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難道是我的感官出現了偏差？
「怪人先生？」她又叫了一聲。
我本能地靠近了通風口，透過觀察孔，我看向那個金屬格柵。
仔細感知，確實有一股細微的、不尋常的冷空氣從通風口滲入。這股冷風非常微弱，對我來說根本不值一提，甚至連數據監測都只將其歸類為正常氣流。
但對一個13歲的少女來說，或許真的會感到「冷」。
我的複眼凝視著那個通風口。
這是我巢穴的疏漏？還是……我的粗心？
我從未想過，一個被我囚禁的目標，會如此「理所當然」地向我提出「需求」。
我沒有說話，轉身走開。
一小時後。
當星野光再次感覺到通風口的風速發生了變化時，她好奇地看向那個金屬格柵。
原本細微的冷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塊柔軟的、由某種不認識的纖維編織而成的厚實「墊子」，被固定在了格柵內側。雖然看起來有些粗糙，但卻實實在在地阻隔了那股微弱的冷風。
她睜大了眼睛，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
「怪人先生，謝謝您！」她衝著那個方向大聲喊道。
主控室裡，我坐在我的「寶座」上，龐大的身軀幾乎融於黑暗。我的複眼閃爍著微弱的紅光，注視著面前的屏幕。屏幕上，那個代表著「魔法少女房間」的熱能圖，似乎比之前更加溫暖了一些。

「溫柔」。
這個詞再次在我腦海中迴蕩。
或許，我的確是被改造的「怪人」，是「深淵」的幹部，是執行惡意的「夜行者」。
但對於這個魔法少女來說，我似乎正在變成一個，不那麼「邪惡」的存在。
這到底是她的錯覺，還是……我的本性？
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困惑。這個巢穴，因為一個13歲的魔法少女，正在經歷一場無聲的、緩慢的變革。而我，這個曾引以為傲的「惡意具現」，正被她一點點地解構。
「真是個……麻煩的傢伙。」我低聲自語，聲音嘶啞而低沉。
但我並沒有去移除那個「溫暖的墊子」。
我的「惡意」與「恐懼製造計畫」，或許，真的要從頭再來思考了。

距離星野光對我說出那句「怪人先生很溫柔」的日子，已經又過去了半個月。
我的巢穴，曾是我精心構築的、屬於「夜行者」的黑暗堡壘，如今卻被一道無形的、名為「溫柔」的鎖鏈給束縛住了。那道鎖鏈，細不可察，卻讓我這個曾經無往不利的怪人幹部，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尷尬與困境。
星野光，那個13歲的魔法少女，已經完全融入了這個地下實驗室的「生活」。她不僅將她的房間整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開始嘗試「美化」它——用我送過去的、本應用來包裹合成食物的塑膠紙，剪成星星和花朵的形狀，貼在牆壁上。她還會用我放置在房間角落的廢棄電線，編織出一些在我看來毫無用處的「小飾品」。
我的「恐懼製造計畫」徹底宣告失敗。
她已經不會被我的突然出現嚇到，反而會主動打招呼：「怪人先生，您是想找我玩嗎？」
她不會被我展示的「猙獰」進食嚇到，反而會在我用餐時，隔著觀察孔評論：「怪人先生，您吃東西好認真哦！對了，您那個是什麼味道的？」
我甚至有一次，為了製造壓迫感，從口器中吐出了一小團具有腐蝕性的黏液，落在她房間的地板上，發出「滋啦」的聲響，冒出了一縷青煙。
她當時確實僵住了，然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團冒煙的黏液，再抬頭看看我。
「怪人先生，您是不是在生氣啊？」她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試探，但沒有恐懼，「是不是我今天早上沒有把房間收拾乾淨？」
我沉默了。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的攻擊性！我的危險性！

她看到我不說話，反而露出了然的表情：「啊，對不起怪人先生！我等會兒就去收拾！」
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無力感。她總是能將我的惡意解讀成她自認為的「善意」或「提醒」。
我的甲殼深處時不時傳來輕微的「咯吱」聲，那是我體內能量紊亂的跡象——通常只在我極度憤怒或戰鬥時才會出現。現在，它卻是因為一個魔法少女的「溫柔」而出現的。
我開始逃避她。我減少了在她房間外的停留時間，甚至改變了我的日常巡邏路線，避開經過她的囚室。我將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實驗室深處的數據分析和裝備升級中。然而，她的存在卻像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或是腦海中那聲聲不絕的細語，讓我無法完全投入。
「夜行者，這次的任務，你完成得有些慢。」
一道冰冷、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從我的通訊器中傳來。那是「深淵」組織的首領，代號「虛無」。他從不以實體現身，只通過這種方式下達指令。

「目標分析仍在進行中。」我簡潔地回答，聲音因壓抑而顯得有些低沉。
「分析？一個魔法少女，需要進行如此冗長的分析嗎？」虛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耐，「『利爪』和『巨牙』已經完成了他們各自的三個目標，而你，只是一個。」
利爪。一個全身覆蓋著鋼鐵般毛髮的狼人怪人，以其驚人的速度和殘酷的撕咬聞名。巨牙。一個長著巨大獠牙、體型如山嶽般的野豬怪人，擅長無差別的破壞。他們都是天生怪人，腦袋裡除了本能的嗜血和破壞，沒有任何多餘的思考。與他們相比，我精確、高效、追求本質的恐懼，但此刻，我的「效率」卻成了問題。
「他們的方式過於粗糙，無法達到數據採集的精準要求。」我反駁道。
「精準？還是優柔寡斷？」虛無的聲音帶著隱約的諷刺，「你作為改造怪人，始終無法擺脫人類的劣根性。我給你的任務，是感受目標的恐懼，並最終將其作為能量獻祭。而不是讓你在那裡做你的『研究』。」
「我正在進行更深層次的恐懼激發模式實驗。」我說，盡力讓我的語氣聽起來充滿自信和狡黠。
「我不需要實驗結果，我只需要成果。」虛無的語氣變冷了，「給她一個期限，一週。如果一週內，你還不能提交讓組織滿意的『數據』和『祭品』，那麼，我會讓『影蛇』去『協助』你。」

「影蛇」？我的複眼微微收縮。影蛇是組織裡最陰險毒辣的怪人之一。他擅長製造精神上的痛苦和扭曲，更重要的是，他對「活體實驗」有著病態的執著。他會將目標的精神和肉體剝離，在漫長的折磨中緩慢榨取恐懼。他的手段，比「利爪」和「巨牙」的野蠻更讓我厭惡。他不會在乎目標是否「溫柔」，只會將其視為可供玩弄的實驗材料。
「我不需要協助。」我沉聲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那就給我看見你的能力。」虛無的聲音最終消失，只留下通訊器「嘟——」的忙音。
我緩緩收回觸碰通訊器的肢節，甲殼下的肌肉緊繃。
一週。
我必須在一週內，讓星野光「害怕」到足夠的程度，或者……
我必須讓她徹底消失。
我的複眼掃過巢穴內冷峻的鋼鐵牆壁。這是我的地盤，我的實驗室。我絕不會讓影蛇那種變態的傢伙踏足這裡。
但要讓星野光害怕……該怎麼辦？

我腦海中浮現出她那雙清澈的眼睛，以及她說出「怪人先生很溫柔」時的純真笑容。
她似乎真的不懼怕我。
不，這不對。她只是將我的行為，自動解析成了另一種無害的信號。
我需要一個能讓她從根本上動搖的「恐懼」。
我再次來到了星野光的囚室外。這一次，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避開。
我站在觀察孔前，靜靜地看著她。
她正坐在那張簡易床上，似乎有些無聊。她用手指輕輕敲擊著牆壁，發出有節奏的輕響。
我的複眼鎖定著她，大腦在飛速運轉。
「怪人先生？」她似乎感應到了我的存在，抬頭朝著我的方向看來。
我沒有回應。
我需要一個萬無一失的方案。一個能讓她意識到自己處境的真正危險，同時又能避開組織監察的方案。
突然，我的內部通訊器再次響起，這次不是首領虛無，而是另一位幹部——「暴君」。他是一隻體型巨大的霸王龍怪人，腦袋裡只有肌肉，脾氣暴躁。

「夜行者！那個小鬼怎麼還沒死？！」暴君的聲音帶著震耳欲聾的怒吼，即便是在通訊器裡，也仿佛能聽到他噴出的火焰氣息。
我皺起了眉頭。這傢伙竟然直接聯繫我了。
「與你無關。」我冷冷地回應。
「無關？哈！整個組織都在傳，說你抓了個小不點，結果養在巢穴裡當寵物玩呢！」暴君狂笑道，「是不是你這個改造貨色，連殺個小鬼的膽量都沒有了？」
「閉嘴！」我的聲音中帶著冰冷的殺意。
「殺意？對誰？對我嗎？！」暴君的語氣更加輕蔑，「你這隻軟弱的甲蟲！別以為靠著科學實驗搞出來的力量，就能跟我們這些真正的怪人平起平坐！我看你根本就是怕了！」
「我只是不喜歡無意義的破壞。」我壓低聲音，「更不喜歡那種骯髒、愚蠢的屠殺。」
「愚蠢？你懂什麼是力量？什麼是恐懼？」暴君咆哮道，「我們是『深淵』！就是要將恐懼和絕望播撒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而不是像你一樣，躲在你的實驗室裡，對著個小鬼玩什麼精神遊戲！」
「這是我的方式。」
「你的方式就是讓那小鬼在你的巢穴裡活蹦亂跳？我聽說她還向你要被子和食物呢！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夜行者，你墮落了！」
暴君的嘲笑聲，如同利刃般，刺穿了我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我體內的能量開始不受控制地翻湧，甲殼上的符文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暴君，你再多說一句，我會親自將你的獠牙一顆顆拔下，做成我實驗室裡的標本！」我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深處的岩漿，帶著致命的威脅。
「來啊！軟弱的甲蟲！你敢嗎？！你這個連魔法少女都搞不定的廢物！」暴君似乎被激怒了，聲音更加挑釁，「如果虛無不讓你處置那小鬼，那我就親自過來！ 大卸八塊吃掉你那愚蠢的人類！看你還能護多久你的小寵物！」
「你敢!！」我的怒吼聲，帶著空間震盪，即便是厚重的合金牆壁也為之顫抖。
通訊器中傳來「茲啦」一聲，隨後便是一片寂靜。暴君掛斷了通話。

我站在那裡，身體微微顫抖。並非恐懼，而是極度的憤怒。那些野蠻的傢伙，他們根本不懂我的追求，我的原則。他們只會用最原始的暴力和最粗劣的手段去衡量一切。
我的呼吸變得粗重，巨大的獨角微微下垂，顯示著我內心的不平靜。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響。
「怪、怪人先生？」
我猛地抬頭，我的複眼鎖定在了聲源——星野光的囚室。
我剛才的怒吼，透過厚重的牆壁，竟然也傳到了她的房間裡。
她正站在觀察孔前，一雙清澈的眼睛透過強化玻璃，直直地望著我。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是被我剛才的怒吼嚇到了。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裡，不再是那種單純的「好奇」或「不解」，而是一種混合著驚訝、擔憂和一絲絲——
恐懼。
那是一種對我「憤怒」的恐懼，而不是對我「存在」的恐懼。
「怪人先生……」她輕聲說道，聲音有些顫抖，「剛才的聲音是……您在和誰吵架嗎？」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
她聽到了。
她聽到了我和暴君的通話，聽到了那些關於「處理」她、「祭品」和「寵物」的字眼。
她清澈的眼睛，此刻正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茫然和不安。

她不再問我是否溫柔。她只是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仿佛在確認我是否還是那個會為她悄悄擋住冷風的「怪人先生」。
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
我一直努力維持的「惡意」形象，因為她的「溫柔」而崩潰。
而我刻意隱瞞的「困境」，卻在她最不經意的時候，被完全暴露。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她的眼神從疑惑，逐漸轉變為一種明白。
她似乎從我龐大身軀的僵硬、從我複眼裡那難以言喻的掙扎中，讀懂了什麼。
「怪人先生……那些人……他們是想……」她沒有說完，但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意識到，我將她囚禁在這裡，並非只是為了單純地感受她的恐懼。
她意識到，我的背後還有一個組織，而那個組織，對她的「存在」有著更為惡劣和殘酷的打算。
她甚至可能意識到，我之所以沒有「處理」她，或者說，我至今沒有用那些惡劣手段對待她，是因為我主觀上的「不願」。
我的沉默，在此刻，成了最好的解釋。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唇瓣輕輕顫抖。那清澈的眼眸中，再次浮現出恐懼。
但這份恐懼，卻與我最初希望得到的恐懼不同。
這份恐懼，不是對「怪人」的恐懼，而是對「命運」的恐懼。
或者說，是一種對「無法掌控的惡意」的恐懼。
她沒有尖叫，也沒有哭泣。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用一種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的聲音，說道：
「怪人先生……您，是不是有麻煩了？」
這句話，如同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面，在我那堅硬的甲殼內部，激起了劇烈的漣漪。
我是一個邪惡組織的怪人幹部，我以製造恐懼為生。
然而此刻，一個被我囚禁的魔法少女，在得知我可能面臨的危險後，表現出的不是幸災樂禍，不是趁機求饒，而是……
關心？
我再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我的「惡」，此刻在她的眼中，仿佛變成了一種「無奈」。
我的「困境」，在她的理解中，卻是需要被「關心」的對象。
這一切，都與我所認知和追求的「邪惡」南轅北轍。
這個魔法少女，簡直是我的天敵。

我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她的囚室。
但這一次，我的步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我不是在逃避，而是在思考。
思考她那句話的含義，思考我現在的處境，以及，思考接下來我該如何面對——
那個可能已經完全看穿了我的魔法少女。
以及，那個即將來臨的、來自組織的真正威脅。
我的巢穴，不再只是我的避風港。它似乎變成了一個無形的舞台，而我和她，被推到了這個舞台的中心。
一場關於「溫柔」與「惡」的奇異戲劇，在黑暗的地下實驗室中，正式拉開了帷幕。

怎么这么像驮拏多？

空氣在我和星野光之間，凝結成一道無形的牆。
那不是我的能量屏障，也不是她那單純的善意。那是一種全新的、沉重卻又微妙的物質，由「被看穿」的尷尬、我對「麻煩」的厭惡，以及她那份不合時宜的「關心」所構成。
我退出了她的囚室，回到了我的主控室。巨大的甲殼身軀，如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束縛，僵硬地坐在「寶座」上。我的複眼在漆黑的屏幕上反射出微弱的光點，但我的思緒卻無法集中。
「怪人先生……您，是不是有麻煩了？」
她那輕柔的聲音，此刻在我腦海中卻如雷鳴般清晰。這句話，比暴君的怒吼更讓我感到無所適從。身為一個怪人，我的存在就是製造麻煩，而不是被麻煩纏身。更何況，這麻煩的源頭，是我親手抓回來的「戰利品」。

我感到一絲煩躁，這是我不喜歡的情緒。我厭惡混亂，厭惡失控，而她，這個魔法少女，正在將我的「秩序」攪得天翻地覆。
我需要一個解決方案。
解決組織的壓力，解決暴君的威脅，解決「影蛇」這個潛在的惡夢。
以及，最重要的是，解決她那雙仿佛能看透我靈魂的清澈眼睛。
我再次回到了她的囚室外。這次，我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行蹤，我的步伐沉重，甲殼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正坐在床邊，膝蓋上放著一本她用塑膠紙和廢棄電線「裝飾」過的小本子，不知道在上面塗寫著什麼。聽到我的靠近，她抬起頭，那雙眼眸中沒有了之前的驚恐，反而是一種複雜的、帶著探究的目光。
「怪人先生。」她輕聲喚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仿佛在確認我是否依然「友好」。
我沒有說話，只是透過觀察孔，靜靜地注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