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霉味书页里的宇宙
我们相遇在图书馆三楼B区的霉味里。那是2015年深秋，你总穿着褪色牛仔外套蜷缩在哲学书架下，膝盖上摊着罗素的《幸福之路》，脚边帆布鞋沾着干涸的泥点。我透过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书脊间隙偷看，你耳后翘起的碎发像株倔强的含羞草，随翻书动作轻轻颤动。
记得那天你带的饭团撒了芝麻，米粒滚到《存在与时间》封面上。我递纸巾时看见你指甲缝里的油画颜料，靛蓝色像凝固的夜空。后来你告诉我，那周刚被美院退学，因为把毕业创作涂满整间教室，校方说那些扭曲的星空"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那年北京雾霾格外猖獗，你在便利店买的白色口罩上画滑稽笑脸，拉我去天台看末日般的橙红色天空。"这是猎户座腰带，"你指着混沌的天幕，"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它们确实在那里。"我们分食加了卤蛋的泡面，你突然说："知道吗？我们看到的星光都来自亿万年前，有些星星其实已经死了。"热气蒙住我的镜片时，你用手指在我掌心写下"宇宙余晖"，指尖的温度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二）暴雨夜的创世纪
2016年夏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在便利店值夜班，玻璃门外划过闪电的瞬间，你浑身湿透冲进来，牛仔外套裹着团蠕动的东西。收银台变成临时产房，我们跪在冰凉的瓷砖上给流浪猫接生。第三只小猫滑出时，你额头抵着我肩膀发抖，血腥味混着柠檬味消毒水，在潮湿空气里发酵成命运的前调。
后来你租下胡同深处十平米的平房，五只猫崽在纸箱堆里上蹿下跳。我笑你衣柜里全是猫毛，你却用第一个月代课费换了二手冰箱，冷藏层塞满枇杷膏和川贝雪梨——你记得我每到换季就咳得撕心裂肺。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我们发现母猫叼着幼崽蹲在《小王子》封面上，你突然说："等攒够钱就去冰岛看极光，在世界的尽头养一屋子猫。"
那些年我们最奢侈的享受，是周末去超市试吃区循环排队。你把鳕鱼肠掰成两半，半截喂猫半截塞给我。收银台旁的促销杂志上说冰岛人均年收入五万美元，我们对着价签上的车厘子傻笑，像两个密谋抢劫糖果店的孩子。
（三）沙尘暴里的樱花祭
2018年的春天被沙尘暴劫持。玉渊潭的樱花还没舒展就被碾成泥，我们蹲在满地残瓣里捡拾春天的碎片。你突然仰起脸，沙粒粘在睫毛上像星星："要不要试试看？两个倒霉蛋能不能种出春天。"
那株蔫头耷脑的樱花苗住进漏雨的阳台。你用外卖保温袋给它做襁褓，我偷食堂的鸡蛋壳碾碎当肥料。第二年惊蛰那天，你凌晨三点摇醒我，手电筒光柱里三朵花苞正在颤抖着绽放。我们裹着起球的棉被坐在水泥地上，看这场微型的花开仪式。你呵出的白雾缠绕着我的："等七老八十了，就把骨灰埋在这棵树下。"
树苗抽条的速度追不上房租涨幅。房东来贴涨价通知时，母猫正难产死在猫爬架上。你抱着渐冷的尸体坐了一夜，第二天把樱花移栽到胡同公厕旁的空地。"这里每天有人浇水。"你说这话时，晨光正掠过公厕墙面的"拆"字。
（四）消毒水浸泡的时针
转折始于2020年冬至的深夜。肿瘤医院走廊的绿漆剥落成鳞片状，你攥着病危通知单的手背暴起青筋："还记得那只难产的猫吗？当时觉得生死多壮烈，现在才知道现实是把钝刀。"你母亲肝癌晚期的诊断书，成了倒计时的沙漏。
你开始同时打四份工：凌晨送牛奶，白天教艺考班，傍晚跑代驾，深夜校对考研教材。有次在便利店撞见你偷吃临期面包，佝偻的背影像条脱水的老虾。我想抱你，你却退后半步："别碰，我身上有医院的味道。"
某个化疗后的雨夜，你突然说想去看海。我们坐在病房消防通道里，用手机播放秦皇岛的海浪声。你指着CT片上虫洞般的阴影："这是银河系的新星云。"止痛药让你瞳孔扩散，却还在我掌心画星座："等变成星星，我就每天给你打摩斯密码。"
（五）解冻的许愿瓶
最后一次旅行是去秦皇岛。本该看日出的清晨，你缩在民宿床上查病理报告。海风掀起窗帘时，我看见你后颈新生的白发，像撒了把盐。"分手吧。"你说这话时正在剥冷掉的鸡蛋，蛋壳碎屑簌簌落在CT报告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尽运气了。"
回程高铁上，你右手中指关节肿得像核桃。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曾为我抄过整本聂鲁达诗集的手指，现在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我假装睡着，听你压低声音和护工确认陪床时间，车窗倒影里你的嘴唇干裂成东非大裂谷。
搬走那天下着小雪。公厕旁的樱花树早已枯死，你坚持要挖出根系。我们蹲在冰渣里刨了三小时，挖出个生锈的铁盒——当年埋下的许愿瓶里，你写的"希望小哭包每天笑"已洇成蓝雾，我的纸条只剩半句"想要和..."。铁盒坠入垃圾桶的闷响中，我听见七年时光碎成玻璃碴的声音。
我们相遇在图书馆三楼B区的霉味里。那是2015年深秋，你总穿着褪色牛仔外套蜷缩在哲学书架下，膝盖上摊着罗素的《幸福之路》，脚边帆布鞋沾着干涸的泥点。我透过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书脊间隙偷看，你耳后翘起的碎发像株倔强的含羞草，随翻书动作轻轻颤动。
记得那天你带的饭团撒了芝麻，米粒滚到《存在与时间》封面上。我递纸巾时看见你指甲缝里的油画颜料，靛蓝色像凝固的夜空。后来你告诉我，那周刚被美院退学，因为把毕业创作涂满整间教室，校方说那些扭曲的星空"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那年北京雾霾格外猖獗，你在便利店买的白色口罩上画滑稽笑脸，拉我去天台看末日般的橙红色天空。"这是猎户座腰带，"你指着混沌的天幕，"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它们确实在那里。"我们分食加了卤蛋的泡面，你突然说："知道吗？我们看到的星光都来自亿万年前，有些星星其实已经死了。"热气蒙住我的镜片时，你用手指在我掌心写下"宇宙余晖"，指尖的温度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二）暴雨夜的创世纪
2016年夏天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在便利店值夜班，玻璃门外划过闪电的瞬间，你浑身湿透冲进来，牛仔外套裹着团蠕动的东西。收银台变成临时产房，我们跪在冰凉的瓷砖上给流浪猫接生。第三只小猫滑出时，你额头抵着我肩膀发抖，血腥味混着柠檬味消毒水，在潮湿空气里发酵成命运的前调。
后来你租下胡同深处十平米的平房，五只猫崽在纸箱堆里上蹿下跳。我笑你衣柜里全是猫毛，你却用第一个月代课费换了二手冰箱，冷藏层塞满枇杷膏和川贝雪梨——你记得我每到换季就咳得撕心裂肺。某个晨雾弥漫的清晨，我们发现母猫叼着幼崽蹲在《小王子》封面上，你突然说："等攒够钱就去冰岛看极光，在世界的尽头养一屋子猫。"
那些年我们最奢侈的享受，是周末去超市试吃区循环排队。你把鳕鱼肠掰成两半，半截喂猫半截塞给我。收银台旁的促销杂志上说冰岛人均年收入五万美元，我们对着价签上的车厘子傻笑，像两个密谋抢劫糖果店的孩子。
（三）沙尘暴里的樱花祭
2018年的春天被沙尘暴劫持。玉渊潭的樱花还没舒展就被碾成泥，我们蹲在满地残瓣里捡拾春天的碎片。你突然仰起脸，沙粒粘在睫毛上像星星："要不要试试看？两个倒霉蛋能不能种出春天。"
那株蔫头耷脑的樱花苗住进漏雨的阳台。你用外卖保温袋给它做襁褓，我偷食堂的鸡蛋壳碾碎当肥料。第二年惊蛰那天，你凌晨三点摇醒我，手电筒光柱里三朵花苞正在颤抖着绽放。我们裹着起球的棉被坐在水泥地上，看这场微型的花开仪式。你呵出的白雾缠绕着我的："等七老八十了，就把骨灰埋在这棵树下。"
树苗抽条的速度追不上房租涨幅。房东来贴涨价通知时，母猫正难产死在猫爬架上。你抱着渐冷的尸体坐了一夜，第二天把樱花移栽到胡同公厕旁的空地。"这里每天有人浇水。"你说这话时，晨光正掠过公厕墙面的"拆"字。
（四）消毒水浸泡的时针
转折始于2020年冬至的深夜。肿瘤医院走廊的绿漆剥落成鳞片状，你攥着病危通知单的手背暴起青筋："还记得那只难产的猫吗？当时觉得生死多壮烈，现在才知道现实是把钝刀。"你母亲肝癌晚期的诊断书，成了倒计时的沙漏。
你开始同时打四份工：凌晨送牛奶，白天教艺考班，傍晚跑代驾，深夜校对考研教材。有次在便利店撞见你偷吃临期面包，佝偻的背影像条脱水的老虾。我想抱你，你却退后半步："别碰，我身上有医院的味道。"
某个化疗后的雨夜，你突然说想去看海。我们坐在病房消防通道里，用手机播放秦皇岛的海浪声。你指着CT片上虫洞般的阴影："这是银河系的新星云。"止痛药让你瞳孔扩散，却还在我掌心画星座："等变成星星，我就每天给你打摩斯密码。"
（五）解冻的许愿瓶
最后一次旅行是去秦皇岛。本该看日出的清晨，你缩在民宿床上查病理报告。海风掀起窗帘时，我看见你后颈新生的白发，像撒了把盐。"分手吧。"你说这话时正在剥冷掉的鸡蛋，蛋壳碎屑簌簌落在CT报告上，"像我们这样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耗尽运气了。"
回程高铁上，你右手中指关节肿得像核桃。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印记，曾为我抄过整本聂鲁达诗集的手指，现在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我假装睡着，听你压低声音和护工确认陪床时间，车窗倒影里你的嘴唇干裂成东非大裂谷。
搬走那天下着小雪。公厕旁的樱花树早已枯死，你坚持要挖出根系。我们蹲在冰渣里刨了三小时，挖出个生锈的铁盒——当年埋下的许愿瓶里，你写的"希望小哭包每天笑"已洇成蓝雾，我的纸条只剩半句"想要和..."。铁盒坠入垃圾桶的闷响中，我听见七年时光碎成玻璃碴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