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朱班
早到赏心亭倚栏的时候，朱班就已从袁公卧雪，子瞻题诗的衣冠文物里明白了这样一个冬天：高座寺番僧会手持一本天华乱坠的经注，在飞雪里讲述着那些从山外山化来的古石青绿，从海上海渡来的玉石胞浆，一时涕洟飞溅，袍服大张，兴酣尚且不足够，这些方外或化世的缠斗者们甚至还大言不惭，郑小姐走出巷市，西太子河的东门外都能辨听到他们的字句：这条河水只要淹过凡夫俗子，就成了臭腐！不过郑小姐的脚步没有在此停留，因为这世上实在不需要簪珥金阁的僧人去懂庸碌平常，撑持木浆的西河船夫无害于风静浪平，那么以后臭腐水里还会淌过傒僮鳞集，乃至五陵清客。
这是一种人人需可及的道理，但超脱的僧侣不懂，李王殿中层彼不歇的山光花色也如飞蓬芥草一样，在金陵的第一个冬天到来时远去无踪，一切宛如走马掠影的景度都在夕照或怀古里淡忘了这则道理。郑朱班在雪浪里簸行到了这里，远观那些扫叶系铃，危碑问佛的人群，钟铎在无风的时候从手边响起来，梵音突然问道郑小姐：可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徘徊的狂言与陈迹的清谈对你又有什么区别？你又领悟了这则道理吗。
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长干故里。人流如线织，我随侍在郑少卿的车辇一侧，卯时里的西风吹不动宽博的纱帘，年轻少女的脸没有在错锦灿烂的仪仗里露出来分毫，履下终将远去的车轮带走了所有想象的余思。我低着头，绸带在车轮外飞扬，忽然听到少卿问我，现在还有山桃花吗，我想采一支，别在我的鬓后。我遗憾地回答：那是春天的产物了，少卿大人，现在只有木芙蓉。郑少卿的声音突然就冷了下来，扔出一锭金子问我，够吗？我跪在辙路中，因而耽误了前行的人群：四时有常序，大人，山桃花又怎么可以违背四时的顺序啊。这是一首很动人的诗吟，料想因是这样打动了少卿大人，她随后让我起来，在一片旷古熙世里笑了：你最应该记住的是，圣人有常德，小人无常情。
不过这件无趣的叙事其实已经发生在一个月前了，南朝少卿的车辇往常总是行走在金陵青松路一带，格外雪白，柔软。而今扑簌地撑在北地的大雪里，平淡地像一幅湖景的图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