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库切随心所欲了，两三行字也成了一页书。但越到后面越发现流露出来的乃是他的痛苦，他对这个时代人性的荒凉的不知所措；人们追求并渴望爱，却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了。
女主人公总是说自己已经过了年轻，过了激情了。言下之意她没那么幼稚了，她的成熟是什么呢。就是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对爱充满了轻视、蔑视，而世界是现实的。有人说爱你，那不过是他想要同你上床的鬼话罢了。
她自以为看透了，可她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仍然没有彻底拒绝那个对她告白的老男人。他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却都无法拒绝。人类是如此可怜，其实她缺乏爱到一个地步，对爱的渴望强烈到一个地步，哪怕是如此垂暮之人的告白，都令她火热。而男主人公也是一样，到老，人仍然渴望着爱。
可是，人却深深拒绝爱，因为受过许多伤害和蒙骗，无法再理解什么是爱呢。库切用如此简单的故事描述了人类悲哀的现实。而更可悲的是，男主人公写了84首情诗，女主人公却不愿意回应，但她是想回应的。如此，人类只能无可挽回地走向悲剧吗。

看到《罪与罚》这一段描述，内心震动。跟自己入圈的动机一摸一样。
“很胆小怕事，有生以来历尽坎坷，在他面前低声下气，这样的姑娘会永生永世地把他看作她的救星，对他毕恭毕敬，百依百顺，认为他了不起，而且只有他一个人了不起。”

看了《安妮·霍尔》，非常尖锐的电影，狠狠打了知识分子一巴掌。我想写篇影评，但没有精力。
本来我好奇为什么片名叫《安妮·霍尔》，明明主角是艾维·辛格。起初我也以为是部女权电影，发现不是。后面又以为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爱情片，也不是，竟是一部对人性深刻揭露的电影。
辛格自称迷恋死亡，认为一切都是虚无和湮灭，却狂热地迷恋做爱，事后又假称空虚。他不愿结婚，不愿同居，又想拥有亲密关系。对人事物刻薄又鄙视，认为知识分子都是惺惺作态，但除了他自己。遇到任何暴露自己怯懦的事情，都要空讲理论来自我维护。
他有过两段婚姻，都以所谓不合适、不能理解他而告终，但本质是他没有办法操控对方。而安妮·霍尔深深吸引了他，因为安妮很蠢，接受他所说的一切话。但辛格又厌恶安妮的愚蠢，想要改造他，出钱让她去学习。
等安妮慢慢有了更多认知，辛格也越来越难以掌控安妮，他发狂、压抑、愤怒。知识分子们就是这样可悲，这样虚伪，这样无能。除了傻女孩，没有人会看上他，而他仍然自命不凡，却永远不清自己的真相。
辛格以自己童年的不幸来合理地恨恶世界，也以为恨恶自己，但其实没有人比他更爱自己。而他不明白，这就是安妮离开他的缘故，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所喜欢的就是最正确的，否定、鄙视安妮的心灵，但自己连一只龙虾都不敢抓。
在结尾，当安妮离开他，他仍然不醒悟，用自以为是的感动坐飞机远赴千里去找安妮，并且求婚。他以为安妮会流泪，但安妮只是怜悯地看着他，拒绝了。辛格大怒说，你什么意思嘛?我飞了三千英里来看你，是航空英里，你知道，在飞机上我的胃有多难受吗?
辛格到最后还是这样可怜，这样自我。等安妮离开后，他要开车回去，但开得一塌糊涂，到处乱撞引来了交警。他在交警面前手足无措，张口结舌。辛格的模样就是这样卑微、怯懦、无能，而不是他以为的理性、强大、天选之子。
这部电影深刻揭露了知识分子的可悲生命和可怜心灵，也不单单是知识分子，而是凡是自命不凡的家伙们。我现在似乎有点意识到电影为什么叫《安妮·霍尔》了，因为辛格看似是整部影片的主角，但完全是不值得一提的人物，名字都不配被人记住。

村上春树说，一个人安静地待在井底，是我做了一辈子的梦。
或许这是村上能在全世界里卷起巨大的文学影响的原因之一。因为孤独正在侵蚀着我们的生活。一些少男少女会在喧闹中塞上耳机，听着那些柔软、绵长、带着些许悲伤的音乐。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的小角落里。又或者走在无人知晓的幽静小路上。
我们都渴望沉浸在这种孤独的感受里，不再被烦扰，也不再被拒绝。然而这都是虚假的感受，沉浸越久，就越没有力量再回到人群之中。
就像一个乡间小屋是多少人心中的梦想。一个决然属于自己的角落又是多么令人向往。就像村上春树的另一句自我告白，我就想一个人安静地躲在角落里，摸着猫，听着爵士乐。
不过天堂没有角落，沉浸在自怜自哀里逃避只会让我们所有的力量被抽光。
我们没钱吸毒，所以我们就拿各样的事物来代替毒品。它们带来的***果效和颓然的精神与毒品是一样的。我在初中时期，去上学是我的噩梦。我曾多次晚上睡觉故意不盖被子，好使自己感冒，不用去学校。因为学校里是恶霸的欺凌、老师和学霸的嘲讽以及差生间相互的辱骂与藐视。
父母没办法理解，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学校里度过的日子，也看不见我内心的真相。甚至他们会因着没去上学导致成绩不好而忧心忡忡。他们的担忧也没有错，因为他们辛苦供应孩子上学就是盼望他能读好书。
因此在这毫无人理会和理解的世界里，灵魂只能进行无力地呐喊和自我拯救。你若能明白这一点，你也就能明白那些孩子为什么会早恋、沉迷游戏乃至悖逆、反抗、沉默不语、常常愤怒、阴郁。
正是因为伤害太深以至于无法隐藏了，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了，才会做出种种行动来表达。我曾听到过两个女孩的对话让我印象深刻，一个问另一个，难道我们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吗。另一个没有回答，愤怒又难过地沉默着。
那沉默的女孩还是高中生，在短短的两个学期里已经交往了十来个对象。每次都是同样的剧情，同样的结果，但同伴的安慰不同了。因为提问的女孩已经厌烦了，她不明白沉默的女孩为什么这样疯狂、这样愚蠢。次次听信那些虚浮的花言巧语，结果次次被抛弃、伤害。
沉默女孩找了好多类型的男孩，甚至还有几个地痞流氓。那些流氓连花言巧语都不会说，只会上下其手。但她却还以为这样的男孩会解决她内心的孤独。
孤独的背后是对理解和关爱的寻求。那些引诱少女的家伙之所以能得逞，不是因为他们手段高明，而是少女们的孤独刺激着她们的心。一句的廉价的我喜欢你使渴望的心开始了激荡，殊不知这些引诱者对多少人说过这些空洞无力的话。如同那个纯洁美丽的少女西利亚，竟被恶棍引诱，又被抛弃在绝望里死去。
但这些悲剧的发生却不能引起我们的关注和思索，这又是更可怜的了。
因此村上春树的作品如此贴合现代人的内心世界，实在令人担忧。因为村上不仅仅是在写人性孤独的真相，乃是在写他自己的逃避和对孤独的感受。如同村上自己所说的两句话，他没办法解决自己的孤独，他也不过活在自怜自哀的状态里面，甚至沉醉在其中而忘却了孤独是荒凉的真相。
他把孤独描述得像是一个窝在被窝里柔软的雨天。又像是某个晴朗的午后在烂漫的小径上散步。他的孤独美好又伤感，如同云漂浮在海面上。毫无重量可言。我们必须拒绝村上式的孤独，因为那是自舔伤口，自我麻痹。沉浸在伤痛的情感里美化孤独，只会让人更加虚幻下去，而没有产生真正的面对和真正的疼痛。甚至村上在《1Q84》中说，孑然一身，但不孤独。
这句话宣告了一种人性，一种可以完全解决孤独、自我满足的人性。甚至村上的主人公们也都有这样的特质，他们有着高雅的品味、坚毅的个性、迅速的行动力、解决问题的智慧、优秀的生活习惯和面对苦难里的沉稳冷静。他们似乎是不会被打倒的超人，虽然活在莽莽人群却丝毫不普通。而且他们不需要被爱，从来不曾有妻子或者妻子背叛都不会使他们的感受起任何波澜，因为妻子在他们的生命里可有可无，只是有一个一同生活的事实罢了。除了这个事实之外，他们是陌生人，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们没有眼泪，也不需要眼泪。而眼泪是真实情感的流露。一个不哭的人，不是性格坚强的人，乃是性格冷漠刚硬的人。这些主人公或许是村上内心的表达，如同我笔下的主人公们都藏着一把冰冷的凶刀。他们面对暴力和伤害绝不屈服，誓死要杀死这些施暴者。他们情感冷静，思维敏捷，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们的复仇，他们也是至高的宣判者，公义不是来自上帝，乃是来自他们。
而这些超人的主人公们的反面，就是我们。没办法解决问题、性格懦弱逃避、因着苦难而痛苦不堪、因着公义的丧失而满心怨恨。

《木野》是村上作品中最贴近现实的人物之一。他沉默老实，妻子却因为他的老实欺辱他，与人通奸。彻底羞辱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价值。妻子并不敬重丈夫，而是藐视。若非被木野发现，这样的藐视和欺辱还会一直持续下去，甚至到怀孕也不吐露真相。
就像班里那个最懦弱的人总是会被欺负。人们往往会伤口上撒盐，伤上加伤。明明他这样懦弱了，却还要欺负他使他更加没有尊严。木野也是如此，性格老实换来的不是妻子的忠诚，反而是背叛。
于是木野普通又枯燥的人生被颠覆了，像是桌上的杯子翻倒。村上没有描述木野任何的情感的爆发，而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木野埋下头，关上房门。
而后木野逃离了这个世界，这个背叛他、伤害他、丝毫不给予他尊重的世界。他躲在了世界的某个安静的小角落里，想藉此埋藏内心的痛苦，不去面对真实的感受。他甚至安慰自己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句话我们也在无数的电影、电视剧和周围的人群里听到过，想开点吧，明天会更好。这句话虽然是废话，但却是在显露我们想逃避的事实。
木野给自己的酒吧也取名叫木野，换言之他就成为了酒吧。这间并不宽敞、安静的存在所。酒吧的境况就是他内心世界的流露。木野努力想回避任何情感的激动，把自己伪装成没有感情的人。
而这都被神田所打破。神田是作者的使者。如同先知是上帝的代表。神田来是要打碎木野的伪装以及木野为自己构建的逃避世界。他的出现就是在提醒木野，他是活在世界，而非活在个人的酒吧里。他的伪装只会令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况里。他的遗忘也不会使他受到的伤害消失。
而猫的出现和离开以及蛇的出现，也都是在刺激木野。猫带给木野抚慰，就是在伤害、背叛他的妻子以一种生活过得滋润满足、没有丝毫愧疚来寻求木野原谅时，木野唯一的援助者和安慰者。
但猫并不能带给木野真正的安慰，因为猫只是猫。因此猫会离开。
妻子的到来是给木野更深的伤害。因为木野根本不愿再去回忆妻子的背叛和其带来的伤害。但妻子却仍然来了，并且比过去更加开朗、健康。这对木野来说是何等痛苦的羞辱。因为背叛者是妻子，她却过得更美好，也没有羞愧。而木野努力、勤恳的工作却好像是这样一文不值。妻子是这样一而再地羞辱木野。
而后妻子还恬不知耻地寻求木野的原谅，她丝毫没有罪恶和羞耻。只是出于礼貌和不好意思。当她和通奸的对方住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丝毫不会感受到木野在酒吧里的滋味。木野的人生和人性已经被缩小到了酒吧的尺度。
蛇因此就出现了。它来警告木野，若不面对真实的情感，就要被虚假所吞吃。神田也来警告木野，让他不可以继续沉浸在自我的酒吧之中。
接着，猫便消失不见了。木野开始了流浪，重新寻找新的逃避所。但哪里都寻找不到。而内心的痛楚却渐渐显明出来。心灵发出强烈的哀鸣，那是长久以来木野所逃避和压抑的真实的回忆与情感。它在敲门，强而有力。为要破门而入，让木野看见真正残破、满身伤害的真我。
妻子的到来粉碎了木野苦心营造的虚假世界。木野的流浪到最后是彻底的失败和无力。因为这世界是充满伤害与羞辱的世界，没有一个地方会有爱。
结尾，木野躲在一个窄小的宾馆里痛哭流泪，门外是心灵的悲鸣，窗外是凄冷的雨。而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就是毫无容身之处，毫无安慰之处，毫无怜悯之处。
文学的伟大和局限就是这里。它能告诉你真相，却不能解决你的问题，甚至只能同你一起悲哀。因为除了上帝，别无拯救。

在《娱乐至死》的序言里了解到波兹曼最主要的观点，也可能是整本书的核心，我们是活在一个不需要思考的社会里，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享乐，为了娱乐，这导致我们被我们所贪恋的事物给毁掉了。波兹曼洞悉了人性之恶的事实，以此来开始这本书给我们警示。
开篇波兹曼描述了如今时代的模样，它的表征是各行各业都丧失了道德与价值的基本前提，而只以视觉的享受和好恶来对从前一切的严肃进行判断。好像出轨是这样邪恶的事情，当今人们为了博眼球就拍摄这样的视频戏弄另一半，供大家取乐，自己也觉得有趣。
这就是最可怕的现象，以邪恶为乐，没有了清晰的是非善恶判断。所以波兹曼说，政治成了表演，而不是展现领袖的才能。商品的质量无法成为宣传，因为无法吸引人的第一印象。
教育也变得如此。我们很可能也受到娱乐时代的影响，课堂要生动有趣，要夸张，无所不用。所以课堂也成了表演，而不是人格的培养教育。
由此之后，波兹曼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也就是第一章标题所说的，媒介即隐喻。媒介不单单是新闻，而是决定了我们的会话内容。
像电视就只能是视觉媒体，它无法传达严肃客观的概念。波兹曼的担忧便是，当这样一种媒介成为文化主流的会话形式时，会给人类带来何等可怕的未来。如同钟表的发明，使人开始自以为掌控了时间。
第二章的内容，波兹曼表明他的观点，随着印刷术退至我们文化的边缘以及电视占据了文化的中心，公众话语的严肃性、明确性和价值都出现了危险的退步。
他不是针对电视上的节目做出批判，是要回应当电视这种媒介成为重要的文化对话载体后就会出现上述的现象。因此，电视只是隐喻，对我们来说这个隐喻就是手机、电脑。
波兹曼解释这些是为了引出本章的内容，就是认识论的问题。所谓认识论就是我们个人对事物的认识。偏见也是。正是我们对事物的各样认识塑造了我们如今的为人和行动。认识论涉及到很重要的一个地方是，客观真理是否存在。
比如，猫坐在椅子上。这都是无可争议的。但当我说，这只猫很可爱时，我到底在讲什么？我是在表达我的主观感受，还是猫的可爱是一种客观现实？现代人拒绝权威，没有绝对的是非善恶标准就是因为认识论或知识论的偏差带来的结果。
接着波兹曼提到共鸣概念，为要说明媒介—隐喻是如何带来了普遍性的影响，媒介是如何无形之中影响了文化。还有第二点，我们认识事物是通过各样的媒介的，这些媒介有时可能影响了我们对于真善美的看法。
而后波兹曼列举了三个例子来说明上述的观点，来表明媒介的形式带来的对真相不同的理解。但这里需要留意的是，这是媒介所带来的影响，而非真理本身是漂移不定的，真理是永不改变的。所以这也是波兹曼写这本书的目的，很可能我们受了媒介的误导，而对真理的理解产生了偏差。
他以河流为例给了我们深刻提醒，河流虽然还是存在，但它已经改变，杀死了里面的生物。同样，电视、电脑或者手机同样也传递了信息给我们，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认识，但很可能它杀死的东西更多，甚至换句话说，我们被这些事物毁坏之后只能以它还有一些正面作用来聊以自欺。
第三章里波兹曼说，我要探索印刷机作为一种象征和认识论，是怎样使公众对话变得严肃而理性的，而今日的美国又是怎样远远背离这一切的。
为此目的波兹曼向我们描述了18世纪的美国是怎样的面貌。在当时，阅读蔚然成风，不论是贵族还是劳工大众都将阅读当成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结束一天劳作之后还迫不及待地去演讲厅聆听大师的发言。
这对于现代人已是不可想象之事，甚至在校园里你若阅读名著更会招来假正经的嘲笑。这就是波兹曼所说的，认识论的改变。
同时我们也必须注意到一件事，在18世纪的美国，阅读是必需品，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人不阅读是不可以的。而在我们现今却变成，我们为什么要阅读。
且很多人阅读都不过是出于实用性的角度去考虑。有个荒唐的笑话可以用来概述现代人这种思维。有个年轻人决定信仰基督教，家里人大惊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想获得诺贝尔奖，我看那些获奖的人很多是基督徒。
但在那时的美国没有疑问，阅读就像吃饭一样是平常且必须的阅读。由此我们要表明一个观点，人生来就是应当阅读的，灵魂靠阅读得以免于沉沦麻木。我们当看到，阅读是比死亡还重要的事情。
你让人搬三小时砖头是不可能的。你若付足工价，搬三年也是有人做的。人绝无法忍受空虚和无意义之事，所以人在百无聊赖里就感到痛苦。
故此，人的本性就是要活在充满价值和意义的生活里。波兹曼继续描述了19世纪时期，美国人活在怎样的社会处境里。他们擅于阅读，擅于思考，始终沉浸在严肃的氛围之下。在今天严肃一词让人讨厌，意味着刻板、古板、不通情达理、传统，所以人就走到了严肃的另一面，放纵之中了。
在印刷机—隐喻之下的生活才是人之为人的样子。因为娱乐带来放纵，放纵就带来毁灭。且娱乐也永不可能是严肃的，正如猫就是猫，狗就是狗，不会有严肃的娱乐，也不会有娱乐的严肃，它们是对立的本质。娱乐带来沉溺，最为形象的一词就是毒瘾，人会对娱乐逐渐上瘾，也就逐渐丧失自我，意即没有责任心、没有理性、没有情感、没有良知，他的全身全心都腐烂发臭了。
而严肃意味着审慎的生活、节制、自律、让理性和良知成为道德生活的基石。严肃绝不是不苟言笑，事实上严肃的人是认真过生活的人，他们反而拥有许多的幽默和浪漫。比如，每周与妻子约会就是清教徒的发明，绝对那些酒徒赌虫的创想。只有使生活充满意义，才会让生活充满乐趣。
这便是波兹曼要描绘印刷机时代的原因，它是隐喻，象征着人过着正常的生活，而娱乐时代里的人们都过着非人的日子，在空虚麻木里娱乐至死。
在第五章里波兹曼这样描述何谓躲猫猫的世界：所有这些电子技术的合力迎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躲躲猫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突然进入你的视线，然后又很快消失。这是一个没有连续性、没有意义的世界，一个不要求我们也不允许我们做任何事的世界，一个像孩子们玩的躲躲猫游戏那样完全独立闭塞的世界。但和躲躲猫一样，也是其乐无穷的。
这就如你所滑过的一个又一个短视频，搞笑热闹，让你充满趣味。你陷在其中好几个小时过去，等到放下手机后懊悔难当，烦躁自己又这样虚度了时间。躲猫猫的世界也是这样精彩纷呈，数不清的画面不停划过，让你目不暇接。可这一切都如莎士比亚所说，充满了喧哗与骚动，却全然分辨不出半点意义。
波兹曼提醒当我们进入这躲猫猫的世界后，我们的文化对于电视认识论的适应非常彻底，我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电视对于真理、知识和现实的定义，无聊的东西在我们眼里充满了意义，语无伦次变得合情合理。如果我们中的某些人不能适应这个时代的模式，那么在我们看来，是这些人不合时宜、行为乖张，而绝不是这个时代有什么问题。
这是波兹曼一针见血的洞见。
然而C.S.路易斯警告说，人绝不可以失去人之为人的一切，如同人不应该用解剖图的样子来理解自己，你平时是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内脏的。你说被解剖开不就看见了吗。可那会你是死尸，不是一个人了。你若以所谓科学来理解自己，自诩理性、进步，是的，那是事实，但那不是全部事实。你单单以此来认知自我，就把自己变得卑贱、毫无价值。内脏有什么可高贵的呢。可人却是高贵的，尊荣的，因为他是人。
现代人以科学自居自傲就把万物都贬损到卑贱丑陋的地步。
我们若不能在现代这纷沓而至的思想潮流里站立得稳，就会随波逐流被这些所谓的新潮思想卷来卷去，看似热热闹闹，等到风头过去，人们才知道是空虚又空虚。波兹曼是要警示我们这些媒介带给我们的毁坏，也要我们洞见我们心底那无穷无尽的私欲。

我什么都不是。
当翻开书本的头一页，这简短的六个字就如奔来的高浪迎面砸开，使心灵受到震荡。我们在这瞬间里，情绪翻涌，思绪不断。有许多事闪过，不停地闪过，而几乎都是痛苦的、艰难的和令人疲惫的。我们又被这句话再度拉到一直被隐藏和回避的事实，就是生命的挫败和空白。一如前些日子所流行的一个词汇，精神废人。
他们常常试图努力，想要改变目前颓然的状态，于是奋起努力。然后在数天之后重归回往日的怠惰、拖延、娱乐与放纵的生活里。如此反复不断，间或不停。
他们虽以这样的贬名自嘲却仍然有错误的假设在他们心里，他们觉得自己只是没有坚持下来罢了，一旦坚持住了，自己的人生和生活就会彻底转变。他们觉得自己就是马拉松选手中的一个，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和勇力，那些失败都不值一提，只是自己还没认真而已。真要做起来，随时都可以。
我们果真这样自欺吗。连那些每次的失败和眼前一塌糊涂的现状都不能叫我们醒悟吗。
几年前有个可悲的新闻，我想用它来描述精神废人们的结局。有个25岁的男生得了肠胃病，医生劝他只吃少许清淡的食物，列了一连串禁忌的食物。他回去后仍旧大口烧烤，大口啤酒、烧酒。所以他果真是死了。死前痛楚难忍，哀嚎不止。
没有人会同情他，是他自己活该。而我并非要你评价他，乃是希望你从他的结局里看见你自己。你也不要心里愚蠢说，我岂会像他这般愚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不过有一些小毛病，改了就不同了。
你果真看不见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吗。你的人生只会和这人一样，不停地下坠、下坠，朝着无可挽回的罪恶奔走，陷在越来越深的堕落里。因为你只有死路一条。是谁给了你这样愚蠢的自信，让你心里说，我可以做出我脑海里所想的。你果真做到了吗。你做出来的都是你不愿意做的，你行出来的都是沉沦。
所以理性是谎言，自由意志是骗局。在你只有堕落的意志，所以你只会越来越败坏，而不会越来越美好。
在黑泽明的电影《泥醉天使》里你更能看见这一事实，就是没有任何人间良善的力量可以阻止和挽回人走向罪恶，走向彻底的灭亡。
在电影里，黑社会大哥松井得了肺结核。他有康健的可能，但他努力维护着所谓的大哥不怕死、勇敢强壮的形象。所以他拒绝承认自己的软弱、自己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他想假装这是庸医的误诊，好使一切都未曾发生，他可以继续在往日花天酒地、不可一世的生活里。然而身体却渐渐无力且虚弱，也在不停地咳嗽。他的忧愁还是胜过他，在犹犹豫豫里他去拍了X光，果真是得了肺结核。为他诊断的医生很怜惜他，在这段期间里一再地来告诫他，要求他来找自己治疗，并戳破松井表面强大的伪装，揭露他内心惧怕的事实。松井为此同医生大打出手，而后他喝得酩酊大醉，在醉醺醺里向医生寻找出路。
医生就向他说明了病况并坦言只有听他的话，就能痊愈。松井在诊所里也终于谦卑答应，出去外面果真有了一些改变，人劝他喝酒，他不喝了，人给他递烟，他也不要。然而这些拒绝在再三恳求下又成了接受。松井说那就只喝一杯，而一杯过后，既然已经破戒那就不管不顾了。他便再度醉生梦死。医生得知此事，气得发抖，直言让松井滚蛋，不再为他治疗。松井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处境。两人不欢而散。
之后松井每况愈下，终于到了咳血，乃至只能卧床的地步。医生心里柔慈再度来看望他，并悉心照顾他。而黑社会团体这时已抛弃了松井，另立一位老大。松井的相好更怕传染把松井赶出了住所。他现在孤单一人，举目无亲。但医生没有放弃他，将他接回家里治疗。松井在这样的举动面前也无比动容，再度决心要配合治疗。
等身体稍有力量后，松井出门了一趟，却发现世界变了。他不再是被人憧憬的大哥，没有人再怕他、尊敬他。甚至有小贩对他说，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于是愤怒中的松井拖着虚弱的躯体找到了新大哥的住所，在一阵缠斗之中，松井被匕首刺中，倒在了阳台上。
在影片的最后医生和一位驼背女人站在填满垃圾发着恶臭的水塘前。驼背女人是松井最初的相好，她花了钱把松井焚化了。而在松井去决斗前，她还向松井表达了心意，愿意照顾他，陪伴他。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悲剧，说松井和自己明明可以有更美好的未来。医生却说，你不要做梦了。他是不可能回头的，因为他无可救药，像团烂泥。
医生从始至终都对松井无微不至，他想拯救松井，但本质上是在拯救自己。因为他年轻时也如同松井一样，成天花天酒地，不知学习，以至于到如今悔恨叹息，常常喝得昏醉。他想借着挽回松井，来挽回自己的人生。但他和松井一样，都是一团烂泥，唯有更烂，而没有重振的可能。
你若只看到松井的愚蠢，觉得荒唐可笑，你就还不明白。电影不是要你笑这些人这样蠢，乃是要你看见你自己就是这样愚蠢，好叫你可以从这些愚蠢里回头。
精神废人的奋起和努力，其动机都是想自我拯救，把自己从错谬的生活里拉拔出来，好让自己活得有价值有意义。所以他们从来不打算去先解决先前所造成的这一切可怕的事实，你的荒废、懒惰、拖延、邪恶和放纵。你居然认为自己下定决心，新生活就突然诞生了。但生活从来都是连续的，从前的一切没有得到解决，接下来的生活就不过是从前的延续。但你对往日的所作所为无能无为，于是那些罪恶只会更深地拉住你，你也就永无脱离的可能。所以自我拯救也是一个谎言。
你的理性不能选择善，你没有能力解决往日的罪恶，所以你只能制造出更多的罪恶，又更深地活在罪恶之下，然后在无法控制的私欲里走向无可挽回的结局里。
这才是你，而不是你脑海里的一切。
所以莫迪亚诺在书中的第一句话就描绘了人类荒凉的本质。我们里面什么高贵也没有，空无一物。
书中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往返奔走，寻找自我的故事。主人公想要透过往昔的记忆来找回自我的意义，确认存在的基础。
这是莫迪亚诺小说里一贯的主题和风格。在他的另一本书《青春咖啡馆》里同样描绘了人类生存的困境。一群陌生人在模糊的咖啡馆里寻找心灵的慰藉，这是心灵孤独的描绘。从这份孤独里质问存在的意义，拼命要逃离某处，却又不知要去何方。现代人就是在这样的困境下挣扎呐喊。
所以《暗店街》扩大了这一主题，让主人公亲自去拾回一切。而等他抵达旅途的终点才发现是残酷到残忍的现实，鲜血淋淋的一切。是他想要彻底忘记的一切，他竟又再度找回。莫迪亚诺是要描述存在的真相，便是在这世界之上，充满了哀恸、生命的破碎，正是这一路来的伤害才促使你怀疑存在的一切，质问存在的意义。
所以更大的悲剧是，你根本找不到有实质的答案，来回应你所受的苦楚。好像你走在路上，突然莫名被狠毒地咒骂。于是上前理论还被捅了一刀，就这样死去。
所以寻找自我在人间到最后只能找到一大堆的骗子和虚空苍白的话。你可以使劲用这些空气来填满自己，但你永远无法解决身后拖着的沉重的伤痛。后者的真实压过那无力的一切。

《海的女儿》诚然不是关于爱情至死不渝的故事，乃是生之意义的思考。
人鱼的故事许多，最盛名的恐怕便是安徒生的这篇童话。但人们长久以为对人鱼的印象，乃是幻妙的身姿和美妙的歌喉。然而，安徒生意不在展示人鱼的美，反而是人鱼美丽之下的空虚生命。
开篇的海景描述绚烂无比，人鱼们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欢乐无忧。除了主人公小美人鱼，安徒生如此描述她，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大爱讲话，总是静静地在想什么东西。
她的其他姐妹都在追求奇异之物装点花坛，正是她的古怪使她拥有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生命追求。老祖母曾如此描述人鱼的一生，我们人鱼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但生命比人类长远得多，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在这儿的生命结束了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水上的泡沫。我们是像那绿色的海草一样，只要一割断了，就再也绿不起来！
对此，小美人鱼回答说，为什么我们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老祖母便警戒她说，你决不能有这种想法，在我们能活着的这三百年中，让我们跳和舞吧。比起上面的人类来，我们在这儿的生活要幸福和美好得多！
在这场对话里，人鱼生命的本质便显露无疑。她们是个空壳，她们追求奇异只是百无聊赖地打发漫长虚无的岁月。所以她们看似欢乐，跳舞、歌唱，拥有美丽，却统统不过是因为在无聊里煎熬。她们有的只是肤浅和腐烂。如同王族苦闷到用牡蛎而不是贝壳，来彰显自己的荣耀。枯燥的生命只会越活越卑贱且丑陋。满身藤壶的鲸鱼只会让人毛骨悚然，王族却在得意洋洋地炫耀。
在《创世纪》第五章也有这样惊人的记载，亚当几近千年岁月，只有生与死才被记录下来。换而言之，除了亚当的生与死，其中这漫长、漫长的人生，全然虚无，毫无意义。
这样，小美人鱼的古怪就在这片废墟里建立起了截然不同的追求。她不要如此颓废地活着，不愿接受腐烂的命运，她要找到真正的价值和意义，就是永生不灭的灵魂。
而她们的姐妹和祖母则根本没有如此视野。她们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只被外表强烈吸引一瞬，转而就忘却了这份震撼，重新回到黑暗极处、没有希望的深渊。安徒生如此描述这可怜的过程，在这些姐妹之中，随便哪一位，只要是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总是非常高兴地观看这些新鲜和美丽的东西。可是现在呢，这些东西就不再太引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渴望回到家里来。一个月左右以后，她们就说：究竟还是住在海里好——家里是多么舒服啊！
现象界的事物若只是现象界，就毫无意义。因为它们有必死的结局，只要死亡存在，任何璀璨事物都只能湮灭，而后不复存在。但现象界乃是预表超越界，一如柏拉图的洞穴隐喻。现象界是超越界的影子，影子虽然模糊、幽暗，也不可靠，但它毕竟描绘出了一些超越界的轮廓。可如果我们因此就只是认为这世界不过如此，这就是世界的全部，我们就是无限悲惨的生物。因为我们在无意义之中，试图寻求意义。
但对小美人鱼而言，海上的人类世界就是一个超越性的存在，一个更加真实和超然的世界，一个能够触碰到永恒的世界。安徒生以此来隐喻和提醒，我们所存活的世界，并非只是有限有死的，我们的眼不能只和小美人鱼的姐妹一样，乃要借着模糊，看见更伟大的真实。像老祖母的描述，人类有一个灵魂；它永远地活着，即使身体化为尘土，它仍是活着的。它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闪耀着的星星！正如我们升到水面、看到人间的世界一样，他们升向那些神秘的、华丽的、我们永远不会看见的地方。
这样我们就知道，小美人鱼的生命是与海底世界彻底的格格不入，因为这是一个追求永恒的生命。所以小美人鱼在离开之前与祖母的对话，就预示了这样的决裂。
老太太又叫八个大牡蛎紧紧地附贴在公主的尾上，来表示她高贵的地位。
“这叫我真难受！”小人鱼说。
小美人鱼本能地抗拒了海底世界的价值，因为她虽出生于这里，但并不属于这里。其他人也一样，但其他人压灭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在虚假之中得到了虚假的盼望。
而小美人鱼则因着渴望，拼命地往上面游去。她就终于来到了那个深渊之上的世界。就在这里，她遇见了王子。于是爱情就构成了这篇童话的主题。但安徒生的着眼点不单单是爱情，而是因爱而成就的永恒。如老祖母的话，只有当一个人爱你，答应现在和将来永远对你忠诚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快乐。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同时他自己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
并且，这段文字是要给我们一个对爱情全新的认识。原来爱情的目的，乃在于把彼此带向永恒。以这个视角，我们才真正明白基督为什么一直称呼教会为新妇了。安徒生对基督的认识，是深刻的。而他的伟大在于，他将这些真理用孩童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所以，只有面向永恒的爱情，才坚贞并伟大。也只有这样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小美人鱼便是如此，才做出了永不后悔的决定。
女巫的交易是恐怖的，小美人鱼将失去最爱之物，并将不再有安身之所。几乎等于，她将一无所有。小美人鱼虽然颤抖，仍然接受了，因为她想起了那个王子和她要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的志愿。
女巫是为了私欲和自己的残忍满足小美人鱼的愿望，因为她知道没有人鱼能够获得灵魂，公主为了虚假的想象竟然甘愿付出这等代价。对于女巫而言，看着小美人鱼失败，比得到她的歌喉更为甘美。她的人生只有苦毒，这也是正是她之所以会成为深渊之底最邪恶的人鱼的缘故。
她的魔法带着可怕的咒诅，她的应许带着狡猾的嘲笑。而她也几乎成功了，王子爱上了小美人鱼，却不认识真正的小美人鱼，以致爱上了别人。这对小美人鱼而言是彻底的打击，因为她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有得到。书中写道，大家都在喝彩，称赞她，她从来没有跳得这么美丽。锋利的刀子似乎在砍着她的细嫩的脚，但是她并不感觉到痛，因为她的心比这还要痛。她知道这是自己看到他的最后一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族人和家庭，她交出了美丽的声音，她每天忍受着没有止境的苦痛，然而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同时，小美人鱼也意识到，这是她能看到深沉的海和布满了星星的天空的最后一晚。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没有灵魂、而且也得不到一个灵魂的她。
小美人鱼绝望地靠在船舷上，她将看见光明的太阳带给她永远的黑暗。女巫的诅咒要成真了。但故事中我们看到，她的姐妹们出现了，她们为她带来了一把锋利的新刀，用它杀了王子，就可以重新拥有鱼尾。也就重新回到深渊之底，重新去过她拒绝的生活。
这不过是女巫的另一个诅咒。只不过一个是立刻死，这新的一个暂时不死，却是行尸走肉地苟活三百年。看似一个全新的选择，实际上是同一个咒诅，同一个阴冷的嘲笑。
这个渴望永恒的伟大生命并没有退后，甚而成就了爱的真正模样。没有后悔，没有苦毒。书中描写道，她再一次把她迷糊的视线投向这王子，然后她就从船上跳到海里。
爱，就是一个人的死，换来一个人的生。如使徒保罗所说，因为神的恩赐和选召是没有后悔的。
于是无条件的爱成就了永恒，小美人鱼没有变为虚空的泡沫随之破裂。她给人鱼族带来了崭新的历史和生命结局。从前人鱼只能在醉生梦死里走向虚无，活在永暗无光之地，并以那些腐烂之物为满足。但她带来了一个全然的改变，一个永恒的生命。书中写道，小美人鱼向上帝的太阳举起了她光亮的手臂，她第一次感到要流出眼泪。
我以为叶君健先生翻译那些空中生物，形容它们虚无缥缈是不够好的。这让人觉得小美人鱼只是走向了另一个可怜结局，翻译成空灵更好。因为那些生物，是永恒世界的活物。
在结尾，小美人鱼要努力三百年才能进天国。这不是天主教的炼狱思想，乃是进行对比。从前小美人鱼的三百年，乃是无意义的三百年。她接下来要努力的三百年，是充满价值和幸福的日子。无意义从此被有意义充满，湮灭被永恒代替，行尸走肉如今幸福灿烂。
永恒翻转了一切的绝望、愁苦与痛苦，带来崭新的盼望和力量。

这部电影《燃烧》听说是从村上春树的《烧仓房》改编的，而且深度超过了原著。我便去看了。所言不虚，我好久没看到这么喜欢的电影了，便想写点东西。
主人公李钟秀是立志成为作家的青年，靠着打各样的散工勉强支撑生活。女主人公海美则是个标准的被毁掉的现代女性。她梦想着逃离狭窄的乡村和窒息的家庭，乡村只有粗俗和落后，在这方面她受到现代社会的暗示，人应当享受生活，这种享受的形态其实是一种瘫痪的自我放纵。是柔软的沙发、周末的电影、冰球浸泡的威士忌和一种缠绵的孤独体验。
她本以为家庭乃是一种坚定的东西，父亲一定会出现，握紧她的手，陪伴她，鼓励她，告诉她该怎么办。即便她做不到，只能哭泣，父母会安慰她，一点点带着她往前走。因为人无论表面多逞强，她内心深深地知道，她不过是个无助的孩子，时刻在恐惧里发抖，祈求着一个理解、鼓励、抱紧她的地方。她理所当然觉得，家就是这种能带给心灵坚定，带给平安、自由的地方。然而那个理所当然觉得自己能得到糖果的小孩，正兴奋地伸出手去，却被喝斥吓得脊背发冷。原来她只要动作慢一点，父亲就会开着车扬长而去。像陌生人一样地毫不留情。她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听话，便拼命努力又尽力地去做。父亲对她仍然不满意，好像她的存在，是他的羞耻。母亲也只会数落她，絮絮叨叨地讲了又讲。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很想大喊，我尽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了。可只有父母越来越远去的身影，半点没有为她停留的意思。于是，她在期待里就不再期待了。她看清父母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两样。父母骂她为什么还没跟上来，但她不会再听了，只会离他们越来越远。同时她也清晰地意识到了，心里有了一个散发冷气的缺口，令人痛苦不堪。接下来她这一生的努力，就是寻找各种事物试图填满这个缺口，却总是失望透顶，心碎不堪。弄得满身疲惫，满心愁苦，加深悲剧的阴影，至终到悲剧的顶点，冷气杀死心灵，人格全然麻木。
城市就成了她的幻想，是可以给她一个新的开始，充满机遇、广阔和丰富的地方。她会拥有自己的房间，自己小小的、但温馨的生活。她独立了，自由的。但城市的许诺是骗局，大草原并不会净化和救赎人类的心灵。如果可以，住在那边的人想必都是人类的理想吧。诗和远方不过人类虚弱的白日梦，自欺的精神鸦片。
她在到处碰壁，四处搬家里才发现城市是如此残酷的地方，不能输出足够的利益和价值，她就是城市废物，社会边缘人。幻想在真相里蜕变成现实，乡村还有人认识她，城市她的名字没人在乎。她在城市得到的不是自由，而是挣扎的枷锁。城市的大与她无关，而她曾以为属于她，但这些广阔和繁华属于的是上流人。属于她的是一个阴暗潮湿的斗室，挨饿，拥挤，睡不够又失眠。虽然到处都是人，但所有人都会从她身边自然走过。
城市是冷漠的。每个怀抱幻想而来的人，遇到的不过是黑中介和骗子，被这些人渣毁掉。然后在形式化的精英职场里，成为笑柄，每天胆战心惊。城市不在乎你是谁，只想知道你能做出多少事，因为人太多了，看不过来也记不住。这样，她以为城市是会带给她全新的自我，却发现自我在城市里是最不被在乎的东西。更可悲的是她却离不开了，因为身后已没有了家，而去另一座城市又能有什么差别。她在窒息里，看见了囚笼。而她已渐渐挣扎不动了，在仅仅为了生存的奔波里，失去了理想、失去了浪漫、失去了贞洁。
海美为了还债，做了非职业妓女，就在她租下那天非常开心、浮想着未来新生活的小房间里进行。其他时间同钟秀一样打着各种散工。这使得他们在某天不期而遇。多年后的相逢五味杂陈，他们晚上在大排档里喝着廉价啤酒，时不时沉默，时不时交谈。
海美说自己想要去非洲。在那边的喀拉哈里沙漠里生活着布希曼人，他们把饿定义成两种类型：饥饿者和饥渴者。饥饿者是单纯生理感到饿。饥渴者则是对生命意义感到饥渴，人为何而活，人生有什么意义。饥渴者就是对生命真正感到饥渴的人，所以想去非洲见一见饥渴者。
白日梦没有止息。对城市失望，那么去更远的地方，应该会不一样吧，或许会找到想要的。现代女性看起来精致、优雅且高傲，这些厚厚的伪装掩盖着极深的脆弱，拒人之外。她们觉得没人能理解她们的内心，又强烈渴望着能被理解。希望找到一个坚定的依靠，引导她、扶持她，带着她成长。给她温柔的陪伴、有力的拥抱，让她可以拥有安全感。因为她们在生活上常常努力，总是失败，在这些失败里痛苦地意识到自身的糟糕、无用和无能为力。于是自暴自弃去放纵，假借享受生活来让良心心安理得。过后又无助地哭泣，希望有人拉把她们从这挣扎的泥潭里拉出来。她们厌烦周围无聊的声音，想听见真实的话语，但又因为太自我为中心，刚下的决心即刻就能被推翻。这种矛盾，就是她们一年又一年的生活。
海美期望能看到某种超然的场景，突然启示她生之意义，仿佛天神降临。她就觉得，那个古老的民族的古老仪式，在那份庄严里，或许能看见。这便是浪漫主义，就是在想象里赋予事物超自然的意义，以为自己和这事物结合，就得到了升华的救赎。就像人们热切地某个新游戏发售、新电影上映，或者新年的到来。
这并不是海美初次的浪漫幻想，她告诉钟秀，她的房间朝北，逼仄湿冷。但不可思议地是，仍会有那么一个特殊的时刻，阳光突破万难，照进她的房间里。虽然只有那么一束，那么一瞬，但它仍然是黑暗永远无法吞没的神圣光芒。让她还可以看到希望。
但这束阳光是从对面亮丽的大厦玻璃上折射而来的，好像是大厦对这可怜的小房间的施舍。暗示了电影的主题。

海美接着就去了非洲，拜托钟秀替她喂家里的猫，这猫名叫锅炉。与海美讲的另一个故事连接起来，猫名的含义便清晰了。海美七岁那年掉进了家附近的一口枯井，她尖叫、喊叫，恐惧地哭着，期望有人将她从这漆黑、肮脏、发臭、窄小的地方拯救出去。可她哭了几个小时，没有一个人出现。天空却越来越暗下去了。在她觉得可能会死在这里之时，钟秀的脸出现了。
锅炉同样是封闭狭窄的空间，人只能蜷曲地活着，无法伸展，充满压抑。且锅炉又闷又热，不是人能活的地方，活在其中只会在煎熬里形状扭曲，活生生地折磨致死。且猫本是敏捷的生物，能轻松逃离各种地方。但猫现在哪里也出不去，和她一样动弹不得。海美仍旧在哭喊，哭喊她活在锅炉里，哭喊着拯救。
她希望钟秀再一次救她，钟秀却回应不了她。甚至钟秀也在期待着海美救他。整部电影里，钟秀总是有气无力、木讷、懦弱的样子，因为他也被毁掉了。钟秀因父亲出事，不得不回家照顾小牛。父亲这一段情节是导演改编自福克纳的小说《烧马棚》而来的。《烧马棚》的主人公阿伯纳·斯诺普斯是一名贫穷的白人农民，他靠租别人的地种植农作物过活，收成的一部分要作为租金交给雇主。这使他充满压抑，因为居于人下，好像一个奴隶。他便表现出坚硬的样子，就是路前面有狗屎，他也不会跨过去。他就要只做自己，谁也休想命令他，绝不低头。这让在对待家人也同样如此，没有人可以忤逆他。而一旦他和谁发生冲突，他就会将对方的马棚烧掉，作为报复，让人知道他不是好惹的，然后搬家离开。因为这里的人也不会再允许他住下去了。
再又一次烧掉别人家的马棚后，他们搬家来到一座非常体面的少校家里当雇佣。少校越是体面，阿伯纳就越展现出强硬的样子。他不在门口等待少校，而要直接进入家里。因为站在门口等待，仿佛他低人一等，要经别人允许才行。他决不接受。于是他的鞋弄脏了少校的地毯，少校要求他赔偿，多收他的租金。阿伯纳上告地方法庭，法庭判他败诉。他便默不作声，到晚上的时候拿上油桶烧了少校的马棚。而他儿子为了阻止父亲，拼命跑去向少校通信，他希望挽回父亲，可是太晚了，烈火已经熊熊燃起。
钟秀父亲也和阿伯纳一样，对这个世界充满愤怒，他们活在一种决斗的假想里，时刻等着捍卫自己尊严的时刻到来，就像他的手提箱里放着十几把刀具。于是在这次和警察的冲突中，钟秀父亲用椅子砸了警察，在法院里一言不发。他绝不道歉，也绝不悔过。这种心理特征的背后是弱小、无助的自我，毫无尊严的自我，所以时时警惕着任何人的冒犯，用暴力毁掉自己，也毁掉周围。如钟秀所说，我恨我父亲，他的内心里有着太多的愤怒，像是炸弹一样。只要爆炸，就会毁了一切事物。
因此钟秀的母亲逃离了丈夫。而父亲强硬地拉出她所有的衣服，扔到院子里，让儿子点火烧掉。他不要活在任何的羞辱里，也一定会凶狠地对待侮辱他的人，他没有爱，只有强烈的怨恨。他不知道这会给儿子带来多大的伤害，要亲手烧掉母亲的物品。他的刚硬是结实打在儿子心头的铁棒。钟秀也是这样无助地成长，他也远远地逃离父亲，不想成为他这样。但他也在成年的日子逐渐意识到，父亲也不过是个挣扎着的小人物。
他希望写小说，也是对生之意义和人类的思考。这也是他再次出去打散工，看见工头将他们编号，按能力和加班分等级时，转头就走的缘故。他受不了一个把人当商品、当机器的世界，但他什么也做不到，改变不了，所以他只能沉默着。不过他的沉默里，隐藏着巨大的愤怒，就是要用小说，来对抗这个将人异化的世界。
所以，深夜响起的那通无人电话，隐喻着海美的绝望呼喊，是在漆黑恐惧的世界里，向钟秀发出的求救。钟秀无法领会，无法捕捉到和海美相处时的各样细节，还沉浸在海美所给的温存里，遐想着同她一起的浪漫未来。所以他也看不见锅炉在哪里。直到Ben的出现，才让他回过神来。

海美在非洲遇到了Ben，他们还在爆炸四起的机场一同度过了三天。海美感受到的是一种缘分的浪漫，是失意中突然的惊喜。Ben优雅、幽默、诗意、留学生、温柔体贴、注意细节、富有且年轻。脑海里的理想人物，居然在现实里具现了，然后拯救会来到，王子会为了公主，奋不顾身，直到他与她彻底幸福。所以，真正的现实乃是人类的心灵图景。
但天使降临不都是好事，甚至可能是噩兆。因为魔鬼也是天使。
在饭店里，海美说，在去喀拉哈里沙漠的路上有一个参观日落的行程，说是要让我们看看在沙漠里的夕阳。我就去了，就是个像停车场一样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观光客留下的垃圾。而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只有我是一个人，我才发现我是这么的孤独。就在这个时候，夕阳开始变化，朝着看不见边际的地平线，黄澄澄的太阳在下沉：一开始是橘色，慢慢变成像血一样的红色，然后又变成紫色……最后是靛色，就这样天色慢慢变暗，橙黄色消失在彼端。突然间我开始掉眼泪，像是一个人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于是突然就想着，能和那澄黄的光晕一起就此消失掉多美啊。
人没有爱活不下去，而孤独却是人类存在的本质。人们平时好像仍在正常生活，不过是努力强压，一旦这份空洞涌来，顷刻我们就会崩溃撕裂。我们想被爱，想要到发疯。我们想撕开衣服，把里面的心扯出来。为什么它会让人这么压抑，这么痛楚，像尖利的鸟爪在里面搅动。孤独和落日的凄凉勾起海美最深的情感真相，她好累，好想放弃，好想绝望，好想就这么结束罢了。可死亡那恐怖的铡刀明晃晃地吊在前方，人类就可怜地夹在其中。
钟秀没有说话。但Ben轻轻地说，人会掉泪真是件神奇的事情，像他就从来没有掉过泪。
不流泪似乎给人以不会受任何事情影响，非常强悍、坚定的印象。许多人痛恨自己好像非常软弱，在委屈和屈辱里反抗不了，就只能无用地哭泣。但不当从表面看待内容，坚强是指无论在痛苦中，或在欢乐中，无论在欲望中，或在恐惧中，都始终坚守原则和立场，不把它抛弃。不流泪并不等于坚强，甚至反过来可能是心狠歹毒，麻木残忍的人。因为他们毫无感情。
吃完饭后，钟秀看见Ben的银色保时捷跑车，便默默让Ben送海美回去。他在有钱人的面前自惭形秽，自己是如此寒碜和廉价，他只想赶紧离开，也觉得没有资格追求海美。她有更好的幸福了。
但那晚深夜，无人电话再度响起。然后再也没响起。
几天以后，海美和Ben约会叫上了钟秀。海美变得亮丽时尚，似乎焕发了活力。但海美之所以叫上钟秀，我想仍然是一种呼救的暗示和钟秀沉默的可怕呈现。Ben虽然给海美带来物质的富足，让她脱离生存的困境，她也终于进入了城市生活的圈子。但这些原来也填补不了空缺。伊壁鸠鲁说，富裕了，并不意味着苦难减轻了，而是苦难改变了。
但也可能，她在和钟秀炫耀自己新的身份，就像多年前的寒假我在酒店打工，一个画着全妆的女孩跑过来找她的朋友，只是简单问了两句，然后就嘻嘻哈哈走了。
而Ben想见钟秀，有更深的含义。钟秀是作家，是人类意义的追寻者。Ben想通过羞辱钟秀来羞辱人类，正如一些人用玻璃心、负能量来否定践踏人类的情感。Ben是瓦尔科夫斯基公爵式的人物，他不仅不会哭，甚至只会笑，笑人们这可怜可悲可笑的模样，他可以随意玩弄别人，让人幸福，让人痛苦。就像他对海美说，你有些其他人没有的东西，那便是心里有一块沉重的石头，这石头压着你很难过，但你故作坚强，摆出嘻嘻哈哈的样子。只有你自己知道，无论你做什么都不是真的快乐。所以我要帮你把石头挪开。
而后他手中出现了一块石头。用一套典型的话术和幽默小魔术，就能敲动一个女孩子的心，他很得意，这是呆板的钟秀做不到，而他轻而易举的事情。女孩子以为她的心很珍贵，她很难敞开，但Ben要践踏的就是珍贵，他享受的就是女孩子颤颤巍巍交出真心，希望他珍惜的时刻。他多厉害，而这世界多无聊，这就是所谓宝贵的东西吗，几句谎言就到手了，一两件衣服、两三次大餐就沦陷了。所以他就是要告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美与崇高，一切都无聊透顶，可笑至极。他玩弄别人乃是恩赐，让她可以看清世界和自我。
所以Ben说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我会喜欢做菜是因为一切可以照着我自己的方式进行，更棒的是我可以自己吃掉这些料理，像是人献给神的供品一样，我为了自己制作了供品，然后把这个供品吃掉。
像Ben这样优越的青年，为何生出如何毒辣的内心，我想源头便是整个时代彻底自我为中心的氛围，这氛围又是从启蒙运动而来。启蒙运动的口号说，人类已经达到了他的巅峰，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所以一个相信自己，做自我的人的尽头，就是把自己当神，超越善恶，然后无恶不作。因此他践踏别人不会良心不安，他的学识成为他的帮凶。所以什么是知识，就是为良心找借口的工具。一个自诩进步、嗤笑过去封建的时代最后培养出来的人物，就是丧尽天良却依然优雅微笑的Ben。
他能随意操控人心，又卓越不凡，优越于万人之上，怎么不是神。所以人间的规则只是适应于平凡平庸的普通人的，因为他们愚蠢又软弱。若一个普通人有幸被他选中，能侍奉他，是他给这个普通人的恩典。倘若神赐予他死亡，岂不是他至高无上的荣幸，他怎么会拒绝呢。即便这人拒绝，神也会可怜他，毕竟他只是个普通人，不能理解神的恩赐也是正常的。而作为神是多么宽宏慈悲，哪怕他反抗，他不理解，还愿意将恩赐赐予到底。
人类世界最大动力就是否定上帝，人类世界最大目的就是成为上帝，然后为所欲为，达到极致的自我。

到了晚上，Ben邀请钟秀同去酒吧参加朋友聚会。朋友们听说钟秀是写小说的，在社会礼貌的面具之下是放肆取笑，满不在乎。只有否定了神圣意义，才能让人陷在深渊里。现代社会在实用-进步-理性-科学-唯物的影响下，变得是没有常识、没有追求、没有圣洁的一群人，这些真理不是曾经许诺使人变得更自由和幸福的吗。
凡是宣布能在人间建造天堂的理论，带来的一定是彻底的破坏。
朋友们看着海美入迷地跳着“饥渴者之舞”相互窃笑，Ben保持着上位者的微笑，但钟秀捕捉到他暴露真实的那一刻，他打着哈欠，为海美的乏味。而他对海美却说，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很有趣。所谓有趣，是海美的天真敏感，她可怜的挣扎很有趣。朋友们和Ben看海美，是像看祭坛上的祭品。海美的舞动，像祭品被杀之前的扭动。钟秀在Ben的卫生间柜子里也看到了一个手提箱，这手提箱装满了各样化妆用具。Ben会提着箱子，温柔地为祭品画上美丽的妆容，祭品要将最美的姿态献给神，然后在烈火里燃烧。
Ben说，选一间废弃在田野间的温室，撒上汽油，投下点燃的火柴，然后就燃起来了。整个烧完不用十分钟，就像一开始就未曾存在一样，完全的消失。绝对不会被抓到，韩国警察不关心这些。且在在韩国，有太多这样的温室，就像是在等着被我烧毁。然后，我看着这些被燃烧的温室，感受到喜悦。
这就是“烧温室”祭祀，人的心灵和灵魂就这样在玩弄里被焚毁，人神们享受着上升而来的馨香之气，乐乐淘淘。
海美死了，是心灵的毁灭。这些孤独贫苦的女孩子，宛如田间的废弃温室，破落又普通，她们可怜又拼命地挣扎着，在眼泪里期待拯救。却成为人渣败类们最容易到手的猎物。她们被践踏，无人在意，也无人理会。社会不会关心她们的灵魂，蔡徐坤的生日比这重要得多。
若焦点在Ben的有钱上，最后得出有钱人是如此败坏，是误解影片本意的。虽然有钱人确实常常极其败坏，令人震惊。因为有钱人是最无聊透顶的一批人，穷苦人还幻想着发财能解决生活一切苦难，但有钱人已经达到了，却发现什么都解决不了。空虚并非物质能填补的。所以有钱人在无聊里，生命唯一的动力就是找刺激。
但影片是采用最大例子来显明事物本质的方法，是用一个人类最理想的模型来看这个理想人物最终所呈现出来的生命到底是怎样的。
所以有人说，如果一个君王是如此邪恶放荡的，那么，人类也就都是如此。因为任何人当上君王，本性都会和他一样。差别只是，你被限制了作恶，而不是不想作恶。
如此，我们当忽然间骨寒毛竖。原来周围遍地不是将要进行，就是正在进行着“烧温室”祭祀。而这就是现代社会。
钟秀没能阻止Ben，他曾经对Ben愤怒地喊道，我爱海美。该死的，我说我爱海美。Ben灿烂地笑，得意至极。因为海美曾说，钟秀对他而言是特别的存在，是她在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Ben很愤怒他居然没有全部得到海美，于是他在祭祀举行的那天夜里，特意残忍地打了一个电话给钟秀。电话那头不再是无声，而是熊熊烈火。
于是锅炉出现了，人在锅炉里求救呼喊却无人理会，最终成为了非人。导演特意安排了钟秀去见海美母亲的场景。母亲说，海美没还完债，是不会让她回来的。钟秀问母亲是否知道海美小时候曾经掉进井里面过。母亲说没有过这回事。
原来家庭从来就没有听见她呼救的声音。而钟秀才发现自己居然拱手将锅炉给了Ben，却全然没听见海美多想逃出来。
Ben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在社会有地位，站在人群的中央受着追捧。他欣赏大自然，在教会做慈善，过着自律怡然的生活，享受着温室燃烧的喜悦。钟秀便打开了父亲的箱子，找到了那把最宽的尖刀。
这世界是一团可怕的迷雾。他最后说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五卷本传记看到他在西伯利亚服苦役了。当他刚来到这里时，只有痛苦、压抑、烦躁和憎恨，这里的人肮脏混乱、嘈杂不休，又肆意偷盗、滥酒、殴打、咒骂。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我没有一分钟离开这样的环境而宁静片刻。
到第二年复活节的时候，因为要安排宗教活动，大家不用出工，于是所有人都挤在房间里，嘈杂混乱。陀思妥耶夫斯基无法忍受，怒气冲冲地走出房间。在路上，他碰到了一个同是犯人的波兰贵族，贵族也忿恨地咒骂不停，这些该死的俄国农民。
听到他的话后，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体怔了一下，而后默默转回房间躺在床上。他意识到自己是和这个贵族一样，无比恨恶身边的这群农夫，视他们为恶棍败类。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会服苦役正是因为试图革命废除农奴的缘故，他以前一直认为败坏的是贵族，农民是极其淳朴和善良的。
但监狱让他意识到自己从前的认识多么无知。在这种痛苦里他想起了过往的一段经历，是同一个叫马列依的农民短暂相遇的经历。那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九岁的时候，有一天午后跑到了树林里，而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就害怕是狼在叫，因为母亲提醒过他不要接近小树林，有狼在附近。他就叫喊着、慌不择路地奔跑，正好遇见了马列依，他正在耕耘。马列依微笑着安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诉他这里没有狼。又为他画十字，并保证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那会我感受到的温情与温柔的安慰，那美好的情感，一切我都无法形容，总之我受到了深深的安慰和被保护的感受。
这份重温的发现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惊醒，他在思考的冲突里得到了新的观念，看见了在这些作恶的同伴的灵魂底下，还有愁苦和良善。
之后他以这新的、同周围和解的视野看待身边人，并努力了解他们，然后才更震惊地发现大多数人虽然作恶，却都是迫不得已，是被生活逼到了尽头的绝望之举。伦理道德若没有放在动机之下被考察，它就缺乏了该有的深度。
随后的日子，陀思妥耶夫斯基还发觉一些看起来特别、但仔细看见前因后果并不觉得奇怪的现象。苦役犯们很厌恶强制劳动，但喜欢安排任务，尽管后者更艰难，前者相对容易。且也有一些平时表现很好、遵守教育一切规则的优秀囚犯突然之间狂殴身边人，或者喝得烂醉，或者伤害别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其锐利的直觉洞察到答案，他们是为了自由或者渴望自由。
人是需要意义的活物，没有意义就会使他堕落扭曲，活在强烈的痛苦和奔溃里。在这一点意义上，陀思妥耶夫斯基逐渐看清了启蒙主义之后兴起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主义以及号称人类导师的人们，他称这些人为悲剧下的群魔。
群魔的意思出自《马太福音》的一段记载：鬼就央求耶稣，说：“若把我们赶出去，就打发我们进入猪群吧！”耶稣说：“去吧！”鬼就出来，进入猪群。全群忽然闯下山崖，投在海里淹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称呼这些进步主义、启蒙主义、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理想主义等等这些人为群魔的原因，是看见他们就跟那些突然发疯的囚徒一样，是受不了无意义的痛苦而发了疯，发明一套所谓的理论打算自我拯救，这些学说最终却被证明只是走向发疯的自杀之路。
这些人就同附在猪上的群鬼一样，喜欢肮脏、贪婪、邪恶，是不正常、扭曲又发了疯的存在，最后在这疯狂里醒来彻底且凄惨的灭亡。落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已在他的小说里预言，20世纪也好，21世纪也好，甚至之后的世纪，终归是群魔乱舞的时代。
像卢梭、弗洛伊德、尼采、蒙台梭利、孔德、杜威等等塑造了现代主义思想架构的这批人，就是群魔，令人走向发疯，走向悲剧。
因为这些人断然否定了意义和权威，一次次把人追寻意义的努力掐灭，而人心所需要的正是意义。他们所做的就是一次次把爬上岸的溺水者又推进深水里，让他们窒息。
故此，这个时代为什么心灵这样空虚孤独，因为不再承认有真理和有永恒意义之物，是自己掐着自己，把自己活活杀死，而在死前是艰难痛苦地挣扎着，不知自己为何死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清了这一切后说，在这群人神起来狂舞的时代，我要同他们对抗到底。他们自称真理的代言人，或是否定真理，然而没有事物能与基督相比，只有基督是真正的圣洁，真正的美善，真正的荣耀，倘若真理是与基督分开的，那我宁可选择跟基督在一起，也不选择真理。

布列松这部《很可能是魔鬼》已经放在我电脑上很久了，一直都没来得及看。今天也是正好了。自从《扒手》那部电影后，我迷恋上了布列松，他的冷峻，他对现实世界的绝望的描述，都相当杰出。
这部电影是从《被伤害和被侮辱的人们》改编而来的。但看完后我觉得，可能剧情上有一些相同，但布列松的侧重点和呈现的主题跟书是有很大出入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意在呈现痛苦的利己主义者的悲剧，来描述人类世界活在这份苦毒之下的挣扎与凄惨，人性的相爱不可避免地、绝望地成为了相咬。伤害和羞辱的都是自己最爱的人，这样的真相就展现出了整个世界的恐惧情景。但电影是在讨论如此自私、自我的人类世界，到底有存亡的必要吗。人究竟还为什么要在这样的世界活下去，并且可怕地成为这世界的其中一个。所以查理说，我知道自己比别人聪明，我也清楚自己的优越。但我宁可要成为局外人，而不要让这个世界可以得到一点点我的才能。因此，我虽然害怕死亡，但我也绝不想活着。
查理寻找不到意义，就靠做爱来刺激并麻痹自己。但空虚和压力只会在事后更猛烈地袭来。他尝试过两次自杀，都在懦弱里后退了。而这更使得他厌恶自己，也便觉得自己不配跟对他好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只想逃离，但这会伤害这个爱他的女孩子，他也爱他，可他在这种撕裂的矛盾里选择了自私。最终他想像古希腊悲剧英雄一样死去，就让其他人杀了他。但另一个人根本不懂他的行为的意义，不过是因为他给钱。所以就在他临死前试图对永恒和意义发表言论的中途，枪就响了。他的生命就在滑稽里消逝。于是标题的含义就出现了，到底是什么力量让人类世界继续前进，很可能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