自己的无奈和悲哀。

写的很好

还有一个原因是胡斐先遇见的袁紫衣后遇见的程灵素，当时他心里面已经有袁紫衣了

不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