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舔舐他的伤口，一道弯弯的小蛇，从腰腹横贯到后背，再攀爬到肩颈。他说，他小时候出过严重的车祸，差点死掉。他有些不自然，他说，很丑吧。
她说，我觉得很美。
他夏天也穿高领衣服，只为了遮住那伤口。为什么要遮？她问他。他说，他害怕被人看到伤口。
但是他的身体好像有一条盘旋的蛇，他成了一棵古老的大树，这使得她兴奋，饥渴，眼睛发出捕猎的光。
他们坐在窗前接吻。那珠帘把他们的身体分成一横一横，音响里放着pj的《mess》，这个世界糟透了。她去窗边把帘子滑上去又滑下来，于是他被无数次分割，又无数次完整。
她说，转过去。
于是她看到那条蛇在光的切割中，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她好像在玩一个只有她觉得有趣的游戏。
他说，他有时候在淮海中路的天桥上行走，风吹过他的头发，他想忍不住跳下去。可能他29岁那年会死。
她说，那我会长命百岁。
他说，你真是个坏女人。
他喝很多啤酒，他的刘海越来越长，他给她剪头发，阳光下，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纸，黑色的碎发好像小虫子掉下来。
他又重复一次，我可能29岁那年会死。
她也重复一次，那我会长命百岁。
这次他没有说她是坏女人，他说，那也挺好的。
冬天的时候房间变得潮湿，她穿着碧绿色的裙子，他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她说，好冷。他抱着她。
他是流浪歌手，似乎可以随时停下，也可以随时离开。她听他唱歌，她的眼睛就是容器。
她扇了他一巴掌，跑出去。他砸碎了一个烟灰缸。他们都不抽烟，可是家里有烟灰缸。她跑到双黄线旁边，等着他追出来。等了很久，可是没看到他。她回家。他也不在。她蹲在门后，好像一个女鬼。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很多啤酒。他开门看到她，所有的啤酒掉落在地上。他看着她好像一只可怜的狗。
他说，何苦。
她说，我们一起去死好不好，我们两个一起从4号线的末尾往下跳，我想一定会是大新闻。
他说不想影响交通。
他买来一把水果刀，他们想一起割腕。他们躺在满是冰块的浴缸里，据说可以缓解疼痛。她拿着他的手，看着淡蓝色的脉络。
那开始了。
嗯。
他说，有点疼。
她说，忍一忍。
他说，真疼啊。
她说，很快就好了。
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其实她还没开始划。
她看着他。她爱过他。她那么爱他。他们是同类人，是阴暗的角落生长的两个潮湿的蘑菇，是两条冰冷的痴缠的蛇。只有他们懂得彼此。她的心中万般柔情。
他说，结束了吗？睁开眼睛，却看到她在哭。
为什么哭。
她说，我很幸福。
他说，我也很幸福。
于是他们拥抱，在冬天满是冰块的浴缸里接吻。
随着时间，他身体上的蛇纹越来越淡了。他说，他已经逐渐治愈。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打败的。他在夏天不再穿高领衬衫，他走在阳光下。
她夜里吻着他的伤口，隔壁的水箱有些漏水，滴答滴答。他说，他不再做歌手，他打算去公司里找一份音乐主理人的工作。
他已经很久不唱歌。
两年之后，他28岁了，他在一家公司做到了音乐总监。他写了几首很红的歌。有人叫他王总。
王总好。
他不是那个坐在床前喝啤酒的流浪歌手，珠帘的光线一横一横地把他切割开。他的刘海越来越短，为了方便他变成了寸头。他开车路过淮海中路，他告诉她，原来淮海中路这么美。
她突然想到，明年他就29岁了。
他打算买一个房子，再买一辆车。他开始注意健康，养生，在杯子里放枸杞。
她问他，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死？
他说，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死，我要长命百岁。
她说，那也好。
29岁生日那年，他买了一辆新的车。他回家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过了两天，警察局让他去认人。她躺在白色的床上，紧闭双眼，浑身湿淋淋。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他看着她的尸体惊讶万分。
他想到她说，我好幸福。他躺在浴缸里，做好跟她一起死的准备，他说，有点疼，但是她其实没有划。
他说，他要做流浪歌手然后29岁去死。
她说，我要长命百岁。
他说，你真是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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