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协议他就又去县医院住院了，基本上每天都打算第二天要走，然后又因为一些事情改变主意往后拖。说实话对我也是一种折磨，那几天睡觉天天做噩梦，梦到他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给他发消息半天不回，打电话不接，我心里都慌得不行，都要再给姐打个电话，确认下人还在。五一假期我带项目要连着加班五天，白天没法陪他，他还在微信上安慰我说等他体力恢复了再一起玩，下班去医院看了两次，他已经不怎么说话了，都是低着头，在那干看着也是煎熬，我知道这次应该是到时候了，内心却又奢望有一丝奇迹发生。

5号在微信问他情况，他还能正常回复，这也是他微信上最后一次回我。7号 8号，不回消息了，打电话也不接，就去医院看他，拍了这张照片，眼球已经非常浑浊发黄了，上半身皮包骨头，下半身腿脚又因为输液水肿得厉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同一个身体，鼻子插着氧气管，艰难地呼吸，意识也开始模糊，刚到时候跟他打招呼，只抬起头轻声应了句：来啦，坐，坐。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吐太多导致的，后面就基本上不回应了，只低着头非常缓慢地一呼一吸。我就站在床前拉着他手，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待了半小时，拍拍他肩膀，说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啊，他又抬头轻声说，走啦，慢点，我就不送你啦。这就是我兄弟这辈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10号晚上九点多，程相姐姐突然给我打电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有人要来抢走程相，让我赶紧去医院守着他，还要我把程相其他朋友发小都叫上，刚开始一头雾水，让她平复下情绪慢慢说，听了一会才明白，说是老家那边程相的两个堂哥打算把程相接回去，葬在老家，目的也很明显，姐本身远嫁外省，等程相走了再葬到老家的话，他姐就相当于跟县城这边没有任何关联了， 俩堂哥应该是忽悠了他爹，说以后会给他养老，他爹也还真信了，那到最后那套安置房顺理成章的也会是他们俩分掉。姐说他们姐弟俩从小都是在县城这边生活，很少跟老家那边有来往，包括程相从去年确诊住院到最后，老家那边也只来看望过两次，现在突然想到这一出，就闹着要接走程相，而且他们还不是要把程相葬在祖坟里，而是随便找的别人家荒地，相当于借的地儿，过个几年人家一动土，再想去看他烧纸可能都找不到地方，所以她坚决不同意。说实话我已经懒得评价了。人性真的太丑陋了。

到了医院姐正因为这事跟他爹在大吵大闹，争执中把老头手机夺过来都砸了。我也没心情管他们，进病房看程相，已经完全没自主意识了，一直闭着眼，全靠自己求生的本能在捯气，手指黢黑，是扣嗓子眼催吐残留的痕迹，因为吐出来的都是黑水。还时不时颤抖着手想摘掉鼻子上插的氧气管，给他戴上，过一会他又要摘，可能潜意识里感觉勒得不舒服。后来其他几个朋友也赶到了，围站在病床一圈，这时候他爹进来了，嘴里喊着程相的小名，捧着他脸抵着脑门，他爹就是属于典型的表演型人格，程相之前也跟我说过，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爹会表现得特别关心他，乖啊小啊的叫，一旦没人就立马川剧变脸。正好程相又要吐，他殷勤的又是拿桶又是拍背，我看到他那个做作的样子，想到他之前干的那一件件的畜生事，感觉特别恶心，胃里一阵翻滚直接没忍住去病房卫生间吐了。可能在其他朋友看来，我是忍受不了程相吐黑水那个场面和难闻的气味才吐的吧，无所谓了。我当时甚至还庆幸，庆幸程相已经没意识了，不然他要是知道临死了还被人当做一个敛财的工具，去争夺，完全没把当个人看待，他会是个什么心情，真是走都不让走安生。待到夜里十二点多，没等到老家那边来人，后来几个邻居长辈过来，出面协调了一下，说他们能做主，保证不让程相被带走，老家那边也没人过来了，让我们几个都回去了。

第二天，5月11号，周六，那天是五一假期的调休，七点快到公司了接到姐的电话，哭着说程相快不行了，让我赶紧过去，我想着都到公司了安排一下工作就赶回去。挂了有十分钟，又打过来，一直哭，说不成话了，我问程相是走了吗，她喘了半天哭着喊出一声，嗯！我说节哀顺变，你先陪他一会，我这就过去。开车回去的路上，内心出乎意料的很平静，也没有哭，只是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前段时间单曲循环的一首歌，田震的《干杯，朋友》，天空是蔚蓝的自由，你渴望着拥有，终于解脱了啊，兄弟，以后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用再受苦了。

赶到医院已经七点半了，程相遗体已经被换好衣服，整理修饰好了，脸被黄纸盖着，我凑到跟前，旁边帮忙的师傅掀开让我看了一眼，只瞄了一眼我就立马移开目光了，实在受不了，虽然尽可能化了妆，脸色没之前那么黄了，但是颧骨突出瘦到不成人样了，看得难受至极，嘴里明显含着东西，应该是有什么讲究。没怎么耽搁，很快就用担架车把程相推下楼抬上殡葬车，据说是没结婚的年轻人在医院去世不能拉回家，要直接拉到殡仪馆等火化。殡葬车先走，我开车带着姐和两个管事的长辈，还有住院的生活用品，在后面跟着，刚出医院门立马就下雨了，还不小，下了一路，到殡仪馆正好雨停，有些事情真的难以用巧合形容。所以老天爷，你是在为程相落泪吗，可你为什么不能让他别这么悲惨呢？
当天没有火化，一个管事的长辈意思是推迟两天，13号再火化，这两天通知下街坊邻居，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毕竟程相也没结婚，这么多年他家随出去不少礼金多少也应该回给人家一些。殡仪馆那边没啥事了，我又开车把他们三个送回家，回公司上班了，一下午怎么度过的就不提了。

13号那天一早我去程相家门口一家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子，程相非常爱吃他家包子，早餐几乎只在那吃。到了他家，其他几个朋友已经到了在楼下站着，我上楼看到程相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就问姐程相遗物里有没有什么方便给我的，留个念想，她找了一会拿来支钢笔，说程相也没啥东西，这钢笔他用挺多年了给你吧。还说程相生前跟她交代，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也没给小侄子买过啥像样的礼物，那套电脑不嫌弃的话就留给他用吧，说着又哭，我安慰了一会，下楼了，临走前看到一串手串，我认得那是宽送给程相的，没收进程相遗物袋里，我就拿上了。下楼跟其他人聊天，一个朋友说，记得听我提过程相之前做过一段时间B站UP主，能不能试试跟官方申请给他弄成纪念账号。程相受打击宅在家那一年里，尝试过做视频，也直播过，主要是游戏方面内容，LOL，酒馆战棋，甚至还做过鬼畜，虽然内容质量不高没什么人看，不过我记得到最后也是有几十个粉丝的。我当时只是知道这事，B站上没关注他，怕他觉得不好意思。当时就凭记忆搜索他ID没找到，就问姐要来程相手机，打开B站，发现是个零粉丝的号，应该是之前的号改名了，而且自己手动清空了粉丝。新ID叫 “凉皮啊凉皮”。

到了殡仪馆，工作人员把程相从冷库里推出来送去火化室，临走前让家属看最后一眼遗容，我没往跟前凑，真不想再难受了，这时候他爹开始发疯似的哭喊，我的儿，我的儿，一边喊一边往上扑，被两个人拉住，还要不停往前扒拉，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对着程相哭，不知情的外人看到他那个“丧子之痛”无不动容落泪，只有我知道，他还在作秀，已经是最后的表演了，演得格外卖力，当时真的有股把他摁地上狠揍一顿的冲动。
等待火化的时间，我趴在栏杆上发呆，脑子里不断闪回着这么些年跟程相的点滴回忆，还有他生病后这些日子，就感觉好不真实，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都到这时候了，梦也该醒了吧。
一抬头，看到殡仪馆院子里全是种满了一种不认识的树，百度识图搜了下，叫冬青卫矛，寓意是生命，坚韧，严肃，正义，永不凋谢生命之花。

火化完送程相去了墓地，那几位长辈确实说到做到，出面协调好了，让程相葬在这边，不回老家。选的是一处小墓园，地方还不错，偏远安静，树挺多。一套纸质物事烧完后，要下葬了，骨灰盒，还有他的手机，连同一些遗物一并放进石墓里，然后要封墓了，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那串手串，果断放进去了，事后给宽提到，他很感激，觉得这样也算在那边有他的东西陪着程相，不会孤单了。前面忘记说，清明节那顿饭之后宽就又出去了，已经在家待了两个多月，再待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博士毕业答辩比较忙，都能理解的。封完墓放贡品，烧纸钱，我把早上买的包子也放那了。到最后要往墓碑上贴照片时候，问了一圈没人带，落家里了，说是第二天再带来，唉，挺无语的其实。

完事后管事的让大家都去饭店吃饭，我本来不想去的，只是要开车把几个朋友顺道送去饭店，他们非劝我一块去吃点，还说去了公墓不能直接回家，要去公共场合坐坐，我也就跟着去了。随便找了个有人的房间坐下，本来一圈人都不认识，只道是程相的亲戚邻居啥的，吃了一会其中一个老人开始说辛苦大家之类的客套话，然后安排旁边两个中年人敬酒，介绍说这都是程相的堂哥，我一听就愣住了，好巧不巧的跟这俩神仙坐一桌，真绝了。，他俩还搁那说程相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可惜命不好之类的话，听得我头皮发麻，然后他俩一起敬一桌人，大家共同举杯，我也举起杯子喝掉果汁，一把攥紧杯子猛砸在桌子上，扭头就出去了。

回到车上坐着发呆，其他几个朋友没过多久也出来了，也都知道什么情况，劝我消消气。我说我没事让他们回去接着吃，他们也说要回去了。这时候其中一个朋友，同时也是早上提到给程相申请纪念账号的那位，他心真挺细的，突然跟我说要不买份凉皮再给程相送去，还说我买的包子算早餐嘛，这午饭还没吃呢。我一听也立马赞同，自责自己怎么就没想起来，光想着买包子，程相最爱吃的还是凉皮啊。我就让其他人都回家了，我跟他一块买了份凉皮，还有肉夹馍，标准套餐，又回到墓地，摆到程相墓前，撒上辣椒，拌好，念叨着让程相好好吃，以后在那边再也不要委屈自己了，想吃啥就吃啥。又想到宽的串子都放墓里陪着程相了，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提前准备个东西一块放进去，这时候突然想到车上包里有支笔，是我在网上订制的还刻着我的ID，也就是TBMastiff这个，赶紧拿来，可惜也放不进墓里了，已经用水泥砌上了，只好放在墓碑和盖板的缝里，也算能陪着他了。又想到姐给我的也是程相的一支笔，嗯，挺好，这下也算是成了笔友。最后俩人对着碑鞠了三躬，回去了。
临走前，我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有桂花树，却不知为何，感觉就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到这里，我兄弟邢程相的故事就算讲完了，后面就接上了帖子开头的内容，过了半个多月姐让我拿日记本，还有送黑神话那些。感谢愿意忍受我啰嗦的文字看到这里的朋友，估计也没几个坚持看完的，确实太冗长了，不过无所谓我写出来只是为了自我排解，这段时间通过发帖这个方式心态真的缓和了好多，很多事很多场景我之前一个人都不愿意去回想，这样顺着时间线一边回忆一边写出来倒也没那么痛苦了。感谢所有留言鼓励我的朋友们，你们都是善良的好人，都会平安健康长命百岁。今天熬挺晚真要睡了，白天可能会再贴几张程相生前照片，留作纪念，他本身也没几张照片，然后这个帖子就不再更新了。这段时间也打扰大家很久，20号就要到了，希望大家都别被影响心情，做好准备，等待直面天命吧。

眼睛袅袅了

游戏王老玩家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