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做主，孩子他爹没了。shi骨还未寒，叔子昨日带了几个壮汉踹门，要把我们娘俩赶出去……”你低着头，粗麻头巾散了绳结，乌发垂落下来，半遮着泛红的眼。怀中三岁小儿发着热，睡得不安稳，你赶忙用手堵住他的耳朵。
这位严大人是天子宠臣，任大理寺少卿，办案秉正，满朝闻名。如今奉旨持节巡按。
“大人……？”半天没有声响，你心中不安，抬头看去。
案后那人笼着玄色大氅，面如淬玉，一身贵气。
竟是他……差点成为你夫婿的人，早与五年前那个落魄的书生判然两人。

当年，你恶言相向，对他摔了茶盏，撕毁聘书。这些年，你刻意避着和他有关的消息。你知道，他这般的人，一定前途无量。只是，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出萃。
严鹤间指尖敲了敲你递上去的状纸，视线冰冷：“韦夫人，你说是你亡夫之弟赶你们母子，那本官问你，地契和房契，在谁手中？”
你的邻居陈大姐腿脚不便，按照律法，可以由人代为诉讼。今日，你便是替她来陈冤。
你语塞：“……地契房契虽是在叔子手里收着，可孩子他爹临去前，是将我们娘俩托付给……”

“既你亡夫亲自将地契房契交由胞弟，此为民间私契，律法当护其信。”严鹤间毫不留情地打断你的话。
你急了，声音发着颤：“可是借契夺产、逼孤凌弱……”
“你叔子持有契书不假，按律当认其归属，此为‘公’。然《户律》亦明载‘夫亡妻守’，纵契在叔手，亦当留你母子栖身之所，此为‘理’。”
“本使断案，房地按契归你叔子所有，却须划出两分田地与你母子，作‘抚孤’之资。”
你懂徇情不可废法的道理。要怨，也只能怨陈大姐的亡夫怕她改嫁带走田产，将契书托给胞弟保管，没料到这亲弟对他的血脉如此心狠。

走出公堂，外面下起来盆泼大雨。
你抱紧孩子，想要叫辆马车，怎么等也等不到。你只得打着伞往前走一段路。孩子沉，你又在地上跪了许久，脚一滑，就要跌倒。
一只有力的手拦腰扶住你。
你闻到了淡淡的木质香味，有些熟悉。
严鹤间喜洁，从前手头拮据，可生活也很从容，每日晨起，用山中松枝燃了熏衣，漫得满室清冽。你觉得好闻，总爱蜷在他膝头，看他握笔抄经，时不时抬头蹭蹭他胸前。他握笔的手顿住，屈指敲敲你发顶，声线略带无奈：“阿殊，别闹。”

“多谢——”你有些晃神，心魂不在地道谢。
侍卫提着灯往这边走，你借着光线，看清了这人的脸。俊美的相貌，矜傲的气度，以及眼底浮起的寒湛。
正是严鹤间。
“大胆刁民，竟敢拦着朝庭（廷）命官，还不速速退下！”侍卫见你扯着严鹤间的衣角，厉声斥责。
“我——”你想开口解释，可是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时间都组不成词句。
侍卫见状，要上前扯开你。

“韦画殊，相识一场，你成婚时，若是传信本官，本官必备薄礼，亲至门庭，贺你得遇良人。”严鹤间神色不明地看着你，音色极淡，尾音略有拉长，似是嘲讽。
侍卫听出了你们之间的不同寻常，连忙道：“是属下失礼。”
怀里的孩子越来越烫，你无心耽搁，抱着就要侧身而去。
严鹤间蹙眉，沉了声：“韦画殊，你对谁都是这样狠心的吗？你前夫还shi骨未寒，你就把孩子折腾来折腾去，这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你讪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按理说，诉状上是写清楚了，你是代诉人。不过大概是严鹤间日理万机，没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骂都挨了，再不坐他的马车，那就太亏了。
五年过去，再一次独处，你觉得无所适从，索性闭着眼睛养神。雨声淅淅沥沥，不知不觉，你竟然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眼，你身上盖着玄袍大氅，被清冽的木质香味包裹。
严鹤间抱着孩子，姿势不熟练，却能看出他很小心不去硌到孩子，正要往车下走。
你站起来，下意识要去接过孩子。
严鹤间不悦地制止：“再弄来弄去，孩子都要醒了。”

府里大夫给孩子探闻问切，神色变得凝重，三缄其口道：“这孩子有先天不足之症，身子孱弱，哪怕精心调养，怕是也难有常人的寿数。”
这孩子是你瞧着长大的，早就有了感情，你眼泪打转：“那，可有医治的方法？”
“只管用上最好的药材。”严鹤间握住你的手腕，宽慰地捏了捏，声音沉掷。
“若是再生一个和他有血缘的手足，取生产时的胎脐之血入药，或可一试。”
“可是孩子的生父都去了……”你忍不住嘀咕了句。
严鹤间脸色不好看，略抬了下眉，挖苦道：“那怎么？你还准备挖地三尺把他掘出来？”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你心里怄气，懒得把话讲清楚。

孩子还烧着，不能来回颠簸，这晚，你歇在严府。
雨渐停息，月晖洒落。你出去透气，院落里响起清甜的声音。
在这五年里，你曾很多次回忆起这个声音，天真娇纵的，无忧无虑的。
“鹤间哥哥在府上吗？”苏笑妍问侍卫，言辞熟络。
“苏小姐这边请。”侍卫不敢怠慢，毕恭毕敬。
打扮漂亮的明珠郡主迈着欢快的步子往里院走。这个时辰了，来了，会做什么，很难不作猜想。
这晚，你整夜没有睡着。

天刚蒙蒙亮，你探了探孩子的额头，烧已经差不多退下。你抱着孩子悄悄离开严府，没有告别，没有解释。这样就好，从五年前作出那个决定，你就已经能够料想到，他会有锦绣前程，美满姻缘。而你，和这一切相比，无关紧要。
你把大夫的诊断如实告诉了陈大姐。她前头那个男人对她并不好，你不忍心看她过风刀霜剑的寡居日子。若是能由着这个契机，开始一段新生活，对她和孩子，或许都是好事。当然，选择权完全在她。
“画殊，对不住，我真的不知道，上面来的大人，竟然是他。”
“画殊，人说摄政王爷是个笑面虎，手段歹毒狠辣，对独出女儿明珠郡主当眼珠子宠，要什么给什么。”
陈大姐攥着你的手，反复念叨着，内疚得不行。
“我知道……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陈大姐，我是来辞行的。要到秋天了，隔壁县的桂花很香。”你扯了一下嘴角，笑笑。
五年前，你求到摄政王爷面前，求他为严鹤间翻案。
严鹤间有个混账爹，素行不端，欠下一屁股债。为了偿债，竟把幼时的严鹤间推出去，替富家子弟顶那殴伤人之罪。此等污点加身，纵然他学富五车，仕//途之上，至多也只能到县僚之位，再难更进一步。
你不想他那么辛苦，更舍不得他的才华被埋没。

摄政王爷冷沉道：“你让本王冒触富家大族，只为个可塑之才，本王没那闲工夫。”
后院传来一串咯咯轻笑，又有嬉闹的追逐声错杂，一派天真活泼。
他面色稍缓，挥袖道：“本王但求能为己所用者。小女明珠郡主，倒对这严鹤间颇有青眼。若你肯自此与他断个干净，他日后自有青云前途。”
你没有犹豫太久。
这样的抉择，于严鹤间而言，怕也是无需迟疑的。
他胸藏宏图，心向苍黎，情之一字，并非不可舍之。

断就要断得干净利落，像玉碎般。
你将他逐字誊写的聘书，狠劲撕作几片：“严鹤间，我早就厌了这粗茶淡饭的日子。这样下去，怎样是个头？我自要寻那朱门显贵，着罗绮、戴珠翠。”
他那样骄傲的人，估计都恨透你了吧。

行期定在三天后，手中的茶铺尚需转手。才将告示张贴出去，便有买主的消息，出价爽快。
你照着地址前去，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看到高大雄伟的府邸大门，你扭头就要走。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及时拦住你：“是韦茶娘吧？我去你铺子里喝过茶，对桂花龙井念念不忘，别处都没有这个味。见你要盘铺子，我就想盘下来，以后管不动府里的事了，也有份活做。”
“真是不好意思啊，本该我去找你的。只是最近府上好事将近，忙得走不开，只能劳烦你来趟府里。”
好事将近？
严鹤间真的要成婚了？
你脑海空白了一瞬，心里不可避免泛起酸堵。就这样神魂不在地被带着往府里走。
管家把你带进了一间空屋，让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说去去就回。这一等，就是好半天。你坐不住，出去找他，左拐右拐迷了路。

门内是严鹤间的声音。
“要调养多久，才能怀上子嗣？”
“回禀大人，大人虽然身强体健，却不是利于子嗣的体质，须得慢慢调养，最好是能养上个把年头，再考虑子嗣。如此对生产亦有益处。”
“太慢了，等不上那么久。”严鹤间淡道。
“这……”大夫一时语塞。
满朝的官//人，为了更往上一步，就是成了婚的，也尽可能将要子嗣的年龄往后延。严大人，才不到三十的年纪，年轻有为，未来不可限量，还没有成婚，竟然这么迫切要个子嗣，这大人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揣摩。
“罢了，你且下去开药方。”
大夫走后，严鹤间一个人在房间里踏步，若有所思。
你亲眼目睹他为着其他女人，这般动心思，一时心里又酸又胀。你不想折磨自己，正要走掉，门却已经被推开。
严鹤间双手负背，睨着你：“站住。”
你装作没有听见，脚步错沓，绣鞋慌乱中勾出了罗裙下摆。你不想摔个狗吃屎，下意识揪住严鹤间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