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的吊扇在头顶嗡嗡旋转，搅动着七月的闷热空气。李默眨了眨眼，后颈的汗水顺着脊背滑下，浸湿了印着"上街看守所"字样的蓝色马甲。这是他第37次在这个法庭醒来。"被告人李默，对于故意杀人罪的指控，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审判长王立军的声音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凝滞的空气。李默抬头，目光扫过熟悉的场景：左侧是那位总是打瞌睡的女性陪审员，她涂着剥落的红色指甲油；右侧是检察官马少坤，他的领带夹上有个小小的缺口；后面第三排坐着受害人家属，那位母亲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攥着已经皱巴巴的纸巾。"我死了，你们也会死！这是我的梦境，我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李默突然用浓重的河南方言喊道，声音在法庭里炸开。他的手指紧紧抠住被告席的木质围栏。法庭瞬间骚动起来。陪审团成员交换着困惑的眼神，书记员停下了记录的笔，法警的手按在了警棍上。李默看到马少坤的眉毛跳了一下——这个反应和上次循环一模一样。"肃静！"王立军敲击法槌，脸色阴沉，"被告人，请注意法庭纪律。你的精神状态鉴定报告显示你完全具备刑事责任能力，这种装疯卖傻的行为不会影响判决结果。"李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知道接下来王立军会说什么，甚至知道他会在第三个"鉴于"之后停顿两秒，喝一口已经凉了的绿茶。"鉴于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影响极其严重，本庭依法判处被告人李默死刑，立即执行。"法槌落下时，李默闭上了眼睛。第37次了，每一次都像被精确编程的噩梦，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分毫不差。上街区看守所的监舍里弥漫着霉味和汗臭。李默坐在水泥床上，对面的张强正在啃一个发硬的馒头，他是湖北黄冈人，因为诈骗罪被判了三年。"又疯了一个，"张强咧嘴笑了，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今天法庭上喊梦话的就是你吧？"李默没有抬头："不是梦话。我已经死了36次。""哈！"张强把馒头屑喷得到处都是，"国家有独特的审判程序，装疯卖傻不管用，老兄。"李默突然抓住铁栏杆："第一次循环，我被注射死刑，药物流进血管时像火烧；第二次是枪决，子弹从后脑勺穿出时我还能看见自己的脑浆喷在墙上；第三次..."张强的笑容凝固了。李默描述的细节太过具体，连行刑队的站位、注射室的瓷砖颜色都分毫不差。更可怕的是，李默说话时眼睛里那种绝望的真实感，让张强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第15次循环时，我试过越狱，"李默的声音低了下来，"在放风时打晕了警卫，但刚翻过第一道墙就被狙击手击中了肺部。我躺在地上流血，整整二十分钟才死掉。"张强咽了口唾沫："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因为我都经历过。"李默苦笑着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这里的记忆不会消失。每一次死亡后，我都会回到审判开始的那一刻。"牢房的铁门突然打开，检察官马少坤带着两名警察走了进来。李默注意到其中一个是毛澜超——在上一次循环中，这个警察曾去过审判员王立军家。"李默，关于你今天的法庭发言，我们需要补充讯问。"马少坤翻开文件夹，钢笔在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李默直视着检察官的眼睛："马检察官，解放路小学对面曾经的'甜蜜蜜'糖果店，玻璃柜台右下角有块裂痕，是你父亲开的，对吗？"马少坤的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家店在我十岁时就关门了，因为..."李默顿了顿，"因为你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天是1997年6月18日，下着暴雨。""胡...胡说八道！"马少坤脸色煞白，但手指却在微微发抖。那家糖果店的细节，连他妻子都不知道。李默转向毛澜超："毛警官，现在你家里，你妻子正在煮排骨和焖米饭。客厅的TCL液晶电视开着，放的是《人民的名义》重播。"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但十分钟后锅里的排骨会变成红烧鱼，因为你会打电话说今天不想吃太油腻的。"毛澜超后退了一步，撞在了铁栏杆上。他确实计划中午打电话让妻子换菜，但这个念头刚刚才在他脑海里形成，绝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两个警察，"李默指着另外两人，"穿蓝衬衫的是我舅舅李建国，在二七分局工作；戴眼镜的是我大学同学赵明，现在在交警队。他们都不记得我了，就像你们所有人一样。"审讯室里鸦雀无声。马少坤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合上文件夹："带他回牢房。我们需要...需要重新评估精神鉴定报告。"当天下午，济源路街道工委书记邱建军在办公室来回踱步。作为案件的社会监督员，他收到了李默的异常表现报告。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叫得人心烦。"小刘，把李默的案卷再给我看看。"邱建军松了松领带。案卷照片上，李默的眼神让他想起二十年前在西藏见过的一位老喇嘛——那种看透生死的平静下藏着惊涛骇浪。电话突然响起。是法院的老同学："老邱，那个杀人犯的案子你别插手了，明天就执行。"邱建军挂掉电话，鬼使神差地拨通了看守所的电话。等待接通的嘟嘟声中，他想起李默在审讯笔录里的话："在这个梦境里，如果我被枪毙了，其他的人也会死，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电话被接起的瞬间，邱建军听到背景音里传来一声枪响。"喂？上街看守所。"对方的声音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