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与背影
南烈是南龙生堂药房的继承人。家中有个小他十岁还老哭哭啼啼的妹妹让他觉得丢脸。
父亲的口头禅是:管他什么首相上台,管他什么内阁变乱,不管在哪个时代,人都是会生病的,只要生病就得吃药,好好做好药房的生意就永远不用担心会饿死。
南烈觉得厌烦。
药房对于南烈的意义在于,如果与街坊或学校里的小孩打架受了伤,无须担心麻烦去买伤药。
南烈其实是很刚烈的家伙——对于他这样的个性,父母常常感到头痛,也许正在后悔给他取了个这么硬朗的名字,早知当年叫他一郎次郎什么的就好了。
一听到父母关于药店生意的宏论南烈就摔门而出。我可不是什么老头子。十三岁的南烈心里会偶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打架是发泄过剩荷尔蒙的方式。
男孩子总是靠着打打杀杀度过青春期初段的。
当然,要携着同伴一起打才显得声势浩大。
可惜南烈不是人缘好的那类人,他脸上有意无意的阴沉让同龄的男孩都不太敢与他往来。
老实说,除了脸长得不错这一点,南烈似乎是没有什么交朋友的本钱的。
直到遇到岸本实理,半途转来的另一个班的乖张小子。
岸本也是个没什么人缘的人。
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二人孩子气地干了一架后,岸本被打得鼻青脸肿,南烈也挂了彩,两人躺在河道边的草坪上,累得爬不起来再去暴揍对方。
岸本忽然说:“喂,你叫什么名字?”
南烈心头大怒,居然学校里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真不知道这混蛋的耳朵长到哪个世界去了,只是没有力气爬起来去教育一下这小子,但是,居然有一个人什么都没听说过自己的恶名,呃,也不错嘛,“南烈。”
另一个喘着气说,“我叫岸本实理。”
“哦。”
沉默了半晌后,岸本接着说,“你名字不错。”
南烈转过头看岸本,一头乱蓬蓬的半长发,一看就是不招人喜欢的长相,就这家伙,居然说自己名字不错——名字有什么错不错的。
“你也不坏。”南烈讶异于自己居然也会说点客套话。
“喂,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人家打球?”岸本问。
南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后
来想起来,南烈不由担心,如果岸本指的不是篮球而冰球之类的东西,大概自己就得穿着大熊一样的护甲踩在冰刀上用球棒敲对手的脑袋了。
万一不慎,大概得与岸本一起坐牢。
两人躺在草地上过了半天,隔着一公尺的距离。
精力先恢复过来的南烈猛一下又跳起来扑到岸本身上,挥拳打去,岸本也老实不客气地掐住他脖子。
各自挣扎了一阵,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松开手,肩并肩躺回草地上。
抬头是少年时的青空,湛蓝深远,不知有多远的旅程未开始。
风过林间
如果不是与岸本一起去看了丰玉高中的比赛,南烈大概会继续行走在“著名的秋原国中的恶棍小子”或“南龙生堂药房的未来老板”这两条线上。
虽然说父母逼着他为将来做药房继承人到药房里学习些基础知识,但其实也不算是怎样过份——毕竟他是长子独子和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让父母满心希望的孩子,略微一些的溺爱与放任并不奇怪。而小混子的生活也算是南烈自己选的。
然而,自由太多意味着无从选择。
如同,空白太多而无处落笔。
南烈其实是普通的孩子,还没有离童年太远,还没有成熟老练到能够为自己所作的一切作好思考。
好了,总算有个人随便的一句话便帮他选择了一件相对安稳的爱好。
有时候,甚至称为狂热也不过的东西。
丰玉与大荣学院的一场恶战。
丰玉输掉了,
但这场输掉的比赛让南烈发现了篮球的乐趣。
他们狂奔,他们不断出手疯狂拿分,他们根本不管防守,他们陷入群体的攻击狂热。
甚至于,丰玉啦啦队的粗暴加油声对于南烈都是那么顺耳——“畜生!”“杀了他!”
“打断他的肋骨!”之类的杰出口号让南烈恰恰踩在叛逆期门口上的幼小心灵觉得很过瘾。
只想看清楚那些得分机器,他拉着岸本不断往场边上溜。
“站住!场内不准无关人员进来!”值场人员的怒喝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虽然说面对同龄的小孩南烈和岸本早就跳过去暴扁一顿了——然而,在一个大人的面前,二人还是同样感觉到了心虚。
一个白头发的脑袋转过来。
只是个干枯的老头,脸上满是史前级的皱纹。唯一可取的是,他看着两个孩子时并没有露出敌意。
南烈不知道他是谁,但那老东西坐在场边的长凳上,看上去也讲得上话的人。南烈悄悄合掌,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岸本虽迟钝一点,但在差点被南烈踩碎小脚趾时也算明白过来。
两个孩子一脸期盼地望向白发的老人。
微笑着看他二人一瞬,老头转过头来,对值场的大叔说:“没事没事,他们是我孙儿,就让他们在这儿看一会吧。”
“好的,北野教练。”
就是这个看上去枯干垂死的老东西,给了丰玉最精神病气质的疯狂打法。
北野啊,南烈忽然觉得有些亲切,绝不是岸本那蠢才说的“肯定是因为你的名字中有个南,而他的名字中有个北”之类愚不可及的原因,但又说不上来。
是什么呢?
想来想去,南烈忽然觉得大概是当时在篮球场那么喧嚣的呼吼的风声中,一下子就听清了北野并不响亮的声音,大概是在被疯狂的攻守搅得空气都蒸腾了的高热中,一下子就看清了北野那双清亮得不象老人的眼睛。
只那一瞬间,再也不会回来的瞬间里,南烈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孩子。是个可以在长辈温暖羽翼下伏着的孩子。
而那个后来在越长越高的南烈面前越显越小的北野,最初时,象爷爷一样温暖地看了南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