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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睦祥】黄瓜炒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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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祖父一同乘车,父亲则是由于公司里的问题在中途和我们分别。回到家中时,在门前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女仆,低头沉默的她为我们打开了通往庄园的铁门。
从院前走到屋内仍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在灰白色的天空下,雨雪伴随着寒风一齐从脸上吹过,只不消一会儿就已感受到热量正在散去,让人回想起现在仍然是冬季。
我的步幅很小,双手正抱着祥的襁褓,祖父没办法牵着我的手,只能在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不时停下脚步来等我。
[小睦,要记得把小祥抱好……]
[似的。]
尽管下车后有换上棉袄,在劲风吹拂下还是不免被冻红了脸,挂着鼻涕,在回应时夹杂着鼻音。祖父听到后回转过头来,看了看我,解下围巾,想替我围上。
我很少有和祖父这样相处的机会,他总是在有要紧事的时候才会叫我过去,平常则忙于工作,鲜少回家,闲下来待在宅子里的时候或许也不是没有,但我总觉得并没有去见他的理由,该说我对他的存在有些熟视无睹。
[日本的冬天相当寒冷。]起身时,祖父打开了话匣子,提醒要我注意保暖。
一路上祖父提到了母亲、提到了父亲、提到了祥子,可能是因为他希望将这些东西尽可能教授给我,在抛出看法后往往会驻足解释。屋门被推开时,身后的脚印已经被冬雪再次覆盖,和周围看不出太大区别。
[小睦,我想瑞穗说的那些话,应该都是大人的事情。]
我早该想到母亲可能不止和我谈过祥子和我的未来,她讲的大多数话并非晦涩难懂,而祖父则以【大人】开头的短语再次做出了解释。作为童星,这样的话我并不陌生,大人的理由、大人的工作、大人的烦恼,无论后面接的是什么,其背后的含义都是和我这样的小孩无关。他的重点在于【可以放松一些】,照顾祥子并非同样身为孩子的我的责任,我不可置否,不过即使没法知道母亲的具体想法,但从我的角度看,多少还是有点【将祥子托付给你】的意思。
[我想去尝试。]
[是吗?小睦……那一定是相当辛苦的事情。]
祖父的语气和先前一样平稳,"相当辛苦",从早就尝遍人世间酸甜苦楚的嘴里说出来似乎相当有说服力。时至今日,我早就忘了他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记得昏黄的灯光从走廊两侧洒落,将前行的背影拉得瘦长而缄默。
粘在鞋子上的残雪在地毯上仍未化开,突然吹来的暖气吹得我有些头晕目眩。我想换下鞋子,带着祥回到房间,但身旁并没有旁人可以托付,只能边哄着她,边将她小心放在身前的木质地板上。
我不太清楚[别哭……别哭……]这种话是否有用,更可能像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心理安慰。祥是个敏锐的孩子,尽管隔着绒巾,她还是感受到了冷意,小小地动了动,睁开眼睛,醒了过来。惊觉自己的失误,我慌乱地想要抱起她,却忘了鞋子只穿了一半,被松散的鞋带缠住了脚,踉跄着跪倒在她身前,发出沉闷的一响。
[……痛。]
这一幕或许很滑稽,所以祥只是用那双和我相同的琥珀色瞳孔注视着,弯了弯嘴角,随后笑了出来,让我有些怔住。在这个孩子眼里一切都是新鲜的,我的慌张跌倒也只是新生世界的某一部分。
但多放一会儿她就要哭了,既是因为冷,又是为了引起注意。我连忙站起身,将祥重新抱入怀中,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蛋。柔嫩、温热,带着新生命独有的毛绒感,是与往日卧倒在床上的母亲截然不同的触感。
祥感受到温暖,靠在肩头轻轻吐气,我想让她重新睡着,在胸前摇晃着,唱起了从女仆们那儿学来的摇篮曲:
[♪ねんねん…ころ、りよ おころ…りよ……](睡吧……摇呀摇,摇呀摇……)
[♪ぼうやは よい、よいこだ… ねんねし…な……](宝宝是个乖孩子……快快入睡吧……)
[♪ぼうやの お…まも、まもりは どこへ、えと…どこへ行った…](宝宝的守护人……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呢……)
[♪あの山、…やまこえて …さとへ行っ…た……](翻过那座山……去了村里……)
我唱的并不熟练,除了音调有些磕磕绊绊之外,一些歌词也记错了,但对现在的祥来说,已经足够让她闭上眼了。
抱着祥的我想要看清前路,可站在门口只能看见狭长而似乎又没有尽头的走廊,两侧是繁杂的分叉,数不清的房间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只能走最熟悉的路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生活吧?因为母亲不在了,所以你可没得选。]
抱着这种半吊子觉悟的我并不知道该如何与祥相处,即使轻声询问,她也不会回答这些,只是在睡梦中张开了手掌,握住我的手指,用某种还未成型的语言呓语着,断断续续的。
诸多问题没有答案,就算不明白该如何与祥相处,日子也会悠悠然过去。
清晨会准时到来,乳母会在门前等候,女仆们会在庭院里低声交谈,四季仍在轮转,而祥子也在这段时光中,如同所有正常的小孩一般,健康地成长着。
会有想要无端哭闹的时候,也会有在我怀里轻轻微笑的时候;会有想努力站起来却跌坐下去的时候,也会有静静躺在摇篮中凝望天花板的时候。
跌倒时她会咬着嘴唇试着爬起,吃到甜甜的东西会笑着拍手,偶尔也会心血来潮地趴在带有发音功能的五十音表上乱按,嘴里发出[e]、[i]、[u]那样的声音。或许那是她自创的语言,同样的发音根据音节长短与节奏不同,似乎有着不同的含义,如果深入研究的话一定会得到相当惊人的成果,可我只知道有些音节她不太喜欢,总是皱着眉头。
我在空闲的时间里也会向女仆们学习如何换尿布,在夜晚试着给她读一些童话故事,就像母亲小时候那样对我。祥子在玩累之后总会睡得很熟,而如何真正哄她开心,对我来说仍是未解之谜。
不过,如果她能为什么事情而感到开心的话,那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并非祥子,并非丰川,作为母亲托付给我的,我时常这么想。
所以,我有如同母亲期待的那般做得很好吗?我没法确定答案,但好在祥总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回应我,[ねえ……ねえ……]的说着,轻轻拉住我的发梢,既不哭也不闹,用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我,就像母亲一样。
或许她也在等待着什么答案,好在并不急于求成,就像母亲一样。


IP属地:广东19楼2025-05-23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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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存续至今的华族之一,丰川家就像注满铁水的锅炉,从不停歇。或许祖父和父亲会在夜里为母亲伤神,但到清晨,他们依旧会戴上得体的面具,将情绪收纳妥帖,维持着应有的秩序。
    祥的工作是等待。她总是躺在婴儿床里,盯着头顶上的塑料金鱼,偶尔也会兴致勃勃地爬上又爬下,把自己累到瘫坐在地。每当工作结束,看到祥因听到响动从床上爬起,蹒跚地向我靠近,心中总会泛起一丝慰藉,想要把她抱起来夸奖。可大多时候,这些都是由女仆们做的。尽管偶有自责,想着该多陪她一下,但每天依旧会出现在事务所,打着招呼,踏上舞台。谈不上什么热爱与责任,只是凭借着惯性,沉溺于面对观众的轻松。
    问题总该要回答,日子也总会向前,很快就到了祥子周岁生日那天。虽然她大概不会留下多少记忆,但作为现任家主之女遗留下来的孩子,丰川家几乎倾巢而出,多少带着点怜悯和补偿的意味。
    [祥子小姐,拜托了,不要乱动。]
    这大概是今天女仆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小时候的祥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作为宴会主角的她正在抗拒更衣,胡乱挥舞四肢努力挣扎着。
    [是睦小姐!麻烦帮我们抱一下祥子小姐~]
    怀里还抱着赠送的巧克力样品,刚从代言活动回来的我本来想说[我可不是你们的救兵哦],可关于祥的事,我总是不太能拒绝。
    她大概觉得我是想要和她玩耍,抱起来后,便随意触摸着我的衣角和发梢。原本还想借机让她明白不能总是由着性子,可总觉得会被讨厌,最后只能小声说:[祥,可以安静一些吗?]
    但她大概不明白【祥】和【祥子小姐】指的是谁。对她来说,既然是讨厌的事情的话,那或许是自己之外的某人。只是咿呀回应着,继续在我怀里胡闹。
    [还是会乱动……祥,我并没有想要和你玩。]
    [我们还以为只要交给睦小姐,她就会安静一点呢~]
    [嗯,我想比起姐姐,她还是更喜欢小熊睡衣。]
    我轻轻扯起她的睡衣,祥本能地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低低笑了起来,连"姐姐"是谁都不知道的她,又怎么会因为"姐姐"就乖乖听话呢。
    [话说,睦小姐,是要送给祥子小姐巧克力吗?]
    还没准备好,话题却突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只好笑着点头。尽管有些俗气,身为这个孩子唯一的姐姐,怎么都该做出点表示。
    我可从来没有想过现在是什么都不做也没关系的年纪。
    想要送给祥巧克力,据说Royce情人节限定款混了更多牛奶,吃起来是甜甜的味道。平时为健康考虑,很少能吃到甜点的她,或许会相当高兴也说不定。
    向女仆们商量该如何包装,递给我的是蓝绿色的缎带,Turquoise,也用来指绿松石,据说是海面下生活的人鱼姬所钟爱的颜色。我挑选了亮黄色包装纸,在上面用蜡笔勾勒出柔嫩的黄色小花,包装好后,请手巧的女仆帮我系上蝴蝶结。
    不单是祥子的生日礼物,作为丰川家流传至今的传统,周岁的礼物也是对未来的一种祝愿——抓周,尽管流程和规则早已简化,但心意从未改变。
    送给祥的礼物有很多,小汽车,珠宝首饰之类的,还有祖父派人搬进主厅的三角钢琴——母亲生前最钟爱的那架。祖父希望让音乐能维系母亲与祥之间联系,这份祈盼,我多少能明白一点。
    二月十四日,祥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忌日。是不能忘记的日子,总有一天她也会知道。父亲他们或许希望祥能做个坚强的孩子,不过,我对她可没那么多要求。
    出生在冬天难得的晴日里,要是能记住生命中的甜蜜与阳光,就好了。


    IP属地:广东20楼2025-05-23 1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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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31 20: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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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礼物摆放在钢琴的侧边——是我亲自挑选的位置,尽管负责检查的佣人有挠头解释说抓周用的礼物都要提前准备好,这也是为了安全而考虑,但好在有父亲替我解围。
      祥如期而至,仍然穿着睡衣的她被女仆们抱到大厅的中央。该说是倔强还是毅力呢?我有些哑然失笑。
      刚被放到地毯上的她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而感到紧张,也混杂着突然被从怀里抽离的失落。扫视着周围,在寻找些什么,应该是她熟识的人吧?但好像没找到,脸上表情逐渐抽动,应该是要哭了。
      她那副茫然的模样让我想冲上去抱住她,但她好像并没有发现我,伸出的手抬起又放下,注意力被礼物吸引住,小小的调整好姿势,打算朝感兴趣的方向爬去。
      我突然想起了祥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的情况很紧急,湿漉漉的她几经转手后才被递到了我的怀里,原本以为她会哭的厉害,但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原来她并不是我记忆中那个爱哭的孩子吗?如果有花费更多时间与她相处的话,或许就不会感到惊讶了。
      人很多,父亲就站在我身后,和我一样注视着祥。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这个孩子送上祝福,只要做出选择就好,这是属于她的事情。
      在短暂思考后,祥正对着我,选择了和钢琴相反的方向,那块画了小黄瓜花的巧克力就静静地躺在她的身后。她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回头,祥冲上去抱住了某种东西,用短短的手臂环住了它,把脸埋了进去,像是找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那应该是个日式的手工人偶,和母亲房间里放着的西洋娃娃截然不同,但也谈不上雏人型那般精致,只有粗糙的圆筒状身体和头颅,四肢是油彩画上去的,看起来更像是晴天娃娃。制作者应该是参考了祥的样子,木质的双马尾辫是蓝色的,由逐渐缩小的多棱锥堆叠而成,棱角分明,尖角部分被贴心的磨圆了,在脸上点出的圆眼是月亮般明亮的金色,张大嘴开心的笑着,是个相当用心的礼物。
      人群中鼓起了掌,响起几许笑声,带着点轻松的语气,有人低声说着[是手工做的哦,果然是孩子喜欢的东西],也有人赞许[看来对自己的形象很感兴趣呢],至于祖父,则是在一旁被老友安慰[孩子怎么可能会喜欢钢琴那样的大玩意儿]。
      父亲把手背在身后,朝祥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笑,随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遗憾吗?但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是谁都知道该怎么回应别人给的东西。]
      祥正在把玩那个人偶,她收到了值得令她开心的礼物,但这不代表她不喜欢其他的。我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平淡。
      [只要祥喜欢就好。]
      她也确实很喜欢那个娃娃,翻过来又滚过去,小嘴一边咬着,一边发出模糊的音节。没有人再提起我放的那块巧克力,它被钢琴的影子吞噬,静静地待在那里,像是一封没来得及被记住的情书。
      我安静的看着祥子玩耍,想着她大概一会儿就会玩累,然后被送回摇篮……直到她突然停了下来,直起身,把那个玩偶抱在怀里,大概是发现自己抓不住,低头又看了一眼,然后——就那样,把它松开。
      掉落的玩偶在地面上发出滚动的轻响,她没有看向其他任何礼物,松垮的睡衣压在地毯上发出摩擦声,就那样一下一下地蹭着,直直向前,一步、两步,爬出了那个摆放礼物的圈,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我正对着她,想要往后退,但她爬到了我的脚边,由于害怕伤着她,我几乎不敢乱动,照顾她的女仆急匆匆赶过来,但已经太迟了。她小小的手停了下来,环住了我的脚踝,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像是在说[找到了]。
      我看着她,一动不动,她也抬头看着我,眼神滴溜溜地转,亮亮的。确认我注意到她后,撇过头去,开始咬着自己的指节,只留给我眼角的余光。
      那是在夜晚归来时就能看见的表情与姿态,她想要干些什么,我当然知道。
      轻轻将她从脚边抱起,把她揽进怀里,绕过脊背,紧紧环住,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大概会和之前一样乱动。
      她窝在我的怀中,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靠得很近。
      有人窃窃私语:[她是……在做什么?]
      父亲也低声问我:[小睦,这不在流程里吧?]
      [应该是想要一起玩。不过,我可不是礼物,祥。]
      我轻笑着,抵住她的额头,她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IP属地:广东21楼2025-05-23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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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无论是写史还是做史看的人都更多一些,我在思考这些事情,所以一直在拖更


        IP属地:广东22楼2025-05-23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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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还更新吗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5-06-20 21:33
          收起回复
            写的很好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25-06-20 23:40
            收起回复
              这边居然有人看么,和我另一个帖子差了10倍不止的浏览量,我觉得这吧搞点塔塔开还有万字解析这种史比较有流量就没在这边更新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5-06-20 23:57
              收起回复
                过了好久居然还有人问我,我也挺奇怪的


                IP属地:广东26楼2025-06-22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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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31 2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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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写一篇睦祥,不过没写完,剧情倒是在月头就编排完了,打算一次性写完,不过看社区大战懒癌又犯了就是了,现在正在被讨债中。
                  中途抽空给<祥子牢师>起了个开头,本来打算给那篇睦祥写完之后更新的,之后写这篇,剧情也是早就编排好了。
                  https://tieba.baidu.com/p/9767566852?pid=152198622793&cid=0#152198622793


                  IP属地:广东28楼2025-06-22 1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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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25-06-22 18:41
                    回复
                      被删了一段,无论我如何申请恢复百度都不肯同意还回来


                      IP属地:广东30楼2025-07-02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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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那种难以交流的时光终究短暂。祥子很快就长大,懵懵憧憧地迈入幼儿园,学会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懵懵懂懂地从幼儿园毕业,准备升入小学。而我与祥子相差正好六岁,春假一过,也要升入月之森的初中部,与她一同迎来崭新的校园生活。
                        "恭喜令爱即将入学。在这春光明媚、樱花纷飞的时节,我们诚邀您们参加入学仪式。"两张印着相同话语的邀请函同时送到了家中。
                        摆在父亲面前的,是无法回避的第一个问题。
                        从理性角度看,出不出席这种开场白总是"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的典礼,其实并无大碍。学校不会因为孩子的父母缺席,就将他们贴上"无人照拂"的标签。尤其像月之森这样的学校,大多数学生家长非富即贵,事务繁忙,缺席反倒成了惯例。
                        可对孩子来说,独自坐在会堂里听冗长演讲、拍照时也只能一个人站在樱花树下,拜托别人按下快门,那份落寞,是旁人难以体会的。父亲说:"还有社交上的考虑。"毕竟,选择了月之森,也就选择了承受它隐秘而森严的社交规则。
                        父亲本应出席,然而时间却不肯通融。各校入学仪式时间一致,上午报到、演讲、拍照,到了中午便各自解散,享受最后的闲暇时光。
                        他分身乏术,无法同时陪我们两人出席。
                        那让祖父代替出席?这个提议也未能成立。
                        “清告,你说,为什么不是我向你请假去参加小睦或小祥的入学式呢?”祖父翻着文件,头也不抬地拒绝了。父亲抽开身的时间是他分出来的,实在是没法再分给别人。
                        "所以,对不起,小睦。"从办公室归来时,父亲低着头,向我提出请求——入学式那天,我需要一个人去。
                        这并非他的偏心,而是不得已。祥子年幼,抗压能力不如我,而入学典礼本就是亮相的场合。相比之下,我更适合独自应对。
                        "如果能赶上,我一定开车过去。"父亲委婉地说着,避而不谈祥子的名字,又补了一句:"我会再想想办法。"他大概是顾虑我的情绪。
                        兄弟姐妹之间,若一方被倾斜,另一方便可能感到被冷落。这样的情绪,在多子女家庭中时常发生。父亲自然明白这一点。
                        "没关系。"我立刻答应了他。
                        祥子是我的妹妹,而我是姐姐。若说礼仪,就该由我礼让。更何况,这孩子——她选择了我。为了她,做出一点小小的让步,算不上牺牲。
                        更何况,对我来说,也未必是让步。月之森初中部的新生,多是从附属小学升上来的。入学式不过是给新组合的学生一个彼此熟悉的契机罢了。
                        于是,在初樱散落、第二波花潮刚至的四月里,我一个人走进了那座陌生又即将熟悉的校园。
                        入学演讲安排在上午十点,报到时间则是九点前。我在教室坐了好一阵,看完宣传片,直到校内钟声响起,大家才被引导去往报告厅。
                        报告厅四壁覆盖着剧院常用的吸音板,凹凸交错、细孔密布,摸起来有些发毛。舞台上布置着暗红帷幕与聚光灯,还有摆在正中的演讲台,聚光灯就在那儿打着,一切都在静候那场典礼的开始。
                        等人齐了,校长才姗姗登场,清清嗓子,说道: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
                        在春日的阳光中,在花瓣纷飞的时刻,我们迎来了月之森的入学暨升学典礼。
                        今天,是属于你们每一个人的特别时刻。请允许我代表全体教职员工,向各位新生表示最诚挚的祝贺与欢迎。”
                        掌声如约而至,校长继续说道:
                        "在座的你们,有人是刚从小学教室中走出,穿上比平时更端正些的校服,站在镜前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已经是初中生了?'
                        也有人刚告别三年初中生活,剪去假期留长的头发,学着母亲的样子化上淡妆,只为显得更加成熟一些。"
                        一些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笑意。
                        "但无论十三岁还是十五岁,今天,你们都站在了成长的门槛上。
                        我小时候也曾在门槛前犹豫。那时我想成为化妆师,只因年迈的***上的皱纹越来越深,我想让她回到照片里年轻的模样。
                        入学那天,或许是心灵感应之类的东西,一向注重礼仪的父亲突然放下筷子在餐桌前问我:'世界,长大后你想做什么?'
                        我鼓起勇气说了答案,却立刻后悔,改口说想当企业家、政治家。他却摸着我的头说:'那就先给妈妈试试看吧。'"
                        校长笑了笑,又接着说:
                        "现在回头看,'长大'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我知道,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梦想,曾以为会被笑话的心愿,从不毫无意义。它们是春天的种子,终会在未来开花。
                        你们也是。你们还年轻,可以慢慢想,慢慢选。哪怕今天还不清楚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也没关系。只要愿意,总有一天会遇见答案。"
                        台下静默。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落在那些略显拘谨的肩膀上。
                        "'世界',是我父亲给我取的名字。母亲说,那是因为他想把整个世界都送给我。
                        我曾为此烦恼——未曾拥有世界的人,又怎能送出世界?
                        可如今我感谢他们,因为这个名字一直提醒着我:无论梦想是什么,无论我走向何方,我都在构筑属于自己的世界。
                        愿你们每一个人,在月之森的岁月里,找到属于你们的'世界'。
                        谢谢大家。"
                        掌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演讲结束,便是自由拍照时间。孩子们牵着父母的手,在校门前的樱花树下留下笑容。而我没有停留,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动身,说不定还能赶上小学那边的放学。
                        她应该快出来了。我这样想着,迈开了步子。
                        月之森附属小学离初中部并不远,走过去不过十几分钟。只是现在已近正午,人潮大多散去,连小学的正门都被看守半掩着。倒是一旁的空地上,还有几个住在附近的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轻快,混在风里,透着春日午后的慵懒。式典看板仍立在那里,和飞舞的花瓣一同晕染出生机勃勃的氛围。
                        祥就站在式典看板下,背着阳光,低着头。大概是感受到我走了过来,才把低顺的眉眼抬起来,让我看清楚脸上的神情。
                        "没和父亲一起回去吗?"我牵住了她的手,她没有问为什么我会来,只是像往常一样,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说姐姐一定会来找我,让爸爸先回家了。"
                        对升上小学的她来说只不过换了个等待的地点而已,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理由。我也是这么想的,只要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大概就足够了。只是,我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不像是那种洋溢着喜悦的笑。
                        "有什么心事吗?"
                        "母亲究竟在哪里呢?"祥子看了一眼学校里的樱花树,那是供人拍照的地方,我能想象到有多少父母牵着孩子的手站在树下,淡白的花瓣打着旋儿一片片落到肩头,又被轻轻拂去,沾染上尘土的灰色。
                        "大家总是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有些说不出话。如果是小时候的祥,大概也很容易搪塞过去。
                        "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你。"
                        "长大后就明白了。"
                        宅子里的人总是心照不宣的将母亲从她面前抹去,想着等她再大一些的时候再谈起,却又对这一模糊的界限纠缠不清,索性避而不谈。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试着把问题绕开,随即又觉得有些太蠢。这里有那么多的孩子两只手都是被牵着的,校长也会发表一番关于"成长"的陈词,里边总是绕不开家庭。
                        邀请函上也写着"您们"。
                        "抱歉,祥,我是说,你觉得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看起来个子很高,又很温柔的女性。"
                        大概是在入学式上看到了别人家的母亲吧。
                        "家里的女仆们是吗?"
                        祥子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又说:"她们会喊我祥子小姐。"
                        她们总是对祥很温柔,但身份上仍有差距。
                        "那姐姐是吗?"
                        "姐姐是姐姐。"
                        原来姐姐就是姐姐。
                        "是吗?"我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你怎么知道谁才是母亲呢?"
                        "她总会来的吧,只要她想见我。"
                        "她要是看不见你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等她找到我。"她回答得很快,本来想说我会喊出母亲的名字,却又发现从来没人和她谈起,只好把处理问题的方式换成她最擅长的等待。
                        "那我带你去找她怎么样?"我说得很轻,春风刚好从小路吹过,带起她的发梢,我伸手帮她理了理。她没有闪躲,只是握紧了我的手心。
                        "很远吗?"她问。
                        "很远,是个很安静的地方。"我如实告诉她。


                        IP属地:广东31楼2025-07-02 2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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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午后,我们没有直接回家。
                          我带着她乘上了前往郊外的电车。沿途的风景逐渐从钢筋水泥变成了成片的田地与丘陵,连绵起伏,连成了山的脊柱,春天的颜色在车窗外缓缓流动,而我们之间的沉默也随着列车的节奏,缓慢地沉降。
                          她没有问,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只是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下车后还要步行一段不算短的山路。
                          那是祖父特意选下的地方,他说这里离家不远,想念的时候走一走就能见到。每年盂兰盆节的时候他都会抽空过来,带上献给母亲的鲜花。
                          祥并不知道路的尽头在那里,只能紧紧跟在我身后,我牵着祥穿过小径,一路走到那座熟悉的墓前。白色的十字架静静立在树影婆娑的坡地上,阳光落下的时候,会在地面映出斑驳的光斑。
                          娟秀的汉字纂刻在上面:"丰川瑞穗之墓。"
                          "母亲就睡在下面更深一些的地方,但我们就只能到这里了。"
                          祥的神情失落,因为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但在向她解释母亲究竟去哪里之前,我仍有些话要讲。
                          "祥,稍微等我一下。"
                          我放开握住祥的手,从一旁的灌木丛里捡起了一根稍长一点的树枝,去掉枝丫,走到空地上写下:【MIZUHO】
                          "那是什么?"祥用略带不解的眼神看着我。
                          "是母亲的名字,读作MIZUHO。这个词最早的出处是《日本书纪》,天照大神派遣天孙琼琼杵尊去管理被称为【豐葦原千五百秋之瑞穗國】的人间界,并赐予了它三件神器。"我顿了一下,用树枝画了一个圈,又从中间把它分成两半,"瑞穗,意思是谷物永远丰饶。"
                          这是名为天孙降临的神话故事,它象征着日本的稻作文化并包含着天权神授的意味,祥之后会学到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除了神明居住的高天原之外就是人间界,但其实日本只是整个世界很小的一部分。不过,不管怎么说,那种祈愿风调雨顺、作物丰收的希冀是不会改变的。"
                          "母亲……是那么伟大的人吗?"祥在说明一直用发亮的眼神看着我,直到结束后才提出了她的问题。
                          "不,不是那样的,祥。并不是那样宏大的名字。"我摇了摇头,有些哑然失笑。
                          大概谁都会有那样的年纪吧,觉得叫做"世界"、"光"、"英雄"的人,一定生来就肩负着某种使命。但其实名字只是愿望的寄托,是某个人、在某个时代,用尽心思取下的柔软祈愿。
                          "你还记得我们房间里的煤油灯吗?那个是祖父的东西。他小时候在西多摩郡的乡下长大,那里多是丘陵,农田和林地相连。在秋收的时候野猪常常从山上跑到待收割的田里,它们啃不了太多,但会把稻子都踩得七零八落。"
                          "所以每到那个时候,祖父就会提着煤油灯,和邻居们在草棚里一起守夜,在夜里谈论起最漂亮的姑娘。"
                          我顿了顿,看着祥轻轻扬起的睫毛,像是在等什么。
                          "不过后来他就不讲了。每到晚上就一个人提着煤油灯走出去,说是要一个人先去看看田。"
                          "为什么?"祥问。
                          "嗯?"我把手按在嘴唇上,眼斜朝上,假装有在思考的样子,"大概是因为那个最漂亮的姑娘……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名字吧?"
                          "祖母?"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我笑着点头,将手放在了她头上轻抚。
                          那时候祖母还在镇上念书,只有暑假才会回乡。祖父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稻田边——据说是大小姐的一时心血来潮。尚显青涩的她光着脚站在田埂上,脚踝埋进水田的泥里,发丝随夏风轻轻飘摇,透着光看过去,像吐满穗的稻子那样泛着柔亮的金色。
                          祖父爱上了她,她也悄悄爱上了祖父。但暑假很短,祖母甚至来不及看着稻子从青翠变成熟黄,就要回镇上去了。
                          不过祖父总有办法。他会提前跑到镇上等她,祖母则从学校悄悄逃出来,骑着自行车,一起溜到稻田旁。
                          丰收时节,稻穗密密麻麻,风一吹便泛起一层层金色夹着青色的浪。他们就在那片田野中提着灯,一直走到天亮再回去,谁也不会发现。
                          "所以祖母喜欢稻子。"我轻声说,"她总是祈愿稻子长得高一些、密一些,那样她和祖父见面的时间就能再长一点。"
                          这是母亲传给我的故事。她说,夜里那盏煤油灯总是同田间的风一起轻轻摇曳,见证了祖母的青涩岁月。
                          "而且祖父出身于西多摩郡的瑞穗町,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对祖母来说,没有比'瑞穗'更好的名字了。"


                          IP属地:广东32楼2025-07-06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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