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了。风从河沿卷过来，裹着芦苇的白絮，打在破庙的残垣上，刷刷的响，像谁在暗处抖着件旧棉袍。
阿桂抱着捆干柴，脚踩在庙门前的碎砖上，咯吱咯吱地，比怀里柴枝的响动还糙。
庙是早年间的土地庙，如今只剩半截东墙，神像早被推倒了，地基上长出半人高的蒿草，夏秋时节藏着蛇虫，到了冬天，倒成了村里流浪汉的窝。
阿桂不是流浪汉，他来这儿，是为了他娘。
他娘已经病大半年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便咳出血来，脸黄得像陈年的纸。
村里的老中医来看过三回，开方子换来的药渣堆在窗台上，像座小小的坟。
最后一回，老中医摸着山羊胡，叹口气说："去求求土地爷吧，兴许还有得救。"
这话阿桂原是不信的，他在镇上的学堂念过两年书，先生说过，鬼神都是骗人的，可看着娘日渐消瘦的脸，看着灶台上那只空了三天的米缸，他揣着仅有的两个铜板去镇上药铺，掌柜的瞥了他一眼，说："那药贵着呢，你这点钱，还不够老子塞牙缝。"
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了村里的二瞎子。二瞎子拄着根竹杖，嘴里念叨着：“土地爷显灵了，昨儿个三婶家的娃夜啼，去庙里烧了炷香，今儿就好了......”
阿桂停下脚，听着风里飘来的话，像有只虫子钻进心里，痒痒的，又带着点疼。
他开始往破庙里跑，每天拾些干柴，在神像的残基前拢个火堆，算是给土地爷取暖，他没有香，便把娘种的南瓜籽撒在火堆旁，算是供品。
夜里躺在自家冷炕上，听着娘压抑的咳嗽声，他总觉得，那破庙里的土地爷，正睁着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
庙的角落有个洞，不知是耗子刨的，还是孩子们掏鸟窝弄的，阿桂发现那里藏着个布包，解开来看，是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还有半块干硬的窝头，他猜是哪个流浪汉藏的，便原样放回去，只是第二天，多带了个自己蒸的红薯，放在布包旁边。
过了几日，布包不见了，红薯也没了，阿桂心里竟松了些，好像那流浪汉领了他的情，又过了些日子，他去拾柴，看见火堆旁多了几株草药，叶片上还沾着露水，他不认得这草，却想起老中医的药箱里，似乎有过类似的叶子。
他把草药拿回屋，娘用砂锅熬了，褐色的药汤泛着泡沫，喝起来比黄连还苦，可奇的是，娘喝了三回，咳嗽竟真的轻了些，阿桂心里突突地跳，莫非土地爷真的显灵了？他跑到庙里，对着残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冻硬的泥地上，疼得发木。
那天起，他每天去庙里，总能在火堆旁发现些东西，有时是一把野栗子，有时是几棵青菜，偶尔还有枚生锈的铜钱，他知道这不是土地爷给的，可他不说破，只是每次放下自己带来的东西时，都特意摆得整整齐齐。
冬至前的一个傍晚，下了场冻雨，阿桂裹紧了单薄的棉袄，又往庙里去，刚走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咳嗽，他放轻脚步，从破墙的豁口往里看，只见火堆旁坐着个老头，穿着件露棉花的棉袄，正用炭火烤一块红薯，那棉袄的颜色，像极了他之前见过的蓝布衫。
老头的脸被烟火熏得发黑，皱纹里积着泥，咳嗽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像只晒干的虾米，阿桂突然想起，这老头是前阵子从外乡逃难来的，村里人叫他“老逃”，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站在墙后，听着老头咳嗽，听着红薯皮裂开的细微声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摸出怀里揣着的两个烤土豆，那是他省下来的晚饭，刚要喊一声，却见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正是娘喝了有效的那种。
老头把草药放在火堆边烤，嘴里嘟囔着：“这药得烘干了才管用，那娃的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阿桂的鼻子猛地一酸，转身往家跑，冻雨打在脸上，混着眼泪，冰凉刺骨。
回到家，娘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件阿桂的旧棉袄，一针一线地缝着，见他回来，娘笑了笑，脸虽然还是黄的，眼里却有了点光：“今天不冷，娘觉得好多了。”阿桂扑过去，抱着娘的胳膊，哽咽着说不出话。
从那以后，阿桂还是每天去破庙，只是不再偷偷放东西。他会和老逃一起烤火，听老逃讲外乡的事。老逃说，他年轻时也读过书，后来兵荒马乱的，家没了，就一路逃到这儿，他认得不少草药，都是在山里逃荒那会儿顺便学的。
开春的时候，娘的病真的好了些，能下地做点轻活了，阿桂去庙里谢老逃，却见火堆旁只有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裳，还有一包捆好的草药，旁边压着张纸条，是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这些药够吃到麦熟，我去南边了，那边或许还有活路。”
阿桂捏着纸条，站在破庙里，看着春风吹过残垣，吹起地上的草屑，远处的田埂上，有人在吆喝着耕地，牛铃叮当，倒比庙里的香火实在。
他把老逃留下的草药拿回屋，娘看着那包药，又看看阿桂，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字数限制，图中是补充。
阿桂抱着捆干柴，脚踩在庙门前的碎砖上，咯吱咯吱地，比怀里柴枝的响动还糙。
庙是早年间的土地庙，如今只剩半截东墙，神像早被推倒了，地基上长出半人高的蒿草，夏秋时节藏着蛇虫，到了冬天，倒成了村里流浪汉的窝。
阿桂不是流浪汉，他来这儿，是为了他娘。
他娘已经病大半年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便咳出血来，脸黄得像陈年的纸。
村里的老中医来看过三回，开方子换来的药渣堆在窗台上，像座小小的坟。
最后一回，老中医摸着山羊胡，叹口气说："去求求土地爷吧，兴许还有得救。"
这话阿桂原是不信的，他在镇上的学堂念过两年书，先生说过，鬼神都是骗人的，可看着娘日渐消瘦的脸，看着灶台上那只空了三天的米缸，他揣着仅有的两个铜板去镇上药铺，掌柜的瞥了他一眼，说："那药贵着呢，你这点钱，还不够老子塞牙缝。"
回来的路上，他遇见了村里的二瞎子。二瞎子拄着根竹杖，嘴里念叨着：“土地爷显灵了，昨儿个三婶家的娃夜啼，去庙里烧了炷香，今儿就好了......”
阿桂停下脚，听着风里飘来的话，像有只虫子钻进心里，痒痒的，又带着点疼。
他开始往破庙里跑，每天拾些干柴，在神像的残基前拢个火堆，算是给土地爷取暖，他没有香，便把娘种的南瓜籽撒在火堆旁，算是供品。
夜里躺在自家冷炕上，听着娘压抑的咳嗽声，他总觉得，那破庙里的土地爷，正睁着看不见的眼睛，盯着他。
庙的角落有个洞，不知是耗子刨的，还是孩子们掏鸟窝弄的，阿桂发现那里藏着个布包，解开来看，是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衫，还有半块干硬的窝头，他猜是哪个流浪汉藏的，便原样放回去，只是第二天，多带了个自己蒸的红薯，放在布包旁边。
过了几日，布包不见了，红薯也没了，阿桂心里竟松了些，好像那流浪汉领了他的情，又过了些日子，他去拾柴，看见火堆旁多了几株草药，叶片上还沾着露水，他不认得这草，却想起老中医的药箱里，似乎有过类似的叶子。
他把草药拿回屋，娘用砂锅熬了，褐色的药汤泛着泡沫，喝起来比黄连还苦，可奇的是，娘喝了三回，咳嗽竟真的轻了些，阿桂心里突突地跳，莫非土地爷真的显灵了？他跑到庙里，对着残基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冻硬的泥地上，疼得发木。
那天起，他每天去庙里，总能在火堆旁发现些东西，有时是一把野栗子，有时是几棵青菜，偶尔还有枚生锈的铜钱，他知道这不是土地爷给的，可他不说破，只是每次放下自己带来的东西时，都特意摆得整整齐齐。
冬至前的一个傍晚，下了场冻雨，阿桂裹紧了单薄的棉袄，又往庙里去，刚走到庙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有人在咳嗽，他放轻脚步，从破墙的豁口往里看，只见火堆旁坐着个老头，穿着件露棉花的棉袄，正用炭火烤一块红薯，那棉袄的颜色，像极了他之前见过的蓝布衫。
老头的脸被烟火熏得发黑，皱纹里积着泥，咳嗽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像只晒干的虾米，阿桂突然想起，这老头是前阵子从外乡逃难来的，村里人叫他“老逃”，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站在墙后，听着老头咳嗽，听着红薯皮裂开的细微声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摸出怀里揣着的两个烤土豆，那是他省下来的晚饭，刚要喊一声，却见老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里面是几株带着泥土的草药，正是娘喝了有效的那种。
老头把草药放在火堆边烤，嘴里嘟囔着：“这药得烘干了才管用，那娃的娘，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阿桂的鼻子猛地一酸，转身往家跑，冻雨打在脸上，混着眼泪，冰凉刺骨。
回到家，娘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件阿桂的旧棉袄，一针一线地缝着，见他回来，娘笑了笑，脸虽然还是黄的，眼里却有了点光：“今天不冷，娘觉得好多了。”阿桂扑过去，抱着娘的胳膊，哽咽着说不出话。
从那以后，阿桂还是每天去破庙，只是不再偷偷放东西。他会和老逃一起烤火，听老逃讲外乡的事。老逃说，他年轻时也读过书，后来兵荒马乱的，家没了，就一路逃到这儿，他认得不少草药，都是在山里逃荒那会儿顺便学的。
开春的时候，娘的病真的好了些，能下地做点轻活了，阿桂去庙里谢老逃，却见火堆旁只有几件叠得整齐的旧衣裳，还有一包捆好的草药，旁边压着张纸条，是用炭笔写的，字歪歪扭扭：“这些药够吃到麦熟，我去南边了，那边或许还有活路。”
阿桂捏着纸条，站在破庙里，看着春风吹过残垣，吹起地上的草屑，远处的田埂上，有人在吆喝着耕地，牛铃叮当，倒比庙里的香火实在。
他把老逃留下的草药拿回屋，娘看着那包药，又看看阿桂，叹了口气：“都是命啊。”
字数限制，图中是补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