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是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新世代的，但这回却颇有些踌躇了。那些个把"谷子"当珍馐、"激推"作经文的少年们，教人忽地想起咸亨酒店里穿长衫的孔乙己，只是将"茴字四种写法"换作了"黑话三千变体"，终究是脱不下那件虚无的长衫。
且看这满街的"痛包"，倒比当年阿Q画押的圆圈更圆满了。塑料片上印着些不知所谓的图案，竟要价数百钱，偏有人捧着当佛龛供着。这使我想起祥林嫂捐的门槛——捐的是银钱，赎的是心安，却不知门槛终归是要被千人踩万人踏的。
茶楼酒肆里，常见些少年郎，张口便是"雷同担"，闭口必称"搞抽象"。那眉眼间的傲气，倒比未庄的赵太爷还要威风三分。只是这威风来得蹊跷，像是用糨糊粘在脸上的纸面具，风一吹便要簌簌地落下来。他们大抵是不读《狂人日记》的，否则该晓得，所谓"圈内黑话"，与"仁义道德"写在史书上的字，原是一般的吃人。
最奇的是这些"梦女"们，白日里与纸片人结亲，夜间在超话里发癫。这使我又想起单四嫂子哭宝儿的泪，只是单四嫂子尚知哭的是活人，她们倒把眼泪浇在了虚无缥缈处。更有甚者，今日喊着"拆家"，明日嚷着"锁死"，比城头变幻的大王旗还要勤快些。
那"重度依赖"四字，原是极好的判词。依赖着虚幻的情爱，依赖着编造的人设，依赖着彼此织就的信息茧房。就像闰土要香炉烛台时，眼里的光终究是暗了，这些少年捧着电子貔貅求姻缘时，心里的火苗怕也早成了灰烬。
忽听得有少年辩白："先生不懂，这是亚文化。"我便要发笑——亚文化亚文化，多少愚行假汝之名！当年阿Q画圈要画得圆，你们追星要追得疯，不过是换了个样式的精神胜利法。
夜半翻看这些"同人本子"，满纸写着"发糖""捅刀"，细看字缝里，密密麻麻都透着"寂寞"二字。这寂寞比闰土脖颈上的银项圈还要沉重，比祥林嫂眼里的空洞还要幽深，偏又用五光十色的弹幕遮着，倒像极了未庄人给阿Q凑的丧仪。
呜呼，我说不出话。只望这些在元宇宙里狂奔的少年，莫要重蹈覆辙，成了新时代的"示众的材料"与"看客的眼睛"。毕竟这纸片堆砌的禅院，终究容不下活人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