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悟之是在讲台上发动的。
他今年38岁，怀孕36周。
本来，他与小自己整整十岁的任茗的结合，是所有人都不看好的。任茗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女强人，上市集团的CEO，过于张扬的她，不知拒绝了多少个追求者，自认为没有男人配得上自己。
直到她某天学习与业务相关的科技领域时，查到一篇很难读懂的论文，偏生那篇论文与她接下来要做的业务有很大的相关性。
她便走进大学校园，约见了论文的第一作者，“江悟之”教授。
后来，论文读懂了，也顺便读懂了一个足以托付终身的人。
任性自我，如野马般放纵的她，终是被柔和内敛的他驯服了。
结婚以后，熬不住双方父母催生的压力，两人商量要孩子。
任茗的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绝对不能有空窗期，事业心极强的她也不会允许怀孕生子阻碍自己职业发展的道路。
如此一来，就只有江悟之来生了，他的职业稳定，休产假也很方便。只是他的身体不太好，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经常服药，好在经过医生评估，他的身体足以承受分娩带来的伤害，而且他已38岁，再拖下去恐怕会更难。
于是，生宝宝的任务就交给了江悟之。
自家老婆天天加班工作到深夜，他自然明白她没时间照顾自己，所以孕期的难受基本都自己熬了过来，个中辛苦，也只有他自己明白。只是他不后悔，谁叫他偏偏爱上了她呢。只要能看一眼的她的睡脸，再苦再难也值得了。

孕早期的剧吐，几乎到了住院保tai的地步。中期压迫内脏，心脏又出了问题，他不得不请了好几个月的假卧床。
到了后期，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他赶紧回学校，打算补上之前落下的课程。毕竟等孩子落地以后，他在很长时间内恐怕都无法回学校授课了。
他每日挺着大肚子穿梭在校园中，教室里，一丝不苟地传道授业，指导学生写论文，很是辛苦。他日渐憔悴，心脏也常常不舒服，只好在办公室备了制氧机应对突发情况。
那日，从早上起床，他就觉得肚子不太对劲，沉坠得厉害，还隐隐发紧。这两日假性gong/su缩频繁，他只道又是假性gong缩，便没放在心上。
预产期还有两周，剩下的课程这两天就能讲完，他想，就算要生了，等讲完课，再去住院待产，应该也来得及。
可惜现实无法如愿。

在讲板上写下一串公式后，江悟之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肚子疼得要紧，逐渐超出能忍受的范围。
“唔嗯……”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肚子，安抚着急切想要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
满脸冷汗，手捂着作动不已的胎腹，依然坚持站在讲台上，讲完最后一道公式。
“今天就到这里，下课。”
说出这句话后，他近乎虚脱，一只手扶住讲台上的椅子，一只手扶着肚子，慢慢坐下来。
疲惫摘下眼镜，用力掐着睛明穴。
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
有一名女学生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适，趁大家都走完，特意来到讲台前。
“江老师……”
“……嗯？”
他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紧咬着的嘴唇上也有几道伤口。
他竭力忍住疼痛，挤出一丝笑容：“怎么了？是哪里没听懂吗？”
女学生摇摇头：“不是的，您还好吗？需要我帮您找校医吗？”
江悟之愣了一瞬，自己的脸色已难看到被学生察觉到的地步了吗……
看来，是需要去医院了。
他摇了摇头：“我没事，你快走吧，一会赶不上食堂放饭了。”
女学生听他这么说，便放心离去。
江悟之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中，缓了许久，等腹内火烧火燎的痛楚终于减轻了些，松了口气，拿起手机。
给任茗打电话之前，却犹豫了，她前几天说，公司正在争取一个大项目，整个项目组都忙疯了，她作为组长，更是带头住在了公司。
这个时间，她应该在和合作方开会……电话打过去，会不会影响到她……
他终究还是放弃了打电话，编辑了一条微信发了过去。
内容也很简单——茗茗，我可能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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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蹲蹲

微信发过去，石沉大海，她果然在忙，忙得连看手机的时间也没有。
他撑着讲台，试图站起身，可明明动作已经够缓慢了，还是觉得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不好，有些缺氧……
他有些后悔刚才放那位同学走了，现在走路都成问题，至少拜托她搀扶自己去办公室吸氧也好啊。
他摇摇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弱不禁风了？
这里距离办公室，不过几百米，也不用上下楼，坚持一下能到的。
正值午间，学生和老师们都去食堂吃饭了。没人注意到独自一人的江悟之，正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坠成梨形的胎腹，脚步虚浮，一步步走在教室通往办公室的路上。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走两步就气喘吁吁，必须倚着墙休息一会。沉重的肚子把他坠得直不起腰，眼前黑雾弥漫，不断冒着金星。
几百米的路程，对他而言却像十万八千里一样难走，走走停停，终于有惊无险到达办公室。
坐在座位上时，他仍心有余悸——如果教室和办公室隔了楼层，恐怕就要叫救护车了……
肚子骤然紧缩了一下，这一下比之前所有假性宫缩来得都要猛烈，他甚至觉得肚子要炸开了。
这让他更加确定，孩子就要出生。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取出便携式制氧机，打开开关，把面罩戴在脸上。
吸了几分钟后，胸闷窒息的感觉好了许多，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表数着宫缩频率。
大概是十分钟一次，应该还早。
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打120占用公共资源。
他于是打开电脑给校领导写了休假申请，又吞了几粒缓解心脏难受的药，拿上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关闭制氧机，步履蹒跚走出了办公室。

好不容易走到路边，想拦一辆出租车，可司机们看他挺着大肚子，满脸冷汗，站都站不稳的样子，生怕出什么事赖到自己头上，都不愿在他面前停下，而是加速驶离。
江悟之苦笑，腹中疼痛愈发要紧，烈日晒得他昏昏欲睡，心脏阵阵发紧，万一昏过去摔倒，会伤到孩子。
他叹口气，拿出手机准备打120。
就在这时，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
司机从驾驶座下来，殷勤地扶他上车。
他这才发现，原来司机也是孕夫，肚子挺在身前，看起来有五六个月了。
也许只有处境相同的人才会将心比心吧……
他对司机说了医院的名字，司机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行驶途中，司机问：“您这是要生了吧？”
江悟之痛得眼睛都睁不开，更不想说话，可长久以来养成待人有礼的习惯让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平和的语气，“嗯。要生了。”
“阵痛多久了？”
“可能……”他刚想继续说，就被腹中的剧痛打断，拼命压下痛吟，喘了几口气，“有几个小时了。”
“哦——那快啦——真羡慕您，我肚子里这小崽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出来，我怀得都够够的了——”
听司机的语气，是想聊下去，江悟之也想聊聊天，分散下注意力，就接过话茬道：“您几个月了？”
“马上六个月啦。”
“那快了……天天出车不辛苦吗？”
“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坐着腰有点难受。您在大学上班，是讲师吗？”
“是啊。”
“那您可比我辛苦多了，还好还好，马上就解脱啦……”
“嗯……”
没聊一会，医院到了，司机本想扶着江悟之去挂急诊，却被他拒绝了，能愿意载他这个临盆孕夫已经很好了，他不想再麻烦这个好心的陌生人。
自己走了两步，刚进门诊大厅，tai腹忽然一阵剧烈收缩，他感到下面激痛，接着就感到体内有气球闷闷爆掉，一股热流濡湿了他的裤子。
“呃……”
他受不住，往地上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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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附近一名护士发现了他，眼疾手快把他扶住。
“您怎么样？！”
江悟之倒还算冷静，抓住她的袖子，忍着痛道：“我po水了，要sheng了……”
接着，拿出了医保卡和就诊记录。
护士赶忙唤周围的同事搬来转运平车，扶他躺上去。
江悟之被送到了产科，医生帮他检查了下，道：“开了四指，还有一段时间。”
又仔细看了他的病历，如临大敌：“江先生还有心脏病？现在感觉怎样？”
江悟之深吸一口气，如实答道：“心脏有点发紧，别的没什么。”
医生赶忙吩咐护士给他挂上药水。
又联合心脏内科的医生紧急开了个会。
在输液的作用下，心脏的不适减缓了些，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便在护士的建议下小睡了一觉。
睡过去之前，尚且模糊的意识中，依稀能听到照顾他的护士们在议论着。
“怎么不见家属？”
“听说他太太很忙，没时间过来。”
“再忙也不能这样啊，自家丈夫都要生孩子了，也不见个踪影。”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本想替任茗辩驳两句，无奈实在太困了，眼皮打仗，很快就睡了过去。
在他被更加剧烈的疼痛和收缩弄醒时，正好看到主治医生站在病床边，看着自己的病历。
“……齐大夫？”
“江先生醒了，是这样的，我刚才去征求了下心内科的意见，您的情况符合剖腹产指征，建议选择剖腹产。”
江悟之思虑片刻，摇摇头：“我，我还是想顺产试试。”
齐大夫皱了皱眉头，“我实话跟您说，您现在的情况，顺产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到时候您和孩子可能都有危险。”
“没事的，先顺产，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再剖腹产，行吗？”
“可以是可以……”
——顺转剖，那不就要遭两次罪吗……这人咋想的……

齐大夫没把心中想的说出口，而是拿着声明书，“那您签下字吧。”
“好……”
江悟之忍着chan痛，抬起有些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yang水破的有点早，为防止yang水流失过多，他的臀部被垫得很高。
chan/kou已经开了六指了，孩子就快出生了。
——茗茗……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好想见她……
毕竟她工作忙成那样，他之前也预想过自己独自在医院分mian的情形。
可真到了这个地步，果然还是想有她陪在自己身边。
哪怕什么都不做，仅仅是呆在他身边，只要能看见她的身影，就不会这么难熬了吧……
茗茗……好痛啊……
平日里乖巧的孩子，现在却好像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刮擦着他的血肉狠狠往下坠。
“嗯……唔呃——”
他抓紧床单，仰起头，发出难耐的呻吟。
他向来能忍，若不是真的痛到了极致，是绝不会发出声音的。
chan口还没开全，还不能用力，可他真的好想用力……
他也知道选择剖腹产就不用受罪了，可是，任茗工作实在太忙，怕是没时间照顾孩子。听说剖腹产后两天都下不了床，顺产恢复得快一些，他想早点能动，能下床照料孩子……
又是一阵剧痛，仿佛身体被从中间撕扯开。
“呃啊——”
他抬起上半身，床单都被他抓破了。
有护士进来问他需不需要打无痛。
他立马说需要，干脆签下字。
小臂长的麻醉针刺入他的椎管，虽看起来可怕，可在chan痛之下，这点疼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是他早年做过手术，还是医生怕给他的心脏带来太大负担减少了麻醉药用量。
他明明把镇痛泵开到最大了，疼痛却几乎没有减轻。
很疼，像有人拿锤子一下下砸他的肚子，疼得他牙都快咬碎了。
医生过来检查了情况，说可能是他的体质问题，对麻药不敏感。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开了八指，终于能生了。
护士们把江悟之推进了chan房。

大大加油dd加油dd加油dd加油dd加油！

任茗是四个小时后才终于有时间看手机的。
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来自江悟之的信息——茗茗，我可能要生了。
什么？！
她惊得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赶紧给他打电话。
无人接听。
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于是她急匆匆交待了几句后面的工作，就踩着高跟鞋飞奔去了电梯间。
——那个江悟之！发什么微信啊？！明明说好了，有什么突发状况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的！
大意了，想着他预产期还有两周，就忘记看手机……他早产了……会不会有事……
要是他没事，她非得训他一顿不可！
她气得高跟鞋都要跺碎了，火急火燎冲向自家车，一路上风驰电掣，不知超了多少辆车，才赶到了医院。
进了产科，护士长狠狠白了一眼她，才告诉她江悟之已经被推进了产房。
她自知理亏，丈夫在医院待产，开指破水时她都不在，孩子马上出生了，她倒姗姗来迟。
连忙抓住护士长袖子，“我想进去陪产，可以吗？！”
护士长感慨看来她也不算想象中的铁石心肠，很快帮她做了申请，办了手续。
任茗换上无菌服，进入了产房。
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屋子里，几个同样身着无菌服的男助产士围在一张床边。
江悟之上身穿着病号服，xia&shen什么也没穿，汗水浸透了衣服，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戴着氧气面罩，有几根线从病号服里延伸出来，连接着床头的生命指征监护仪。
他跪坐在产床上，身体趴在一名助产士的肩膀上，那名助产士同时也支撑着他的上半身。
还有一名助产士蹲在他身后，观察孩子露出的情况。
他仰着头，紧紧皱着眉头，按照助产士的指示吸气，用长息。
“嗯————”
那里露出一小块头皮，随着他的用力一息又冒出了一点点，可又在他喘息时，缩了回去。
江悟之不断颤抖痉挛的身体，因为过于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氧气罩内浮现又消失的白气……一切的一切，都是任茗第一次见到。
有一位助产士发现了她，招呼道：“是家属吗？别光站着了过来啊！”
“哦……哦！”
她这才回过神，来到江悟之身边。
代替助产士撑着江悟之的身体。
他在生不如死的极致痛苦中，终于等到了爱人的身影。
他无力趴在她的肩头，声音从氧气面罩里传出来，闷闷的。
“哈……茗茗……你，你来了……”
“嗯……”任茗鼻子酸涩，努力憋回泪水，“你怎么样……疼不疼……”
他扯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生孩子……呃嗯……哪有不疼的……”
助产士见他恢复了一些气力，问：“可以了吗？”
江悟之咬着嘴唇点点头。

“再来！”
“呃嗯——————呃！！！”
长息的最后，他发出一声变了调的痛吟，身体痉挛不止，伏在任茗身上大口喘气，动弹不得。
那里还是只露着一块头皮，没再多出来一点。
他的chan/kou撕裂，有血滴滴答答流出来。
有个助产士察觉到了监护仪的异常，说：“不行了，这样下去心脏受不住，换成躺位吧。”
“好。”
几人合力，扶着江悟之重新躺下，两腿架在床尾的固定座上，被qiang/行/分/到最开。
他迷迷糊糊唤着她：“茗茗……”
任茗不知所措，只能坐在床头紧紧握着他的汗湿冰凉的手。
抽噎着：“江悟之……你撑住……”
助产士的喊声打破了二人的温存：“准备用力！一！二！”
“呃嗯————”
江悟之咬紧残破不堪的嘴唇，再次往下用长力。用力到上半身都挺起来，一息用完，他的身体也如同断线木偶般，狠狠砸在产床上。
随着他的用力，tai/儿的头皮露出更多，能清晰看到黑黝黝的头发，差不多到了额头的地方。
任茗欣喜道：“孩子马上出来了！再坚持一下！”
可江悟之已经用完所有的力气，他感觉呼吸愈发沉重，光和温度逐渐离他远去，浑身发冷，而且是越来越冷，仿佛坠入冰窖。
任茗发现江悟之的双眼失去了焦距，顿时慌了，使劲叫他：“江悟之？江悟之！”
观察监护仪的助产士也大喊着：“chan夫心率下降！tai/心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