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处处风波处处愁（下）
“师兄，早啊。”张良迎上去，带着一贯的笑容向伏念请安。
“嗯。”伏念微微颌首，“这两人可是子房叫来的？”
“正是。这两位弟子年纪虽小，可是颇有棋艺天赋，子房遂叫他们前来。”
“但不可耽误早课。”
“是。子房下次注意。”张良向着伏念欠身行礼，而少羽天明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子房，你过来，我有事问你。”伏念转过身向着不远处湖畔的一处水榭走去。
张良整整衣装，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走了几步，回首对少羽和天明说道：“你二人暂且去六艺馆等我。”
少羽忙应道：“是，三师公。”说完，赶紧扯着天明，尽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子房，”伏念别着手背对着张良，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你素与你二师兄亲近，你可知道发生何事？”
“子房不知。”
伏念听言，回过身来，眉头紧皱：“你会不知？他最近日日外出，且每次归来都已日落西山，昨天更是夙夜未归。身为儒家二当家，颜路何时如此罔顾门规？必然有事相瞒。”
张良仍是带着一贯的微笑，看着略带怒气的伏念，心平气和地说道：“掌门师兄既是了解二师兄为人，又何必如此担心、动怒？二师兄做事自有分寸。”
“颜路向来帮你开脱推辞，这次你自然是站在他那边，为他说话。”伏念犀利的眼神盯着张良，仿佛要看穿张良心中真实想法似的。
“子房不敢，”张良收敛了笑容，“不过子房只是知道，二师兄最近早出晚归实是因为师叔。”
“哦？”伏念挑起了眉毛。
“听闻师叔因研习医道而常叫二师兄过去，想来二师兄也是因草药之事而早出晚归。”张良坚定地看着伏念说道。
伏念沉吟片刻，看着神情与往常不同的张良，缓缓说道：“你既已说出师叔，我暂且相信你。但是子房，现在实乃儒家生死关头，一步错则亡，你与颜路身为儒家当家，自是要多加注意。”
“子房明白。”
伏念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小师弟一眼：“子房，尤其是你。”
张良心里一紧，脸上却是风平浪静：“多谢掌门师兄关心。”
伏念看向泛起阵阵涟漪的湖面，说：“子房，不如与我前去向师叔请安吧。”
“是。”
“你快看啊！”天明指着远处的伏念与张良。少羽顺着天明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张良跟着伏念向远处山上的竹林走去，不禁起疑：张良先生跟伏念先生走去哪里呢？
张良与伏念踏着石板小路，穿过一片幽篁，来到荀子所住的竹屋之前。张良停住脚步：“看来平日子房给师兄留下一个不诚实的印象，如今师兄来此恐怕是向师叔确认的吧。”
伏念并无回头，只停顿一下，说道：“子房多心。”
进了门，却见荀子如往常一样坐在几前研究棋局。伏念与张良站在门边，隔着屏风向荀子问好。荀子也不搭理，只是用手缓缓地捋了捋胡须，仍旧沉浸在棋局中。隔着一层素色白纱，荀子身影亦不清楚，仿佛世外谪仙。
“师叔，伏念前来有事相谈。”伏念恭恭敬敬地作揖。
“嗯。”荀子不细问，不侧视，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师叔久居茅舍，恐不知墨家机关城已被秦军攻破。最近桑海城戒备森严，李斯、蒙恬、阴阳家都来到桑海，李斯更是来小圣贤庄告诫。窃以为，儒家恐又招劫难。”
荀子听言，眼神终于离开了棋局，看向屏风外的两人。“伏念当真如此以为？”
“是。”
荀子闭眼不语。荀子心知，这个师侄一向是严厉谨慎，虽不大对自己的胃口，却也是儒家的顶梁柱。平日再大的风浪，他也只是自己扛着，连颜路、子房都甚少有机会替他分担，更不要说他会主动来找自己。
张良在一旁站着，也明白伏念来此并不是对颜路一事追查到底。纵使伏念真的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此刻面对儒家未知的劫难，伏念也不会再深究什么。向前一步：“师叔，可曾问道二十年前那场大火前夕的味道？”
2010-11-1 19:24 回复  


第十章 始知相忆深
小屋里，端木蓉已经慢慢地喝完了药汤，碗攒在手中，不愿放开。这上面还有余温，是不是他宽厚温暖的手心残留在上面的？端木蓉愣愣地胡乱想着，突然手一空，低头一看，手中的碗已经被盖聂拿走。
从心中的臆想中清醒过来，首先的反应居然是遗留在口中的阵阵苦味，端木蓉不禁皱了皱眉头。盖聂见状，还道是端木蓉身体又有不适，一手轻扶着端木蓉的肩膀，问道：“端木姑娘可有不适？”
端木蓉感觉到肩上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虽然再次听到那声让人有些气恼的“端木姑娘”，但是脸还是不争气的红了。慌忙平复一下心绪，摇摇头，尽量用平时习惯的冷冰冰的语气答道：“有劳关心，并无大碍。”
却见颜路绕开盖聂，从旁递给端木蓉一颗糖。盖聂放开在端木蓉肩上的手，侧身看着颜路，深邃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解。
端木蓉看着颜路递过来的糖，莞尔一笑，伸手接了。说到底，还是颜师兄了解自己，不像那个剑客……轻轻含下，发现竟是自己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店的招牌糖果，想不到，他到现在还记得，真是有心。想到此处，心中感觉一阵温暖包裹着自己，不觉笑意更浓。离家多年，连年的战乱早就使端木蓉摆着一副心冷口冷、难以接近的模样，这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她何尝不怀念小时候父疼母爱，师兄关心爱护的时光。总以为自己会足够坚强，但是心中却一直默默期盼有人能给自己以依靠。
颜路看着端木蓉，眼中满是宠溺与爱护。一旁的盖聂的眉头却更加皱得厉害，不着痕迹地向侧一挡，又是挡在了端木蓉与颜路之间。
颜路见盖聂一直站在自己与端木蓉之间，一丝要走开的意思都没有，便走出了端木蓉住的小屋。一离开小屋，颜路不禁长吁一口气，压抑了许久的感情终于止不住地倾斜而出。儒家年长一辈的人有谁不知道颜路对端木蓉的感情，有谁不知道他俩是青梅竹马？当年端木蓉因故离开小圣贤庄，离开儒家，颜路心里虽然千般不愿、万般不舍，但是终究为了端木蓉能更好地活下去，还是帮端木蓉的母亲送走了她。离别之时，端木蓉年龄尚小，颜路也不过只是十六岁的青涩少年而已。懵懂的情愫经过时间的发酵，慢慢酿成了一杯浓酒，不用饮用，只消闻一下，就会倒在这份感情上。纵使颜路平日为人如何云淡风轻，如何将这份感情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终有一天，它都会浮出那看似波澜不惊的水面，惊起阵阵涟漪。
“端木姑娘先休息一下，在下先行告退。”盖聂见颜路已走，对端木蓉说道。
“等等——”端木蓉喊住了正要离去的盖聂，“盖聂，我有话要问你。”
盖聂看着端木蓉，刚才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神情，便将手中的碗搁在案上，拱手说道：“端木姑娘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答。”
“盖聂，这可是你说的，知无不答。”端木蓉盯着盖聂说道。
“是。”简短而坚定的一声回答。
端木蓉急切地问道：“好，我问你，自我昏迷以后，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盖聂没有想过端木蓉那么快就察觉出不妥，深邃的眼眸看着端木蓉，并不答话。
“盖聂，你快回答。”见盖聂不语，端木蓉催促道。
盖聂上前一步，说道：“端木姑娘重伤在身，过度思虑恐怕不宜，此事日后在下定当全盘说出。”
“你……”端木蓉气结，为什么每次面对他，自己都会败下阵来。刚想说些什么，不料久病的身子连这点情绪起伏都受不了，头昏眼花，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强忍着突如其来的不适，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脆弱的样子，赶忙向着盖聂下逐客令：“盖聂，你快出去，让我清净。”
盖聂心细如发，怎会发现不了端木蓉顷刻之间的变化。好不容易经颜路调理后有点血色的脸庞，现在变得愈发惨白，一向清亮的眼眸现在变得有着一丝涣散。
端木蓉一手撑着床沿，低着头，咬着唇，苦苦支撑着，只求盖聂快快离去。猛地感觉到双手被盖聂握在手中，剑客手中特有的粗糙厚实让她有些留恋。下一秒，就感到一股真气注入自己体内。端木蓉明白盖聂在为她调理真气，静静闭上双眼，用医家心法运气。


盖聂握着端木蓉的双手，感到了如同在机关城大厅时一样冰冷，不由将手中的柔荑握得更紧。
片刻之后，端木蓉慢慢调顺了自己的气息，睁开眼，对上了盖聂的眼眸。
“端木姑娘感觉如何？”
“好很多了，多谢。”端木蓉答道，把手轻轻抽出了盖聂手中。
盖聂感到手中一空，下意识低头看看空空的双手，不带感情地说道“不用”，也把手收了回去。
良久，盖聂开口：“端木姑娘，身为医者应知现在切忌情绪大起大落。”深深地看了端木蓉一眼，退了出去，只留下端木蓉一人在房中。
端木蓉蜷在被窝里，无奈地闭上眼睛自嘲地想：这两个人大概在这一点上是最相似的吧。昨天问颜路邵广晴一事，颜路虽是最后让步，但是实则不愿吐露半点实情，就算今天将实情相告，估计也是挑了最不会伤害她的部分讲；今天问盖聂墨家的变故，盖聂是明摆着不会告诉自己，明言相劝。一个迂回，一个直接，但是两人最终的目的都一样——不让她知道实情，无论是关于儒家还是墨家。心中自从醒来后就一直隐隐觉得的不安在这刻以另一种形式被验证了。不由得往被窝里缩了一下，却听得门“吱呀——”一声响，端木蓉以为是颜路回来了，在颜路面前，端木蓉从来都可以任性而为，只是说道：“怎么又回来我这了？”
“哟，蓉姐姐，你和谁说话呐，是和颜二先生还是和盖先生啊？”雪女打趣道。
端木蓉忙把脸伸出被窝，一瞧，果真是雪女，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话，端木蓉赶忙辩解道：“你不要胡说！我……我以为是小乙。”
“小乙？”雪女眼珠子一转，“我怎么听小乙说自从你醒来后，都没她什么事了，都是两位先生在围着蓉姐姐转呢。”雪女话里虽是两位先生，可意在盖聂。一来她不知道颜路和端木蓉的关系，二来她以为颜路对端木蓉如此尽心尽力纯粹是因为医者本性。
“我？哪有……”可惜端木蓉并没有听出雪女的意思，语气不觉低了下去。不过无论是那种情况，端木蓉都没有底气。
雪女看着不好意思的端木蓉，脸上笑意更浓：两个都是面冷口冷，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全你和盖聂的好事啊。那个盖聂也真是，连我们家小高都比不上，让我推你们一把吧。“蓉姐姐，你醒来这两天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声响？端木蓉疑惑地看着雪女，屏气听了一下，果然窗边传来了一下又一下的削木声，不禁觉得奇怪：“这里怎么会有削木声呢？”
“蓉姐姐之前都没有察觉吗？”
端木蓉摇摇头，说道：“想来是我醒来后就有着声响伴随，也就没有注意，习以为常了。”她并没有老实地把所有事都告诉雪女：自从醒来，头晕乏力之症不时发作，加上心里总是为墨家、月儿担忧，又放不下儒家旧事。若是平日，按照端木蓉的谨慎小心，这些声响必定逃不过她的耳朵，可如今，它们又怎能入得了她的耳朵呢？
“呵呵，哪里是你醒来后才有的，其实这声响自从某位剑客来到这里就有了，说来也快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端木蓉诧异问道，“门外坐的可是盖聂？”
“不是他，还能有谁呢？”雪女俏皮地冲着端木蓉眨眨眼。
端木蓉不禁向窗外看去，透过木窗格子，一位白衣剑客背对着自己端坐在那，心想：一个月，他在门外坐了一个月，是为了我吗？呆呆地看着那个稳重的背影，永远都像一座大山一样让人想依赖。
“蓉姐姐，你在想什么啊？”雪女看端木蓉一副出神的表情，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端木蓉猛地回过神来，“没有……没有什么啊……”
“真的吗——？”雪女拖长声音来问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端木蓉尴尬地别过脸去，说：“你要不信也没办法。”嘴里这么说着，却还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一下窗口。
雪女笑了一下，说道：“离剑太近，确实会被剑伤到，但是那也要看是什么剑客。剑客手中的剑可以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也可以给予人保护。有些时候，把话挑明，或许是最好的出路。”
端木蓉微微低头，没有答话。雪女见状，也不多说：“蓉姐姐，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嗯。”端木蓉脸上仍是云淡风轻，心里却早已泛起了波澜。待雪女离开后，端木蓉忍不住又看向窗外，白衣背影始终在一下一下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你，真的在那儿守了我一个月吗？
端木蓉伸出手，在空中勾勒出背影的轮廓，一下一下，与盖聂的动作踏着同样的节拍。
什么时候开始，你的背影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熟悉？
端木蓉慢慢将手贴在窗格上，闭上眼，聆听着窗外一声声轻微的削剑声。不远处，一片羽毛从茂密的树枝中缓缓落下。


第十一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凤优雅地坐在韩国宫殿遗址一棵茂盛的树上，懒懒地倚在树枝，伸出手，一只小巧的谍翅鸟轻巧地站在他的手上。“哦，是这样吗？一切都变得更有趣了呢。”慵懒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却掩盖不住眼中的光芒。
玄衣银发，卫庄一手只着额头，闭着眼睛，整个人陷入专属于他的那张硕大石椅上，华丽的黑袍在椅子上肆意蔓延。一阵林风吹过，卷带着片片落叶，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
卫庄并没有睁开眼睛，风声中夹杂着细微的不寻常的声音却足以让他警觉，他另一只手拔出鲨齿，向面前一指，挡住了白凤的进攻。
“看来我还是不够快啊。”白凤后退两步，玩味地摆弄着手上的羽毛，不知道第几次感叹着同样一句话。
卫庄缓缓睁开眼，说道：“说吧，来这有什么事？”
“难道不是某人叫我去办事的吗？怎么贵人多忘事，那么快就忘了。”白凤眯着眼睛看着卫庄。白凤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和语气有一种令卫庄
鲨齿回鞘，卫庄看着眼前的白凤挤出一个字：“说。”
白凤慢悠悠地开口道：“墨家医仙已醒，儒墨两家有联手的迹象，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儒家的大当家——伏念并不知情。”
“张——良——子——房——”卫庄低沉地拖长着发出四个字。


“什么嘛？以后每一天都要下棋。不是三师公来教我下，就是和三师公合起伙来陪荀夫子下。这围棋有那么好玩吗？”天明一走出张良的视线，就禁不住地抱怨起来。
少羽摇摇头说：“再怎么样也比你每天被伏念先生处罚要强吧。何况，你之前不是和荀夫子下过棋吗，干什么还这么不情不愿的？”
“才不是这样！”天明激烈地反驳着，“之前还不是三叔公来找我的，而且是为了怪女人啊！”
“怪女人？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她的吗？好像你还骂过她呢。”少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天明。
“我……我是骂过怪女人……可是……可是，怪女人也骂过我和大叔啊，就算扯平了。”天明慌忙解释道，“怪女人其实也不坏，你看她不是救了大叔和我们吗？她对月儿也很好啊，月儿很喜欢她的……”提到月儿，天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少羽微微叹了口气，天明对月儿的感情，他一直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见证的。他很清楚月儿对天明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月儿的失踪对于天明的影响有多大。最少少羽可以百分百肯定一点，如果月儿和烧鸡同时出现在天明面前，天明无需思考，必定会选择月儿。
少羽拍拍天明的肩膀，安慰道：“蓉姑娘醒来后知道你为了她做了那么多，肯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少羽话锋一转，“张良先生叫我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今天先去上课，明天就按照张良先生说的去做。”


“什么嘛？以后每一天都要下棋。不是三师公来教我下，就是和三师公合起伙来陪荀夫子下。这围棋有那么好玩吗？”天明一走出张良的视线，就禁不住地抱怨起来。
少羽摇摇头说：“再怎么样也比你每天被伏念先生处罚要强吧。何况，你之前不是和荀夫子下过棋吗，干什么还这么不情不愿的？”
“才不是这样！”天明激烈地反驳着，“之前还不是三叔公来找我的，而且是为了怪女人啊！”
“怪女人？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她的吗？好像你还骂过她呢。”少羽饶有兴致地看着天明。
“我……我是骂过怪女人……可是……可是，怪女人也骂过我和大叔啊，就算扯平了。”天明慌忙解释道，“怪女人其实也不坏，你看她不是救了大叔和我们吗？她对月儿也很好啊，月儿很喜欢她的……”提到月儿，天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少羽微微叹了口气，天明对月儿的感情，他一直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见证的。他很清楚月儿对天明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月儿的失踪对于天明的影响有多大。最少少羽可以百分百肯定一点，如果月儿和烧鸡同时出现在天明面前，天明无需思考，必定会选择月儿。
少羽拍拍天明的肩膀，安慰道：“蓉姑娘醒来后知道你为了她做了那么多，肯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少羽话锋一转，“张良先生叫我们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们今天先去上课，明天就按照张良先生说的去做。”


第二天一早，天明很难得地没有赖床，而是和少羽分开去了不同的地方：天明去了六艺馆，接受张良的棋艺传授；少羽则被安排去了小圣贤庄内一处人迹罕至的处所。
少羽拿着张良给他的竹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那个茅屋。这座茅屋坐落在小圣贤庄内一座小山丘的阴面，平日里本来就见不到多少阳光，加上附近种植的那些高大松树，更显阴森。少羽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茅屋，虽然茅屋看上去不算破旧，可是却也是有一段历史了，而且看得出平时也缺乏看管，不像荀子那儿显示出打理过的井然。通往茅屋的小路是一条碎石板路，和庄内其他地方并无明显差异，可是一过茅屋前院的院门，小路就变成了简陋的砂石路，这与小圣贤庄十分不搭。何况，这条路上的沙石粗细不均，夹杂着不少杂物，更显粗鄙。就算是那一段碎石板路上也是布满灰尘，显示出此处已是很久没有人出入。
少羽摸了摸下巴，想到：我在庄内待了也有一个月了，却从未听别的儒家弟子说过这个茅屋的存在。想来此处地处隐蔽，加上又荒废了，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只是不知张良先生叫我来此打扫有何用意？
少羽推开竹门，走了进去。嗯，连院子里的井里都落满了杂物，井石也崩坏了。少羽对这个院落更充满了好奇与疑问：先生说要我为住在这里的一位儒家前任长老打扫，可是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居住。


突然，茅屋内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少羽一惊，没有想过这么残旧的地方真的住了人，忙止住了脚步。
“你是谁？谁叫你来的？”屋内的人仍然是压低了声音来问他。
少羽见惯了大场面，稍一凝神，朗声答道：“弟子子羽，是三师公命弟子前来打扫庭院。”
“哈哈……子房让你前来为我这个破院子打扫？哈哈……”屋内男子不再压低声线说话，少羽惊讶地发现男子并非自己想象中的年长之人，听上去年龄与张良差不多。
“我这里还需要什么人打扫吗？”
“可是三师公既已吩咐弟子，弟子定当做到。”既然张良先生交代的事情，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张良到底在搞什么？我这里，从来无人前来，就算是打扫，一般也是庄内杂役几个月才来一次。他要你一个小弟子来干什么？”
“弟子不知。”
屋内安静了下来，少羽也不敢轻举妄动。过了半响，屋内男子才缓缓开口：“也罢，你把院子收拾一下，就不要进屋了。”
“是。”少羽只好收拾起院子来。
张良远远地站在碎石路上，看着少羽忙碌的身影：少羽啊少羽，你可要看紧屋内这个人了，千万不能让他再次出山。其实张良不愿告诉少羽自己的真是用意是因为屋内的人也是极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让少羽知道此举目的，张良担心少羽会瞒不过他。
墨家据点内，高渐离拦住了正准备去找端木蓉的颜路，弯腰作揖：“颜二先生，请留步。”
颜路有点诧异地看着高渐离，说道：“不知高先生有何要事？”
高渐离直起身来，说道：“颜二先生在我墨家据点已有一段时日，不知道颜二先生需要回小圣贤庄处理庄内事务吗？”
“不劳高先生费心了。”颜路略一欠身，就欲离开。
“颜二先生！”高渐离并没有让颜路离开的意思，喊住了颜路，“颜二先生可否知道眼下诸子百家都在嬴政的算计之中，先是墨家，接下去是谁颜二先生可曾想过？”
颜路眯着眼看着高渐离，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秦始皇野心勃勃，灭六国后自然就会把眼光放在他们身上，前一阵李斯率楚南公、星魂和公孙玲珑前来小圣贤庄正是有警告儒家之意。
高渐离开口道：“颜二先生关心蓉姑娘，我们墨家自是感激不尽。但是儒家现今或许正处在危险来临前夜，颜二先生是否要留心？”
颜路缓缓道：“多谢高先生关心，只不过先生也知道，照顾端木姑娘是师叔吩咐给颜路。况且端木姑娘重伤初愈，自是需要仔细看护。”
“颜二先生或许可以抽空会庄看看，不要为难了张良先生才好。”
听到这句，颜路不禁笑了起来：子房啊子房，从小到大我帮你开脱了多少次，这次竟轮到你帮我了。“颜路知道，下午我就回庄。”
目送颜路离去的背影，高渐离心想：儒家当真没有感觉到危险临近吗？若果连儒家都被嬴政重创，诸子百家中又有谁能撑住呢？现在张良已经同意儒墨联手，墨家已元气大伤，儒家就更不可以出任何差错。
“出来吧。”高渐离没有回头，微笑着喊道。
“呵呵，小高你怎么就知道我藏在这里呢？”却看到雪女笑盈盈地从树后走了出来。
“我感觉到了。”波澜不惊却又没有实质内容的回答。
“感觉？什么感觉？”雪女依旧不依不饶。
高渐离转过身来，说：“就是感觉，感觉你就在我身边。”
“什么嘛！”雪女不满意地翘起了嘴巴，“这算什么答案？”
高渐离看着此时的雪女，嘴角微微上扬，说：“或许从那夜在飞雪阁开始，我就能感受到你在哪里吧。”
雪女走过去，牵住了高渐离的手，嗔怪道：“怎么又在胡说了。”话虽如此，眼眸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心里暗想：我们家小高我果然是没有选错，比盖聂那块木头要强多了！
高渐离轻轻抚摸着雪女的银发，说道：“无论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都感受的到。”
“黄泉也能吗？”不知为何，雪女没来由的来了这么一句，话才出口，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第十二章 花开易见落难寻（上）
又是一天破晓，桑海城内晨钟鸣起，城门应声也吱吱呀呀地打开了，昨日为处理小圣贤庄事务而通宵未眠的颜路早早就准备好前往墨家秘密据点。
“二师兄。”张良在颜路身后叫住了他。
颜路回头看着张良，问道：“子房找我何事？”
“二师兄，子房知道墨家端木姑娘的伤让师兄惦记得很，只是师兄昨夜彻夜未眠，不好好休息一下，恐会伤身。”张良还是带着一贯的笑容，让人感觉这位翩翩贵公子当真是位贴心人。
可是颜路也算得上是看着张良长大的人了，这点端倪他还是看得出。“子房，有话直说。”
呵呵，师兄加重了语气哦。只可惜，张良也算得上是见证颜路从青涩走向成熟的人，这师兄弟过招，其实早已知根知底。
“师兄，子房并不是想阻挠你前去墨家据点，只是师兄也应在庄中多留几日才好。虽说掌门师兄那儿子房与师叔已是为你开脱过去，但是师兄仍要提防外人口舌才是。”
“外人口舌？”
“不错，小圣贤庄不是一般人想来就来的地方，外人一般不能轻易知道庄中事务。但庄内弟子众多，他们的家信自是外界得知庄内事宜的最佳途径。如今，莫说桑海城，恐怕整个齐鲁都知道儒家二当家潜心钻研医药，暂放庄内俗事。师兄此举自然也会被李斯及阴阳家知晓。师兄在他们看来就成了最容易突破的一环，师兄的安全实在是没有保证。”
“安全？”颜路沉吟片刻，说道：“所以你下令举办一个考核，不通过者扫地出门，借此来禁止儒家所有弟子出庄。同样是保证他们的安全。”
“还有避免他们被别有用心者利用。”张良接上话。
“可是我应该还能与阴阳家对抗一下，子房不用担心。”颜路难得的固执让张良有点不习惯。张良皱眉道：“子房不敢阻拦二师兄，只是希望师兄能小心，不要忘记墨家众人现在是嬴政的眼中钉，师兄如此频繁出入据点，只怕……”
颜路平日并不固执，甚至可以说与固执沾不上半分的关系，但是心里的倔劲较真起来连张良的迂回战术也不管用。“子房，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就回去——乔装出城。”说完，快步走回房间，只留下张良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这就是我的现世报吗？
端木蓉在床上懒懒地伸了一下手脚，自从醒来已有四天，总这么躺在床上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现在终于理解那些总嚷嚷着下床活动的病人了。小乙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端木蓉醒了，就笑着向她说道：“原来端木头领已经醒了，我这就去端早点。”
“小乙，”端木蓉唤住她，“颜先生呢？”
“听说颜先生回小圣贤庄处理一下事务。端木头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马上叫盗跖头领去通知颜先生。”小乙说完，就向门口跑去。
“等等！”端木蓉喊道，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怎么做事那么冲动。“不过是有事情找他罢了，等会你见到他时，记得帮我叫我过来。”
“原来这样，我知道了。”说完，小乙就退了出去。小乙一走出去，盖聂就站起身来问：“请问姑娘，刚才端木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是啊，端木头领说有事情找颜二先生，要我见到先生时替她说一声。”迟钝的小乙完全无视了盖聂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什么事那么重要，一起床就赶着见他……”
盖聂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郁结不已，闷闷地说道：“有劳姑娘送早餐进去，盖某去替端木姑娘煎药吧。”
“盖先生怎么回事啊？总是这样怪怪的，我还没说完呢就走了。”小乙喃喃自语道。
在盖聂还在板着脸默默地煎着药的当口，乔装过的颜路已经到了墨家据点，还没来得及褪去身上乔装的痕迹，就急忙赶到端木蓉的房间。
“颜二先生！”刚从端木蓉房间出来的小乙惊喜地喊道：“您来得真巧，刚才端木头领还念叨着要见你呢，快点进去吧。”
颜路进屋走到端木蓉面前，柔声问道：“蓉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那么急着找我？”


端木蓉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师兄，我今天能出去走一下吗？”
看着端木蓉带着些许期盼的眸子，颜路不禁想到她小时候总是这样央求着自己带她出去玩，心里一软，左手轻轻抚摸着端木蓉的秀发，说道：“既然蓉儿想，师兄当然答应你。”
“可是……这样子会不会影响我的伤？”身为医者，端木蓉就算受伤了也希望做一个听话的病人。
颜路笑道：“无妨，师兄陪你去就好了。”
屋外，盖聂端着药走上楼梯，却看到雪女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样子，问道：“雪女姑娘是要进屋？”
雪女猛然听到身后有人问话，一惊，下意识地挡在门前，不让盖聂进门。雪女这一举动让盖聂更觉莫名其妙，事关端木蓉，双眼犹如出鞘寒剑瞬间犀利。“雪女姑娘，可是有事隐瞒在下？”
雪女也算得上是久经沙场见惯世面的江湖中人，可是面对盖聂的锐利眼神仍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盖聂见状，知自己一时失礼，忙压下气势，重问道：“是不是端木姑娘有什么事情？”
雪女眼神流转，心道是不能让盖聂知道屋中人的举动，赶忙编了个借口说道：“颜二先生在为蓉姐姐诊病，我不好进去，怕是会打扰他。”
“理应如此。”盖聂淡淡说道，可是心里不愿让端木蓉和颜路独处，说着就迈向大门。
“等等——”雪女忙拦住盖聂，“盖先生，不是说了不打扰颜二先生诊病吗？”
“可是端木姑娘到时间服药了。”脚步仍旧不停。
颜路听到房门外的声音，就打开房门，谁知道一开房门，见到的竟是雪女挡在门前不让端着药的盖聂进门的奇异场景，不禁开口问道：“二位这是……？”
雪女抢先答道：“我看颜二先生在屋内为蓉姐姐诊病，怕打扰到先生，就没敢让盖先生进来。”
颜路看向盖聂，盖聂缓缓开口：“不错。”眼神继续往下飘，颜路看到盖聂手中端的药碗，说道：“我来吧。”拿了药碗就往屋内走去。
盖聂眼色一沉，也跟了进去。雪女见状，摇摇头，退了出去。
端木蓉喝罢药，便想出去散心。盖聂听言，自是不放心端木蓉，刚想回绝却听到颜路笑着说：“适逢清晨，阳光怡人，不算猛烈，端木姑娘当可出去散步，只不过散步时间不宜过长。”
盖聂不动声色地说道：“端木姑娘重伤初愈，不便出外吧。”
    
“无妨，”颜路回答道，“颜路自是会陪伴端木姑娘左右，盖先生不必担心。”
盖聂心里不爽，他只想端木蓉能好好养伤，当然，他也不愿颜路有多一个机会和端木蓉独处。本想开口阻止，不经意间却看到端木蓉望向窗外的向往的眼神，心中一动：当初自己在镜湖被端木蓉医治时，不也是这样吗？才刚醒来两三天，伤口还没有完全好，就已经下床到处走动了，不愿再在床上躺着。那个时候，自己这样做还没有得到端木蓉的许可呢。比起自己，端木蓉现在有颜路这个大夫的批准似乎显得更合情合理。
“有劳颜先生。”盖聂作揖道，一个侧身，让出一条路。颜路微微一怔，没有料到盖聂会如此干脆地答应这件事，说道：“好，我这就带端木姑娘出去。”说完，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搀扶端木蓉站起来。
端木蓉向往出去透透气，可是盖聂这番不着急的态度却令她莫名地烦躁起来。她被颜路小心地付出了温暖的被窝，接触到清晨微凉的空气，不禁打了个冷战，瞬间一阵温暖裹住了自己。原来是盖聂将一件长袍披在端木蓉身上。端木蓉回头，看着盖聂，他脸上的谨慎如同冷冽的泉水浇熄了心中的燥热。端木蓉敛眉低头，开口说道：“多谢。”
“不用。”盖聂淡淡地答道。
颜路一手搀着端木蓉的腋下，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向门外走去。只留下盖聂一人，站在屋内，一动不动。
“蓉儿要去哪里散步呢？”颜路轻声唤回了端木蓉仍留在屋里的思绪。
“啊？……我……不如去那片林子吧。”
颜路将端木蓉慌张的神态尽收眼底，笑道：“好，都听蓉儿的。”


雪女心不在焉地走在庄内，心里还在想着刚才在窗外看到的一幕：颜路居然用手抚摸着端木蓉的秀发。雪女知道，端木蓉素来喜净，是最不喜欢被别人触碰的，可是今日颜路却……就算是以医者的身份，这样的动作也实在是过分的亲昵。怪不得这几日盖聂对颜路的态度十分奇怪，可能就是对此有所察觉。可是这颜路和蓉姐姐究竟是什么关系？雪女越想越不明白。
雪女一路想着，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前进的路线，一个转角，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阿雪，”高渐离忙扶住雪女问道，“走路怎么那么不小心？不舒服吗？”
雪女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没事，只不过……”
“怎么了？”
“小高，你过来。”说完，雪女就拉着高渐离进了房间。门刚关上，雪女就迫不及待地问高渐离：“小高，你知道蓉姐姐和颜二先生的关系吗？”
“他们？”高渐离迟疑了一下，“不过就是医者与病人的关系而已。阿雪难道忘记颜路先生可是我俩请来为蓉姑娘疗伤的？”
“我没有忘，小高。”雪女轻轻开口，说道，“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如此，可是刚才我在蓉姐姐的窗外看到颜二先生在抚摸蓉姐姐的头发，样子很是亲昵。他们看上去像是相识很久了。”
“这……怎么可能？阿雪，你当真没有看错？”
雪女摇了摇头，三千银发在空中轻轻摇动：“小高，你比我早接触墨家，知道的东西也许比我多，所以我才问你的。”
“可是蓉姑娘从小就在墨家长大，这点墨家众人皆知。更何况，儒墨两家自古不相往来。”高渐离分析道。
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水蓝色的衣袖，“那，”雪女坚定地说道，“蓉姐姐一定一直都瞒着我们什么。”
颜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端木蓉走在据点后面的林间小路上，恰逢夏末，桑海近海，尚余高温，林中各色花草仍在绽放，争奇斗艳。端木蓉看着这五彩缤纷，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各式花香的清新空气。自己一直都卧病在床，众人害怕她受风，连窗子都不敢开，还用帘子、纱帐将她的床榻围得严严实实的，屋里的空气总是闷闷的，这对于从小学习医术，到处采药的端木蓉来说，没有山间河畔的新鲜空气是一件多么不习惯的事情。端木蓉珍惜眼前难得的机会，有点贪心地想多吸几口，不料竟然牵连了胸口的伤口，丝丝疼痛狠狠撕扯着她的神经。
“咳咳——”端木蓉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如纸。
“蓉儿，哪里不舒服？”颜路着急地问道。
“师兄，没，没什么。”端木蓉死死地撑着，银牙虐待着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
颜路眼色一沉，端木蓉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能够瞒得住他的双眼？何况端木蓉不自觉地用手紧紧捏着胸口的衣服就可以说明一切——本来深入胸骨的伤口也只是刚刚开始结痂，几次深呼吸足以使伤口开裂。
“蓉儿，我现在带你回去。”颜路不由分说就抱起端木蓉向据点走去。
端木蓉在颜路怀里无力地挣扎着：“师兄，快放我下来，我没事，快……快放我下来。”
颜路不停脚步：“蓉儿这次就听师兄一次，不要再闹了。”
“师兄！咳咳……”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端木蓉胸口的素衣上染上了点点殷红。


第十二章 花开易见落难寻（下）
颜路怕端木蓉的情绪无法平复，会加重伤势，赶忙将她放下，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一手不住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让她渐渐恢复过来。
端木蓉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因为无法深呼吸，她不得不过了很久才摆脱这折磨人的咳嗽。端木蓉的头枕着颜路的肩膀，眩晕感让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就要昏睡过去，可是刚刚撕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的疼痛，像是用一把尖细的小刀，不住地戳在她的胸口，一下一下，一刀一刀。
颜路一面将真气输入端木蓉的体内，平复她紊乱的气息，一面封住了端木蓉的几处穴位，既要防止伤口再次出血，又要减轻端木蓉的痛感。几经努力，端木蓉才缓缓睁开双眼，颜路见此才松了一口气。
“蓉儿，”颜路轻声唤道，“回去吧。伤口已经撕裂了，不能再拖。”
涣散的眼神在几秒过后才重新定焦在颜路的面庞上，端木蓉虚弱地摇摇头，小声道：“师兄，这样回去，大家肯定会担心我。而且，而且他们还会怪罪于你。”
“无妨，本来我也要付上责任。”这个师妹从小就是这样，一味为他人考虑，可曾为自己打算？
端木蓉想了一下：“不妨把小乙叫来，我在此稍事休息，师兄回去拿药，等简易处理完后，我们再回去。这样一来，我可以好好休息，等会回去时不至于让众人发现端倪，师兄也不会被人怪罪。”
颜路思忖了一番，虽然心里放心不下，但是还是答应了。他怕在回去叫小乙的过程里，发生一些什么事，就把端木蓉抱去了一个离据点更近的位置。找了个树荫，把手帕铺在草地上，将端木蓉放下，颜路又额外交代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明明是不放心，还要加快步伐离开她。
端木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头上，颜路刚才帮她减轻了不少的痛苦，现在这种苦痛对于自制力很好的她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远处几只不知名的小鸟突然尖利地鸣叫起来。
很少见的鸟儿吧，这种鸟鸣声怎么会没有听过呢？端木蓉想到，果然还是自己离开故乡太久了，以前在庄里和师兄一起玩耍，师兄还曾一板一眼地告诉自己桑海常见的小动物的知识呢。
端木蓉侧耳细听，那几只鸟却兀地没有了一丝声息，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眼前美丽的景象却像披着美好画皮的女鬼，表面的明媚下，诡异在暗处睁着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端木蓉。端木蓉总觉得这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有种潜在的危险。她环顾四周，并无异常，可是敏感如她还是嗅出了机关城被袭前夜的不安。
如果附近真有潜在的危险，就不能再坐以待毙，等小乙或颜路过来都已太迟，何况小乙并不会武功。
端木蓉不顾自己刚刚开裂的伤口，摸出随身携带的丸药，服下一颗，麻痹自己被疼痛折磨不堪的神经，咬咬牙，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据点走去。
颜路快步找到小乙，吩咐她尽快赶去找到端木蓉，然后又急忙回到自己房间，找出药箱，翻出几个瓶子，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盖聂坐在窗前，静静地削着木剑，冷眼看着颜路走过来又走过去。看着颜路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盖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提起木剑，尾随而去。
却说小乙一路小跑到颜路所说的地点，遍寻不到端木蓉，心急如焚，又不知去哪里找。正踟蹰间，看到颜路的身影在远处影影绰绰，小乙马上跑了过去。
颜路一见小乙，未等她开口，看到她身后没有端木蓉的影子，心下一沉，问道：“出事了？”
“是的。先生，我来得时候端木首领已经不知所踪了。”
颜路的双手紧紧地捏着，只不过片刻的功夫，还是出事了。不过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颜路马上问小乙：“当时有没有记号留下？”
“记号？”小乙想了一下，“没有在意，都快吓死了。”
颜路赶忙四处寻找端木蓉留下的记号，只要找到了她留下的记号，就能知道端木蓉所处何地，更重要的是，这也能说明端木蓉起码现在没有性命之虞。颜路正找着，忽听的小乙一声“啊，盖先生也来了！”颜路直起身来，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盖聂。盖聂手提木剑，眉头比平日皱的更紧了，双眼满是担心，还有，满满的，就要溢出来的杀气。


走到颜路面前，停下，压低了声音问道：“颜先生，端木姑娘在哪儿？”
颜路脸上没有了一贯的微笑，温和此时被严肃替代：“我不知道，端木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盖聂低声重复着这一句，“不见了！”波澜不惊地重复同一句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意思，盖聂锐利的双眼死死盯着颜路。
“端木姑娘如今出事，颜某自是要负责。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事应是寻找端木姑娘，别的请盖先生过后再说！”颜路还是平常说话的口气，可是话语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决断。
盖聂稍退一步，大手把木剑握得紧紧的，关节泛白，停顿一下，才四处寻找端木蓉可能留下来的记号。
一旁的小乙傻傻地站在那里，一个普通的女孩哪里见过如此场面，一代剑圣对着儒家的二当家。她在心里默默想到：盖先生虽然沉默寡言，却是个极为有礼谦逊的剑客，颜二先生更不用说了，是一位谦谦君子，总带着一抹笑意，和张良先生一样，嗯，也不一样，那是一种包容和温和，不是张良先生还带着一丝狡黠。这平日里客客气气的两人今日交锋也着实可怕，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剑拔弩张，可是这种对峙压抑的可以把一切都摧毁。
三人都在细细寻找着端木蓉可能留下的记号，盖聂总觉得端木蓉坐过的大石有点不对劲：墨家据点位置隐秘，此处位于据点的后山，平日更是人迹罕至，除非要上山采集草药才会经过，靠近据点那里还会有一条林间小路，可是到了这里连那条小路都被野草所埋没。本来大石旁边应该是野草欣欣向荣，可是……
盖聂灵光一闪，快步上前，一手拨开大石左面有些歪斜的野草，只见上面有一些尖细的划痕，便知是端木蓉用银针在其上所刻。强掩着兴奋，盖聂冷静地招呼颜路和小乙过来。
“小乙姑娘，这代表什么意思？”
小乙指着上面几个符号说道：“这里是‘此处危险，速撤离’。可是……”小乙停了下来，认真思考了一番，最终摇摇头，迟疑地说道：“下面那几个符号，我看不懂。”
“这些难道不是墨家暗语吗？”
“不是。”小乙很肯定地说。
颜路在一旁缓缓开口：“端木姑娘应是察觉到不妥，向着那边的小溪过去了。”
盖聂回头看着颜路：“此为颜先生猜测？”
“不，乃是端木姑娘所留暗号之意。”
“颜二先生，你怎么会知道端木首领留下的暗号的意思啊？”小乙嘴快，一下就问出盖聂心中所想的问题。却见颜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不过是孩童的把戏。”
“孩童的把戏？”小乙似懂非懂。而盖聂一拂衣袖，站起身来，东倒西歪的野草又把那几个符号给藏起来了。
现在三人已经知道端木蓉所去方向，心中都略觉安定，一刻不停地前去小溪。颜路一路走来，暗自留心着地面，有几处地方有着还微微湿润的血滴，揪心的暗红色，昭示着此处端木蓉的确走过，一条路上绽开了许多血色莲花。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走到溪边，却不见端木蓉的踪影，气氛再次陡然紧张起来。
“端木首领……怎么不在这里？”小乙慌忙问颜路。
颜路难得的紧皱着眉头，说道：“恐有生变。”一旁的盖聂更是将手中的木剑攒的死死的。


第十三章 漂泊亦如人命薄（下）
    三人站在河畔，小乙心里完全没有了主意，一会看看盖聂，盖聂只是紧皱眉头望向河对岸，一会又看看颜路，颜路也只是抿着嘴唇回首看着一路上斑驳的血迹。虽然小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墨门中人，但是同时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不是雪女首领，舞姿翩跹，凌波飞燕玉箫白雪就能杀人于无形，她不是医仙端木蓉，清冷绝伦，银针冷冽便能杀人封喉，从小在机关城长大，没有走出过那座难以撼动的城池，有时她自己都觉得像是井底之蛙，但是在乱世中，谁能说这不是福分呢？
“先生？”小乙怯怯地开口。得到的回应是：盖聂挑眉回头，颜路开口问道“何事？”
小心地再用眼神打量一下两人，小乙说道：“我们，要不要再找一下有没有端木首领留下的暗号啊？”
“不必。”得到的却是两个人同时的答复。
小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盖聂和颜路也在冷冷地打量对方。颜路缓缓开口，双手紧握：“不用了，端木姑娘恐怕是……”
盖聂突然打断了颜路：“那里。”说完，就朝着一个地方走去。颜路和小乙都看向他走去的方向。只见盖聂从河畔的软泥中抽出了端木蓉的银针。颜路走上前，细细查看了一番，说道：“果然是河对岸。”
盖聂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再次看向河对岸。
颜路继续说道：“端木姑娘还是有做一番抵抗，可是除了这枚特意留下的银针外，并没有其他抵抗时所留的银针，而且在软泥上都没有留下任何的足迹，此人的轻功当真了得。”
“有多厉害？是不是比盗跖首领还要厉害啊？”小乙问道。
盗跖？比盗跖还要厉害？盖聂心头划过一丝莫名的惊悚。
“盖先生？”
“白凤。”
“什么？流沙的白凤？”颜路吃惊地问道。
盖聂点点头“正是，端木姑娘当时就是被白凤所伤。”
“这个该死的白凤，怎么还不放过端木首领啊。”小乙心里一急，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颜路心想：无怪乎蓉儿的伤如此之重。把手帕递给小乙，示意她把眼泪擦干，颜路说道：“盖先生，请你先把小乙姑娘送回据点，并告知墨家发生之事，在下先去河对岸查看一下有无留下什么印记。”
盖聂不语，只是轻轻地点头，就转身护送小乙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小乙吸了一下鼻子，带着点哭腔说道：“盖先生……其实……其实……其实不用送我的，我自己能回去……先生……先生你快和颜先生去找端木首领吧……”
盖聂没有停下脚步，只顾自己走着，头也没回地说道：“不必。”
“为……为什么？”
“有颜路先生在就已足够，”盖聂淡然地说道，“先生精通医术，若找到端木姑娘亦能马上为端木姑娘疗伤，盖某此时与先生同往，实在是碍手碍脚而已。”
“怎么会？先生是剑圣啊，大名鼎鼎的剑圣，不是吗？”小乙不明白。
盖聂终于停下了脚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叹一口气，白凤找上门来，终究还是因为自己啊。
“走吧。”小乙听言，愣了一下，忙小跑着跟上盖聂的步伐。
密林中一片白羽翩然在空中缓缓落下，白凤抱着端木蓉一个跃身，稳稳地落在白羽上，随着白羽，足尖轻点，站在地面。把端木蓉放在树荫下，伸出手指，谍翅便乖巧地停在手上。
“去告诉他们，任务已经完成。”白凤说完，谍翅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白凤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端木蓉，自言自语道：“被卫庄大人所注意，是你的福气，恐怕更是你的灾难。”说完，轻轻一跃，又消失在密林中。他倒要看看墨家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有谍翅在这里守着，他很放心不会出什么意外。
颜路目送盖聂和小乙离去后，小心地把银针上沾染的污泥擦拭干净，目测了一下河流的宽度，选了一处河中有几块石头的地方，一运气，以石为落脚点，三两下就到了对岸。把银针收好，整理一下衣装，颜路仔细地察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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