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日雪下满了山路，铺天盖地的白色与他男人的银丝白氅融为一体。
常乐自那日后已不太能忆起之前的事，尚且她年岁小，只知晓转醒后沁入鼻腔的雪松清香，和那个算不得温暖却让她眷恋的怀抱。
她依稀记得重离在听到那声“师尊”后骤然柔和的神色。他的手掌总是带着淡淡的凉意，似乎永久定格在了冬日。重离眉目弯弯地揉着她的发顶，左耳于银发间若隐若现的青色玉石耳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双透亮的瞳孔几乎快要被令人疑惑的不明情绪淹没。重离总是这般望着她，分明怜爱不已，自己却仿佛又被溺死在深水中。
“你便叫常乐吧。”他亲手为她系上红绳，却在即将抽回手的时候时分被常乐轻轻抓住。幼女的力道不大，他分明能完全挣脱开，只是在听到她的话语后怔愣在原地。“师尊的手一直都这般凉吗？阿乐来替师尊暖暖吧。”
甚至重离也不知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心下疯狂蔓生的酸楚与落寞，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欣喜刺着他的心。喉头一阵涩意，他不住地偏头低低咳嗽起来，“无……碍，已经……习惯了。”细碎的发丝随着身躯的起伏而从肩上滑落，为他添上几分莫名的哀伤。
常乐面色担忧，却仍旧讷讷着抽回了手。须臾又想起什么似的，眉梢带喜地解下了腰间青玉，郑重地轻放在重离掌中。“这是暖玉，从出生便在阿乐身边。阿乐自幼不畏冷，将将好为师尊暖暖，”见他犹豫着推拒，连忙讨好地笑笑，“师尊就收下吧，这是阿乐送给师尊的第一个礼物呀。”
手心铺天盖地的温暖似乎诚然能缓释常年伴身的不适。常乐笑得太明媚，倒真为常年冷清的栖山带来些许和煦。
手上力道逐渐收紧：“我们阿乐愈发懂事了。师尊多谢阿乐的关心。”暮春的栖山寒意尚存，重离兀自轻笑，不知是在叹惋女孩与自身势不两立时毫无知情的天真烂漫，还是懊悔当年白雪漫天的倏而心软。
常乐撒娇着将那枚玉佩系在他的腰际，打了个并不漂亮的结。浅青色的玉石在素色的衣衫下若隐若现，她半分没注意那人眸色的晦暗不明。

呜呜呜白毛长发温和自持的男人真是太戳我了

2
栖山的夜总是很黑，似乎无尽的深渊铺天盖地地倾覆。常乐不知这栖山究竟是什么神仙宝地，也并不了解重离到底有什么特殊身份。她只知晓小小的山头永远都是师尊一人面对春秋，自她到来以后又多了一分人气。
重离虽白发，却丝毫不见老态。常乐偷偷问过栖山高深莫测的鲤鱼精，想知道拥有一座山头的重离究竟是何许人也，一向健谈的鲤鱼精如今嘴巴却严丝合缝，故弄玄虚地睨着常乐，“重离是仙人呢。”
好风吹起了她的衣摆，常乐正欲追问，只听身后清清淡淡的声音：“你在此处做甚？”
重离的身份总是个谜，幼时她尚且妄图敲敲打打山友们撬出一点信息，哪承想重离不愿让她知晓，她便无论如何也问不到。
万幸重离待她极好，常乐忘性大，成日的自由散漫养成了她随遇而安的脾性，这般度日也行，她常常想。
重离今日又罚她了。
常乐每每面对堆积如山的经文，总会暗自腹诽，分明只是偷溜下山的小小过错，重离为何大动干戈。
她早早完成功课，揣着小包袱便下了山。往日明媚招摇的草木如今都不能阻止她的脚步，她于杂书上了解闹市中的美食佳肴，登时馋得走不动道。谁知刚出了山便被重离抓了回来，他往日白皙而淡漠的面庞难得染上恼怒的薄红。
“为师是否告诫过你不得擅自离山？”他的声音还是一贯冷清，只是此刻有着哑，散在栖山的木植香气中，遥远而威严。
常乐有些瑟缩。往日重离总是温和而克制地唤她“阿乐”，此番必定是真的发了火。“阿乐错了，再也不敢了。”
久久未等到回应，她偷偷扬起眸子瞥了上首的男人一眼，只见他捂着胸口轻喘着气，分不出半分精神听她的致辞。
常乐头一次感受到了后悔，她知晓重离身子并不好，东拼西凑的消息，传言他是早年中毒落下了病根。此刻微蹙的眉峰为他平时淡然的神色添上浓墨重彩，常乐见他难受，便也顾不得太多，提着裙摆便奔至他的身侧。
踌躇着，她仍是抽出手轻轻拍着重离的后背，柔声致歉：“阿乐真的不会了，师尊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重离后背突兀的肩胛骨令她忧心万分，当下也无比后悔自己的贪玩。郑重地暖着重离泛着凉意的手掌，她悄声补了缘由，“只是山下的吃食太诱人了。”
重离终于缓过劲，他阖着双目，许久才定定地望向逐渐成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