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空白并不代表没有危险。
仅在登陆后的五个月里,一队探测组在行星赤道山脊地带遭遇了某种本地的微生物感染。那是一种浮游孢子体,能够穿透生物服内层,寄生在肺部与肠道之中,并在宿主体内异化出类似甲壳结构的内壳寄体。两人当场牺牲,另一人被紧急冷冻运回飞船。
指挥部的人随即下达指令,所有外出探索单位组需携带三级隔绝服,并限制超过十六个小时的外地暴露活动。同时舰载AI建议在殖民地外围布设等离子灭菌屏障以对冲自然风险,但这引起了部分生态技师的不满,他们认为屏障将破坏尚未分析清楚的生态链。
在这里,科学家、工程师,农艺员甚至普通的清洁工也能参与讨论,并提出对殖民计划的建议与异议。这个新生的小结构,逐渐演变成一股缓慢但坚韧的社会动力。新文明并非由命令建成,而是在一次次不服从中生长。
在这之后在新基地东北方向,一条水流自地底涌出,沿着岩层流淌进低洼地带。初步检测表明该水体含盐量适中,微生物可控。西次相生态团队在那里种下了第一批人工植物——一种由米利提水生藻类与本星系生物基因拼接而成的浮草,它可以缓慢释放氧气,同时吸附水中杂质。
在这个小小的湖泊边缘,一位年幼的米利什女孩第一次脱下了呼吸面罩,吸入了这个世界的空气。虽然浓重,略带硫味,但是自由的空气。
船员们站在观察穹顶下,看着基地外围被风沙洗礼的地平线,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战争,不是冷却的轨道舰体,而是曾经在米利提深穴中看见的孩子用手指在墙上画出一颗星星。
现在,他们真的做到了。
在抵达艾瑟提的第四个年头,基地已经从最初的模块化舱段扩张为一个拥有稳定封闭气候,百万人口,环轨物流系统与大型氦反应堆的准城市群生态圈。它不再是避难所,而是新世界的雏形。
可伴随这片新大陆成长的,不只有钢铁与氧气,还有最古老的难题——权力。
最初的政治系统仍保留纵跃者号时期的技术议会模型,由一批工程师与学者组成核心决策机构,辅以AI协助判断。但随着殖民地人口扩张,城市扩张超出初期规划,数百万人不再愿意被一群技术官僚远程控制。
而这一切的问题和真正的问题比起来相信见拙。艾瑟提星上的定居仅仅是起点,更重要的问题仍横亘在所有米利什人面前。还有四亿人活在米利提上,末日崩塌的威胁还在威胁着他们。
纵跃者号无法承载如此庞大的族群,但西次相邦联没有遗忘他们。在同年,来自殖民地的情报和资源,以及来自母星的支持全力开始建造了一支殖民舰队。由十六艘重载舰还有两艘全新的跃迁旗舰组成了星际移民舰队。
在之后的几十年里,这支舰队如同群星间的摆渡人,穿越危机四伏的跃迁层,反复在即将爆裂的米利提轨道与艾瑟提之间穿梭,分批次将深穴,旧联合避难所,流民,地下工坊的四亿人口转移至新世界。
过程并不总是顺利。有一次,其中一艘运输舰在跃迁回返途中受地磁扰动影响,引擎崩坏,船上十六万五千名迁移者全部牺牲。而在米利提天崩的鼓点已越来越急促,火山裂隙从极地蔓延至赤道,地壳层的压力波像律动的伤口。空间站传回的卫星影像显示,行星自转速度已不稳定,磁极紊乱,数座避难城市在一个月内彻底沉没。
曦央纪年第67年,最后一艘返航船只带回米利提上最后一座地心城市的幸存者。登船那天,米利提的夜空中已经没有群星,灰尘覆盖了整个高层大气,太阳变得像一颗疲惫的黄灯泡,天际燃烧着火山烟柱与极光闪电。
移民船点燃跃迁引擎的那一刻,他们回头看见了一个他们再也不会回去的世界。
几年后,米利提终结了。西次相天文台记录下了这一过程。
15小时内,整个星球的地壳张裂,地核外壳像瓷器一样碎裂,地幔柱贯穿至行星中心,整个行星在压力失衡中崩塌为一团发光的,蠕动着的碎岩云层,随后被恒星引力拉入轨道,形成一圈炽热的星环。
那一夜,整个艾瑟提都默哀。殖民地的孩子们仰头望见广播平米上那团赤红如心脏般的光团,慢慢裂开,静静熄灭。
没有声音,人们站着,哭着,拥抱着。他们没有欢呼,只有沉默。那是一个文明为自己原罪写下的墓志铭。那是一场来自未来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