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冤吗？我说没说别让我看到木屑，这怎么还满地都是木屑？”舅妈指着地砖缝里的木屑，满面怒容。
瘸子顾不得捂脸，连忙过去打扫。好一阵子，日已西悬。终于是收拾干净了，地面只有地砖缝泥土的黑色和地砖本身的水泥白色。
舅妈看了一眼，脸色涨红，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瘸子眼满金星，自午间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换个好人也是扛不住，何况是个瘸的。脚底一打晃，颓然倒下。
“没用的东西，装熊是不是？学会讹人了？这倒行哈，出去饿不死呢！我打你不应该吗？我是不是说院里不能有落叶？你那苞米该子（秸秆）的叶为什么不剪下来单独放？叶子用来引火，然后再烧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直接就全烧了吗？”舅妈脸色红的发紫，多半是气的。
瘸子坐在地上缓了许久，他只是瘸，不是傻，他也有该有的情绪。但他更知道如果过于情绪化，舅舅家就不能待了，本事也没出师，离开舅舅家又能去哪里呢？拿起剪子按照舅妈的指示，去做没人做过的事：修剪玉米秸秆。
就在最后一根玉米秸秆修剪完成的一刻，月亮已经冒头了。瘸子两顿饭没吃了。舅妈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直奔玉米秸秆，看见修剪好的秸秆叶，转身给了瘸子一个大嘴巴，“你手咋那么快呢？让你剪，就全都剪了？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吗？你知不知道苞米该子回收的话，全秆更合适啊？现在怎么整？本来这些都能卖钱的，现在只能烧了，真败家啊！”
舅妈好像损失了一个亿一样的痛苦，哭天抢地。瘸子在一旁气也不是，劝也不是，只顾着杵在一旁，不敢吱声。舅妈干嚎了一阵子，偷眼看瘸子像根木头一样，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眼珠子一转，坏水儿就翻上来了。
“你在咱家也住很久了，舅舅待你不薄，舅妈有时候严厉些，也是为了你好。今天的事，我问你可想补救？”舅妈抬头擦干并不存在的眼泪，问向瘸子。
瘸子一个劲儿的点头，舅舅确实待自己不错，而且这个家他确实也离不开，如果真的有办法补救，自然是要去做的。
“好，算你还有良心，村口有条水沟，听说村东的寡妇喝了都能怀孕。你去打两桶水来，淋在苞米该子上，这事还得看你心诚不诚，要是心诚，明早叶子就长回去了。”舅妈说完，推门进屋睡觉了。
瘸子他只是腿瘸，他不傻。这种话能信吗？
由不得他不信。
瘸子晃晃悠悠去打水，扁担一边挂着一个水桶。月色下，这水沟更加的诡异，碧如澄靛。自村东寡妇喝水怀孕后，没人再敢饮这水，直说这水有邪。如今一看，除了清澈非常，没什么特别。瘸子仗着胆子，将水桶荡进沟里，泛起水花，映出一片涟漪。瘸子提水往家走，秋风自他脸颊滑过，吹皱桶里的清水。
回到院中，瘸子这次学聪明了，分出来两摊玉米秸秆，一堆儿浇水，另一堆儿用胶水把叶子往秸秆上沾。
活干完了，瘸子左右是囫囵了一口饭，直觉得口渴，沟里水是不敢喝的，桌旁边有个杯子，似乎是舅妈的，口渴得紧，鬼使神差地喝了下去。

次日，舅妈出门发现一件奇事，秸秆竟真长出叶子，只见院内两堆秸秆，一边泛黄，一边嫩绿，全都有叶。舅妈大惊失色，她本是不信的，近前去看，却闻见一股清香。
看到这么诡异的事，舅妈多少有些害怕，连喊了几声瘸子，没人应声。舅妈倒退了几步跑进屋去找，却发现瘸子瘫在炕上，已是毫无意识了。一开始还以为只是贪睡，任舅妈如何咒骂，也毫无反应，这才反应过来，大抵是中邪不行了。
村子不同城市，全是透风的墙，不一会儿来了好多人。瘸子性格不错，平日里干活实在，少言寡语的，为下不少好人缘。大家一是对瘸子突然病倒关心，二来对院子里嫩绿的秸秆更是不解。深秋时节，嫩绿的秸秆由何而来呢？
舅妈也解释不清楚，张口结舌，直道说瘸子没准喝了沟里的水。话未落地，屋里已经炸了锅。谁不知道这沟里的水有多邪性？
人群中站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只是脖子有些偏，都叫他老脖颈子。这人自称懂得奇门遁甲之术，村里谁家有事也不乏找他去看的，十回有八回能应准了。一来二去的名气也就大起来了。
老脖颈子翻了翻瘸子的眼皮，把了把脉，“准备后事吧。天要收他。”说完，耷拉着眼皮，像秃鹫看腐肉一般的眼神盯着瘸子。
舅妈顿时脸色一变，演技上脸，哭起个没完，“哎呀，你不能死啊，你舅舅没回来，你可不能死啊，这你舅舅回来不得说我害死你的啊！”
众人上来劝，舅妈本就是假哭，但眼泪却是一颗不少，听人来劝，也就收了声音，小声啜泣，细数着这么多年照顾瘸子有多不容易，大家也都戚然。
“那就没什么救治的法子？”人群中有个小个子，独眼龙，村里数他跟瘸子亲近，都是残障人士，互相有个照料，自然也就亲近。
“嗯……倒是……”老脖颈子歪了歪头，想要说什么，舅妈瞪了一眼，老脖颈子不言语了。
人群慢慢的也就散了，本来也是淡交，瘸子平日里不跑不送，没那么多利益瓜葛。第三天晚上，瘸子彻底死了，活活饿死了。
老脖颈子料理着，自是大摆灵棚，程序不乱，舅妈在灵前哭的像个泪人，俨然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舅舅回来的时候，瘸子已经是盒子了。
半年后，村东的寡妇生了，人人都说像村长，当然了，要不是药监局来人把村长抓走，也没人敢说。
据药监局说，村长家私制了一种叫做净冬的迷魂药，可以令人致幻，饮用后言听计从，味道有股子清香味儿，味道很像那天瘸子家嫩绿的秸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