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的老槐树下，近来总围些人。牵头的是穿洋布衫的，说带来了“新学问”，能治百病，能辨是非，能让日子立马光鲜起来。
先是卖菜的王二挤进去，踮脚看那布衫手里的册子，纸是糙的，字是歪的，倒印着些红圈圈，像庙里求的符。
布衫扬着册子喊：“这是东洋来的妙法，看懂了，便算得明白人！”
王二听着，摸出三个铜板，换了半张纸，捏在手里，仿佛捏着救命的药。
接着是教书的李先生，也踱过来。
他原是认得几个字的，接过册子翻了翻，眉头皱得像打了个结，却没作声。
旁边的张太太凑上来：“李先生也来学新学问？听说前儿赵老爷家的三姨太，学了三天，连牌九都赢多了呢！”
李先生喉结动了动，终究也买了一张，塞进袖里，脊梁挺得比平时直些。
人渐渐多了，你推我搡，都要抢那“新学问”。有个穿短打的，挤得满头汗，嚷道：“我儿子总说我老古董，今儿我也来赶个时兴！”
卖册子的布衫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手里的铜板叮当作响，比庙里的铜铃还热闹。
傍晚散了，我见王二蹲在墙根，把那半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叨着“红圈圈”，却一个字也认不得。
李先生在学堂门口，被学生问起册子上的话，只含糊道：“你们还小，不懂的。”
张太太呢，正和牌友炫耀：“我这新学问，保准赢你们！”牌九落桌的声响，盖过了她的话。
夜凉了，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悠，像谁在笑似的。
那布衫早没了影，许是换了个街口，又在卖别的“新学问”了。地上散落着几张废纸，被风卷着，滚到墙角，和去年贴的壮阳药广告，叠在了一起。
大约，这世上的“新学问”，原是给想当“明白人”的糊涂人预备的，你愈想明白，便愈糊涂，愈糊涂，偏愈肯掏那三个铜板，这道理，倒比册子上的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