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看得见山上的川沙中学了。衬着蓝天,川中的轮廓很鲜明地显现出来,由于到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草木灰,千姿百态,使城堡显得分外明晰。此外,山上的积灰似乎比这儿村子里少得多,K在村子里行走并不比昨天在大路上好走一些。这儿,积灰一直堆到保安室的窗口,再往上又沉重地压在低矮的屋顶上,可是,山上一切都轻松自在地屹立着,至少从这儿看是这样。从远处看,川沙中学大体上符合小川的预想。它既不是一座古老的中学,也不是一座新的豪华府邸,而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由几幢两层楼房和许多鳞次栉比的低矮建筑物组成;如果不知道这是中学,就会以为是一个市镇呢。小川看见一座厂房,它属于教学楼还是属于体育馆,就无法断定了。一群群乌鸦正绕着上面的太阳能板飞翔。小川一面盯着川中,一面向前走去,此外他什么也不关心。可是当他走近的时候,川中却使他失望,原来它只是一个相当简陋的学校,由许多房屋汇集而成,惟一的特色就是也许一切都是用石头建造的,可是墙上的石灰早已剥落,石头似乎也摇摇欲坠。小川一时想起自己的家边上的职高,它不见得比这座所谓的差。如果小川仅仅为了考学而来,那么,跑这么远的路就未免太冤枉了,还不如在自家隔壁上学,他已有很久没有回家了。他在心里拿自家隔壁学校同现在在那儿山上的作比较。家边的巍然矗立,线条挺拔,由下而上逐渐变细,大屋顶,铺着红瓦,那是一座人间的建筑——我们还能造出什么别的来呢?——但是比那些低矮的房屋有着更崇高的目的,比忙忙碌碌的日常生活表现得更加明朗。这儿山上的司令台——惟一看得见的一座建筑——现在可以看出经常使用,也许是出操的塔楼,它是一座单调的高台,有一部分优雅地摆着方桌,栏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这有点儿疯狂的模样,边上是正在维修的篮球场,上面的雉堞参差不齐,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在蔚蓝的天空里,仿佛是一只孩童的手胆战心惊或马马虎虎地画出来的。它就像是一个忧郁成疾的居民,本来应该被关在屋内最偏僻的房间里,却钻出屋顶,站直身子,向世人显示。小川又止步不前,似乎站住才能更好地判断。但他受到了干扰。他立停的地方靠近体育馆,这座体育馆其实只是一座小馆,为了能够容纳学校的全体学生,被扩建成像座谷仓似的。体育馆前面是教学楼。那是一座高高的长方形建筑,。它坐落在现已成为一片泥潭的围着篱笆的腰子湖后面。学生们正同教师一起走出来。他们把教师团团围住,所有的眼睛都看着他。他们唧唧喳喳说个没完,说得很快,小川根本无法听懂。那位教师是一位窄肩膀的小个子青年,身子直挺挺的,不过并不显得可笑。他从远处就盯住小川,因为周围除了他那一群人就再没有旁人了。作为非本校学生,尤其因为对方是一个司令官似的小个子男人,因此小川首先打招呼。“早上好,老师。”他说。学生们一下子都静了下来,这种突然出现的寂静也许正合教师的心意,他可以准备他要说的话。“您在看学校吗?”他问,语气比小川所预料的温和,但是语调好像并不赞成小川的所作所为。“是的,”小川说,“我在这里人地生疏,刚才到此地。”“您不喜欢川中吗?”教师很快又问。“什么?”小川反问道,他感到有点惊讶,并用缓和的口气又问了一遍:“我喜不喜欢城川中?您为什么认为我不喜欢川中呢?”“没有一个外校人喜欢川中。”教师说。为了避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小川便转换话题,问道:“您认识校长吧?”“不。”教师说,并想转过身去,可是小川紧追不舍,又问:“怎么,您不认识校长?”“我怎么会认识他?”教师低声说,接着用上海话高声补充一句:“请您注意有天真无邪的学生在场。”小川以此作为理由问道:“我能来看您吗,老师?我要在此地呆一些时候,现在就已感到有点寂寞了。我还是学生,到校长室去怕不大合适。”“学生和校长没有太大区别。”教师说。“也许是吧,”小川说,“这也不能改变我的处境。我能去看您吗?”“我住在男寝208。”尽管这更像是告诉地址而不是发出邀请,但小川还是说:“好,我一定去。”教师点点头,便领着立刻又大声叫嚷起来的学生们走了。不一会他们就消失在一条十分陡峭的甬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