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液冰冷粘稠，带着铁锈和腐烂蛋白质的腥气。李维在窒息般的剧痛中惊醒，粘稠的液体灌满口鼻。他疯狂抓挠着喉咙，触手所及却是粗糙如砂砾的皮肤和虬结隆起的肌肉。视野里一片浑浊的橙黄，扭曲晃动的影子透过强化玻璃俯视着他，像一群裹着猩红长袍的秃鹫。金属的嗡鸣和液体排空的嘶嘶声刺穿耳膜。
“样本 114514，神经驳接完成度 98.7%，生命体征稳定。记录：苏醒时间比标准序列延迟 1.3 秒，建议观察潜在神经缺陷。” 一个毫无起伏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合成音响起，用的是李维完全陌生的语言，但他大脑深处某个新生的区域却自动将其扭曲成他能理解的冰冷字节。他最后的记忆是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战锤40K》维基页面——“欧格林：帝国的亚人炮灰”——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根粗大的金属探管粗暴地戳进他嘴里，强行灌入一股灼热、辛辣的流体。这味道像烧焦的塑料混合着铁屑。力量伴随着剧痛在他四肢百骸中炸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撕裂又疯狂重组。他痛苦地蜷缩，撞在冰冷的强化玻璃壁上。
“反射测试。” 那个金属摩擦音再次响起。瞬间，刺穿灵魂的剧痛从颈后爆发，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脊椎！李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如闷雷的咆哮，巨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拳头狠狠砸在玻璃壁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和暗红的血印。他看到自己倒映在污浊玻璃上的影子——那是一个怪物：三米高的青灰色身躯，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瘤，覆盖着粗糙的疤痕和缝合线，一张布满褶皱的类人面孔上，镶嵌着一对茫然、浑浊、此刻写满痛苦与惊骇的小眼睛。
恐惧攫住了他，比颈后的剧痛更甚。这不是梦。铭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搜寻，终于在手腕上发现一个冰冷的金属环：“Ogryn Gamma-7。批产序列：114514。型号：消耗型突击单位。适用战场：高损耗正面突破。”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他残存的理智上。批产。消耗型。炮灰。
囚笼的门轰然滑开，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两个穿着肮脏工装、手持电击棒和粗大铁链的监工，像驱赶牲畜一样用刺耳的呵斥和闪烁的电弧将他逼出牢笼。脚下的金属地板冰冷坚硬。空气污浊，充满了汗臭、排泄物的酸腐和浓重的血腥味。走廊两侧是无数同样的玻璃囚笼，里面蠕动着与他相似的巨大身影。有的在茫然地撞击着玻璃，有的在啃咬自己的手臂，更多的只是蜷缩在角落，发出无意义的低吼或呜咽。这里是牲口棚。
“快走，烂肉！” 监工的电击棒狠狠戳在李维的腰侧，蓝色的电弧噼啪作响，带来一阵麻痹和灼痛。他踉跄了一下，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监工却哈哈大笑：“哈！这个还会生气？记下来，给‘骨人’筛选留个标记！” 另一个监工冷漠地在数据板上划了一下。
训练场是一个巨大的、布满油污和干涸血迹的金属穹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监工们吼叫着“冲锋！冲锋！”，挥舞着电击棒。一群和李维一样的欧格林新兵，如同被驱赶的牛群，笨拙地向前奔跑。前方的靶场骤然亮起刺目的红灯，模拟爆弹枪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橙红色的曳光弹（虽然是低功率的激光标记）呼啸着从他们头顶和身边掠过。
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欧格林，李维在混乱中瞥见他手腕上歪歪扭扭刻着“碎骨”的划痕，显然被巨大的声响吓懵了，竟然呆立在原地，巨大的身躯筛糠般颤抖。一道激光标记精准地打在他的胸口，代表一次“致命命中”。
“废物！浪费口粮的垃圾！” 一个监工咆哮着冲过去，高举起电击棒。
一股不属于欧格林的本能猛地攫住李维。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对他过去的身体而言），猛地撞开那个监工。监工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倒在地。李维挡在惊恐的“碎骨”面前，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监工。他试图说话，想解释这太危险，但声带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 他… 怕…”
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欧格林都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场景。监工们则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亵渎，脸上混杂着震惊和暴怒。
“抗命？！情感冗余？！污染！” 一个冰冷、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笔挺政委军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处的观察台上。他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李维，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看来这个‘Gamma-7’需要特别的‘净化’。给他加装‘痛觉放大器’，最高档位。让他记住，欧格林只需要服从，不需要思考！”
李维被粗暴地拖走时，最后看到的，是“碎骨”那双充满恐惧和一丝困惑的浑浊眼睛。
深夜，恶臭弥漫的集体囚笼里，鼾声和梦呓此起彼伏。李维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颈后和腰间新安装的装置传来一阵阵隐痛。他伸出粗大笨拙的手指，用指甲在布满污垢和锈迹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艰难地刻画着。一个扭曲的“H”，一个歪斜的“U”，一个几乎不成形的“M”……他强迫自己集中那被庞大身躯和混沌本能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意识，对抗着芯片植入后残留的眩晕和低语（服从即存在…思考即背叛…）。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是“骨人”队长，一个体型比李维还要魁梧一圈的欧格林，他的额头上镶嵌着一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片，眼神比其他人更集中，但也更冰冷麻木。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串扭曲的符号，又抬头盯着李维，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理解，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的、纯粹的敌意。
“坏…东西…” 骨人队长发出含糊的低吼，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李维的面门！
李维本能地抬手格挡。“砰！” 一声闷响，骨头都震得发麻。他没有还手，只是蜷缩着，承受着雨点般落下的重拳和靴子的踢踹。每一次打击都引发颈后“痛觉放大器”的报复性电击，电流钻心蚀骨。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把那声代表屈服和痛苦的嚎叫死死压在喉咙里。不能叫！那是野兽的屈服！他更紧地蜷缩，用身体护住地上那几乎被蹭掉的“HUMAN”划痕。
“我…不是…畜生！” 一个破碎的、几乎无法分辨的词语，伴随着血沫，从他肿胀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
震耳欲聋的空投舱脱离声如同天罚。剧烈的震动和翻滚让舱内的欧格林们像骰子般互相碰撞。刺鼻的臭氧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李维被束缚带死死勒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颈后的痛觉放大器发出针刺般的警告。透过观察窗狭小的缝隙，他看到地狱般的景象：阿米吉多顿的天空被滚滚黑烟和炮火染成暗红，巨大的蕈状云在地平线上升腾。地面是燃烧的钢铁丛林，崩塌的教堂尖塔像巨人的断指。远处，绿色皮肤、发出震天战吼的兽人狂潮正撕扯着帝国卫队单薄的防线，人类的惨叫声被爆炸声撕碎。
“Gamma-7小队！听令！” 疤脸政委冷酷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炸响在每一个欧格林的头盔里。全息战术地图在他们简陋头盔目镜上闪烁，标记出一个通往后方庞大地下掩体的隧道入口。隧道上方，巨大的金属支撑梁在持续的炮击中发出呻吟，碎石簌簌落下。“绿皮杂碎正涌向东侧隧道！后面是五千名帝国公民！你们的任务：用你们的身体，堵住它！为平民撤离争取时间！现在！冲锋！为了帝皇！”
没有任何犹豫的空间。束缚带弹开，沉重的舱门轰然砸落。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监工们刺耳的电击棒和吼叫驱赶着他们。“为了老大！砸！” 骨人队长咆哮着，第一个笨拙地跃出舱门，巨大的身躯砸起一片烟尘。其他欧格林，包括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怯懦的“碎骨”，也本能地跟随着，发出无意义的战吼，像一群被驱赶的巨象，冲向那摇摇欲坠的隧道口。
李维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在燃烧的废墟上踏出深坑。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隧道上方那些在爆炸冲击波中剧烈扭曲、发出刺耳金属呻吟的支撑梁。芯片在低语：服从指令…堵住隧道…为了帝皇的荣耀… 但李维残存的意识和眼前物理结构即将崩溃的景象激烈对抗。
“不…行！” 他朝着骨人队长的背影嘶吼，声音被爆炸声淹没。他奋力加速，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同胞，包括骨人队长。他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隧道入口前，浑浊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一根巨大的、扭曲变形的工字钢支撑梁，在一处爆炸中彻底断裂，斜斜地卡在崩塌的混凝土结构里，是隧道结构最致命的弱点！
“碎骨！” 李维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咆哮，用尽全力指向那根断裂的巨梁，“扛！这里！” 他无法表达“支撑点”这样复杂的概念，只能用最原始的词语和动作示意。
碎骨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李维眼神中的急切和过往那一次保护，似乎触动了他简单的思维。他没有任何犹豫，低吼一声：“李…说…扛！”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冲向那根断裂的巨梁，用肩膀死死抵住它下滑的一端。另外几个靠近的欧格林，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骨人候补（李维）和碎骨的行动，也本能地跟着冲过去，用他们的身体顶住摇摇欲坠的梁柱和倾泻的碎石。
“Gamma-7！你在违抗命令！立刻堵住入口！” 政委暴怒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颈后的痛觉放大器瞬间被激活到最高档！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电流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李维的每一根神经！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痉挛，几乎跪倒在地。视野瞬间被撕裂成红黑交错的碎片，芯片的低语变成狂暴的轰鸣：堵住入口！堵住入口！堵住入口！
“不——！” 李维用尽最后一丝对抗的意志，猛地扯下腰间悬挂的一捆帝国卫队标准破片手雷。他不再看隧道入口，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隧道深处、靠近承重结构最脆弱的位置，狠狠投掷过去！他无法精确瞄准，只能赌！
轰隆——！ ！ ！
手雷在隧道深处猛烈爆炸！连锁反应瞬间引发！早已不堪重负的隧道结构终于彻底崩塌！巨石、断裂的金属、燃烧的建筑残骸如同山洪暴发般从隧道内部倾泻而下，瞬间将入口彻底封死！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
成功了？李维在电流的折磨和爆炸的冲击中挣扎着抬头，肺部吸入滚烫的烟尘，咳出带血的唾沫。他望向碎骨他们支撑的位置。烟尘稍散，他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刚刚落下的岩石堆。几根扭曲的金属从石堆缝隙里伸出来，其中一根粗壮的、布满青灰色皮肤的手臂，无力地垂在岩石外，手腕上，一道歪歪扭扭的“碎骨”划痕清晰可见，手指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却已一动不动。
“碎…骨…” 李维呆住了。剧痛、电击、芯片的低语，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只有那只垂落的手，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害死了他。他以为的拯救，他试图保护的人，因为他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性”选择，被活埋在了这里。
沉重的军靴踏碎石块的声音靠近。疤脸政委走到他身边，看着被彻底封死的隧道口，又看了看那片埋葬了数名欧格林（包括碎骨）的岩石堆，脸上没有任何悲悯，只有一丝任务完成的冷酷和一丝对李维“灵光一现”的审视。他用力拍了拍李维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肩甲，力道大得像在敲打一块顽石。
“干得好，Gamma-7！” 政委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赞许，“精准的破坏！为撤离争取了关键时间！这才是帝国需要的、合格的攻城锤！记住这种感觉，服从命令，你就能为帝皇立下功勋！” 他指了指被封死的隧道和那片废墟，仿佛那只是无足轻重的耗材损失。
李维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电击，不是因为伤痛。一种比电流更尖锐、比窒息更痛苦的绝望和冰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胃袋剧烈翻搅，一股混合着胆汁和血腥的灼热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冲刷着他肮脏、布满伤痕的脸颊。
攻城锤。合格的攻城锤。
政委的“嘉奖”像毒液渗入骨髓。李维被授予了“骨人队长”的粗糙金属肩徽——一块边缘锋利、刻着齿轮和颅骨图案的铁片，冰冷地扣在他肩甲上。随之而来的，是后颈芯片被激活的尖锐嗡鸣，以及直接烙印在意识底层的指令：“目标：第七铸造神殿主通道。任务：吸引敌方重火力，为极限战士第三连突击创造窗口。执行模式：无畏冲锋。生还率分析：0.3%。指令优先级：绝对。” 指令冰冷、精确，不容置疑，像一道钢铁闸门轰然落下，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李维”的灰烬。
神殿战场如同熔炉地狱。高耸的、布满管道和齿轮的墙壁在重炮轰击下呻吟、崩塌。空气被等离子武器灼烧得扭曲，充斥着臭氧的焦糊味和金属融化的恶臭。混沌星际战士——钢铁勇士，他们灰暗的、布满尖刺和亵渎符文的动力甲在火光中如同移动的堡垒，重型爆矢枪和转管热熔炮编织着毁灭的火网。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帝国卫队士兵被撕成碎片，血雾在残骸间弥漫。欧格林小队如同浑浊的肉浪，在政委和监工的电击驱赶下，一波波冲向那死亡绞肉机，又在钢铁弹幕中化为喷洒的肉块和破碎的骨骼。
李维麻木地挥舞着巨大的金属棍棒，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钢铁勇士头盔的凹陷或肢体折断的脆响，温热的、带着硫磺味的异端血液溅满他全身。芯片持续不断地输送着指令、痛觉压制（为了不影响冲锋效率）和冷酷的战损评估。他感觉自己正逐渐滑向深渊，欧格林的本能和对痛苦的麻木正在吞噬残存的人性碎片。直到——
一声微弱的、不属于战场的啜泣，像一根细针，刺穿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和芯片的嗡鸣。李维循声望去。在一个被炸塌的、布满齿轮残骸的角落缝隙里，蜷缩着一个欧格林新兵，巨大的身躯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里，露出一角褪色的、沾满油污的碎花布。那是一个小小的、残破的布娃娃。
李维浑浊的目光扫过新兵身后的废墟。几米外，一堆坍塌的金属管道下，压着一只纤细的、属于人类小女孩的手，苍白的手指无力地张开着，手腕上系着一根同样褪色的、廉价的粉色丝带。
芯片立刻发出尖锐的警告：目标新兵出现异常情绪波动，可能导致任务失败。执行强制命令：丢弃干扰物，立即归队冲锋！ 冰冷的指令流如同钢针，试图刺穿李维的意志。
时间仿佛凝固了。新兵恐惧地看着李维，又看看手里的娃娃，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李维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失去的痛苦，对温暖的依恋。那是“碎骨”也曾有过的、属于“人”的微光。这束微光，此刻却成了芯片逻辑里必须清除的“故障”。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愤怒和悲哀，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李维庞大的躯体内轰然爆发！它瞬间压倒了芯片的尖啸，压倒了欧格林本能的服从，甚至压倒了求生的欲望！他猛地伸出巨手，不是去抢夺，而是狠狠抓住自己脖颈上那个象征着奴役和控制的冰冷项圈！
“呃啊——！” 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李维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缆般瞬间绷紧！坚固的合金项圈在他恐怖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嘎嘣！” 一声脆响！项圈连同内嵌的控制器和部分血肉，被他硬生生扯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青灰色的胸膛。
剧痛！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但比这更强烈的是芯片因强制物理断开而瞬间过载的、直冲大脑的狂暴反噬！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棍在他脑髓里疯狂搅动！李维眼前一黑，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口鼻喷出带血的泡沫。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那断裂的、沾满自己鲜血的项圈，狠狠塞进那个吓呆的新兵手里。新兵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名字：“砾石”。李维的声带撕裂般振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和前所未有的清晰：
“逃…砾石…带它…活！” 这是他作为“李维”，作为一个人，在这个黑暗宇宙里，说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下一秒，芯片过载的剧痛和指令残留的疯狂彻底主宰了这具身体。李维浑浊的双眼瞬间被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赤红光芒充斥！那不是欧格林的茫然，而是彻底燃烧灵魂的、歇斯底里的毁灭意志！他不再看砾石，猛地转身，发出一声撕裂战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终极咆哮！
“嗷嗷嗷嗷——！！！”
这咆哮如同冲锋的号角。剩余的欧格林，被骨人队长最后那蕴含狂暴意志的吼声所感染（或者说芯片的群体指令被这声咆哮强行同步激活），如同被注入狂暴药剂的巨兽，发出震天的怒吼，放弃了所有闪避和掩体，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姿态，跟随着李维那巨大而决绝的背影，朝着钢铁勇士最密集的火力点——那几台正在疯狂倾泻弹幕的转管热熔炮阵地，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钢铁勇士们冷酷地调转枪口。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和爆矢弹幕瞬间将冲锋的欧格林队列笼罩！一个接一个的巨大身躯在炽热的光芒中汽化、被撕裂成碎片、在爆炸中化为燃烧的残骸！李维冲在最前，巨大的身体成了最显眼的靶标。一发高爆爆矢弹击中了他的左肩，整条手臂连同那枚象征“骨人队长”的冰冷肩徽瞬间化为血雾和金属碎片！紧接着，一道灼热的等离子流擦过他的腰际，瞬间汽化了他大片的血肉和内脏！下半身几乎被熔断！
剧痛！足以瞬间杀死任何生物的剧痛！但芯片过载的疯狂和那最后咆哮所点燃的意志，竟强行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体继续向前！他仅存的右臂死死抓住那根巨大的金属棒，不是挥动，而是像标枪一样，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最近一台热熔炮的操作位猛掷过去！同时，他残存的上半身，借助着巨大的惯性，像一颗人肉炮弹，狠狠撞向那台炮的支架！
轰！咔嚓！
金属棒砸飞了一个钢铁勇士的操作员。李维千疮百孔的身体也狠狠撞在灼热的炮身上！炮管猛地一歪，致命的能量光束打偏，将旁边一台自动炮塔炸成了火球！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和火力间隙——
“为了马库拉格！为了帝皇！” 嘹亮而充满力量的人类战吼响起！
蓝色的闪电撕裂烟幕！极限战士星际战士如同神兵天降！爆弹枪的精准点射瞬间放倒了几个因火力中断而暴露的钢铁勇士。链锯剑的轰鸣和动力拳套击碎陶钢的巨响压过了战场喧嚣。星际战士们踏着欧格林破碎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如同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瞬间冲过了那个由血肉和疯狂撕开的短暂缺口，杀向神殿深处！
李维残破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重重地砸落在一堆扭曲的金属废墟中。视野迅速模糊、变暗。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喷涌的鲜血和内脏碎片飞速流逝。冰冷，无边的冰冷正在吞噬他。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摸索着，艰难地伸进自己几乎被熔穿、暴露在外的胸腔。他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沾满自己温热血液和内脏碎片的布娃娃。
他把它紧紧攥在染血的手心里。很软。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地球上，隔着橱窗玻璃摸到过的那些玩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仿佛穿透了战锤宇宙永恒的冰冷黑暗，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静和黑暗。
硝烟未散，战场只剩下燃烧的残骸、冷却的金属和浓重的血腥味。极限战士的技术军士踏过遍布神殿通道的尸骸，他那被机油和血污沾染的精工靴子，停在了那堆特别巨大的、属于欧格林的破碎残躯旁。动力甲内置的扫描仪发出单调的嗡鸣。
“确认敌方重火力点清除，突击路径已肃清。目标区域控制完成。” 技术军士毫无波澜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汇报，同时，他精工手套上的记录刺针在数据板边缘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数据板冰冷的屏幕微光映亮了他冷漠的目镜。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那具被腰斩、几乎被烧焦的巨大欧格林尸体。尸体仅存的右手里，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露出一点褪色的、被血浸透的碎花布。技术军士的视线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掠过一块无意义的战场垃圾。他抬起脚，覆盖着陶钢的沉重军靴无意识地踩在那只紧握的手上。
轻微的一声脆响，可能是焦脆的骨骼碎裂，也可能是那个小小的布娃娃被彻底碾进了污秽的泥土和凝固的血浆里。
技术军士迈步离开，继续检查战场。他靴子移开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深深的、混着血泥的脚印。脚印边缘，一块边缘扭曲的锈铁片半埋在土里，上面似乎有一些模糊的、被高温和暴力扭曲过的划痕，隐约能辨认出一个“H”和一个“U”的残迹。旁边，是那枚被等离子烧熔了一半、象征“骨人队长”的冰冷肩徽。
远处，焚化炉巨大的机械臂开始轰鸣，如同饥饿的钢铁巨兽。履带转动，将堆积如山的尸体——帝国卫队的、绿皮的、混沌星际战士的，以及那些庞大而沉默的欧格林残骸——无情地卷向那喷吐着烈焰的炉口。高温扭曲了空气，也将所有血肉、骨骼、未尽的嘶吼和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彻底化为虚无的灰烬。
在极限战士第三连的正式战斗简报归档记录中，简洁的条目闪烁着冷光：
作战区域：第七铸造神殿主通道。
关键节点：敌方重火力点压制成功。突破口建立者：极限战士第三连突击小队。
辅助单位损耗报告：欧格林突击单位 Gamma-7 小队，全员阵亡。
消耗效率评估：符合预期战术目标。损耗率：100%。评定：合格。
备注：无异常。
“样本 114514，神经驳接完成度 98.7%，生命体征稳定。记录：苏醒时间比标准序列延迟 1.3 秒，建议观察潜在神经缺陷。” 一个毫无起伏的、仿佛金属摩擦的合成音响起，用的是李维完全陌生的语言，但他大脑深处某个新生的区域却自动将其扭曲成他能理解的冰冷字节。他最后的记忆是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战锤40K》维基页面——“欧格林：帝国的亚人炮灰”——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根粗大的金属探管粗暴地戳进他嘴里，强行灌入一股灼热、辛辣的流体。这味道像烧焦的塑料混合着铁屑。力量伴随着剧痛在他四肢百骸中炸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肌肉纤维撕裂又疯狂重组。他痛苦地蜷缩，撞在冰冷的强化玻璃壁上。
“反射测试。” 那个金属摩擦音再次响起。瞬间，刺穿灵魂的剧痛从颈后爆发，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脊椎！李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沉如闷雷的咆哮，巨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拳头狠狠砸在玻璃壁上，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和暗红的血印。他看到自己倒映在污浊玻璃上的影子——那是一个怪物：三米高的青灰色身躯，肌肉虬结如老树根瘤，覆盖着粗糙的疤痕和缝合线，一张布满褶皱的类人面孔上，镶嵌着一对茫然、浑浊、此刻写满痛苦与惊骇的小眼睛。
恐惧攫住了他，比颈后的剧痛更甚。这不是梦。铭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搜寻，终于在手腕上发现一个冰冷的金属环：“Ogryn Gamma-7。批产序列：114514。型号：消耗型突击单位。适用战场：高损耗正面突破。”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砸在他残存的理智上。批产。消耗型。炮灰。
囚笼的门轰然滑开，刺眼的白光涌了进来。两个穿着肮脏工装、手持电击棒和粗大铁链的监工，像驱赶牲畜一样用刺耳的呵斥和闪烁的电弧将他逼出牢笼。脚下的金属地板冰冷坚硬。空气污浊，充满了汗臭、排泄物的酸腐和浓重的血腥味。走廊两侧是无数同样的玻璃囚笼，里面蠕动着与他相似的巨大身影。有的在茫然地撞击着玻璃，有的在啃咬自己的手臂，更多的只是蜷缩在角落，发出无意义的低吼或呜咽。这里是牲口棚。
“快走，烂肉！” 监工的电击棒狠狠戳在李维的腰侧，蓝色的电弧噼啪作响，带来一阵麻痹和灼痛。他踉跄了一下，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低吼。监工却哈哈大笑：“哈！这个还会生气？记下来，给‘骨人’筛选留个标记！” 另一个监工冷漠地在数据板上划了一下。
训练场是一个巨大的、布满油污和干涸血迹的金属穹窿。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监工们吼叫着“冲锋！冲锋！”，挥舞着电击棒。一群和李维一样的欧格林新兵，如同被驱赶的牛群，笨拙地向前奔跑。前方的靶场骤然亮起刺目的红灯，模拟爆弹枪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橙红色的曳光弹（虽然是低功率的激光标记）呼啸着从他们头顶和身边掠过。
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欧格林，李维在混乱中瞥见他手腕上歪歪扭扭刻着“碎骨”的划痕，显然被巨大的声响吓懵了，竟然呆立在原地，巨大的身躯筛糠般颤抖。一道激光标记精准地打在他的胸口，代表一次“致命命中”。
“废物！浪费口粮的垃圾！” 一个监工咆哮着冲过去，高举起电击棒。
一股不属于欧格林的本能猛地攫住李维。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对他过去的身体而言），猛地撞开那个监工。监工猝不及防，狼狈地摔倒在地。李维挡在惊恐的“碎骨”面前，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监工。他试图说话，想解释这太危险，但声带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 他… 怕…”
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欧格林都停下了动作，茫然地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场景。监工们则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亵渎，脸上混杂着震惊和暴怒。
“抗命？！情感冗余？！污染！” 一个冰冷、带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笔挺政委军服、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疤痕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高处的观察台上。他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了李维，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看来这个‘Gamma-7’需要特别的‘净化’。给他加装‘痛觉放大器’，最高档位。让他记住，欧格林只需要服从，不需要思考！”
李维被粗暴地拖走时，最后看到的，是“碎骨”那双充满恐惧和一丝困惑的浑浊眼睛。
深夜，恶臭弥漫的集体囚笼里，鼾声和梦呓此起彼伏。李维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颈后和腰间新安装的装置传来一阵阵隐痛。他伸出粗大笨拙的手指，用指甲在布满污垢和锈迹的地板上，一遍又一遍，艰难地刻画着。一个扭曲的“H”，一个歪斜的“U”，一个几乎不成形的“M”……他强迫自己集中那被庞大身躯和混沌本能冲击得支离破碎的意识，对抗着芯片植入后残留的眩晕和低语（服从即存在…思考即背叛…）。
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是“骨人”队长，一个体型比李维还要魁梧一圈的欧格林，他的额头上镶嵌着一块闪烁着微弱红光的金属片，眼神比其他人更集中，但也更冰冷麻木。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串扭曲的符号，又抬头盯着李维，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理解，只有一种被侵入领地的、纯粹的敌意。
“坏…东西…” 骨人队长发出含糊的低吼，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李维的面门！
李维本能地抬手格挡。“砰！” 一声闷响，骨头都震得发麻。他没有还手，只是蜷缩着，承受着雨点般落下的重拳和靴子的踢踹。每一次打击都引发颈后“痛觉放大器”的报复性电击，电流钻心蚀骨。他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把那声代表屈服和痛苦的嚎叫死死压在喉咙里。不能叫！那是野兽的屈服！他更紧地蜷缩，用身体护住地上那几乎被蹭掉的“HUMAN”划痕。
“我…不是…畜生！” 一个破碎的、几乎无法分辨的词语，伴随着血沫，从他肿胀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
震耳欲聋的空投舱脱离声如同天罚。剧烈的震动和翻滚让舱内的欧格林们像骰子般互相碰撞。刺鼻的臭氧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李维被束缚带死死勒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颈后的痛觉放大器发出针刺般的警告。透过观察窗狭小的缝隙，他看到地狱般的景象：阿米吉多顿的天空被滚滚黑烟和炮火染成暗红，巨大的蕈状云在地平线上升腾。地面是燃烧的钢铁丛林，崩塌的教堂尖塔像巨人的断指。远处，绿色皮肤、发出震天战吼的兽人狂潮正撕扯着帝国卫队单薄的防线，人类的惨叫声被爆炸声撕碎。
“Gamma-7小队！听令！” 疤脸政委冷酷的声音通过内置通讯器炸响在每一个欧格林的头盔里。全息战术地图在他们简陋头盔目镜上闪烁，标记出一个通往后方庞大地下掩体的隧道入口。隧道上方，巨大的金属支撑梁在持续的炮击中发出呻吟，碎石簌簌落下。“绿皮杂碎正涌向东侧隧道！后面是五千名帝国公民！你们的任务：用你们的身体，堵住它！为平民撤离争取时间！现在！冲锋！为了帝皇！”
没有任何犹豫的空间。束缚带弹开，沉重的舱门轰然砸落。充满硝烟和血腥味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监工们刺耳的电击棒和吼叫驱赶着他们。“为了老大！砸！” 骨人队长咆哮着，第一个笨拙地跃出舱门，巨大的身躯砸起一片烟尘。其他欧格林，包括眼神依旧带着一丝怯懦的“碎骨”，也本能地跟随着，发出无意义的战吼，像一群被驱赶的巨象，冲向那摇摇欲坠的隧道口。
李维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在燃烧的废墟上踏出深坑。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隧道上方那些在爆炸冲击波中剧烈扭曲、发出刺耳金属呻吟的支撑梁。芯片在低语：服从指令…堵住隧道…为了帝皇的荣耀… 但李维残存的意识和眼前物理结构即将崩溃的景象激烈对抗。
“不…行！” 他朝着骨人队长的背影嘶吼，声音被爆炸声淹没。他奋力加速，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撞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同胞，包括骨人队长。他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隧道入口前，浑浊的目光焦急地扫视着周围。一根巨大的、扭曲变形的工字钢支撑梁，在一处爆炸中彻底断裂，斜斜地卡在崩塌的混凝土结构里，是隧道结构最致命的弱点！
“碎骨！” 李维朝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咆哮，用尽全力指向那根断裂的巨梁，“扛！这里！” 他无法表达“支撑点”这样复杂的概念，只能用最原始的词语和动作示意。
碎骨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李维眼神中的急切和过往那一次保护，似乎触动了他简单的思维。他没有任何犹豫，低吼一声：“李…说…扛！”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冲向那根断裂的巨梁，用肩膀死死抵住它下滑的一端。另外几个靠近的欧格林，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骨人候补（李维）和碎骨的行动，也本能地跟着冲过去，用他们的身体顶住摇摇欲坠的梁柱和倾泻的碎石。
“Gamma-7！你在违抗命令！立刻堵住入口！” 政委暴怒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颈后的痛觉放大器瞬间被激活到最高档！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电流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李维的每一根神经！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痉挛，几乎跪倒在地。视野瞬间被撕裂成红黑交错的碎片，芯片的低语变成狂暴的轰鸣：堵住入口！堵住入口！堵住入口！
“不——！” 李维用尽最后一丝对抗的意志，猛地扯下腰间悬挂的一捆帝国卫队标准破片手雷。他不再看隧道入口，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隧道深处、靠近承重结构最脆弱的位置，狠狠投掷过去！他无法精确瞄准，只能赌！
轰隆——！ ！ ！
手雷在隧道深处猛烈爆炸！连锁反应瞬间引发！早已不堪重负的隧道结构终于彻底崩塌！巨石、断裂的金属、燃烧的建筑残骸如同山洪暴发般从隧道内部倾泻而下，瞬间将入口彻底封死！巨大的烟尘冲天而起。
成功了？李维在电流的折磨和爆炸的冲击中挣扎着抬头，肺部吸入滚烫的烟尘，咳出带血的唾沫。他望向碎骨他们支撑的位置。烟尘稍散，他看到的是——一片巨大的、刚刚落下的岩石堆。几根扭曲的金属从石堆缝隙里伸出来，其中一根粗壮的、布满青灰色皮肤的手臂，无力地垂在岩石外，手腕上，一道歪歪扭扭的“碎骨”划痕清晰可见，手指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却已一动不动。
“碎…骨…” 李维呆住了。剧痛、电击、芯片的低语，仿佛瞬间离他远去。只有那只垂落的手，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害死了他。他以为的拯救，他试图保护的人，因为他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性”选择，被活埋在了这里。
沉重的军靴踏碎石块的声音靠近。疤脸政委走到他身边，看着被彻底封死的隧道口，又看了看那片埋葬了数名欧格林（包括碎骨）的岩石堆，脸上没有任何悲悯，只有一丝任务完成的冷酷和一丝对李维“灵光一现”的审视。他用力拍了拍李维沾满灰尘和血迹的肩甲，力道大得像在敲打一块顽石。
“干得好，Gamma-7！” 政委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赞许，“精准的破坏！为撤离争取了关键时间！这才是帝国需要的、合格的攻城锤！记住这种感觉，服从命令，你就能为帝皇立下功勋！” 他指了指被封死的隧道和那片废墟，仿佛那只是无足轻重的耗材损失。
李维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电击，不是因为伤痛。一种比电流更尖锐、比窒息更痛苦的绝望和冰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胃袋剧烈翻搅，一股混合着胆汁和血腥的灼热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冲刷着他肮脏、布满伤痕的脸颊。
攻城锤。合格的攻城锤。
政委的“嘉奖”像毒液渗入骨髓。李维被授予了“骨人队长”的粗糙金属肩徽——一块边缘锋利、刻着齿轮和颅骨图案的铁片，冰冷地扣在他肩甲上。随之而来的，是后颈芯片被激活的尖锐嗡鸣，以及直接烙印在意识底层的指令：“目标：第七铸造神殿主通道。任务：吸引敌方重火力，为极限战士第三连突击创造窗口。执行模式：无畏冲锋。生还率分析：0.3%。指令优先级：绝对。” 指令冰冷、精确，不容置疑，像一道钢铁闸门轰然落下，碾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李维”的灰烬。
神殿战场如同熔炉地狱。高耸的、布满管道和齿轮的墙壁在重炮轰击下呻吟、崩塌。空气被等离子武器灼烧得扭曲，充斥着臭氧的焦糊味和金属融化的恶臭。混沌星际战士——钢铁勇士，他们灰暗的、布满尖刺和亵渎符文的动力甲在火光中如同移动的堡垒，重型爆矢枪和转管热熔炮编织着毁灭的火网。每一次轰鸣都伴随着帝国卫队士兵被撕成碎片，血雾在残骸间弥漫。欧格林小队如同浑浊的肉浪，在政委和监工的电击驱赶下，一波波冲向那死亡绞肉机，又在钢铁弹幕中化为喷洒的肉块和破碎的骨骼。
李维麻木地挥舞着巨大的金属棍棒，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钢铁勇士头盔的凹陷或肢体折断的脆响，温热的、带着硫磺味的异端血液溅满他全身。芯片持续不断地输送着指令、痛觉压制（为了不影响冲锋效率）和冷酷的战损评估。他感觉自己正逐渐滑向深渊，欧格林的本能和对痛苦的麻木正在吞噬残存的人性碎片。直到——
一声微弱的、不属于战场的啜泣，像一根细针，刺穿了震耳欲聋的炮火和芯片的嗡鸣。李维循声望去。在一个被炸塌的、布满齿轮残骸的角落缝隙里，蜷缩着一个欧格林新兵，巨大的身躯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指缝里，露出一角褪色的、沾满油污的碎花布。那是一个小小的、残破的布娃娃。
李维浑浊的目光扫过新兵身后的废墟。几米外，一堆坍塌的金属管道下，压着一只纤细的、属于人类小女孩的手，苍白的手指无力地张开着，手腕上系着一根同样褪色的、廉价的粉色丝带。
芯片立刻发出尖锐的警告：目标新兵出现异常情绪波动，可能导致任务失败。执行强制命令：丢弃干扰物，立即归队冲锋！ 冰冷的指令流如同钢针，试图刺穿李维的意志。
时间仿佛凝固了。新兵恐惧地看着李维，又看看手里的娃娃，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李维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失去的痛苦，对温暖的依恋。那是“碎骨”也曾有过的、属于“人”的微光。这束微光，此刻却成了芯片逻辑里必须清除的“故障”。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愤怒和悲哀，如同沉寂的火山在李维庞大的躯体内轰然爆发！它瞬间压倒了芯片的尖啸，压倒了欧格林本能的服从，甚至压倒了求生的欲望！他猛地伸出巨手，不是去抢夺，而是狠狠抓住自己脖颈上那个象征着奴役和控制的冰冷项圈！
“呃啊——！” 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李维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如同钢缆般瞬间绷紧！坚固的合金项圈在他恐怖的力量下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嘎嘣！” 一声脆响！项圈连同内嵌的控制器和部分血肉，被他硬生生扯断！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青灰色的胸膛。
剧痛！真正的、撕心裂肺的剧痛！但比这更强烈的是芯片因强制物理断开而瞬间过载的、直冲大脑的狂暴反噬！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铁棍在他脑髓里疯狂搅动！李维眼前一黑，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口鼻喷出带血的泡沫。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将那断裂的、沾满自己鲜血的项圈，狠狠塞进那个吓呆的新兵手里。新兵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名字：“砾石”。李维的声带撕裂般振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沫和前所未有的清晰：
“逃…砾石…带它…活！” 这是他作为“李维”，作为一个人，在这个黑暗宇宙里，说出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完整的话。
下一秒，芯片过载的剧痛和指令残留的疯狂彻底主宰了这具身体。李维浑浊的双眼瞬间被一种非人的、野兽般的赤红光芒充斥！那不是欧格林的茫然，而是彻底燃烧灵魂的、歇斯底里的毁灭意志！他不再看砾石，猛地转身，发出一声撕裂战场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暴怒的终极咆哮！
“嗷嗷嗷嗷——！！！”
这咆哮如同冲锋的号角。剩余的欧格林，被骨人队长最后那蕴含狂暴意志的吼声所感染（或者说芯片的群体指令被这声咆哮强行同步激活），如同被注入狂暴药剂的巨兽，发出震天的怒吼，放弃了所有闪避和掩体，以最原始、最狂暴的姿态，跟随着李维那巨大而决绝的背影，朝着钢铁勇士最密集的火力点——那几台正在疯狂倾泻弹幕的转管热熔炮阵地，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钢铁勇士们冷酷地调转枪口。毁灭性的能量光束和爆矢弹幕瞬间将冲锋的欧格林队列笼罩！一个接一个的巨大身躯在炽热的光芒中汽化、被撕裂成碎片、在爆炸中化为燃烧的残骸！李维冲在最前，巨大的身体成了最显眼的靶标。一发高爆爆矢弹击中了他的左肩，整条手臂连同那枚象征“骨人队长”的冰冷肩徽瞬间化为血雾和金属碎片！紧接着，一道灼热的等离子流擦过他的腰际，瞬间汽化了他大片的血肉和内脏！下半身几乎被熔断！
剧痛！足以瞬间杀死任何生物的剧痛！但芯片过载的疯狂和那最后咆哮所点燃的意志，竟强行驱动着这具残破的躯体继续向前！他仅存的右臂死死抓住那根巨大的金属棒，不是挥动，而是像标枪一样，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最近一台热熔炮的操作位猛掷过去！同时，他残存的上半身，借助着巨大的惯性，像一颗人肉炮弹，狠狠撞向那台炮的支架！
轰！咔嚓！
金属棒砸飞了一个钢铁勇士的操作员。李维千疮百孔的身体也狠狠撞在灼热的炮身上！炮管猛地一歪，致命的能量光束打偏，将旁边一台自动炮塔炸成了火球！就在这一瞬间的混乱和火力间隙——
“为了马库拉格！为了帝皇！” 嘹亮而充满力量的人类战吼响起！
蓝色的闪电撕裂烟幕！极限战士星际战士如同神兵天降！爆弹枪的精准点射瞬间放倒了几个因火力中断而暴露的钢铁勇士。链锯剑的轰鸣和动力拳套击碎陶钢的巨响压过了战场喧嚣。星际战士们踏着欧格林破碎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如同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瞬间冲过了那个由血肉和疯狂撕开的短暂缺口，杀向神殿深处！
李维残破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抛飞，重重地砸落在一堆扭曲的金属废墟中。视野迅速模糊、变暗。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喷涌的鲜血和内脏碎片飞速流逝。冰冷，无边的冰冷正在吞噬他。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仅存的右手，颤抖着，摸索着，艰难地伸进自己几乎被熔穿、暴露在外的胸腔。他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沾满自己温热血液和内脏碎片的布娃娃。
他把它紧紧攥在染血的手心里。很软。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在地球上，隔着橱窗玻璃摸到过的那些玩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仿佛穿透了战锤宇宙永恒的冰冷黑暗，轻轻触碰了一下他即将熄灭的意识核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静和黑暗。
硝烟未散，战场只剩下燃烧的残骸、冷却的金属和浓重的血腥味。极限战士的技术军士踏过遍布神殿通道的尸骸，他那被机油和血污沾染的精工靴子，停在了那堆特别巨大的、属于欧格林的破碎残躯旁。动力甲内置的扫描仪发出单调的嗡鸣。
“确认敌方重火力点清除，突击路径已肃清。目标区域控制完成。” 技术军士毫无波澜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汇报，同时，他精工手套上的记录刺针在数据板边缘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数据板冰冷的屏幕微光映亮了他冷漠的目镜。
他的目光扫过脚下那具被腰斩、几乎被烧焦的巨大欧格林尸体。尸体仅存的右手里，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露出一点褪色的、被血浸透的碎花布。技术军士的视线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掠过一块无意义的战场垃圾。他抬起脚，覆盖着陶钢的沉重军靴无意识地踩在那只紧握的手上。
轻微的一声脆响，可能是焦脆的骨骼碎裂，也可能是那个小小的布娃娃被彻底碾进了污秽的泥土和凝固的血浆里。
技术军士迈步离开，继续检查战场。他靴子移开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深深的、混着血泥的脚印。脚印边缘，一块边缘扭曲的锈铁片半埋在土里，上面似乎有一些模糊的、被高温和暴力扭曲过的划痕，隐约能辨认出一个“H”和一个“U”的残迹。旁边，是那枚被等离子烧熔了一半、象征“骨人队长”的冰冷肩徽。
远处，焚化炉巨大的机械臂开始轰鸣，如同饥饿的钢铁巨兽。履带转动，将堆积如山的尸体——帝国卫队的、绿皮的、混沌星际战士的，以及那些庞大而沉默的欧格林残骸——无情地卷向那喷吐着烈焰的炉口。高温扭曲了空气，也将所有血肉、骨骼、未尽的嘶吼和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彻底化为虚无的灰烬。
在极限战士第三连的正式战斗简报归档记录中，简洁的条目闪烁着冷光：
作战区域：第七铸造神殿主通道。
关键节点：敌方重火力点压制成功。突破口建立者：极限战士第三连突击小队。
辅助单位损耗报告：欧格林突击单位 Gamma-7 小队，全员阵亡。
消耗效率评估：符合预期战术目标。损耗率：100%。评定：合格。
备注：无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