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路过巷口的咖啡店，玻璃橱窗里新换了秋桂主题的装饰，浅金色花瓣粘在透明胶带上，像被定格的落雨。我忽然想起她总说桂花是“秋天的味精”，去年此时，她正伏在我宿舍桌上抄笔记，白衬衫领口蹭到我的钢笔水，晕开的蓝黑色像片迷你的海。
手机在裤兜震动，共同好友的朋友圈里，她穿着香槟色连衣裙靠在中年男人肩头，无名指的钻戒在灯光下闪得刺眼。配文是“人生没有白走的路”，定位显示外滩某家米其林餐厅。我盯着照片里她卷曲的发尾——那是我曾在凌晨三点帮她编过的鱼骨辫，现在却被精致的发胶固定成妥帖的弧度。
记忆突然被撕出缺口。大二那年她生日，我在兼职的蛋糕店偷藏了块边角料的草莓蛋糕，用课本包着跑过三个街区。她蹲在宿舍楼下笑出小梨涡，说这是“二十年来最甜的苦”。我们坐在路灯下分食蛋糕，她把奶油抹在我鼻尖，说将来要开家甜品店，“就叫‘半块草莓’，因为遗憾比圆满更让人惦记”。
后来她确实去了甜品店，不过是淮海中路那家需要排队两小时的法式沙龙。我在朋友圈见过她的工作照，白色厨师服笔挺得像件盔甲，手腕上戴着客人送的珍珠手链。那时我们刚分手三个月，原因是她执意要留在上海，而我拿到了家乡的教师编制。最后一次视频时，她身后的公寓墙皮剥落，她说“不想再过合租屋里抢厕所的日子”，我没敢告诉她，我已经在攒首付的钱，银行卡余额离她口中的“安全感”还差二十七个草莓蛋糕。
真正让我溃不成军的，是某天在地铁看见穿白衬衫的姑娘。她转身时，后颈处露出和她同款的朱砂痣——三年前她趴在我腿上打盹，我用红笔在她痣旁画了只小蝴蝶，她笑着说“你这是给我盖了个私人印章”。此刻地铁报站声吞没了呼吸，我才惊觉，原来有些细节早已刻进骨髓，比如她喝咖啡必加两勺奶却从不搅拌，比如她紧张时会反复摩挲无名指根部——现在那处正戴着别人送的戒指。
上周路过她以前租的小区，梧桐叶在石阶上堆成松软的毯子。二楼那扇曾晾着我们情侣睡衣的窗户，如今挂着米色的蕾丝窗帘。便利店阿姨认出我，往塑料袋里多塞了颗水果糖：“那个常穿白衬衫的姑娘，上个月搬走时带了好些名牌包，说是男朋友送的。”糖纸在指间发出脆响，我突然想起她搬来那天，行李箱拉链坏掉，我们用晾衣绳捆了一路，她笑着说“以后日子会像这绳子，越捆越紧”。
昨夜整理旧物，翻出她留下的针织围巾，米白色毛线里缠着几根棕色发丝。围巾边角开线了，我对着教程织补时总记错针数，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破损，再怎么修补都会留下痕迹。就像她现在的朋友圈，精致的下午茶照片下，藏着我熟悉的、她咬吸管时微微皱眉的习惯——那是她对甜度不满意的小动作，可照片里的她永远笑得像橱窗里的陶瓷娃娃。
今早经过桂花巷，有人在卖刚摘的金桂。我买了一小袋放在办公桌上，香气漫出来时，突然听见手机提示音。对话框里跳出她的消息：“上次在便利店看见你了，围巾还在戴吗？”输入法的联想词蹦出“我很想你”，但最终只回了个“嗯”。窗外的桂花被风吹得簌簌落，像极了那年我们在操场散步时，她发间落下的月光。
原来有些故事，早在我们说“再见”时就写下了注脚。她选择在钢筋森林里寻找避风港，而我守着小城的三尺讲台，只是谁都没料到，那个说“要把遗憾酿成甜”的姑娘，最终把自己泡进了别人的糖罐。就像此刻办公桌上的桂花，初闻是醉人的甜，久了却透出微不可查的涩——正如我想起她时的心情，一半是记忆里白衬衫的清爽，一半是现实中无名指戒指的灼痛。
暮色漫进窗户时，我把桂花倒进玻璃罐。或许有些爱，本就是季节限定的馈赠，在该绽放时热烈，在该凋零时坦然。就像她终究成了别人故事里的女主角，而我，也该学会在没有白衬衫的秋天，独自把桂花酿成岁月的酒——不盼回甘，只愿这绵长的香，能温柔地覆盖所有，关于错过与成长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