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狱】
风从北方的山上吹来,带着潮湿与冰冷。
乌云在傍晚时追上了他们,刺骨的寒意开始变得具象化起来,像是有人掀开你的衬衣往里面塞进冰块。屋大维勒停战马,紧了紧袍子,行军的队伍从大路转向这山下小路之后,效率低了很多,身后的队伍弯弯曲曲一眼望不到尽头,马车拖着辎重碾过铺满落叶的道路,留下深深的车辙印,伴随着唧唧的轮毂声,拉车的马也发出呜咽。
“是否就近扎营?”阿格里帕策马来到屋大维面前询问。“这里可不是扎营的好地方,”屋大维回应。
阿格里帕自然知道,在山下扎营,确实非明智之选,但士卒如今已经疲惫不堪,眼见暴雨即将到来,实在难以行军。
“穿过这个峡谷就可以看到帝君城了,我们已经比预定时间早到了许多,”阿格里帕又补充说。
“可这个峡谷并不太平,我在地图上未看到它的详细地形,”屋大维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地图,“只知道这里叫做——地狱门。”
远方群山之间弥漫着厚重的雾气,一条湍急的溪流带着枯枝与落叶流向那里,夹着沉闷的声响,远远听着仿佛一头野兽在低吼。河岸上布满杂草与碎石,两岸的山崖上长着高大茂密的古树,树枝伸进水里,像是群狼在低头饮水,一两声凄厉的鸟鸣回荡在谷中,久久还未消散。
“真不是一个吉利的名字,”阿格里帕说。“让部队停下,”屋大维忽然低声说。
阿格里帕仅迟疑了几秒,便策马朝前方喊去,传令兵的呼喊在队伍中响起,行进的部队缓缓停下。一名斥候军团朝屋大维跑来,神情显得有些慌乱。
指挥官,前面山崖边发现一处房舍!”
【英雄】
从各处汇集而来的消息看,这片区域人烟稀少,他们一路上也确实未曾见到有人生活过的迹象,但那座小屋就那么孤零零的坐落在悬崖边,树枝做的院墙围出一片空间,大理石砌的屋子上冒出袅袅炊烟,院里栽着一颗苹果树,鲜红的苹果挂满枝丫,树下放着一个木竹筐,里面放满了刚摘下的苹果。主人似乎并不怕有人来偷,大概是因为附近确认没有其他人,也可能是主人十分信任树旁趴着的那条黑犬。
黑犬在小憩,听到响动,只是伸头瞧了一下他们这些不速之客,便继续倒头睡下
屋大维翻身下马朝小屋走去,近卫列于两旁,将小屋围住。他抬手正打算敲门,木门吱地打开,里面露出一个身影。阿格里帕眼疾手快抽剑立于屋大维面前,作防御状。屋大维看清屋内之人后,示意阿格里帕退下。
那是一个魁梧的男人,身材高大,宛如巨熊,赤裸着上身,肩上披着一头狮皮,下身穿着一条粗麻裤,腰间系着一根精心编织的绳子,手臂虬结有力,上满布满伤疤。魁梧男人径直走出屋,从屋檐下的木材堆里抽出一捆拎在手里。
“阁下是猎人?”屋大维率先开口。
魁梧男子置若罔闻,走进屋里,末了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屋大维与阿格里帕对视一眼后,一前一后走了进去,屋内并未有太多装潢,木制的家具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想来男人已经在此居住许久。魁梧男人坐在火堆旁,火上烤着一只羊腿,他一边用匕首划开羊腿一边将香料撒入其中,焦香的气味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
“我们行军至此,多有叨扰,”屋大维礼貌表示。“你们要去讨伐它?”魁梧男人头也不抬的问。
“讨伐?”
魁梧男人闻言抬头瞥了眼屋大维,大概明白了自己问题的答案,继续低头烤肉。“那便是去山后的那座城?”
屋大维也坐了下来,隔着火光望着男人,“它是什么?”“你们既然不是为了它而来,也没必要知道这个。”
“让我猜一下,是一头狂暴的狼王?”屋大维微笑道,“我带了七个军团,有数万人,解决它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们要去的那座城里曾经来过一支大军,士兵从天边排到那个峡谷,但我看着士兵一个接一个进去,却再也见任何一个人出来。”魁梧男子最后说了句,“狼并不会在意面前的羊是一群还是一个。”
屋大维并未回应,而是看了眼阿格里帕,阿格里帕略微思索片刻。“记载里帝君城确实有一支军团神秘失踪,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屋大维愣了半秒,朗声笑了起来,他盯着魁梧男人说。
“你这个传说未免太假了一些,先不论什么样的‘狼’可以消灭一支万人大军,帝君城离此地并不遥远,大军出征也都有记录,哪怕真的无一人生还,也会有消息说大军消失于此地,但如今记载只说大军神秘失踪,怕不是阁下将那只大军与自己的故事挪到了一起。”
魁梧男人并未发作,只是抬头凝视屋大维许久,接着起身将床边的一块圆形物品拿起,丢到了火堆旁。
那是一面锈迹斑斑的铁制盾牌,盾徽的痕迹依稀可见是一颗耀眼的太阳,仿佛历经了千年的光辉仍旧熠熠生辉。
“确实是那个时代的物品,”阿格里帕检查过之后说。
“你偶然间得到一面盾牌也不足为奇,哪怕你告诉我说这面盾牌是你在峡谷里捡到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屋大维伸出手指敲了敲盾牌。
魁梧男子并未多言,他伸手握住了木床的一角,接着用力一拉,木床便崩碎开来,无数的盾牌从里面滑出,快要铺满整个屋子。这些盾牌有的很完整,但多数都已经破碎不堪,盾面上布满了深深的爪痕,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野兽可以造成的。
屋大维震惊地起身,如果说一两面盾牌非常简单,但如今的盾牌数量足够武装一支百人队了。
“这些都是.....”
“都是我曾经战友的盾牌,”魁梧男人声音低了下来。
屋大维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它又是什么?”
“那时我还年轻,跟随大军执行任务,我们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只知道目的地是罗马,我们为了赶近路,走了那个峡谷,刚开始一切都还正常,但越往里走,雾气越来越大,直到我连前面战友的肩膀也看不到了,正在此时,传来一声野兽的吼叫,大军顷刻便陷入了混乱,我被撞进了河水里,只能听到战友的惨叫声,当我好不容易游到岸边,手背就被一只炽热的怪物踩住....”魁梧男人声音逐渐变得颤抖。
屋大维注意到男人左手手背上有着可怖的烙印,像是被烈焰灼烧过一样。
“浓雾中我看到了六只血红的眼睛,它们不断变换着位置,我不敢再看,只能趁怪物挪开爪子时朝河上游游去,”魁梧男子语气里带着恐惧。
“六只眼睛?”阿格里帕惊呼出声,“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屋大维倒吸了一口寒气,即便是坐在火堆旁,他仍旧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你留在这里是为了向它复仇?”阿格里帕询问。
“不杀死它,我注定无法入眠。”魁梧男子说。
“我们有七个军团,或许......”阿格里帕没有再说下去了。
“没用的,人数再多,在它面前也没有任何用处,”魁梧男人语气低沉。
屋大维仍旧沉默,只是盯着火堆发呆,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朝屋外走去,阿格里帕追了出去。屋内的魁梧男人看着那刚添柴薪的火堆,升腾而起的焰火,将他的影子映照在墙壁上,远远看去,像是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巨人。
围在门外的士兵悄无声息的退去了,魁梧男人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如果不是那些脚印,他大概会觉得经历了一场幻梦。
身披兜帽的旅行商人缓缓从里屋走出,站在他身旁,露出的半张脸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按照约定跟他讲述了那个故事,”魁梧男人说。
“表演的不错,连我都有种身临其境般的恐惧,”旅行商人淡淡地说。
“是你计划的十分缜密,”魁梧男人说,“天气阴暗加之山谷神秘,让人天然便生出一种恐惧,在门口放一支黑犬,当听到那个故事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刻耳柏洛斯,继而改变他们行军方向。”
“再好的计划也需要有人执行,”旅行商人说。
“他们即便走大路也不过多半个月的行程,据我所知,远方的战事还未开始,似乎并不能阻止罗马人的势力涉足帝君城,”魁梧男人说。
“足够了,”旅行商人回答,“报酬我放桌上了。”
“我帮你完整这个计划,只是单纯讨厌罗马人,”魁梧男人表示了态度。“当然,但报酬是应得的。”
说罢,旅行商人迈步走出院子,行至门口时,她朝苹果树下的黑犬挥了挥手,黑犬仿佛抱有极大敌意的朝她吡牙,颈部的毛发随即炸裂起来,毛皮之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游动。
“该怎么称呼你?”魁梧汉子忽然喊道。旅行商人驻足回首,“赫拉克勒斯。”
听到这个名字,魁梧汉子如同遭遇雷击一般伫立在原地,无数的记忆开始涌入他的脑海中,原本那只还在躁动的黑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立刻夹紧尾巴,缩成了一团。
【天下】
次日清晨,阿格里帕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昨晚并未休息好,刚出营帐便看到屋大维骑在马上眺望远处的山崖。
“我们真的要改变路线?”阿格里帕问。“为什么不呢?”屋大维回答。
“我昨晚又仔细想了下,感觉疑点太多了,”阿格里帕说。
“并不重要,哪怕这只是一个谎言,我也选择相信,”屋大维顿了顿,“因为我可以十分确定,有人不希望我们走进那个峡谷,只是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如果往坏处想,我们改变行军路线走大路,风险虽然会小很多,却需要多花费半个月时间在路上,如果在此期间帝君城有变?只怕我们抵达时面临的局面会非常糟糕,”阿格里帕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喂喂,阿格里帕,你在害怕什么?再大的变故又如何?”屋大维低头看着这个一脸愁容的好友,“我们可是有七个军团,七个军团。”
屋大维说这句话时是那么自信,不禁让阿格里帕觉得,仿佛有了这七个军团,世界都会在他们脚下。
云崖一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