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强说过，他是在老仓库的墙缝里找到这些画的。那里，或许还藏着关于她、关于这首诡异童谣、甚至关于林绥社秘密的更多线索？
“小强，带我去你找到画的地方看看，好吗？” 我压下心头重新泛起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当然不会拒绝，甚至像是早就期待着我问出这句话，他的“秘密仓库”，他找到了那么多好东西的“宝库”，他早就等不及带我去看看了吧。可天真的他不知道我这句看似简单的请求后面有着多么复杂的思绪。

仓库比想象的更破败。霉味、灰尘和一种陈年的、难以形容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光线从破损的窗户和屋顶缝隙艰难地透进来，照亮飞舞的尘埃。
环顾这个阴暗的仓库，我的目光扫过角落：那里散落着一些粗糙的瓷片，像是被打碎的碗钵。靠墙的地方，一张布满灰尘和霉斑的破旧木板，上面还铺着些早已腐烂发黑的稻草，像一张简易的"床"。另一侧，一张歪斜的小木桌，桌腿缺了一截，用石头垫着。 这些痕迹无声地诉说着什么？是黎妙琼曾短暂栖身于此？还是发生过别的什么？

小强熟练地把我引到一面布满裂缝的泥墙边，指着一条较宽的缝隙：“就是这里，里面还有！”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了更多卷起来的纸片。
这里真的有更多的画，属于黎妙琼的画。

第四章 南山
回到竹楼，我迫不及待地将所有画按落款日期一一排列开来。
我想知道十年前那个热爱生活的姑娘，眼睛都看见过什么。
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冲动。
我要沿着她的足迹，去她曾经驻足的地方，看看十年后的风景。仿佛这样，就能穿越时光的迷雾，触碰到那个消失的灵魂。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着了魔。对照着画上的日期和地点，背着速写本，一处处寻访。

1974年4月12日，溪边卵石： 石头依旧光滑，只是水流改道留下干涸的印记。我站在她曾支起画板的位置，模仿她的角度，山风拂过面颊，仿佛也曾在十年前拂过她的鬓角。
4月18日，老榕树： 树身更加苍劲，气根垂得更低，像凝固的时光瀑布。阳光穿过叶隙的光斑，是否也曾落在她的画纸上？
4月25日，后山竹林： 竹子似乎稀疏了些，新笋破土而出，而一些老竹已枯死倾倒。我抚摸着粗糙的竹节，想象她指尖触碰过的痕迹。
5月3日，鱼塘坝梯田： 田埂轮廓未变，只是野草换了模样。我坐在田埂上，看着同样的山脊线，试图捕捉她眼中曾有的光影...

我站在她曾架起画板的位置，模仿她的角度，用铅笔在纸上勾勒。山风拂过面颊，仿佛也曾在十年前拂过她的鬓角。那一刻，时空似乎发生了微妙的重叠。我不是在写生，我是在与一个幽灵对话，追寻她留在光影里的残响。
随着画作日期推移，我发现黎妙琼的足迹在明显地向村子外围延伸，越来越深入人迹罕至的山林。 5月15日那幅画的地点，已经靠近了地图边缘模糊的区域。
5月21日四姑潭（地名）的画之后，落款日期跳跃到了5月28日。这幅画没有标注具体地名，画面是一片浓密得化不开的原始森林，巨大的蕨类植物和盘根错节的古树遮蔽了天空，只在画面中央，透出一线狭窄的天空，映照着一座被藤蔓完全包裹、形状奇特的石峰轮廓。

我们朝着他指的方向出发。越往深处走，林木越是遮天蔽日，浓雾也愈发粘稠冰冷。脚下的腐叶层厚得几乎陷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朽气息。小强的状态越来越差，起初只是沉默，后来呼吸变得粗重，脚步虚浮，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好奇地东张西望，只是低着头，机械地迈着步子，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
“小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停下脚步，担忧地看着他。
他摇摇头，声音有气无力：“没…没事，阮老师…就是…好累…浑身没劲…”

看着他几乎站立不稳的样子，我心中疑虑更深。这不像普通的孩子累着了。“那你在这里休息，别乱跑。我自己去前面看看，很快就回来。”我扶他靠着一棵大树坐下。
他虚弱地点点头，闭上眼睛，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独自一人，朝着画中石峰的方向继续前行。浓雾像冰冷的纱幔缠绕着身体，四周死寂得可怕。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林木似乎稀疏了一些，一个被陡峭山壁环抱的、狭小的山谷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就在谷口边缘，一块半人高的、布满青苔和藤蔓的石碑斜插在泥土里。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快步上前，用力拨开那些湿冷滑腻的藤蔓——

石碑上，两个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阴刻大字，如同冰锥刺入我的眼帘：
南山！
南山！
黎妙琼…她最后画下的无名之地，就是南山坳！她来过这里！那首童谣里的“南山坳”！
“阮老师！！！”一声惊怒交加的吼声自身后炸响！

我猛地回头，只见文海叔带着两个精壮的汉子，气喘吁吁地从浓雾中冲了出来！文海叔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惧？他几步冲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胡闹！你不要命了？！快跟我回去！”他几乎是拖拽着我往回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地方有地雷！战时留下的！踩上就完了！快走！”
被他强行拖离的瞬间，我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浓雾中，‘南山’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进了我的脑海。

被带回村子后，文海叔罕见地对我发了火，严厉警告我绝对不能再靠近那里。他眼中的恐惧不似作伪，但那恐惧的对象，显然不是他口中的“雷”——县里的资料早已说明，战火从未波及这片真正的穷乡僻壤。
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对“黎妙琼”这个名字讳莫如深？为什么文海叔要编造“雷区”的谎言？
那首童谣，黎妙琼的离奇失踪，这两个林绥社最大的谜团，在此刻骤然收束，死死地缠绕在那个被禁止靠近的禁区——南山坳之上！
仿佛印证着我的不安，浓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厚重的棉被，将整个林绥社捂得严严实实。村里的大喇叭开始用方言反复播报，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因持续大雾及后山突发落石，进山道路严重阻塞，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为确保村民安全，即日起封路…恢复通行时间待通知…请各位村民减少外出，居家避险…”
封路！落石？

第五章 河乡
与此同时，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被监视感，陡然升级了。
不再是文海叔和阿嬷"恰好"路过，竹楼周围总有人影在浓雾中晃动：修补渔网的汉子、晾晒衣物的妇女、甚至是玩耍的孩子...他们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竹楼。我甚至感觉，每次我走出竹楼，都有人在暗处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像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正在收紧。
这种被监视的窒息感，甚至蔓延到了餐桌上。自从南山坳回来，看着阿嫡端来的陶钵，看着里面那几片暗红、薄如蝉翼、边缘带着诱人脂光的“山珍肉”，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便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喉咙发紧，胃里翻搅。黎妙琼模糊的面容、冰冷的‘南山’石碑、文海叔惊恐的谎言，像一层肮脏的油膜蒙上来。那曾经诱人的‘美味’，此刻只散发着腐烂和死亡的气息，与失踪女子的结局纠缠在一起。。

我无法再下咽。最初的几天，我勉强扒拉着白饭，将那几片红肉拨到陶钵角落，用饭粒小心盖住。阿嫡来收碗时，目光锐利得像针，刺向陶钵深处，又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让我脊背发凉。等她离开，我立刻把那些肉片挖出来，用油纸仔细包好，藏在我认为最隐蔽的地方——竹床下那块微微松动的竹席夹层里。
然而，没过两天，我就发现不对劲。油纸包被动过！边角被掀开，里面的肉片……少了几片！一股寒气寒气直冲天灵盖！是谁？阿嫡？文海叔？他们发现了我的抗拒？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喘不过气。我强作镇定，依旧藏肉，却多留了个心眼。

直到一次，我提前从乡委会回来，推开吱呀作响的竹门，正好撞见小强！他像受惊的小兽猛地缩回手，手里正捏着两片刚从油纸包里掏出来的暗红色肉片！嘴角还残留着一点油光。他看到我，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把肉片藏到身后，结结巴巴：“阮…阮老师！我…我看你没吃…我以为你不要了…这肉…太香了…”他眼睛里还带着偷吃的兴奋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又惊又怒，还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小强！这…这东西不能吃！脏！以后不准再偷吃！听到没有？也不准告诉任何人！”我的声音严厉得自己都觉得陌生，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小强被我吓住了，懵懂地点点头，飞快地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