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教堂尖顶时，我看见她跪在银杏树下拾捡碎金般的落叶。
深秋的风卷起白色长裙，露出伶仃的脚踝，像垂死的天鹅最后一次舒展羽翼。她将枯叶贴在胸口，仰头望着彩绘玻璃透出的微光，琥珀色瞳孔里浮动着细碎的虹。这是教区新来的壁画修复师，院长说她活不过这个冬天。
"神父，您见过凌晨三点的圣母像吗？"她总爱在画架前这样问我。松节油的气息缠绕着青金石粉末，在她发梢凝成幽蓝的雾。脚手架在穹顶投下蛛网般的影子，她悬在半空描摹圣母衣褶，纤细手腕抖落的金粉像一场倒流的流星雨。
告解室的紫檀木纹路里渗进她的血。那天她咳出的红梅溅在《马太福音》书页，却笑着将染血的鸢尾花簪在我襟前："您看，我们都在用生命供养神明。"月光从玫瑰花窗斜切而入，将她苍白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恍若同时沐浴着天堂的荣光与地狱的火焰。
平安夜的大雪来得比预言更早。她裹着孔雀蓝披肩蜷缩在圣坛前，画笔尖凝结的石膏仿佛垂泪的琥珀。我捧着《诗篇》跪坐在十步之外，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在穹顶回旋，化作管风琴低音管里呜咽的风。
"请为我读《雅歌》第四章..."她突然仰头微笑，青金石颜料顺着锁骨滑进衣领。我颤抖的诵读声中，她以指尖蘸取银朱色在墙面书写，经文与情话在壁画间隙疯长成藤蔓："我的佳偶，你甚美丽，你的眼在帕子内好像鸽子眼。"
子夜钟声撞碎第十二下时，她正为圣婴点上最后一抹瞳光。冰裂纹的彩窗突然涌入月光，我看见她化作半透明的蝶，沿着光柱翩然上升，孔雀蓝披肩如翅翼般在身后舒展。未干的青金石泪滴从圣母眼角坠落，在她消散的虚空中凝成永不坠落的星子。
三日后清理画室时，我在调色板下发现结成冰晶的止痛药瓶。冻僵的毛刷上缠着银杏叶脉，背面是她用银针刻下的希伯来文："我属我的良人，我的良人也属我。"祭坛蜡烛忽然齐齐摇曳，那些被石膏封存的金箔突然苏醒，十八道光晕在她绘制的天使面庞流转——恰似初遇那日，她转身时银杏叶落在她睫毛上的细碎反光。
如今我仍会在午夜听见画笔摩挲石膏的轻响。仰头望去，壁画里的天使正将染血的鸢尾花别进圣母鬓间，而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咚，恍若去年深秋，她踮脚为我拂去肩头金粉时，银铃手链发出的细碎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