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晶之心》
极夜笼罩北境时，冰晶宫的尖顶总泛着淡蓝的光。冰公主坐在冰封的王座上，指尖轻叩扶手，冰晶随她的动作簌簌落，像谁在无声地叹息。
殿外的冰川又后退了半寸。昨夜她听见冰层断裂的脆响，像有把无形的刀，正一点点割开。她起身，在镜面似的冰面上，裙摆扫过之处，凝结出细碎的冰花——可这些花刚绽放，就被穿堂的暖风融成了水痕。
“又是人类的气息。”她低声说，声音里结着薄冰。
她走到殿外，抬手抚过一块千年冰川的断面。断面处有细密的纹路，是三百年前那场大雪留下的，像老树的年轮。指尖触到的地方，竟有丝微不可察的暖意——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
“公主殿下。”
一只冰蝶从冰缝里钻出来，翅膀上的磷粉在极夜里闪着冷光。是守护南境冰原的精灵，翅膀边缘已融了半寸，露出透明的翅膜。
“人类又在凿冰了。”冰蝶的声音发颤，“他们说要‘开发’，用炸药炸开冰脉，说下面有‘宝藏’。”
冰公主沉默着，抬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一道冰墙凭空升起，挡住了远处人类营地的火光。火光在冰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张贪婪的嘴。
她想起第一次见人类女孩时的情景。那女孩穿着厚厚的棉袄，睫毛上结着霜，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冰公主的宫殿像糖做的”。女孩没带工具，只是蹲在冰湖边，看自己映在水里的影子，说“冰会融化，可影子不会走”。
那时她觉得人类可笑，却没冻住那女孩的脚。
“公主殿下，要反击吗？”冰蝶问，翅膀抖落最后一片磷粉。
冰公主望着远处的火光，忽然转身回殿。她走到王座后的冰壁前，那里嵌着块巨大的冰晶，里面冻着一片雪花——是她诞生时，落在她睫毛上的第一片雪。三百年了，这片雪花的每一根棱都清晰如初，像个永恒的承诺。
她伸出手，冰晶里的雪花忽然轻轻颤了颤。
“不必。”她说。
当夜，北境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雪片不是六角形，而是带着细微的锯齿，落在人类的炸药上，便凝结成冰壳；落在他们的帐篷顶上，便堆成半尺厚的雪，却不压垮帐篷，只让他们暂时出不了门。
冰蝶在雪幕里飞，看见冰公主站在冰川最高处，长发被雪染成银白。她的指尖不断有新的冰棱生长，顺着冰川的脉络蔓延，修补着那些断裂的缝隙。她没伤害任何人，只是用雪和冰，给了人类一个“暂停”的信号。
天快亮时，雪停了。人类营地旁的冰湖边，结了层薄冰，冰面上映着初升的朝阳，像块融化前的镜子。有个早起的人类孩子，蹲在湖边，用手指在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冰公主站在远处的冰崖上，看着那笑脸被初阳融成一滩水，却忽然觉得，指尖的冰棱不再那么刺骨了。
她转身回冰晶宫，殿门合上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王座旁的冰蝶轻轻晃了晃。冰蝶看见，冰公主的发间，别着一片新凝结的雪花——这片雪花的棱角，比冰晶里的那片，柔和了半分。
原来最冷的冰，心里也藏着片不肯冻僵的柔软。它不伤人，只在需要时，用一场雪，悄悄护住那些还值得守护的东西。

《融雪时》
那场大雪停了三日，人类营地的帐篷顶还堆着半尺厚的雪，像扣着顶白绒帽子。冰公主站在冰晶宫的露台上，看远处的人类正用木铲清理积雪，动作慢腾腾的，倒不像从前那般急吼吼地往冰川里钻。
有个穿红棉袄的小丫头，就是前几日在冰湖上画笑脸的那个，正蹲在雪地里，把滚好的雪球一个个码成圈。她的母亲在帐篷门口喊她，她却举着个雪球朝冰崖的方向晃了晃，像在打招呼。
冰公主的指尖凝出一片细雪，轻轻弹向那边。雪花打着旋儿落在丫头脚边，竟没化，反而粘在她的棉鞋上，像朵会跟着走的花。丫头“呀”了一声，弯腰捡起雪花，凑到眼前看了半晌，忽然蹦蹦跳跳地跑回帐篷，手里还攥着那片不肯化的雪。
“公主殿下，南境的冰缝开始愈合了。”冰蝶飞过来，翅膀上的冰膜又厚了些。
冰公主转头望向南方，去年夏天冰融时，她以为连那点念想都留不住了。此刻远远望去，冰缝里竟生出几丛细弱的冰草，叶片上凝着晨露，在阳光下闪得细碎。
她走下露台，冰面在她足下漾开层层涟漪般的冰纹。走到冰川中段时，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几个穿蓝布褂子的人类，正用木槌敲着什么，旁边堆着些奇怪的木架。
“殿下，他们在修冰脉。”冰蝶停在她肩头，“昨日那个戴眼镜的先生，对着图纸看了一整天，说‘冰川是活的，得顺着它的纹路补’。”
冰公主站定了。人类的木槌敲在冰面上，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把融化的雪水倒进特制的木槽里，让水流顺着冰缝慢慢渗，夜里结了冰，倒真把几处浅缝填得严实了些。
那个戴眼镜的先生转过身，看见冰公主时，手里的图纸“啪”地掉在雪地上。他慌忙捡起，又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指着上面画的冰川图，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查了古籍，说北境的冰脉连着地下的水脉，不能硬凿……想试试用雪水补……”
冰公主没说话，只是抬手，对着那处刚补好的冰缝呵了口气。白气落下的地方，冰缝边缘立刻凝出细密的冰花，像给新补的冰镶了圈银边，更牢实了。
先生的眼镜滑到鼻尖，他推了推，忽然对着冰公主深深鞠了一躬。
日头爬到头顶时，冰公主坐在块被晒得微暖的冰岩上。那个穿红棉袄的丫头跑过来，手里捧着片干枯的雪莲，花瓣已经发脆，却还留着淡淡的白。
“奶奶说，这是十年前在冰崖上采的。”丫头把雪莲递过来，小手冻得通红，“她说雪莲长在冰里，离了冰就活不成了，人也一样，离了冰原……就没家了。”
冰公主接过雪莲。花瓣在她掌心轻轻一颤，竟渗出几滴清水，落在雪地上，立刻长出株小小的冰芽，芽尖顶着点嫩黄，像颗缩起来的星星。
“它活了。”丫头拍手笑起来，睫毛上的霜化成了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冰公主望着那株冰芽，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像初春的冰面似的，悄悄裂开了道缝。她一直以为，守护北境，就得把所有温暖都挡在外面。可此刻看着人类笨拙地补冰脉，看着丫头冻红的手，看着死了十年的雪莲又抽出芽，才懂了——真正的守护，不是把世界冻成永恒的冰，是让冰里有光，雪里有暖，让那些值得留住的，能顺着自己的性子，慢慢活。
黄昏时，她回到冰晶宫。王座后的冰晶里，那片诞生时的雪花依旧清晰，只是旁边多了片新的雪花——是用丫头递来的雪莲水凝结的，棱角更柔和，中心还嵌着点若有若无的黄，像藏了颗小太阳。
殿外的风掠过冰川，带来远处人类营地的歌声，唱得不成调，却带着点轻快。冰公主抬手，让殿顶的冰棱轻轻摇晃，发出叮咚的响声，像在和着那歌声。
冰蝶落在她发间，看见她嘴角凝着点极淡的笑意，像冰面上刚融的第一滴水，清透，又带着点不肯说的温柔。
原来最冷的地方，也能长出最暖的念想。就像雪会化，冰会融，但只要心里的那点光不熄，北境的春天，总会顺着冰纹，慢慢爬过来的。

《雪融之后》
那场雪彻底化透时，北境的冰面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纹。不是往年那种带着裂痕的消融，而是像被暖阳吻过似的，慢慢软下来，顺着冰脉的纹路往深处渗。穿红棉袄的小丫头踩着刚化的雪水跑过来，棉鞋踩在半融的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像在给这冰原唱小调似的。
“姐姐你看！”她举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铺着干枯的苔藓，躺着三枚圆滚滚的东西，“这是爷爷窖藏的土豆，说埋在融雪的地方，开春能发芽呢。”
冰公主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土豆。粗糙的表皮带着点人类手心的温度，竟让她指尖的冰气都柔和了些。她往旁边挪了挪，冰面立刻凹陷出三个浅坑，像特意留出的小窝。小丫头欢呼着把土豆埋进去，又从篮子里掏出块红布，小心翼翼盖在上面，“奶奶说红布能聚暖，就像给它们盖了小被子。”
冰蝶绕着红布飞了两圈，翅膀扫过的地方，融雪突然凝成层薄冰，刚好护住红布不被风吹走。小丫头拍着手笑：“冰蝶也帮忙啦！”
这些日子，人类营地渐渐有了新模样。戴眼镜的先生带着人在冰川边缘搭了木栈道，说是“让脚步轻些，别踩疼了冰”。他们还在背风的冰崖下挖了浅浅的水槽，引着融雪水往冰缝里流，夜里结了冰，就像给冰川缝了道银线。有回冰公主路过，看见先生正对着水槽里的冰花叹气，说：“要是能让冰里长点绿就好了。”
她没作声，只是当晚风掠过水槽时，悄悄往水里掺了点冰晶宫的晨露。三日后，先生突然在营地喊起来，声音里带着惊惶又欢喜的颤：“快看！冰里长草了！”
冰公主站在露台上望去，只见那些水槽的冰壁上，竟攀着些细弱的绿茎，叶片是半透明的，像冻在冰里的翡翠。风过时，绿茎轻轻晃，冰壁上就漾开一圈圈淡绿的光。小丫头举着根绿茎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先生说这叫‘冰绶草’，是北境原来就有的，好几百年没见了呢！”
冰公主接过那根草，指尖刚碰到叶片，草尖突然开出朵极小的白花，花瓣薄得像雪，却在冰里亮得很，像颗不肯灭的星。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雪狐还在时，总爱在开满冰绶草的坡上打滚，白毛沾着绿茎，像团会动的雪。
入春时，南境的冰缝里钻出了更多冰草，甚至有雪狐的幼崽在草间穿梭。有只银灰色的小狐胆子大，竟跑到人类营地旁，叼走了小丫头掉在地上的窝头。丫头追了两步就停住，笑着朝它摆手：“慢点吃，我还有呢！”
冰公主坐在冰晶宫的王座上，看殿外的风裹着融雪的湿气，吹得冰棱轻轻响。王座后的冰晶里，那片新凝结的雪花更亮了，中心的小黄点像长大了些，旁边还沾了点冰绶草的绿。冰蝶落在她肩头，翅膀上的冰膜映着远处的绿意，竟透出点暖融融的光。
“公主殿下，人类在搭温室呢。”冰蝶说，“先生说要种能在冰原活的菜，以后就不用总往南边运粮了。”
冰公主望向人类营地。木架搭起的温室顶上，蒙着层透明的薄膜，阳光透过薄膜照进去，在雪地上投下片方方的暖光。小丫头正踮着脚，往温室里搬一盆刚冒芽的种子，她的红棉袄在白雪里晃，像朵烧得正旺的小火焰。
风过时，冰晶宫的冰棱又响了几声，这次的调子更轻快，像在跟着温室里透出的笑声打节拍。冰公主抬手，让殿外的冰面漾开圈涟漪，涟漪里映出温室的影子，映出冰绶草的绿，映出小丫头的红棉袄，还有那只叼着窝头的雪狐，正蹲在远处的冰坡上，尾巴扫着融雪，像在看一场很久很久以前就该有的春天。
原来融雪不是结束。是冰开始记得暖，是风开始带着绿，是最冷的地方，终于肯把心里的光，一点点亮给世界看了。

番外·冰澌记
北境雪霁已逾月，琼楼玉阶下的残雪渐消，露出冰肌般的原石，被日头晒得微暖。冰公主凭栏而立，望人族营寨处炊烟袅袅，与冰川的寒雾缠成一缕，倒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红衣小女挎着竹篮，踏着半融的雪水而来，篮中铺着苔衣，盛着三枚褐皮薯。见冰公主立于阶前，便敛衽行礼，脆声道：“家翁言，此薯埋于融雪处，待东风起时，或能抽芽。敢请公主赐地。”
冰公主颔首，玉指轻叩栏柱。阶下冰面应声凹陷，现出三穴，如天然玉盏。小女喜不自胜，将薯埋入，又取红绫覆之，笑曰：“阿母说红绫聚暖，如覆锦衾。”
冰蝶振翅，翅上冰绡扫过红绫，竟凝出薄冰护之，似为绫缎镶了层银边。小女抚掌，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沾在红衣上，如缀碎星。
青衫先生携图纸而来，见冰公主，忙敛衽稽首：“前日观冰脉图，见南境冰罅有复苏意，敢请公主一观。”其手中图纸以桑皮纸绘就，墨迹勾勒冰纹，如游龙蜿蜒。
冰公主移步，赤足踏于冰面，所过之处，冰纹如活物般漾开，若春水初皱。至南境冰罅，果见几茎冰绶草攀壁而生，叶如翡翠，半透若琉璃。先生抚须叹曰：“古籍载此草伴冰而生，湮没已三百年，今竟得见，实乃天幸。”
冰公主抬手，呵出一缕白气，落于草间。俄而，草尖绽出细小白蕊，蕊心一点嫩黄，如藏金粟。恰有雪狸过，银毛沾草露，见公主，竟蹲坐摇尾，似有亲昵意。
日暮归琼楼，冰公主坐于冰晶王座。王座后，初生时凝结的雪片依旧晶莹，旁侧新雪已融了半分，凝成玉髓般的模样，内嵌红绫残影与冰绶草色，似将人间暖景都收在了里头。
冰蝶栖于发间，低语：“人族营寨正筑暖棚，欲育耐寒之蔬，先生言，往后或不必远途运粮矣。”
公主望向营寨，见暖棚竹架上覆着明绡，日光透绡而入，在雪地上投下方方暖影。红衣小女正踮脚往里搬新苗，红衣在雪光中跳跃，如一点流火，烧得寒雾都软了几分。
忽闻殿外冰棱轻响，似玉磬相击，又似在和营寨传来的笑语。公主指尖凝出一片新雪，任其飘落阶下。雪片触地，竟化作一痕浅绿，顺着冰纹漫开，如东风初至，正悄悄吻醒这片沉睡了千年的冰原。
原来最冷的地方，一旦藏了暖意，连风雪都会学着温柔——它会把红绫的暖、草蕊的黄、人间的笑，都酿成冰里的诗，等一个合适的春天，慢慢念给世界听。

雪融成溪，叮咚着穿冰缝。
冰绶草漫上崖壁，绿得透。
红棉袄跑过，鞋尖带起碎光。
暖棚里，新苗顶破土。
冰公主立在露台上。
冰蝶停在发间，翅上落着暖阳。
殿后冰晶，映着满北境的春。
风过，冰棱轻响。
是冰在笑。

特别优美。这么多年对阿冰的喜欢读在文字里面感觉很深刻。容颜会衰老，花朵会凋谢，但是语言留在文字当中，留在书本当中却永不褪色。写的真好，我真喜欢。文笔特别好，感觉像是可以听见阿冰的心声。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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