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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秋思: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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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重庆1楼2025-03-04 02:09回复
    武秋思
    看见武秋思额头上的花钿了吗?大燕后妃的赐服往往喜欢追循着古老落日的使命,她们深爱着橘红,神奇的红云会在足以奢逾的鸱吻中款款巡游,而她所居住的宫殿也被赤红色的威武万千的帷幔遮掩得十分厚重。武秋思就在丝竹和金石里为自己点上了最后一笔金箔,在九功和六律里为自己描出了最后一道长眉,但是风雅或者王制的士官通常不会出现在这场兰色又玉立的场合,因为神骊宫室对他们的笏板是一种折磨,光明阙庭对他们的纱帽是一种酷刑,这支红色的花鸟在完全从光耀朝阳的内室里起飞时,一点淫词祸曲就足够杀吏子性命了,又更何况此刻盛容的王朝贵妃,浓李的绝代姝丽。那么现在,这支鎏金而恢弘的凤鸟已不停地光迎着这些藻金的陛墀披星戴月,已长久地目睹着这些湖绿的宫灯冲扬万钧,到后来只有一些鱼贯而入的女官们掀开了轻妙的帷幔,才能结束了这一场奢靡而崴嵬的嘲哳清晨。这一天,武贵妃久违地戴上了鹰羽鹮飞的冠座,她坐在青云台外的翟车里,身后捧花的女史,执仗的令官,六马大驾,鸾旗在洪世里浩荡威风、排云逐浪,辇纱的光泽像她身上徐徐摇曳的呼吸,那些在煦风里尽情翩飞的长绸与水绢终于有一瓣从帝王身侧泊入了定国公府匾额上那些猎猎的砂朱,贵妃身下铺天的绸绢浸透沿途这些一览无余的红字,氤氲了一道很浓烈的王朝燔尾。而贵妃就只需要坐在那儿,就是三雍上仪,无上的帝君恩赐了。


    IP属地:重庆2楼2025-03-04 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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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22:2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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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弃
      额吉总说汉女有着玉瓷般细腻、平滑的肌肤,外罩着用金丝银线精心绣制的绸衣,于是她们行走时蹁跹非常。天边残阳在夜时也被吞噬的无了火,王烧焦了隶属他王冠的一片通红。一切皆在阿史那的眼中显出几分虚假的柔美。不然为何阿史那耳畔的银铃叮当作声,那声响并未带来一刻的轻松。它反倒像草原上战马奔腾时的铁蹄,震得羊奶渍皆灌溉大地。苑中的花香愈发浓烈,他不着痕迹的拧了眉,这头来自草原的孤狼,顷刻也以懵懂相对上汉女的目光:“贵妃的意思,是可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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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是金簪和钗摇带来的,倒不是说其上黄金和砗磲的互相映刻有多么珍贵而奢靡,只是因为但凡碌碌行走的微吏或是平庸至极的草民根本无法用闲适的惬意去感同身受这些珠宝的交鸣。那么武秋思的珠佩代替了武秋思的身影先来到了蘅芜苑,它立在一片风吹牧草,牛羊迁徙的原野之上,在不假雕琢的楼弃中感受庸俗的名贵,之后名贵的大燕贵妃到达这里,她扬起连城之璧的微笑:“不,贵是珍贵、宝贵、千金不换,妃是神妃、仙子,也许像你们草原里所指的苍天,它的意思连起来,是倾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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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弃
      “哦,都说萨月朗花危险,它美丽而吸引着部族的阿达们,又被称为长生天孕育的一株月亮花。我今天看到了同它相似的萨月朗花。”少年垂下的眼皮缓缓掀开,里头住着一位本该柔情的汉女。同萨满天神吟诵的祭祀经文,它分明是青鬼狰狞的眼,又因金玉女的笑声而短促的停留:“倾城的女人。”他嚼咀五字,忽地扬起森冷的笑意,狼以獠牙舔过伤口,而这名草原的孤狼面对猎物向来疾快的射出一道又一道弓箭,不然为何他逐伸出手时,连夜色的一道弧影皆也覆庇着他握住汉女的腕骨?“论苍天它是天神的女人,只能归顺给部族可汗。”指腹摩挲而过,凝脂滑的宛若草原挤下的几滴羊奶渍:“我这人最喜欢觊觎金玉,尤其是萨月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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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道名贵的声音又出现了,武秋思的手腕因被拿在楼弃的掌中,一时间水袖倾动起来,玉佩琮鸣回响,不停交织成琳琅的动声,她重复而肯定地:“倾城的女人。”武秋思在曲曲折折的月色里稍稍抬起头,但这其实是一种格外骄傲的动作,长颈昂起来的时候就像栉风沐雨的芦苇,比野猫的绒毛还要柔软,但比勇士拨弦的弓丝还要坚韧,风波中,武秋思没有在楼弃手中退却,垂落下来的袖绸反而拂过楼弃的虎口,像一个等待他们交握的诅咒甚至祭典。因为秋思抬着头,就能看清楼弃眼瞳中的自己的身影,它被珠链波颤,被狼牙觊觎,甚至哗变成一个更灿烂的笑容:草原上的狼群是不会被任何东西吓走的,他们凶猛而蛮悍,它们只会被焮天铄地的火把引诱:“萨月朗花是什么?我只知道牡丹,它是天朝里最尊贵的花朵,像你们的苍天那样尊贵,但它也必须跪伏在我的花冠之上了,如果萨月朗花也能成为我冠座之上的点缀,我将会很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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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弃
      真是个危险的女人呢。她的腕骨不比突厥六部的女人常年骑射留下的粗粝,终归在阿史那的掌间又细弱而小巧,但这名金玉的女人又不似被恣意指摘的萨月朗花。正如她所言她的冠座已然葳蕤的被牡丹簇拥,而阿史那所能见到的金玉女,就连风拂过她鬓边的金钗流苏,能捕捉的一霎,不过是金玉女最后的影痕。“苍天不足以瑰奇,能称作瑰奇的是我们至高的神腾格里。你若做苍天,便要做它的女人。”这枚狼牙以着萨满青鬼的阴鸷,不断地要吞噬汉土的金玉女,他昂起的下颚足以看出阿史那矜负的傲气,那是常年被刀枪磨砺中难以窥见的温和。它被磨砺的早已剑走偏锋。“你这张嘴哪怕抹上胭脂,还是如此巧言令色。”
      阿史那俯近这名自诩尊贵的女人,看着她不断铺满的荆棘,掌间不过使了三成力便将汉土的金玉揽进怀中。狼垂下脑袋在羔羊耳边说:“你最好是不要推开我,不然又要死一个‘新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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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危险的定义是什么?武秋思从来没离开过洛城,她的腕骨上显见地溶融了洛城的风物和景致们,抚摸起来一定肖似青堤的杨柳之叶,拥有着细密但是柔软的绒毛,些微锯齿状的叶缘会让楼弃的掌心变得有些痒,但对成年男子来说根本无伤大雅。但楼弃来自哪里,不好说。这个遥远的地方未必是突厥,也可以是女真或者鞑靼,因为这都是一些更刚折的来处,属于这些地方的狼群或者野豺很容易就能撕开白鸟的双翼,咬破绵羊的肚腩,洛城的武秋思应该学会那些捕猎的技巧,应该在楼弃幽微的语气中颤抖,两肩应该端出贵女的纤弱,豺狼就会感到很无趣,自觉地绕圈走远。想到这里,武秋思忽然笑出声来,坦诚地承认:“好吧,那我做它的女人。它会为我献上萨月朗花吗?花朵过分娇嫩,我更喜欢黄金,金壁,金墀,黄金的宝座。”武秋思高昂着的头嵌进楼弃下颚与颈窝的容许之地中,朱钗不足够杀人,也不能成为一种危险的征兆,它只是颤索着停留在楼弃的动脉下,也许头狼兴跃的血流也会被一片飞鸿的翠羽所阻隔,秋思轻轻问:“我应该要在一种信仰的天神中为你停驻脚步吗?或者你告诉我,你能用什么将我留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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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弃
      嘘,危险已经在廊下铜铃的边缘,短刃绞着西域玛瑙的坠子,忽然割断半幅被月光浸透的短角。阿史那掌缘薄茧碾过武娘子鬓角的鎏金花钿,堪比锦鲤破水吞食着零落的金粉。塞北的朔风没有卷着他腰间牦牛皮酒囊,浓烈马奶酒气混着佛手香竟酿出三分肃杀。也许他的刀鞘缝里还簌簌落下大漠的红砂:“黄金在草原只能买来三车苜蓿草,但腾格里的眷顾能让雪原融出七十二条春溪。”阿史那的思绪里有远处响起的胡笳十二拍,那是惊飞角楼守夜的灰隼。他屈指弹至女子越窑秘色的簪,恰是切断雕花窗棂投下的月光,衬她:“六部酋长送我们出阴山那日,巫祝在旌旗上缝了七千匹天马鬃毛。”狼目映着对方金钗末端颤动的南海珠,“你若要黄金宝座——”毡靴猛地碾碎阶下半枯的虞美人,裹着沙砾的尾音滚过他的喉结,附至汉女的耳鬓何曾不算厮磨?“待我将洛城朱雀门铸成金瓮那日,你且看关外雄鹰肯不肯为笼中雀低头啄食。”若有疾风掀翻檐角的铜马,阿史那指尖抚过汉女若孔雀的脸皮时,贵胄的金丝纹与他腕间那道箭疤诡异地重合:“筑大利城留下多少名美人。”浓重鼻息拂开汉女耳畔缠丝的赤璎珞,阿史那握紧了这道堪堪软蛇的腰窝:“她们的棺木里,胭脂都被鎏金博山炉升腾的青烟覆盖,铺满了你想要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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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你吓到我了。”武秋思的瞳孔当然得瑟缩一下,就在楼弃讲到胭脂和棺木的词句之后,她现在看起来是因为害怕,所以才整个人伏在楼弃的怀抱里,楼弃得稍微躬下一点腰才能完全手握贵妃楚宫多细腰的曼妙弧线,但是狼要怎么躬身?头低下来,尾巴和脊背拉紧,屈起一半的膝盖,楼弃应该感到很熟悉,因为这完全就是野狼们发动攻击的前兆,所以说拥抱简直也是一种攻击,武秋思和楼弃在一些叙说的狼嚎里、在一些探手的犬咬里不停刀光剑影,又互相所向披靡。武秋思凑近了楼弃,决定用自己的鼻尖蹭着他的鼻尖,不管是来自草原的孤狼的炊烟或是洛城的美人的烧日,都在秋色一片茫茫里过渡了彼此玲珑的灵性:“你吓到我了。你话里的那些鹰隼,旌旗,疾风……都让我的心跳得很快,这应该是害怕的表现吧?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筑大利城的博山炉里啊,那些平庸的美人只是在你们的宫殿里,为我铺上了足够走到天神面前的台阶而已,我会得到腾格里的眷顾,就像我得到你、得到黄金,就像我张开手那样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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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3楼2025-04-13 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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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花团锦簇的夜晚是见不到影子的,茂密的树,紧密的人,都要将月亮的光照吃进躯体里,燕琅看着砖瓦上的影子,抽出那把木剑,敲击起贵妃娘娘的轮廓。哦,贵妃娘娘,他的母亲也是贵妃娘娘,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她也许还是个妾室,听不懂汉人的语言,或是对他们的语言一知半解,但她不愿意流眼泪,只是缝起了她的寂寞,再过了几年,这个妾室学会了大燕的语言,她学会了谋求她的爱,学会了缝制她的心,学会了照料她的儿子,于是这把剑敲击着,敲击着,他对贵妃娘娘说:在皮影戏里,这是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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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重翟驶离皇宫的时候,武秋思穿着山节藻棁的衣裙,但这其实在奢靡一览无余的燕宫里算不上一件大事,辇纱本来可以完全掩去象征连城之璧的贵妃的身影,但漫荡的水绸和声势的臂缠还是会在突然市井的缝隙里曝露出来,因此去蘅芜苑之前,她最喜欢的那位女史为她换了一件衣袍,石青色,毫不起眼,而能够再次挽救贵妃明丽的宿命的,只有今夜中天上悬挂的一面明月,为她的裙摆添上了最后的珠光。显然,穿上贵妃的华服,武秋思就变成了帝国的后妃,换上青色的常服,武秋思竟然变得比月晕还要莹白:“真的吗?”这道声音比剑器还要清脆:“如果我在影子下会是一座山,那其实我还可以是一瓣花,一棵草,一片湖。可是你只想把我当成山。燕琅,是你的心里才有那样的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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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可以是山,那么就可以是海,可以是海,那么就可以是许多东西,他听闻海才是最令人恐惧的,那一片幽蓝的海域不像天空,再磅礴的琼楼玉宇都无法企及它的壮阔,而海不是,任何人都能投进汪洋中,下面的怪物是没有形状的,像风,像水,像手中的针线,或是像一道颤颤巍巍的目光,都将要缠绕着双腿,扼制人的寿命,海面下藏有太多的东西,就像是如今的定国公府,能藏着一个悠然自得的皇子,也能藏着一个仪态万方的贵妃,轮廓随着木剑摆动,她的衣袍在风里化成婀娜多姿的柳条,鞭打着那些散漫的影影绰绰,燕琅迈过去一步,鞭打就如同抚弄,像是一双手叠起了婀娜多姿的宣纸,写下了工整的篆体,循规蹈矩地活在了案几上。他朝贵妃娘娘笑,这也是一种规矩,若是这笑得太过盛放,规矩就被淹没成真正的山峦,随着声音而连绵起伏,“原来是我只想把你当成山,那么贵妃娘娘实在是太重了,压得我无法动弹,那么我就只好换个法子,把你当成花瓣?草垛?还是泉眼?可这些都不及山的分量,我还是只想把您当做山,说明我敬爱您,珍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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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武秋思在今晚本该住在燕宫里的璇玑殿,殿外的台阶将是金马兰庭,内室的熏香或者纱幔足够合欢曜彩,这是士大夫们口中欲杀之而后快的神仙玉堂,她在那里成为了大燕新的一位贵妃。新的升起来,旧的就要落下去,这是恒古而寻常的道理,这是一种轻微到三岁孩童都知道的道理,这是一种她从来不屑见到那位旧久的宁贵妃的道理。但老旧的岂止燕琅的母亲一人?武秋思的裙摆下的玉佩和步押在风中磕碰到一起,蘅芜苑的良辰美景在夜漏声中变得珍贵,变得像璇玑殿里连绵、汪洋、帝王爱惜的宝物们,影子和剑身在兰椒的馥郁中堕落和燃烧起来,世上没什么是真正坚固的东西,就像贵妃的孩子,就像主君的殿下,燕琅的阴影从武秋思的花冠中草草掠过,秋思扬起无比美丽的笑容:“还是不要了吧......还是成为你内心里一些姣好的花瓣,妍丽的草垛或是斑斓的泉眼吧,你不可以敬爱我,珍重我,你要爱我,珍惜我。毕竟我那么昂贵,那么容易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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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栖梧观十分冷清,因为这只是燕琅的独角戏,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享受着荣华富贵的殿下要将头冠褪下,事实上那个头冠很重,重得要将脊梁和肋骨抽出来,他才有可能负重如此的沉甸甸,毕竟先帝的剑也重,尽管他雕刻的时候并未意识到他是个皇帝,只是个垂垂老矣的爷爷,但他的身边站着一列宫人,削出来的刀锋是木,充其量只是一把权杖,不是一柄真正的剑,可是只要燕琅握在手里的时候,任何人都要被这柄木剑震慑,其实刀刃有一些瑕疵,那时先帝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每个人却都称赞手工精细,这简直是无与伦比的美丽,也是无与伦比的荣光,他背着荣光,走向了他的将来。可将来并不美丽,有无权无势的妃子朝他笑,女人谈情爱,男人谈家国,这便是年少时夫子所教导的东西,他一退步,二退步,想到了那个落水的后妃,她也是如此说的,说爱,说爱,说更多的爱,燕琅这一剑划开了他们的影子,撤出梳理:“臣不能爱您,臣也不能珍惜您,这是父皇要做也会做的事情,您那么昂贵,那么容易受伤,难道就轮得到我来护驾吗?娘娘,您是想让我受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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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些苍尔卓识的伦理或是文学礼法的人常已经让武贵妃感受到一种不适,但她没有野蛮到让燕琅闭嘴,只是仁慈到把手抬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即使手指还是触碰到了冰凉的翠翘,危情的耳坠。她脸上明媚而意味深长的目光逐渐消失,长长地静待着,静待着现在来自燕琅的一片正统又合适的檄词慢慢如流水般蔓延过去,在这个期间一直她把持着阴郁又蕴积的笑容,很久之后月光才忽然凝形着从她额心优雅的花钿里一跃而起,武秋思轻轻“噢”了一声,将十分疑问的唇齿咬得很慢:“你不可以受伤吗?”武秋思说:“燕琅受伤又有什么关系。千金的丝帛可以按住你的伤口,明丽的金冠足够接续你的躯体,你是喜欢剑吗?稀世的宝剑可以穿成你的脊骨,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全部倾城的事物用作你疗愈的良药,那样的话,受伤也没关系的吧。”她对燕琅的后撤视若无睹,水袖凋零着放下来,翠翘静默着摇动,耳坠无声的飞扬,在木剑荣光的狂潮中说:“你不是早就知道因爱可以变成恨,因恨可以抹杀人吗,那你在爱恨中受伤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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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自他出生起,就应当知道他是千金之躯,任何人都要尊称他一声殿下,要爱护他要庇护他,等到他羽翼丰满的那一日腾飞,终于有了快活的翅膀能够成为罗裙,此时他的母亲就不再是贵妃娘娘,而会是更加尊贵的太后,舅舅是如此期望的,那些部下亦是如此,他们为燕琅打造了新的剑,一把更加牢固更加沉重的剑,某日握在手里竟然发觉这柄剑打错了,刀鞘不是刀鞘,刀柄不是刀柄,握上去会察觉到寒凉,也会察觉到它的锋利,所以他鲜血淋漓地归来了,他对母亲说,母亲低下头,她的珠钗像是树枝,插在头颅上,生长成一棵茂密的树,如今却变得瘦弱,因此他应该天生就厌恶这位贵妃娘娘,一位贵妃就能够夺走他母亲的光彩,何况是这繁华的后宫。他恨武秋思,恨她的美丽,恨她的光彩夺人,又恨她要用爱恨去裹挟着什么?这颗心吗?这颗归属于道观的心,每日都要被捧进清水里,泡成肿胀的拳头,再以招招生风的凛冽割开外皮,洗涤他曾经的野心,洗涤他胡人的血脉,洗涤皇权下的满目疮痍。他将脆弱的木剑收进怀里,横空出世的恨太大胆,于是他便不能令胸膛的起伏泄露出畅快,这双眼睛很罕见地成为了真正的皮囊,看不见爱,看不见恨,看见波光粼粼的月光把这位贵妃勒进鸟的身体里,他决心将木剑交出去,只是悬在空中的手变得僵直,“那你就伤害我吧,武秋思。若是你要疗愈我,那么我便可以受伤,不,是若是你能够疗愈我,受伤又何妨?我不只喜欢剑,我还喜欢更多的东西,你所拥有的东西能撑起我的身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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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步摇下的珠玉就在这一刻迎风辗转起来,上面粉色的宝石像粉嫩的花蕊,摇晃的声音酷似娇美的女人的啜泣,它呜咽着说:不要恨我啊燕含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的美丽,不要恨我的光彩照人,老旧的贵妃已不再能够承受任何新鲜的灵魂,我仅仅只是剥去了属于你母亲的腐朽的衣冠,拿走了属于你母亲的无力的荣耀,取出了属于你母亲的空洞的权力,我有什么错?长满蛀虫的木剑会将你前行的双腿折断,血污糜烂的手掌会将你高飞的翅膀拽跌,你也不想这样吧,你反而应该在崭新的爱恨中对我山盟海誓,对我情深不悔吧。燕琅,燕含章,武秋思勾着唇,反复磋磨这两个名姓,尾音念到最后,都在贵妃美丽的脸颊上成为一种丰润而饱满的情感,秋思的神色逐渐生动起来,她看着燕琅想到,那么你怎么还能留着这种古老到毫无用处的东西呢,也许它曾经充沛着你的情感吧,可惜它还是不能匹敌火焰的温度,或是水漫的威力,真累赘啊。向前靠近的时候,木剑就被她随手摔下去了,现在这双亮莹莹的眼睛对燕琅泣诉着以上所有的想法,她握住燕琅的手时,竟然在他们的薄衣之间发生委屈的情绪:“喜欢更多的东西,就得被更多的东西生出恨意。不过我是燕锦现在最喜欢的女人,我拥有全天下最多的爱,最多的恨,你愿意被我伤害的话,我就会把我一部分的爱,一部分的恨填进你的身体里,你想要什么,”武秋思轻捷地说:“都可以。”
        -
        燕琅
        他不能有惧怕的东西,这是舅舅的教导,可惜舅舅已经死了,他死前遣散了将军府的人,坐在那个忠君爱国的匾额前,一把宝剑划破了他的生路。多么好笑啊,又哪个臣子会正大光明地挂起忠君爱国,将君将国并列,本来便是一桩罪责,因此他死去了。在他死去以后,燕琅又拥有了惧怕的东西,他害怕水,害怕水淹没他的口鼻,害怕水吞食他的木剑,那是他曾经被先帝宠爱的佐证。他高声大喊,我的剑!噗通,剑就成为了心脏,噗通,从水中跃起,涟漪成了葬身之地。女子的一双手既不是桎梏,也不是手帕,并不是要掰开五指就能将她像蚂蚁那样碾出身体里,燕琅再一次拥有了惧怕的怒气,他憎恨武秋思,却也害怕她的温度,就像炭火烧灼过的木棍,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祭品,只是因为要越过滚烫去掏出它太难,而燕琅却喜爱将疼痛按捺进身体里,他毫不犹豫地去拿出那根棍子,死到临头都要剑走偏锋,这便是燕琅有过的挣扎。他想过要挣开这双手,因为太柔软,因为太白皙,因为这是皇帝妃子的手,被攥进手里的时候就不能像宝剑,也不能像一支可以被摔打的毛笔,那么就要成为一件衣袍,燕琅最不珍重的那件衣袍,是尚衣局忙碌了半月的成果,皇子的图腾缝得极其美丽,连权势的神气都捅进针线里,然而他只需要纵身一跃,像几年前那般跳入水中,就可以将他的忠君爱国都没入寒冷里,他的手臂像一根树枝,折上一截也不会丧失本来的树荫,燕琅将武秋思牢牢地浸泡在他的怀里,他的葬身之地过于拥挤,连呼吸都要急促,“我要你爱我,我不要你恨我,你不能恨我,你恨我,就是恨你丈夫曾经的模样,恨那个像他的孩子,你只能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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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秋思在燕琅的怀里轻轻“啧”了一下,带着傲慢,带着矜贵,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甚至是心满意足,燕琅的怀抱像又一件统治者送给她的全新的羽衣,优美的花纹或者千金的尺料都不必赘述,仅仅只是包裹她腰身的帝国皇子的身份就够稀世而珍罕,它惹人追捧,令人妒忌,使人们在他们自己都无限钟爱的权力和地位里尝到羡恨的意味。武秋思的手因此无憾地抬起来,在给予她这种荣耀的燕琅此人的后背上抚摸着,假以这世上最温柔的,最轻缓的,最温情蜜意的节奏告诉燕琅,我爱你,我当然只会以爱对待你,我不是答应你了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想要花瓣的时候,它就会从天空坠落,你想要泉水的时候,它就会从地底涌出,即使是我认为不配称之为美的山峦,也会为燕琅拔地,那么……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缓淡又梦幻的抚摸到这则问句下就该结束了,武秋思染着胭脂花的指甲就停在了燕琅后背的绸缎上,不肯再走出任何微小的一步,胭脂花是鲜艳的红色,如同点水蜻蜓那样吻在燕琅的后背,这是每一位大燕后妃必须学会的对待皇帝的那样,求爱。求爱,一切巧舌如簧的词令或是别有用心的手段都回到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原点。武秋思用脸颊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将自负的金粉,高傲的唇脂都嘉爵给燕琅,她窝在这件温暖又安全的名为燕含章的奢侈的羽衣里,邪恶地对他说出:“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爱了,你不可以只接受,而不付出。燕琅,现在得换你向我说:你爱我,你会给我你所拥有的全部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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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4楼2025-04-13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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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等菜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要问你,你来陈灵犀和定国公世子的婚礼,究竟是何居心。那可是陈皇后哥哥的女儿。”
          -
          燕琅
          一只筷子插在米饭上,割裂出左右两张脸,一面有飞舞的发丝,一面有吵嚷的饭桌,“递了帖子自然是要来的,我也是如此的敬爱皇后娘娘的。倒是你,一个扬言说要做皇后的人,为何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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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个理由够不够:“陈灵犀是我侄女。”贵妃斜插的步摇拐进了燕琅的范围:“你当然敬爱皇后,你也没办法不敬爱皇后吧。燕琅,你难道不知道或者不想这桩婚事的真正目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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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他自然没法不敬爱皇后,连他的母亲都要敬她爱她,或许也要仰仗她的光辉在后宫安享晚年,但晚年尚未过头,只有埋进长街的种子长出道观,“哦,所以是武贵妃对表姐虎视眈眈啦?真熟悉,就像我的兄弟姊妹那般。”他将筷子拔去,完整的武贵妃就被碾进眼睛中,“我应该知道吗?知道这算是政绩还是爱情吗?贵妃娘娘,您是要告诉我什么,还是要问我什么?即便我知道这桩婚事的目的,却和我也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客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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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是贵妃暂居在定国公府的第二天,巍峨的王城恍惚在橙黄的罅隙里隐没东山而去了,秋思面无表情地说:“只有变得像你,像你的兄弟姐妹,才能完全体会到你们的爱恨吧?但你说得不太对,我应该得像你的父亲,毕竟他也是踩着他兄长的臂膀走上来的,现在他变成了我的丈夫,我的君主,我一切模样都该肖似他才对。”这真的是完整的武贵妃吗?她在燕琅的双眼中看到了仍然美丽的自己,冷淡变成了她的准则:“从前他喜欢陈皇后,皇后就变成了他卓越的政绩,世子难道就会在他的金榜里迎娶一个平庸的陈灵犀吗,我才不信。燕琅,那你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好了,我会知道的。”
          -
          燕琅
          说爱就太严重了,帝王家最正宗的爱就是虚情假意,谁学到十全十美,谁就能够做到那个位置上,朝堂也像是草原,从来就不是以德服人,而是用以德服人来妆点胜者为王的壮阔。燕琅不能摇头,也不能点头,这就意味着他的端正是驮不起波折的,正如那匹在凉州被跑死的马,他若是想要向前走,必定要迎接伟大的死亡,哪怕是他心爱的马或是人。燕琅对着武贵妃笑了笑,他问她,从前别人对我阿谀奉承,便是想要问我讨要什么,如今不会再有人对我阿谀奉承,就会像你这般,如同商人那样拿出筹码,那么你想要我的什么呢?
          -
          武秋思
          现在换到武秋思困惑了,没有人拥有真爱吗?那她的情感算什么呢,她从前爱母亲,爱陈泣珠,爱燕锦,她现在爱燕琅,否定它是一件让武秋思愤怒的事情,也是一件让武秋思可悲的事情,所以他们最好永远不要让她明白这种定义上的谶误,她的脊背软下来,微微向前倾到桌案上,从上抬眼去看皇子殿下,语气变得那么软和:“你喜欢阿谀奉承吗,你除了剑之外,还喜欢别人对你奉承和逢迎吗?那么我现在学得对不对,我只是想进宫找到陈皇后,可是这里有着我许多不知道的事情,我无法离开这里。我想你告诉我关于皇后或者皇帝的秘密,这对你很艰难的话,就当是为武秋思受伤的第一次伤疤吧......我会更爱你的。”
          -
          燕琅
          如此看来,爱果然还是一桩交易,只有恨是信手拈来的东西,能将人驯服成野兽,最后化身一块坚硬的石头。不知为何,燕琅忽然很想要笑,因此并无遮掩,在宴席中抖落出他的笑声,仿佛郊外的尘土再度缠上他的腿脚,令他走得不畅快,“你爱我吗?你爱我,你便会告诉我,你究竟是皇后的人,还是谁的人?”他不爱谈政事或正事,尤其是在进食的时候,咬着佳肴都像是咀嚼人的血肉,汁水在口中迸溅,践踏着恩怨,最终成为养分落入肚子里,“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从来就不信任他人,哪怕是那些要我想我登上九五之尊的人,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更多的东西,并成为我最喜爱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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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觉得燕琅的笑声真难听,这和具配在他身上的属于含章的意义大相径庭,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愤怒这种丑陋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把燕琅带走了,去哪?不知道,但镜天湖一带的凉风足够醒人心神,摘星台一排的玉栏足够窒碍难行,或者蘅芜苑,琅嬛阁,总之都不要在人声鼎沸的地方,呼吸的起伏奔搏着爱恨的汤汤,这竟然让她窒息。“连爱也无法信任的话,你会相信我现在告诉你的话吗?”武秋思又变为了那个会在月夜里委屈泣诉的大燕后妃,她的眼睛蓄满了眼泪,在燕琅诸如“长剑”“交换”“从来”的字句中掉下来,滴在他们身下的红尘烂泥之中,翠翘跟着主人的目光一起明耀地颤抖,但她的声音又那样平静,脱胎出一面深思熟虑的对待燕琅的武器,她立马说:“但我答应你。比起你或者你的父亲,我此刻更爱我的陈泣珠。因此我现在不能作为武器的啊,我告诉过你了,我昂贵,脆弱,如果我真会自愿为你做一柄锋利的宝剑,那你在那时得完全相信,我是真的,如此,那么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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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皇宫的某处有一条缝隙,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因为他们最敬爱的嬷嬷也绊倒在此时,更像是神乎其技的手法,要杀一杀她年迈的威风。彼时的燕琅意气风发,坐在秋千上都会令人心惊动魄,宫人如法炮制,当年先帝是如何刻出木剑,他们就如何拥护燕琅的安危,怕他高飞,又怕他玩得不尽兴,就是在此时听到的窃窃私语,他并不相信那个老嬷嬷会被一条缝隙打倒,因为她脸上的沟壑就像是蓄谋已久的山,存在大燕许久,愁容从来都没有消退过,远看就是孩子最害怕的纹路。于是他找到了那个地方,奔走着,啪,摔倒了,他的安危皮开肉绽,宫人的心也是。人若是没有到皮开肉绽,是绝对不会相信安危的,正如爱这般,没有爱到撕心裂肺,也是绝对不会将武秋思真正的放在心上的,为此燕琅的笑声收敛起来,笑容却没有,还是如此的工整,想要摆平她优美的悲伤,“你哭什么?你究竟见过我几回就要如此爱我了?爱我的人那么多,想要成为我的剑的人也那么多,偏偏只有你要掉眼泪,为什么?”他的手背贴上武秋思的脸,这时她就不能再是贵妃娘娘了,她光滑的肌肤,她被擦拭的眼泪,和那把剑别无二致,用珍重的力道去触碰,把他的罪责都写得小心翼翼,“当你成为我的武器时,我会珍惜你,爱你,全心全意地信任你,甚至把我交给你。不是连爱也不能信任,而是围绕在我身边的爱本就无法信任,我害怕这些突如其来的东西,我宁愿你是在恨我,没有缘由的恨总好过没有缘由的爱,我每日都在惶恐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因为我的母族已经不再强大,而我也不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
          武秋思
          泪水就是这样邪性的东西,一旦有人为它恍神,它就会变成更芜杂的潦雨,变成更细腻的胜利,通通洒落在武秋思的脸上,与这种恶劣相类似的是专为擒获猎物而放置下的陷阱,从猎物的四肢踏足猎人的默许之地里开始,风中飘荡的所有青草都为这场蓄谋而战栗。但是现在武秋思感受到了燕琅的手背正在擦去她引以为傲的绸缪,按下她合体又适宜的阴谋,她因此惶惑地退出了燕琅的手背,握住了他为自己拭泪的手,握住了一片潦雨中的浮木,握住了一场胜利里的终章,眼睛像灌满了冠冕的珠光那样晶莹:“不要恐慌,也不要害怕。只是因为我想从你那里得到关于皇帝的秘密,所以我才那么爱你。因为我想从你身边得到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才愿意那么爱你。燕琅,这要比那些突如其来的如同水上浮萍的爱恨浓烈多了吧?”她把燕琅的手重新捧到自己的脸颊处,他的指腹会触碰到武秋思脸颊残余的冰冷的泪痕,这种低温会伤害脆弱的武秋思,于是她不再哭泣,也及时止损了对燕琅进行的这一场有关阴谋与陷阱的温柔馈赠,她只是用力握着燕琅的这只手,以此平淡的提醒,规范的告诫,甚至是无情的示警着燕含章:“告诉我吧,把那一条甚至不太重要的秘辛告诉我吧,不然我不知道还要怎样对你哭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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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若是你要问武秋思是什么样的人,想必宫人会比燕琅还要熟悉,毕竟这个凉王已经不会再居住在宫殿里,他从前的住所比定国公府还要大,可以装下一整个天真,而有些侍从也十分天真,一些好处就能够卖弄真心,年少时的真心不论价格,只要一双真挚的眼睛就能售出不菲的价格,所以他与后妃落水的那一年,便受到了无端的爱护。这个后妃的脸很圆,像一只饱满的苹果,两只眼睛则是果核,把燕琅兜进去,充足的可爱,这便是她的表皮,表皮说够了,便要说内在,内在没有,内在像池塘里的鱼,甩一甩尾巴,便游向深处。内在之后是腹背,腹背受敌,前有朝臣狼,后有天子虎,朝臣不喜爱这个皇子,只是因为安日木将军太威武,粗壮的手臂像树干,皇帝不擅长爱这个儿子,还是因为安日木将军太像四季,每年都要迎来更迭的茂密,因此后妃的爱便要嫁接,无权无势的爱,这就是燕琅曾经遇到的爱,最纯粹最廉价的爱。他想,武秋思的爱是如此的吗?她的爱不再匆匆,终于有了源头,关于权势,关于秘辛,这便是天子擅长而儿子也要擅长的东西,他发觉后妃的眼睛都是相似的,像果核,像葡萄,像他尝过千万种的甜,睫毛舔舐着眼皮的时候,织着巴掌般的风,掌掴着燕琅的失神。这时爱不再廉价,恨也不再宝贵,风雨都有了来处,自然就会有个去处,是心,是胸膛,是胸膛的心,不上不下的,像坏了眼睛的兔子,撞得头破血流,于是这一切都要在面无全非之前捂住他的惊心动魄,他将这只手挣开了,扶持着他们的拥抱,好比像他心爱的皇位那样,连边角都要契合上,他对武秋思说,我会告诉你的。眼泪是刀剑,但刀剑无眼,眼泪有眼,眼长在心上,用呼吸来派兵遣将,燕琅依旧是棋差一着,就像他落水的那一年,武秋思进宫,他遥遥地望过去一眼,他问宫人,这便是新的妃子?宫人说,是了,陛下宠着呢,燕琅衣袖一抖,哼一声落荒而逃,陛下宠爱有什么大不了,有爱才叫了不起。如今想来,武秋思果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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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5楼2025-04-13 1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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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贵妃不语,只是一味看着燕琅:我在等你招认,你在等什么?
            -
            燕琅
            今日没有背着那把木剑,只是因为那日捞起以后便成了脊梁,要在日光下曝晒成崭新的生命,“我在等你的爱,等你爱我大过于皇后娘娘的时候,我才能告诉你。”
            -
            武秋思
            “可是我爱你已经足够多了。”武秋思贴近他,适时地疑惑他,质询他,甚至反驳他:“你不可以为了爱来找我吗?我可以像爱皇后那样爱你。”
            -
            燕琅
            迈过去一步,贵妃的优雅便在光影中交叠,而燕琅的优雅不是天生的,是一种束缚的狠厉,他走近,心就要像马鞍那般随着起伏而跌宕,“我爱你,所以我想要告诉你,曾经父皇想过立储,尽管是警醒我舅舅,也尽管是警醒我,但如今我依然爱我的父皇,因为他曾经给过我希望,我爱你,是希望你也像曾经的贵妃娘娘那般,能握住我的野心。”而正是因为燕琅的优雅是后天鞭打出来的物件,所以他才能随时脱下这些累赘的面目,“如今你知晓了,知晓了我的野心,知晓了我的大逆不道,你随时可以伤害我,留下那些难堪的疤痕,或是杀死我,让你的爱也无影无踪。”
            -
            武秋思
            要让武秋思放弃自己的爱吗?燕琅你真残忍。或许不止,应该说燕琅你终于找到了对抗武秋思的阴谋的方法,现在燕琅就像一只口含着砒霜的花鹿,从分岔的密林里钻出来,武秋思为它头顶上硕大的鹿茸感叹,又为它残暴不仁的善后感到惶恐。她觉得不可思议,或者无法相信,于是她在这些无稽之谈里立即掐住了近在咫尺的燕琅的脖子,她的虎口在他下颌那里竟然愤怒到颤抖,她升高了声音问燕琅:“你在威胁我吗?只是一点爱而已,燕琅,那只是一点点微薄的爱而已,我随时都可以放开你所谓的野心,随时都可以舍弃那些爱。但如果你放弃爱我,或者更爱燕锦,我会恨你。”
            -
            燕琅
            试问一个女人,真的能用一只手扼住男人的呼吸吗?燕琅正要掰开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就像摘下枝干结出的果实那么轻易,但若是要让树孕育出可以食用的养分,绝对是要耗费成千上万倍的精力,所以那些人用尽一切办法讨好燕琅,要跪拜在他破败的道观下,门前常常会扔出蒲团,呵护他们可爱的卑贱。如今的燕琅只觉得他才是最卑贱的人,他不再去剥除她的愤怒,反而是要将这只手放在她的脑袋后,死死地按住这只头颅,令两张脸忽视手臂的力道,用一个吻去捣毁爱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吞下武秋思的呼吸,他的字句颤抖着,像呕出的咳嗽声:“那你便,杀了我,我不,爱燕锦,我爱我,的父皇,我爱,那把金灿灿的龙椅,我要,坐上那个位置,我要你,做我的妻子,你杀了我,就只能做,父皇的妻子,我会爱我的妻子,一生一世。”
            -
            武秋思
            燕琅十九岁,一个比匕首还锋利的年纪,足够学会这世界上最阴险的谎言。这些知识不会由任何一位少师教授给他,那么是燕锦吗?皇帝的情感坚固而平庸,不屑对他众多的儿子表露;宁贵妃吗?这个女人的容貌已经在武秋思的记忆中惨淡如雪,清水般的柔情注定会被漩涡带走。武秋思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被燕琅带来的一种残暴的不幸而笼罩,她想燕琅真是一位极其聪慧的殿下,在当权者的臂揽中诞生,在苍老而遒劲的鸣鞭中长大,在王冕之战中搏斗,学识和才华让他过多的握有了窃取的真谛,武秋思愤怒的目光逐渐停留在他的前额,然后从他的眼睛上草草掠过,她不敢看他,也不敢看到燕琅眼中的自己,也突然很难再说出爱;很难再说我爱你的时候我就会为你付出一切,说但你得先爱我,你得先为我付出一切......她荒谬地笑出声来,在交易的亲吻里,含混着彼此唇齿间咬出来的血,它像一切因为秘辛而开始的爱那样,令人好奇,又令人鄙夷:“殿下,你还是学会了那种令女人心悦的誓言,你甚至学会了用忠诚的「唯一」来处置我,噢......你的母亲与燕锦一生一世了吗?”
            -
            燕琅
            有时要说因果报应,他不知道因在何处,但果已经成熟了,成熟得像一颗心脏,把他吊进母亲的身体里,这时燕琅终于发觉他不再熟悉他的母亲,他嘴里的贵妃娘娘是武秋思,那么宁贵妃又是谁?宁国安邦,含章可贞,这便是父亲种在他们身体里的东西,曾经的母亲是那么骄傲,骄傲她在政治上的伟绩,他问舅舅,这算是伟绩还是危机?舅舅说,忽努儿,这不是回头路。没头没尾的,什么东西都是没头没尾的,图雅是如此,安日木是如此,武秋思也是如此,她要爱,那么燕琅给出来的爱只能如此了,如此的拥护着他的权势,拥护着他能倾尽的所有甜言蜜语,拥护着嘴里弥散的味道,是血,是一支箭簇被舔舐着,唉,爱,唉,爱,武秋思,我要如何呢?他问贵妃娘娘,用吻去问她,用动物般的亲昵去吻她,来回还是一个吻,非要磋磨着他的大逆不道不可,“要知道,如今除了你,我便只能爱天下了,天下之大,我要花费许多时间揽进怀里,所以父亲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到,这又有何不可呢?你不是天下的人吗?你不是武秋思吗?我给你我的爱,多余的,累赘的,全都包含着你,这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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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这种经国治世的天下离武秋思有点遥远了,她不是一个有着足够野心的人,不太懂皇天对着国朝的轻蔑,后稷对着史代的笑柄,但是她知道没有人能真正到达野心的边际,即使他们拥有驷马、羽旗,即使他们不停伟志、雄心。不过这种话武秋思还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燕琅,她没办法嘲笑着说,嗯,含章拥有一个圣雅的理想之志,想要天下不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不过你想好得到在天下之后的事情了吗?比如爱戴你的子民会悖逆地取代你,成全你的拥扈会膨胀地索取你,保护你的羽林会危患地圈禁你,更恐怖的是,你自己还有着不可满足的残存的苟活的半截野心,它催促着你不停向前,你会杀掉你赖以信任的官吏,杀掉你情之所钟的伴侣,杀掉你血浓于水的亲缘,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你的母亲和你的父亲那样。但燕琅不能做皇帝吗?不会,她不舍得。他对武秋思谈起这些的时候有着精怪般的单纯,他们的唇齿间流出来的血将她的口脂弄花,她后来又悉数奉还到燕琅的吻中,爱包含着武秋思吗?她在深深地恐慌中度过了今夜:“燕琅,你真像你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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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6楼2025-04-13 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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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眼观朝野上下,他见到的胡人已经是生面孔,舅舅的旧部已然退居别处,有的人在深山野林驻扎,说是喜爱岌岌可危的生活,有的人去寻找真的草原,竟然只是骑着一匹快要老死的马,有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在被烧毁的花名册中。正是那些人对他说过的爱,把他当做部落的翅膀,然而翅膀还未全然张开,鸟兽便成为排泄物,死于山河微小的动荡里,迎来一个新的春天。他将这封信叠成春天,一只方方正正的瓦砖,被碾进手心里,为他的掌纹遮风挡雨,“为何你的爱如此的轻易?为何我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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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那么比起来武秋思的血统就纯净很多了,她是一脉相承土生土长的洛城人,母亲觊觎着外公的风骨,肖想着不栉进士,连带着她的女儿都得做出点惊天动地的伟业,就是这样一个纯净的人转进了琅嬛阁,衣裳像秋水外一片青堤的杨柳叶,叶面细碎着柔软的绒毛,叶缘外生着锋利的锯齿。武秋思就这么想到燕琅其实也算一名胡人,胡人怎么可以当皇帝?胡人怎么可以拥有纯净的爱?“嗯……大概因为我是一个纯洁的人。我只想要别人的爱,我只拿我的爱来换。但你想要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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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唉,爱,一个不需要嘴唇再经受更多繁缛的字眼,几乎就像是一阵叹息,这几日和她反复地说反复地捣,好像成了一味药材,要炖到味道都浸没在身体里才肯罢休。可妃子不就是如此的吗?他见过的那些妃子大多数都是贪婪的,贪婪爱,贪婪权势,皇宫很大,大得就像是天际的手,用掌纹包揽了殿宇,却也小得瘆人,渗出一条源远流长的血,被捞出的血珠无非是爱无非是权势,这些人就在河里游动着,不像一尾鱼,更像是被脱下来的锦衣,笨重地摊开了他们的身体。为此燕琅也要付出唉爱哀这类物件,拆卸下他真正的五脏六腑和叹息,他说是啊,我想要的太多了,可我偏偏就是想要这么多,贵妃娘娘,谁又能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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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可是她也会跟着燕琅一起叹息的,叹息声惊动了青柳,青柳的影子和像青柳的武秋思都翩翩地落在燕琅的身边,秋思挨着他坐下来,两个人身上同样奢华而威巍的,象征他们野心的裙摆们重叠到一起,她不止在燕锦面前展露过这种柔情,甚至也不止一次在燕琅面前利用这种阴险的缠绵,现在她又开始了。她的头低下来枕住燕琅的肩膀,步摇下长长的珠玉钻进他的胸膛,冰冷的珠宝掠夺他动脉下恒常的体温,她又拿起燕琅的手,掌纹无师自通地坠落在武秋思的眼前,她看了一会儿,嘲讽地笑起来:“给你,你能握得住什么呢?比起你直白地告诉我,你是一个贪婪的人,你对权势垂涎三尺,你对地位贪得无厌,你应该对我发誓,你会永远爱我才对。这样才有人愿意将这个梦幻的答案告诉你。”她把燕琅的手掌摔回给他,珠钗摇晃的弧度在武秋思的耳边响作无数嗡鸣:“我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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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武秋思到底是何许人也?某一日,燕琅问得轻描淡写,就在御花园的石凳上,一只御猫窜过来,白色的,尾巴像夫子不知何处折来的枝条,它朝着武秋思追过去,追她飘荡的裙角,追她的高贵,追她优雅的奥秘,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年少时被供养到目中无人,所到之处都是二殿下的威严,然而拜倒在母亲的潦倒下,一个不被爱的女人,又怎么能令她的儿子得到太多的东西,所以那些憎恨与厌恶都不是空穴来风,却能用轻易的一针一线崩裂出那颗动容的心,唉,武秋思,我败了,燕琅这么说,他兴许败给了爱,也兴许败给了不可置信的爱,这些爱那么丰盛,就像宫里每一餐膳食,似乎要把他喂饱喂圆喂回贵妃娘娘十月怀胎的肚子,重新将这个婴孩刨出来,再度改写属于凉王的历史,他握住了武秋思的手,拿住了她的手臂,指腹摩挲着脉搏,留下常年握剑的茧,“我发誓,我永远爱你,只要你永远爱我,便能永远爱你。”爱就是针线,你缝一针,我穿一线,我们之间有了生机,有了交易,也有了一件空前绝后的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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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璇玑殿之外的人普遍认为武贵妃是个倾城的女人,贵妃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很少,但听过那些悖乱而谋逆的流言之后,将工于心计,兴于权力判成她所有的内涵,但实际上武秋思只是一个随时会失声流泪的,乖巧而轻浮的洛城人。武秋思说的没错,她要得东西很少,唯一只是别人的爱而已。有了爱可以办到很多事情,为爱人承担罪责,为爱人捕捉危险,为爱人催生野心,这些被啃噬的能力竟然只来源于一句浮空的誓言。那么这样一个武秋思被燕琅逗笑了,她不倾城,甚至她的脸颊还很圆钝,没有任何锐利的美丽,笑起来的时候像一颗饱满的雨花石,温暖地落在燕琅的手上,这太不具备伤人的威力了,这种笑起来的时刻不拥有说服的能力,甚至在爱与被爱的战争里永无胜机,她现在被燕琅的话哄得很开心,这种开心跟燕锦赏赐她黄金的时刻类似着,跟吏官进献她珍宝的时刻类似,她的手心松握在燕琅的身边,感受着声势浩大的伤茧,变成虫蚁爬满她的身体,她觉得她的笑容一定要变得很僵硬了,她想这种誓言你竟然随随便便就对我倾诉了,原来你在洛城生活了十九年,也被驯化成了纯洁的只会索取爱的洛城人,她笑着点点头,在“只要”的前提下尽情取悦着爱人:“那我会把我的全部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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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7楼2025-04-13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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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不请自来,那么双手双脚就要被礼数捆住,他给贵妃娘娘请安,脊背是如此的僵硬,这张脸却是无比的恭敬,他走上前,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对贵妃娘娘说,您要动手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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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贵妃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璇玑正殿的宝座上,一张优美的黄金雀屏在她的身后盛放,金光被她的身姿挡了一半,漫长的黑发散下来,落在她的胸前,武秋思自嘲地笑了声:“我敢杀你吗?杀了你,我怎么办?”
                -
                燕琅
                若是有把剑便好了,他会提着剑走来,一缕光便要雀跃地飞舞着,最后发觉是燕琅的眼睛,爬啊爬,从她的曼妙爬上去,走啊走,燕琅的腰身依然要低下来,看,还是如此的大逆不道,“杀了我,便要做父亲的宠妃,在不久的将来看礼王继承大统,或许他会用白绫赐死我的母亲,或许也会用毒酒赐死你,因为这都是凉王心里留下的遗物。”
                -
                武秋思
                那么这样的距离就只需要武秋思一抬头,就能与含章殿下目光相接,他们隔得那样近,仿佛武秋思翻滚的心跳声都能被燕琅一一悉听,她把那种嘲讽到自怜的情绪带到下一句话中,她轻轻问燕琅:“那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
                燕琅
                燕琅竟然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这些荣华富贵的手笔都出自于他的父亲,不是源自于爱,而是源自于武贵妃这双眼睛像刀剑无眼的窟窿,看过去的时候总是要流出些什么,他的双腿终于屈下来,“那我便杀了凶手,再把你挖出来鞭尸,本王还没有下令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
                武秋思
                在武秋思低下头去拥抱燕琅的时候一切都很平静,没有发髻上许多珠翠催动的嗡鸣,也没有玉佩和步押搅和在一起的波颤,她将下颌搁在燕琅的肩膀上,忽然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再对他说出关于爱的字眼了,后来他们只能谈论关于生,关于死,关于交换,关于野心。武秋思的泪水又涌出来了,滴进燕琅的胸膛,她好像十分平静,面对这些生,这些死,这些被交换的野心:“我答应过你的吧,我会做你最喜爱的剑。我摔碎了你的故剑,现在你可以向我许愿,你想我为你做什么。除了爱你,一切都可以。”
                -
                燕琅
                武秋思,你为何总是要流泪?难道此时此刻的我没有向你缴械投降吗?难道此时此刻的我太过可怖吗?于是燕琅开始翻找他的身体,翻找他的五脏六腑,这一处没有污秽,那一处没有污秽,全都是燕宫奢靡的味道,他决心要收紧她的眼泪,在怀抱里慢慢遏制武秋思的声音,“我要除了陈氏,武秋思,我别无他法。”我别无他法,是吗?可这本来便是燕琅的心,腐烂的陈氏崭新的陈氏,不论如何都要从那块心上剐下来肉,最终他的心变得狭小,就像一滴眼泪,“你要恨我吗?你为什么要恨我?还是你爱着我的父亲?还是你爱着皇后?”
                -
                武秋思
                是的,武秋思总是这样,想要什么就泣泪,想要什么就泫目,没有人不为这样屈身的女人而动摇,说服了母亲,诱使了父亲,甚至蛊惑了燕锦,没有什么是武秋思得不到的东西,除了燕琅,除了一个应该完全爱她的燕琅。你其实更爱你的恨,更爱你的伤疤,更爱你曾经失去过的东西,武秋思仍然用最恶劣的想法反驳那些自己更爱皇后,更爱陈家,更爱自己曾经得到过的属于表姐温情的阴谋,这些指责悉数压在了燕琅的胸膛之上,已经够喘不过气了,但她还是很想拥抱他,或者拥有他:“我爱皇后,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她。景初十年,成为燕锦的昭仪时,我就在等待这一刻。所以从知道这些开始,你就会开始恨我。因爱生恨,因恨,爱就会杀死我。”
                她从燕琅的怀里退出来,一字一句告诉他:我不会为了任何人。
                -
                燕琅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陈氏和燕氏是天生的仇人吗?不是,陈氏的女人稳坐后位,源源不断地将女人送入宫中,皇帝坐在床榻上,把握了子嗣还要把握朝纲,是天底下最忙碌的男人,于是他的子嗣越多,时辰就变得越来越拥挤,拥挤之后的东西便是燕琅所惧怕的,是水,是海,是汪洋,他成了汪洋的眼泪,所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好,要仿照那些惊心动魄的爱都如同下棋。燕琅最讨厌下棋,下棋便是一件坏事,要用脑子去磨,磨敌军的眼睛,磨他的心境,因此至今不能将武秋思当做敌军,这种滋味难以下咽,只好去咽她的味道,燕琅说不要,恨也不要,爱也不要,可他吻得不对,偏偏把恨意绵绵吻出来了,他将苟延残喘的拥抱揽回来,两只腿便只能服从地跪下,跪天子跪山河跪父母,如今跪在贵妃身前,“你放弃不了她,那我便杀光皇后的人,唯独剩下你,要么看我生,要么看皇后的人也将我杀死,我遗臭万年,陈家人也是如此。之后你独活,武秋思,武贵妃,没了我也无关紧要,是不是?”
                -
                武秋思
                也不是。她还是坐在宝座上,轻声告诉燕琅:“我不会让你死的,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大概和你不想我死是一种同样的情感,我放弃不了陈皇后,也放弃不了你,当然了,你说爱的时候总是要比我犹豫很多的。但我听到我想听到的答案了,我们谁也没办法将最狠毒的手段加诸给彼此,但我们都很清楚,冠冕最终的归属总是需要踏过一片血泊的,胜利者才能说道貌岸然的爱、讲装腔作势的恨。如果你要杀光皇后的人,我也会杀光所有皇帝的人,我们一旦看向彼此,就会见血。”武秋思想,还是算了,她不讲爱了,这种细腻的笔触太恐怖,连生死在它面前都得置之度外,武秋思今夜最后一滴泪坠落下来,粉碎在燕琅的膝前,四野灰飞,隳官失智,一切交手的月晕在这一刻通通暗下来,薄翼之下,危如累卵。武秋思平静地说:“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敬请殿下亮一亮你的刀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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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8楼2025-04-13 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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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22: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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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那日的侍从听闻凉王的被抬进来的,面色苍白,如同被毁坏的白绫,他最后的力道放入颐指气使中,对武贵妃露出了一个最为真挚地笑:“我要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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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轻轻问了句为什么,像是木芙蓉掉进金桂丛里的声音,惹起的只有周围一小圈血腥的涟漪而已,她被这样的气息呛了一下,又重新问了遍为什么:“为什么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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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掌心有些粘稠,约莫是那一阵血呕不尽,指缝间洗不尽的寿命都要偿还,他笑起来,笑得极为拖沓,像一支射向草原的箭簇,总是要在春日中无影无踪,“我中毒了,你下的也好,楚雎下的也罢,今日我偏要死在这里,叫你看看我的爱恨是如何驾鹤西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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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我知道。死亡的感受如何?”武秋思不笑的时候,雨花石就淡下来了,变得迟缓,变得冷漠,她甚至都没有向前,因为她的衣裳一清二白,绣着的孔雀栩栩如生,因为燕琅的周边都是血的味道。她不是说过吗,她很昂贵:“如果你答应再一次爱我,爱我超过爱你所失去过或者即将失去的所有东西,我就会大发慈悲地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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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人的良善并非会因为寿命的消逝而归来,只会在憾事里掏心掏肺,如今他想要剖开他的心,发觉里面藏着许多东西,不是柔软的,所以要尽力去凿开,看见他的前尘与前程都在落败,他的睫毛不停地煽动,像手脚,像呼吸,随着起伏而奏出婉转的笑声。燕琅果然是还是笑了,除了笑便不能有所动作,“我爱你,爱你超过我所失去过或即将失去的所有东西,在我吐第一口血的时候,我便想,若我死了,我一定要找你陪葬,在我吐第二口血的时候,我想的不是这件事,我要叫他们将我抬过来,或是我失势了只能爬过来,不论如何我要死在你的身边,不论后世如何唾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死在后妃宫殿里的王爷,我要他们在史书上写着我与武秋思有染,直到历史忘却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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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其实武秋思从不怀疑爱的目的,不论是起鞘,挽剑还是杀人,不论是谎言,背叛还是歧路,这一切美好的纯洁就像九月初七武秋思告诉燕琅的那样,如果有人对她许下永恒的誓言,她就会矢志不渝的相信。可她再次对燕琅宣布了这些判词:我还是会选择陈皇后,我希望你和我一起选择她。后来念出这些话的武秋思慢慢走到了燕琅的面前,跪下来,伏在燕琅充满血腥的怀里,身上干净的青色衣裙散在丹墀之上,变成燕琅身边泫飞的很多片青柳,她低着头,又变成那个可以用眼泪要挟所爱之人的阴谋家。泪水像是武秋思身上的血液,从明丽的创口里悼逝下来,她不知道要怎么阻止燕琅的语言,就像她也没办法阻止燕琅一些别的伤口,她只能说:“你不要死......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一起选择她呢,她明明那么好,燕琅,你选择她吧,你选择陈皇后吧,如果爱我,就要和我一起选择她......”她最后只是说:你不要把我的爱恨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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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安日木是在将军府死的,死讯传得也快,更快的是流言蜚语,如同侠客的刀,抽出来便能震慑千里,因此宫殿里的燕琅夜不能寐,生怕醉倒在心事重重的梦里,那时他问母亲,究竟何为死亡?母亲说,死亡是闭上双眼,回到故乡,你舅舅走前喝了一坛酒,北戎的酒,又烈又浓,走得很痛快。他没有喝北戎的酒,自然就无从知晓故乡在何处,只好去抹掉她的眼泪,像摇摇欲坠的风筝,遁入天空便不能再探,怕无心摘下天机的果实,他罕见地将贵妃推开,对她行大礼,将脸也藏得十分严实,折起他单薄的身体与惆怅,“臣姓燕,不能姓陈,也不敢姓陈,在我死之前不会有人要害你,等我死之后,我便在地下等着你,你若来,皆大欢喜,你若不来,臣提前祝福你长命百岁,待我回魂的那一日,记得为我点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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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跪坐在燕琅的面前很久,想到他说“不能”“不敢”,想到他说那柄全新的美人剑,想到持剑的人终究会被剑所伤,原来想在一位野心勃勃的大燕皇子的肩头垂首真的是一种终将被警示的欲望,而柳叶不可以轻易承受任何湖水中腐重的贪婪。于是武秋思就只是在自己垂下来的手心之间静然地落下了最后一滴眼泪,柔软的泪水甚至将她的睫羽湿沉,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一条飞书读心的冠带与之相连。她抬手拭去了自己脸颊上残余的泪,最后一次擦洗掉荫庇在他们周围这些荒唐无聊的杀伐,芸芸俗泥的胜负,残花败蕊的克伐怨欲,武秋思,把招权纳贿变成无声的眼泪真是不应该的啊,下一次啜泣的时候应该是为陈泣珠的胜利而欢呼啊,那么武秋思站起来,转身离开的时候就把连心的悸动完全还给了自己,漆金屏上美妙的孔雀第一次在燕琅的眼前消湮了自己的羽衣,除了黄金和墀墁,璇玑殿里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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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9楼2025-04-13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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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走进来没有看他:“你到底会不会死?”如同泄气一般:“解药不是都给你了吗?我连陈尽灯都没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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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凉王殿下便是如此的:松松垮垮的衣袍,没有束发,捉进手里的腰带像厚重的一沓纸,“不会啊,好吧,暂且不会,不知明日如何,今日先将遗言讲清,我死后母亲也会死,虞弋也会死,丹真也会死,可我时时刻刻怕我正要死去,怕我不能死在你的寝宫里,所以我想要你来找我,便只好剖开我的心了。贵妃娘娘,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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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不称自己为臣了?不称自己为本王了?”武秋思掠过燕琅坐在琼室殿上首,低下眼睥睨他:“不是很神气吗?虞弋也很气派,坐在我的宫殿里要我赐药。凉王殿下,你说我要给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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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人在死前总是有些东西要放下,放下权势?不,放下恨?不,放下爱。放下爱,就放不下礼数,拿起爱,礼数便要沉甸甸的湿漉漉的,他只好抬起眼,一双手往前攀,压在了案几上,似乎要呈出个完好的笑,“给他吧,武秋思,臣,不,本王,不,含章向你讨药,可否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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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武秋思不准备和燕琅平等的对视,仰起头的时候就用手背遮住眼睛:“燕瑄的毒是谁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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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他至少还有力道能剥开这道视野,将她的腕骨攥进掌纹里,两只影子慢慢蚕食了距离,“不是我,我的侍从那么不中用,我也害不了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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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燕琅一定要这么残忍地剥落她所有东西吗?楚雎,燕释爱,陈尽灯,握在手里的药,现在还有圈在眼眶的泪,最后还有心爱的陈泣珠。武秋思还是侧过头,选择最后一次抵抗:“那你们就都记住吧,不管你们的言语多么高尚,未来有多么荣耀,你们的命都是我赏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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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父亲有许多个儿子,死了一个燕含章也无关紧要,似乎他早就想过这件事,皇帝的富有便是如此的,不仅是他的死无关紧要,他也不会缺一个仰慕权势的儿子,燕含章决心要做些什么,他就只能等待,等待蛰伏的人直起腰身,等待他的木剑被有心人毁坏,或是等待狠毒的报复与痛恨,他依然要将武贵妃纳入怀中,这便是他能想到的做法,用来对付爱,用来对付恨,用来按捺住心跳的轻盈,“从前我总是问那些人,既然你们如此爱我,必定是要我给出一些东西,如今我想问你,既然你如此帮我,帮他们,我应当再给你什么?我最值钱的私印已经赠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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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几天前,武秋思把燕琅的怀抱比作恩赐的羽衣,象征她赖以炫耀的资本,变成她所有自诩智慧的果实,可是在这个夜晚,它就只是包裹武秋思的一件温暖的衣服,武秋思还是靠在了燕琅的肩膀上,这要比冰冷的金屏动人,也要比互相说出口的言语仁慈,她摇摇头:“我还能向你们索取什么呢?你们要给我的,我一个都不想要,我想要的,你们每个人都不会松手。所以我不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了,大概是因为璇玑殿很冷,我不想住在那里,而琼室殿有灯火。给你解药的时候我还奢望着你能选择皇后,给虞弋解药的时候,就只是因为我说过,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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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做皇帝的儿子要学会四个字,成王败寇,如此简单的四个字,燕琅学了很多年,他的舅舅曾经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所以在学会庆祝胜利之前,也是要学会接受失败的,因此他的父亲为他制作了很多佳肴,一些苦头,一些痛苦,一些教训,他一并吃进肚子里,洇化出泪水血水还有更多的东西,如今燕琅长成了真正的人形,那么就要拥有一颗完整的心,他的信任就像是最宝贵的那把剑,给出去的时候要刮掉一层皮肉,告知所有人它不是死物,贵妃的皮肉被刮去了吗?好像没有,有温度,有些烫手,于是裹得更加紧,因为燕琅比起剥开那些信手拈来的离别,似乎对疼痛更有耐心,他的耐心终于孵出来了,他问:我要爱你,还是要恨你呢?或是你能爱我,还是你能恨我呢?这都不重要了,我明白我唯一要做的是就是得到你,从你的心开始得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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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那么在这之后燕琅面对的应该是孤家寡人,在成就王位和败落穷寇的慢性伤害之后。好吧,但这真是一件很没办法的事情,武秋思也必须很用力地拥抱燕琅了,可能她也觉得在今夜,他们之间已然没有了爱情,没有了仇恨,已然离开自命清高的对峙,不受至高无上的噩运,泪水落下的慷慨只是再一次日出后一种浅薄无知的征兆,她第一次这么紧紧地抱着燕琅,第一次爱抚着完全属于武秋思的躯体和心灵,第一次漠视着自己青春时代所有对于椒房殿墀外潺漫的莺声,采薇的吟诵,轻灵的日光的执着,第一次忘记那些对待陈皇后赤诚而金黄的真心,第一次由衷地希望兵戈之交的男女配得上异常而美好的奇迹。尚宫们没有在武秋思身上没有发现伤口,但仍然有精细的血气从她单薄的身体里表露出来,她在夜晚咽回自己的血,想到被毒药蛰伤也就是这样的感受吧,无谓的发肤只得到了一点寂寞的疼痛,裸露的心灵却又无尽的枯萎。她用脸颊蹭了蹭燕琅的脸颊,像两只栖身在金笼的鸽子,过多希望寄托在燕琅的身上,把他的心灵鼓吹得太膨胀,意志无法落地,温度也很虚无,更不要虚伪地谈论那些他自己都无法给出去的信任,但她竟然选择去安慰燕琅,这个十九岁的,曾经像匕首那样的皇子:“燕琅,流了很多血吧,这很痛的,我已经替你感受过了。所以你需要永远记住现在生命流逝和机运离去的痛楚,即使你会是大燕最杰出的皇子,但你也永远不会同时得到两件你最喜爱的东西。得到爱人就会失去江山,得到感情就会失去政权,但我永远不会在你面前认输的,我会承认我完全不想拥有你。”武秋思在燕琅面前露出了无比笃定的微笑:“而你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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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我们有时候爱得太多,就会忘记心是如何来的,在几年后的燕琅也许会这样想,因为他似乎早就目睹过失败的结局,所以在效仿爱这件事上才要尽心尽力,可燕琅偶然发觉爱是一个很残忍的东西,不,不要说燕琅了,就说燕含章吧。燕含章,含章可贞,在千万次提起易经时,他首先要想到他与老师的时光,他曾经向老师剖开他的野心,老师便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他的真心泄露出来,从此以后,燕含章的真心便不能拿出来,这是他唯一的武器。如今却认为这不是他的武器,而是武秋思的武器,他不敢承认某个时刻是不愿她死的,甚至想要将二人的寿命缠绕成一个粗劣的同心结,抛下那些沉甸甸的权势或地位,即便她是皇后的人,即便燕含章需要在爱恨里折腰,他也能够干净利落地折出他的风采,可惜不行,不能够,他肩负了太多的东西,舅舅的死亡、部下的信任、几年来卑微的蛰伏,只要把野心盖起来,就不能露出本来的心,他能够大张旗鼓地宣告所有人:这个贵妃狠毒、无情,不可信,却没能从她的身体里掏出燕含章的心,所以在拥抱当中,他会竭尽可能去寻找一个吻的由头,燕含章对她说,不对,不对,武秋思,你真是好手段,你把我的心藏在哪里了?他吻过去,嘴唇,鼻梁,眼睛,五官中没有,这张脸没有,贵妃最擅长的美丽一定要在他的吻里狰狞,他想要毁掉她的美丽,毁掉她高贵的美丽,像他几个时辰前呕出的血,他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死亡降临,看着案几上绽开的血渍,平白无故地溢出了苍白的笑,燕含章想,这太像贵妃的轮廓了,我要死,我要死在牡丹花下,我要死在她的宫殿中,我要死在伤风败俗里,我要我们的名姓如真正的君臣那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你败坏我,我败坏你,我们狼狈为奸,生生世世都留下我们的不堪。如此一来,他的吻就像是剩余的良心,一点一点蚕食过去,咬着她,撕扯着她,寻找着那颗令人作呕的心,开辟出一滴滚动的泪珠,可是究竟哪里会有燕含章的心?他终于在疯狂的缄默中孕育出悲伤,燕琅嚅嗫着颤抖的嘴唇:“……不,我会承认我想完全地拥有你,武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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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所以人啊,就是这么贪婪的产物,任何钟爱的东西一旦沾上「可惜」的色彩,就会变得无限悲情。武秋思对燕琅的回答很不满意,因为直到现在,他还在对武秋思表露这位伟大殿下心中以卵击石的感情,灭顶之灾的恐惧,他大概忘记了已经有很多人因为他所展露的风采而死去吧?新的死亡也会在日出后重新生出它的尖牙,这些纰漏会成为燕琅坠入深渊的最后一缕风尘,故剑不会抓住他,老师不会抓住他,武秋思面对死亡只会有轻飘飘的一颗眼泪,所以他们不太是一对互相情深的爱侣,甚至做不到禅思或者佛理意义上真正地相拥,他们把对彼此讳莫如深的怀疑、苦涩干瘪的杀意、冠冕堂皇的罪名全都重逢在他们越来越紧的缠绵里。他们也许论得上政敌,但武秋思又完全算不上野心家,她不会把自己交付出去的全部信任、爱情,甚至是生死当成美丽「可惜」的转折,缺乏了筹措人臣的魅力,缺少了运握民心的巧令,她甚至过早地告诉了燕琅,她爱他。直到现在,这位大燕贵妃,金漆屏的主人终于有一点儿迟来的悔意了,燕琅现在所赖以杀敌的一往无前的武器绝对不是武贵妃的真心,而是他自己的真心,这种真心无可挽回地咬断了武秋思的脖颈,使她虚假地明白武秋思只需要一枚燕含章的真心就足可果腹、得以收手,她自己的意志在鸣冤喊屈,是她亲手把又一柄剑来送给了燕琅。燕琅真的会死去吗?在他吻下渐渐顿悟的武秋思这样问到,会,一定会,因为武秋思会死,因为武秋思身上带着燕琅全部的真心和真情,无论是燕琅凋零在溃不成军的时刻下,还是武秋思沉沦在一败涂地的终局里,这都不会让燕琅的心真正生存下来。武秋思突然觉得很畅快,等着看吧燕琅,结束才是一切的开始,未来只是流泪吗,你的心才刚刚收获了毒药吧,就要永以经年的承担切肤之痛了。她对燕琅说:“那你就在我面前认输啊。”
                    -
                    还有


                    IP属地:重庆10楼2025-04-13 1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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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琅
                      所谓储君之道,便是要摒除爱恨,摒除欢乐,摈除悲伤,这不是老师教导的东西,因为老师早早就驾鹤西去了,在他的野心过早暴露之时,老师便被无数个罪名摘掉他的乌纱帽,因此连告老还乡都没能拯救他的性命,燕琅曾经去牢狱见过他的老师,牢狱太逼仄,连一个人的眼睛都放不下,他的目光四仰八叉地躺着,说老师您去吧,学生也保不住自己了,老师不再抚弄着他的胡子,也许被虎视眈眈的狱卒拔去,他说,混小子,回去吧。于是,他长久以往站在朝堂中,终于明白何为储君。为臣,不能够仔细擦拭天子的山河,为子,不能够真正分担父亲的江山,所以不能谈爱,也不能谈恨,只能用信任去卖弄他的那颗心。他信任武秋思吗?自然是不信的,我知晓你是皇后的人,若是你肯为了我死,我将把我的心送进你的坟墓中,若你不会为了我死,我便将我的心缠绕在你的魂魄中,使我们的结果如同诞下一个婴孩那般,被富裕的爱恨裹挟痛,为我永远的恪守孝道。可惜,还是可惜,可惜那些毒药没能浸没他的五脏六腑,不能死在贵妃的宫殿中,他被抬往更多的地方,着手用杀戮买来了政绩,把真正的权势翻来覆去。他不信任武秋思吗?自然是信的,他信,他信奉着她的爱,信奉着她的爱不会买来名利与地位,只是燕含章赤裸的眼泪,仅仅是一颗,轻盈又利落的眼泪,不堪又狼狈的脸被烫得血肉模糊,这些便足够能震慑燕含章从前的漠视,武秋思不轻不重地为他引荐了爱,到头来却不能再谈爱,要在吻里谈政治,他看待死亡便有了新的形状,像花瓣,像草垛,像泉眼,花瓣在他的眉目里纷飞,是武秋思的眼睛,被注视时会察觉这是一个春季;草垛在他的身体里滋长着野蛮,是武秋思的温度,没有危害的风情残存在夏季里;泉眼埋进掌纹中,是武秋思的什么?爱?恨?信任?妥协?或是他如今用威逼利诱讨来的吻,那些泾渭分明的纹路被洗涤出平坦,纠葛终于落叶归根,秋季便是如此宁静的,却也埋没了惊心动魄。冬季,一个太有动机的季节,要刨出人的心,已经被踩踏了许久的那颗心,他要刨出他的贫瘠,就要剥开他的贵妃,将诚恳缝进她的魂魄中,歼灭他最后的一把剑,“我要如何向你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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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还记得武秋思之前是怎么说的吗?操刀者必为刀所欺,持剑者必为剑所伤。他们的拥抱过于温馨,谈及刀光或者剑影就会令人齿寒,但这难道不正是含章殿下所夙兴夜寐的王师时刻吗。武秋思知道燕琅曾经拥有一把剑,少时崇明殿听训的熏风灌溉了它,长大后安日木支离的甲戎擦洗了它,虽然武秋思仍然觉得那位平庸的母亲不至于成为剑尖的寒芒,但她还是帮燕琅磨平了剑吕经年的声光,它现在看起来多么无往不利,足够斫坚断刚。但武秋思还说过,琼室殿里什么也没有,唯独剩下一秉渺小的烛光在这里激荡。景初十五年的这场秋色完全伴随着暗下来的月光消解在这里了,武秋思的爱恨,武秋思的心血,武秋思抬手缚到的冰冷的尊荣冠座都在这个缃黄而寂寞的秋天化成了一张极其滚烫的印记,正因琼室殿这一场无垠的灯焰烧伤了她。这场火焰披星戴月地将琼室殿围猎成了一只煞红的男人的手,他的手心因火势的摇曳而不断不断地膨胀,逐渐攀住了武秋思的身躯,抓住了武秋思的骨骼,烟气里摇摇欲坠的记忆最后只闪烁到他们的衣服被大火擒获,互相熔炼在一起。这个时刻下的武秋思把燕琅的脖颈握住,虎口撑着他抬起头,让他即使是在光焰中也要直视自己,用极尽冰冷的语气告诉他:“......我真恨你。”说完她竟然感到无尽的虚无,只有燕琅心内这场通天的大火才能把武秋思变得痛苦到实处,她不得已扼住燕琅的咽喉,以为这样就能让燕琅得到一以贯之的痛楚,燕琅,你其实完全明白我想要什么胜利,你也完全懂得如何一败涂地,你只是不想而已。武秋思缄默了,预演谈兵之中她想到,剑器过刚易折,那就把这世间截轻微绝丝发之系的柔韧送给你吧,凉王殿下,把武秋思注定悲哀的结局淬炼到你的剑里,以花瓣,以草垛,以泉眼,以至灿至烂的燕宫旧忆;以无情,以疑心,以至腥至浑的咫尺血恨。以什么都没关系了,你最好永远握紧你此生的最后一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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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1楼2025-04-13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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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贵妃不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那种倾城的美貌很容易变得锋利,变成一把随随便便的宝剑,很容易就能插进当权者严密而伟大的奏疏里,刺进上位者沉重而盛大的国事里,因此她不需要这种极为璀璨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颊肉聚在一起,会成为鸽子翅羽下最丰硕的那些山腹,看起来轻轻一戳就能流出甜蜜的膏脂。她只是对斛律明珠微笑,笑容里顽固地萦绕了大燕贵妃该有的骄傲、荣耀,眼神充斥着高昂着的帷墙之制,睥睨着的邻父之疑。武秋思想,斛律明珠应该懂得这种眼神,我当然不骗你,因为你的名字叫明珠,我喜欢黄金,喜欢珠宝,喜欢锦绣而叵测的富贵,喜欢你就像喜欢它们那样情愿。贵妃大概找到了一种最优美的形式来回答这个问题,她对明珠勾了勾手,抬起手臂的时候,帛带就被高扬的风、月宽纵起来,飞浮到斛律明珠的手边,贵妃说:“你不相信我的回答吗?你不相信我只想要你,你也不相信我就在这里,不必手举星月,征服北宸。你还不肯过来亲自问问我:臣能亲吻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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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璇玑殿这几个字很不好写作匾额,它们太复杂纷乱了,就像殿内这些复杂纷乱的诱惑。关于凤冠的慎思吗?贵妃日常戴冠的长发已经散落在她的常服之外了,栩栩如生地成为了风流韵事的开端;关于椒房的笃行吗?漆屏之内的男女将动人的内涵全都变成势在必行的欲望,月光把容貌模糊,大殿容许了无尽的汪洋如海的月晕;关于灾祸的孕育吗?画幅中徐徐绽放的灵女仿佛正产自这个幽深的奥义世界,她开始明白唇瓣之间这种称为藕断丝连的劫难叫作亲吻,脖颈之间这种称为如胶似漆的莽撞叫作缠绵。武秋思就用一根手指将斛律明珠带起来,莹白色的脚踝抵在他的腰间,蹭到了一条冰凉的蹀躞,贵妃因此瑟缩了一下,并用更无情的力道握住他的下颌,分开了明珠大人赐袍的交领,露出一点儿刚与武秋思萍水相逢的胸膛,贵妃今夜已经清洗过那些庸俗的口脂,平淡如雪的两片唇阴谋般地被压得殷红,武秋思将缠在斛律明珠刺绣上的长发拢下来,间隙中回答:“那你呢?你又为我见血见刃过吗?你连一颗真心都不曾让我看见,热忱的胸膛外笼罩了厚重的华服,明珠,你又有对我赤裸过吗?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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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秋思
                        生长在秋月夜下的,在满室橙黄的灯晖罅隙里的武秋思,头戴花冠,衣裙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浮光,我们或许要这样理解她:她的爷爷是整个国朝里最最有风骨的士子,恃才傲物到了她的母亲身上,她告诉她的女儿秋思要殚见洽闻,要登高能赋,要做大燕的不栉进士,但武秋思却有着那样一位堂姐,她在堂姐权力和冠冕的沐浴下长大,见过生杀予夺,尝过馔玉金粟,现在贵妃于青云尊台中睡得香甜,九鹤驭驾的马车从青云上登梯来迎她。她也只能决定想要成为像她表姐那样的人了,甚至比她表姐还要尊贵。那么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十分尊贵地女人却握住了斛律明珠的手,甚至摩挲着不属于中原的那些乳酪和绿茶的景致,从敕勒川到王都,山山水水,曲曲折折。贵妃将一圈嵌满宝石的手钏,经由他们交握着弧度脱给了斛律明珠,摇曳在协律郎的腕间,贵妃醉得不轻,一时之间,甚至深觉烁动着宝光的珠玉也千金不换邙川之外的圆月,秋思说:“你竟然害怕吗?会有许多人仰望你的,你不是明亮的圆月吗?明珠大人,高悬长天上太孤单的话,带我走吧。”


                        IP属地:重庆12楼2025-04-13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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