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屋外肆意的泼洒着,而他在马棚中酣睡。这不会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雨,但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安稳觉了。
他惊醒,或是因为雨,或是因为细碎的人声。他起身,他站于门前,他聆听着她诉说的一切。
他无法忍受她的背叛,他唯一的爱人,他继续在这山庄中苟延残喘下去的最后一丝希望。
在那个雨夜,他离开了。瓢泼的雨撕裂着天空,而她的话语在撕裂着他的心。
他无法听见她的呼喊,是因为雨声太嘈杂吗。他无法看见她的身影,是因为雨水遮住了他的眼眸吗。
不是的,他再一次抛弃了她。如同上一次一样。不过这次没有狗来咬住她的腿了,只有另一条狗在他的心上乱咬,那条狗便是他自己。
失去了留在山庄的唯一理由,那个令人心碎的地方便也不能称之为是家了。没有了家,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又与一条初生的小狗有什么区别呢。今后只能靠自己来生存下去了。
他奔跑着,像一条被淋湿的野狗拼尽全力寻找能避雨的地方。他呜咽着,像一条小狗一样发出恐惧的低吼。
他在惧怕着什么呢。是因为她将来会幸福吗,不,不是的。是因为她会幸福,不是和他,而是和那个该死的黄毛孽畜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没有了她的生活。他在每个夜晚辗转,想象着她的欢声笑语,想象着她与他快乐的嬉闹,想象着在她哭泣时他提供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而他不是他,两人之间如此简单的小事,他再也办不到了。
他的心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被回忆撕裂,但他却每一分每一秒都忍不住去回忆。
他偷窃,他抢劫,他无恶不作;他逃跑,他流窜,他四海为家。
当他最终再一次站在这片令人厌恶的热土上,他明白,是时候来向她证明自己了:他比那个黄毛的懦夫更强,他更配得上她的爱。
在那老妪的带领下,他那高大的身影与那低矮的石碑重叠时,它依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山庄的雨还在下着,打湿了这片土地,他顾不得为了见她而准备的华美衣服被泥泞所染污而跪在地上,拼命的用手向下挖掘。雨后的泥土格外的难挖,黏腻而冰冷,但他无暇顾及;即便指缝中渗出鲜血,他也熟视无睹。他所挖掘的不仅仅是泥土,也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最后的,不去仇恨这片土地的理由。
但他失败了,他的手最后因为碰到一扇木板而停下,他抚摸着它,上面镌刻着她的名字,那动人心弦,无比甜美的名字——只要说上一说,便是时间最美好不过的事情了——他指缝中的鲜血不断渗出,在那木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然后被雨水冲刷殆尽。他多么想再见一见她,但他没有勇气去接受这一事实,无法去打开那块木板。
如同年少时一样,他们两个离得如此之近,却又那么远——近得只有一块木板,远到谁也没有打开它的勇气。
他起身,奋力的向树上撞去,企图用肉体的痛苦来抚慰心灵。他多么希望自己与她一同死去,但疼痛告诉他:他还活着。他痛哭,大口大口的呼吸,额头渗出的鲜血划出一道道殷红的痕,随后一齐被雨水冲刷殆尽。苦涩的泪,咸腥的血,冰凉的雨,在他的口中交汇,引起阵阵咳嗽,最终一齐进入他的胃。他因此开始痉挛,因为疼痛而倒在地上。
闪电从阴郁的天空掠过,他醒来了。坐起来,怔怔的对着环指研究所的墙壁出神。他起身,略微理了理好久没换的皮衣。拿上拿缠满荆棘的大剑,向外走着
他走着,到了他的老友面前,他最后的亲人。他轻轻的抚着它脖颈的断面,轻轻的吻了上去,鲜血染污了他的手和脸。
他缓步踱到镜子面前,挑选着今天的“他”。但是有什么区别吗?都是死不足惜的混账罢了,他们害死了属于他们的她们,属于他的她们,属于他的她。
随着环指慢慢启动机器,他的意识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当他在捕鲸船上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一刀刀地刮着身上的纹身时,海面上响起了亡者的哀嚎;当他悠闲的在事务所里用义肢转笔时,事务所的大门被大剑砸成齑粉;当他在孵化场终于踩在了无数自己的尸体身上最终活下来时,他见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留着长发的他。
也许能遇到几个能过上两招的“他”,但他一次次的倒下,又一次次站起。因为他早就死了,死在那个雨夜,而没有人能杀死鬼。
他永无止境的杀戮,他的心早已麻木。无数的他成为他的剑下亡魂,他为死去的他们哭泣,但是谁来为他哭泣呢?他也许能遇见几个她,但他们属于他吗?不,她们属于他们,而他们,全都是罪人。
他想要发泄心中的悲伤,而他只能带来死亡,以及,更多的悲伤。
魔王所到之处,唯余悲伤与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