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烟尘混合汗味，黏在宾夕法尼亚供电所值班室的空气里。昏灯下，杰米一边眯眼查看台区线损报表上的数字，一边按住左胸——近来闷痛成了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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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诊所的医师说“不能再熬夜了”的叮嘱。而昨夜是本周第三次夜间抢修，直至破晓才恢复供电。此刻，电采异常和催费任务又接踵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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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长亨利的吼声先于他那壮硕身躯撞开值班室门：“杰米！”挺着肚子几乎顶到杰米的胸口，短粗的手指直戳他鼻尖…
“化工厂王老板那儿，配电房开关烧了，十万火急！你赶紧去，他信得过你小子的手艺。记住，让他务必给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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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米欲言又止，想提醒这活耗时久，定会耽误正常工作。亨利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别废话！这是锻炼、栽培你……”杰米苦笑，想起去年老约翰晕在现场、紫青狞狰的脸。所长亨利在善后会议上痛心疾首地表示“痛失大将”，转头就指责他们月度指标未完成，声称績效要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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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工具包压得杰米肩膀生疼，额头冷汗直冒。他靠着冰冷的铁皮柜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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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米，你的快件！纽约寄来的。”门口的喊声让杰米精神一振。他打开信封，颤抖的手抽出里面的两张纸，是纽约能监局的入职通知书和调档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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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来压在胸口的巨石瞬间被狂喜与解脱冲得粉碎。行测刷题三万六千道、100套申论，这一切都值了。他想放声大喊，喉咙却像被死死卡住，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呵…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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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米你个兔崽子，好了没？王老板电话又来催了！”亨利所长的怒吼在走廊炸响，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被踹开。杰米猛地站直，深吸几口气，眨掉眼中的水雾，将通知书怼到亨利眼前，脸上挂着劫后侥生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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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鬼，你小子可别耽误我时间。” 亨利拧着眉眯起眼睛，把脸贴到那两页纸上。凑近看了几秒，他突然狠狠一拍大腿，爆发出震天响的大笑：“我的乖乖！好兄弟，你藏的够深啊，哈哈哈！”这笑声震得窗户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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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新进农电工我一眼就相中了你，我就知道咱杰米绝非池中之物！”亨利胖脸上堆满笑，眼睛闪着精光，拍着杰米的肩膀像抚摸稀世珍宝：“委屈你在这小破所，大材小用、明珠蒙尘了！”他一把拽过呆立一旁的工友，唾沫横飞地下令：“快去把我两条好烟拿来！还有，去拿我新做的西服，让杰米老弟报到时穿，体面！再去订最好的酒席！澳龙辽参好酒全上，今天就给杰专员…不对，是杰处接风！……什么开关？呸！！！姓王的也配，杰局的手哪能碰那腌杂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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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搓着手，在狭小的走廊里来回踱步，眼神婪贪地盯着杰米，仿佛面对一座金矿，突然抓住杰米的胳膊：“老弟啊！这些年，你在所里任劳任怨受委屈啦，我有愧啊！亏待您了。”说着，他竟抹了抹眼角，挤出几滴不知真假的眼泪，“等您到了纽约，可千万别忘了咱供电所！别忘了亨哥我啊！”他越说越激动，“调档手续我亲自跑！放心，这几个月奖金按最高标准！……以后回乡探亲，您言语一声，专车接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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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围着杰米，一张胖脸因为极度亢奋而涨得通红，激动的手舞足蹈，唾沫喷出老远。他嘴里翻来覆去都是“贵人”、“高迁”、“履新”、“仰仗”、“提携老兄”这些词儿，恨不得当场挽着杰米的胳膊，去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结拜为兄弟。方才那个为外快而厉声催促的所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媚笑、奉承、甚至有些语无伦次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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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米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他望向远处老约翰倒下的那根电线杆。他想起藏克家的诗：有人活着，他己经嗣了；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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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所长，”杰米的声音清晰平稳，“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报到时间紧，我这就去交接工作。” 他拎起磨得发白的帆布工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身后，亨利僵在原地，脸上的媚笑瞬间凝固成尴尬与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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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包拎在手里，前所未有的轻快。杰米胸口的闷痛，奇迹般地消失了。撕开了笼罩多年的厚重乌云，阳光，第一次如此明亮地照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