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齐浜的雨
超级城市的天空，很少能见到纯粹的蓝色。即便是远征军出发港口，那片人工穹顶模拟出的天光，也带着一丝工业化的灰蒙蒙。潜兵记得，十年前的那个清晨，空气里弥漫着710元素的气味和人群隐约的汗味。他穿着崭新的地狱潜兵作战服，感觉自己像个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既骄傲又憋闷。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像麻雀一样跳到他耳边，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真让你混进地狱潜兵的队伍了？”
潜兵转过身，看见了身旁活跃的少女。她穿着仰齐浜市立第三高中的蓝白色校服，纤细的马尾辫随着她歪头的动作俏皮地轻甩在一边。
阳光穿过超级城市密密麻麻的楼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他们是邻居，一起在仰齐浜迷宫般的居民区里长大，爬过同一棵香樟树，也曾因为一只冰淇淋的归属吵得面红耳赤。
“什么叫混进去的，”潜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尽管心跳得像新兵训练时的全自动解放者步枪，“我是通过了所有考核的，正式成员。”
“诶~”少女拖长了调子，大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真当上地狱潜兵啦？”她绕着他走了一圈，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坚硬的胸甲，然后迅速缩回手。“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不知道我们仰齐浜的小混混，能不能拯救银河系。”
潜兵的脸有些发烫，他知道少女是在开玩笑，和从小到大的无数次玩笑一样。但在即将踏上九死一生的征途前，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显得更……英雄一点。
“我会的。”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少女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她踮起脚，凑近了些，发梢的清香似乎透过头盔的空气过滤器绕上了潜兵的鼻尖。“那你可得……”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潜兵从未听过的认真，“活着回来啊，大英雄。”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阳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地透过了目镜，刻在了潜兵的视网膜上。
“嗯。”他郑重地点头，右手攥拳平行举在了身前做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军礼，“为了超级地球！”
少女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的些许凝重烟消云散。“好啦好啦，快上去吧，别错过了你的运输机啦。”她挥了挥手，转身混入了送行的人潮中，那条马尾辫很快就消失不见。
潜兵最后望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然后毅然转身走向了不远处停机坪上早已等待着的鹈鹕运输机。
“活着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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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对于一名在星际间浴血奋战的地狱潜兵而言，十年早已足以将一个新兵磨砺成沉默的杀戮机器，也足以让他对故乡的记忆在硝烟与鲜血的反复冲刷下，变得遥远而模糊，像一张过度曝光的旧照片。
现在潜兵最常用的代号是P1，如今是这条超级驱逐舰上经验最丰富的老兵。他的脸上添了几道狰狞的疤痕，眼神像深冬的寒潭，平静无波。他去过麦拉芬蒙河，去过海尔迈尔，见过太多死亡，也亲手制造了太多死亡。虫族的酸液，机器人的激光，都在他身上留下了许多的记号。
故乡，超级地球，仰齐浜……这些词汇，只是偶尔在他极度疲惫、精神防线最为薄弱的短暂梦境中，才会像幽灵般浮现。
直到那一天，刺耳的警报撕裂了“自由黎明”号超级驱逐舰舰桥的宁静。
“紧急军情！光能族主力舰队彻底摧毁了火星的地表设施，已对超级地球本土展开大规模入侵！重复，光能族已入侵超级地球本土！”
舰桥内一片死寂，旋即被各种指令和通讯声淹没。
“地狱潜兵，你们的任务是随第一批次突击部队空降至仰齐浜城区，建立前线据点，不惜一切代价，延滞光能族的攻势，为后续部队争取时间！”
仰齐浜。
当这个名字从民主官口中吐出时，潜兵那颗早已被战争打磨到麻木的心脏，猝不及防地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清晰地想起这个名字，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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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舱穿透大气，撕裂了铅灰色的云，带着地狱般的呼啸砸向地面。舱门爆开的瞬间，浓郁的血腥味和一种……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混杂着焦臭，扑面而来。
眼前的仰齐浜，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曾经熟悉的街道满是破败，一些建筑物像被巨兽啃噬过一般残破不堪。天空中，光能族的生物战舰如同漂浮的巨大肿瘤，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阴影之下。
没有平民的哭喊，没有混乱的奔逃，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些在楼宇间偶尔拖着僵硬的脚步挪动着的“无票者”。
潜兵带领着自己的队友，依托着一座半塌的购物中心残骸，开始执行任务。战斗异常惨烈，被光能族控制的无票者和监视者从各个角落涌出，还有那些满天都是的烦人“苍蝇”。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惨烈的拉锯战暂时告一段落。潜兵靠在断壁上，大口喘息着，护甲的装甲片也布上了许多裂纹。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不远处一条相对完好的小巷。
那条巷子，他认得。巷口曾经有一家卖糖葫芦的小摊，她最爱吃那家的山楂夹豆沙馅。
鬼使神差地，他端起自己的爆裂铳，一步步向那条巷子走去。
巷子里很暗，弥漫着更浓重的甜腥味。地上铺满了那些粘稠的蓝色血肉，踩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恶心声响。巷子深处，一团巨大的、难以名状的、蠕动着的血肉聚合体，几乎堵塞了整个通道。它像一颗跳动着的畸形心脏，表面布满了搏动的血管和闪烁着幽光的能量节点。
而在那团血肉的中央，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潜兵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他举起枪，枪口的战术手电刺破黑暗，光柱直指那团血肉的核心。
他看到了。
一张脸。
一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却又透着诡异青蓝色脉络的脸。五官依稀还有着他记忆深处的轮廓，但已经被拉扯变形，与那团血肉怪异地融合在一起。她的头发像是干枯的水草，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粘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潜兵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过耳膜的声音。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就在这时，那张脸上，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混沌幽蓝的眼睛。空洞，死寂。
潜兵的大脑在这瞬间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砾。
“呃……”
一个……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颤抖的声音，从那血肉中艰难地挤出，带着令人牙酸的粘液摩擦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地刺入他的脑海。
“活……着……”
那双幽蓝的眼睛，似乎……聚焦在了他的方向。
“大……英……雄……”
潜兵脸上的战术头盔忠实地记录下他瞳孔的急剧收缩，以及随后漫上的、无法抑制的湿润。他手中的爆裂铳重重地垂了下去，枪托砸在粘腻的地面上，溅起一片污秽。
十年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她的模样，忘记了她的声音。
可当这熟悉的声音，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样的场景下，再次响起时，他才发现，那些记忆从未褪色，只是被深埋在心的最底层，等待着一个最残忍的时刻，破土而出，将他撕裂。
她还记得。
即使变成了这副模样，即使被光能族扭曲成了怪物的一部分，她还记得那个约定，还记得那个称呼。
“你……”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双幽蓝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又或许只是他绝望中的错觉。血肉聚合体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蠕动。
“P1！队长！发现光能族高级单位信号！正在向你处高速接近！”通讯器里传来队友焦急的吼声。
潜兵没有动。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张脸，看着那双幽蓝的眼睛。
“活着回来，大英雄。”
十年前，她笑着对他说。
十年后，她用破碎的声音，重复着这句话。
真是讽刺。
他做到了“活着回来”，回到了仰齐浜，回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然后呢？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冰冷的雨。雨水混杂着血腥和焦臭，冲刷着这座破碎的城市。冰冷的雨点砸在他的头盔上，然后顺着头盔的棱角，顺着他的目镜滑落，像是泪。
他抽出了腰间挂着的裁决，枪口指向了那团蠕动的血肉，指向了那张嵌入其中的、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他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微微颤抖。
他想，这大概是他作为地狱潜兵，执行过的最艰难，也是……最温柔的一次“解放”了。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仰齐浜的残垣断壁，也模糊了一个“大英雄”眼中，整个破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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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章疑似会影响绝地潜兵和其他部队的士气，同时有美化我们的敌人——“无票者”的嫌疑，根据超级地球真理部《文化艺术作品管理法》第7.3条，撰写该文章的作者涉嫌“发表不良言论罪”，并涉嫌违反《仇恨法》，甚至涉嫌叛国。目前超级地球真理部已正式收缴该文章并发布通缉令，真理部同时警告，若有公民观看该文章超过10秒将涉嫌违反《仇恨法》，任何潜兵遇到存储该文章的纸质或电子文件而不当场摧毁的，将以“消极战争罪”依法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