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挪威的极光剪碎，缝进苏州的旧旗袍。其实我们都困在，莫奈睡莲池底的倒影里，梵高先生，你的向日葵也烧焦过我的黄昏。
钟摆偷走心跳，日历吃光年岁；旋转木马驮着整个游乐园，在银河系里迷航。我们隔着玻璃橱窗呵气，却始终画不出完整的圆。
用勃朗峰雪水泡茶，喝下整座阿尔卑斯的耳鸣。贝多芬，你的月光奏鸣曲卡在自动钢琴里生锈。
候鸟忘记语法，灯塔失语；浪花用摩尔斯电码说谎，而沙滩永远学不会存档。我们像两本被借阅的诗集，在逾期那页突然长出羽毛。

冰箱里冻着乞力马扎罗的雪，保质期是三个蝉鸣的夏天。其实我们都在，达利融化的钟表里游泳，亲爱的卡夫卡，你的甲虫壳也硌疼过我的黎明。
地铁吞下整座城市的霓虹，在十二指肠里发酵成银河。我们握着扶手摇晃，像两株被移植的银杏，永远学不会行道树的站姿。
把泰晤士河叠成纸船，放逐在敦煌的沙漏里。王尔德啊，你的夜莺玫瑰标本正在大英博物馆打盹。
雨伞拒绝雨季，路灯患上色盲；人行道用斑马线织毛衣，却总是漏掉最关键的针脚。我们像两枚被退回的明信片，邮戳盖着"查无此季节"。

旧戏台在雨里褪色，胭脂红晕开成未寄的信笺。我数铜钿上的蚀痕，你却说起敦煌飞天裙摆的裂帛声。
长安马蹄铁沉在莱茵河底，锈色攀上晚报第三版的油墨。你忽然把月亮折成锡纸船，任它漂满所有锁孔。
普鲁斯特的玛德琳碎在青石巷，甜味勾住卖风筝老叟的咳嗽。我们共用一副唇齿——说出的字句都长出苔衣。
青铜爵在拍卖行里梦见稻穗，而保险柜正啜饮恒温的黑暗。所谓永恒，不过是油彩未干时，蝴蝶停在画框外的片刻颤抖。

邮差的帆布包漏出几粒干涸的潮声，你竟用它们种活了半亩谎言的麦浪。
教堂彩窗的体温渐渐凉透，而告解室的绒布内衬开始发芽。我们交换铜纽扣，却剐蹭到彼此口袋里未缴械的月光。
老唱片在壁炉里烤出肉桂香，旋纹间游动着去年溺亡的华尔兹。你说要拆解所有时针，给失眠的座钟织一条鳃。
保险丝在暗处开出银蕨，整座城市的电流学会用腹语诵诗。所谓顿悟，不过是剪刀悬在风筝线上时，风突然失语的刹那。

砚冰呵笔写枯松，一纸青山忽然崩，你晾在竹竿上的字，被西风腌成了咸涩的星图。
茶沫在釉中辗转千遭，竟孵出半只霓裳残拍。我往空盏里投枚生锈的平仄，惊起满池不肯押韵的萍踪。
夜船吹笛卖菱角，买得半斤旧相逢，当铺的樟木柜突然咳出几片海市，账本字迹开始用吴语发芽。
铜锁链在井底开成曼陀罗，辘轳把的呻吟缠满敦煌佚卷。所谓因果，不过是绣娘失手将金线缝进自己掌纹时，绷架上那声带血的噫嘻。

我踱步于柏油之川，霓虹如星陨击目。
你亦在橱窗中见我否？玻璃上爬满光的藤蔓。
左耳灌进地铁轰鸣，右耳却游着庄周的鱼。
你掌中那块发烫的铝，不正是陶潜丢掉的菊？
我数脑内突触如数莲，你翻记忆似揭线装书。
突然电梯坠成诺亚舟——
二十层楼！二十层楼！
压成卡夫卡甲壳里的粥。

霓虹泼墨染长街，我如败叶风中旋。
你亦浮沉人海里，一尾银鳞困玻璃渊。
广告牌上笑靥旧，电子屏中骨相新。
你掏手机拍流云，我拾烟蒂写碑文。
地铁口吞千万足，便利店吐孤独身。
你买咖啡兑晨露，我沽烈酒浸黄昏。
忽见行道树生耳，聆听蚂蚁唱楚辞。
你耳机漏出贝多芬，正撞碎我颅内陶埙。
天桥算命者挥手，说你我皆是二维码——
百年后谁执光笔，扫这两副枯骨嶙峋？
摩天楼隙月如钩，钓起半城失眠愁。
你数羊群越铁栅，我牧乌云过荒丘。

少年在竹简上刻下“争”字，
山林就瘦了三寸。
他数过，每片落叶背面都住着半个王维，
剩下的空位，留给未完成的俳句。
我们不过是能剧里走调的谣曲，
——面具一揭，
便碎成物哀的雪。
洛尔迦的绿风路过时，
竹节里渗出魏晋的啸。
而樵夫的斧柄上，
缠着去年自缢的藤。
你猜，那些没写完的和歌，
是否还在苔下腹语？
像两座互掷影子的峰，
永远学不会留白的礼仪。
后来县志记载：
“某夜山洪突至，冲走了争字的偏旁。”
只剩竖心旁，
在月光里站成狂草的姿势。

少年折梅时踩碎一阕鹧鸪天
青石板上便浮出半截断簪
那是李煜逃婚时遗落的韵脚
被山鬼拾去绣成了水袖
竹林在练习倒写菩萨蛮
每片叶脉都是未完成的蝶恋花
樵夫担着两筐疏影
一筐卖给云游的贯云石
一筐喂了瘦成墨线的鹤
我们原是西厢记里逃场的琴操
被崔莺莺的绣鞋踢出屏风后
就再难对仗
你看那涧水总把落花排成满江红
而樵斧偏要斩成天净沙
忽闻崖上有人唱货郎儿
急板催得松针簌簌卸妆
原来元四家的苔点活了
正蘸着暮色临摹倪瓒的空白

我曾在山涧洗剑，惊起一滩花间集，
水珠溅湿了温庭筠的罗襦。
少年在崖顶吹折柳曲，
整座江湖便瘦成了我的刀鞘。
竹林深处，有人在排霓裳旧谱，
我拾起一片坠落的宫商，
竟是去年与我对弈的云，
输给我的半局玲珑。
我舀一瓢月色酿酒，
却醉倒了来盗诗的夜行船。
醒来时发现剑穗上缠着，
李清照走失的声声慢。
江湖不过是一张泛黄的醉江月，
我提笔补上两行雁阵，
墨色未干，
就被过路的西风，
押成了贺新郎的韵。
如今我卧听松涛，
数着身上未愈的旧刀痕；
每道伤口里，
都住着不肯离场的霸王卸甲。

蔷薇刑的暗纹攀上洛尔迦的窗棂，
您却用荒原的韵律解开我的衣襟。
查拉图斯特拉在留声机里低语，
偏是您，偏是您，读错马拉美的唇语。
客官不可以——
我发间还簪着恶之花的荆棘，
左耳坠着三岛由纪夫的银鳞。
这杯苦艾酒里沉没着莎乐美的月亮，
您要的温柔，在金阁寺的灰烬里。
您说我的腰肢像牧神的午后般柔软，
可您连克里姆特的曲线都未曾读完。
阿列克谢的枪声还在伏特加里结冰，
请别用普希金的韵脚，叩我的门铃。
我们聊聊策兰的死亡赋格？
或是用特拉克尔的蓝色鹿占卜？
当荒原狼在钟表盘里第七次踱步，
您才会懂，我这身丝绸绣满没有个性的人。
客官不可以——
我锁骨间藏着伪币制造者的印记，
裙摆是波德莱尔撕碎的黑太阳。
若您执意要饮尽这杯赫拉克利特，
请先签下——
恋人絮语的遗嘱一张。
当佩尔塞福涅的石榴籽开始腐烂，
您才会想起：
我的瞳孔里，
住着整个杜伊诺哀歌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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