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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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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盟主、帅字贯穿一生


1楼2024-04-03 12:26回复
    戚少真
    灵江起伏的水面上泊有几只平常的河灯,师师跪坐在濒近于江水的白沙矶上,推了一只纸船下去,舟尖在水花里轻轻地打了个旋儿,将沉未沉地飘摇着,不知是否会触碰上渔人挥动的长橹,或者江隰之洲中的一块礁石。她饱藏着这样的危患之思,于是愈加地俯身,让平静的江水淹没她的掌纹——似乎:暗淡的绿波永不知足,已经柔软地接住我的手掌,我的全部。不过,少顷她就转过肩来,对身侧一同放灯的女人说:我听见了,远处的画舫上传来的是西域的歌声……你(像看见了什么似的,她忽而禁声了)。
    -
    翩翩
    这位凭借沙海芨舟、鸿雁云书,登涉驼城而来的截使大人已在中原的九州四海中生活了很多年,狮口涯外挑货的幺郎会免费请他尝块胡饼,黄水渡中点燕缓橹的白发老翁已载他渡水过山,青牛朱雀,极阶长衢,人世兴荣的慢慢淡淡早在他行步过来的长摆中体现了。截使大人虽然花名翩翩,不过轻功横纵却不在他的修习之中,盖因风度翩翩,姿情翩翩,连腰间一朵雀羽的毛绒都翩翩而纷乱,此中潇洒尽在灵江一泓注定远去的河水中被迎来送往。翩翩从河水对岸踏江而来,亦像很多年前伽蓝宫人只有他渡难沙向前,他的衣摆没过水面,从河水的踪迹里盖在了她的手背上,他低下头刚好和垂伏下去的少女相对:“啊。月亮带我找到了百两纹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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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真
    其时风平、人定、浪静,与这幄不知纹有万字心花,还是象魏灵兽的衣摆相比,他身所系的孔雀翎亦垂下自己柔软的羽尖,正款款地拂着师师的手背,即使最初她只不过以为这是灵江上的一波飞澜,很快便同徐湲的逝水俱之江东。在和来人转对的一厘呼息间、师师微有的一刻心惊下,却不由地用食指把它勾住了,偶在这一秒里抚摸着孔雀的羽线,自顾想到大理绿衣的舞象少年:他们头戴宝冠,身络珠挂,绿蕉下风波鼓舞,红蓼上临渚拍歌,与身边的象群们竟奔流于同样的快乐……后来,我离开了这个曾经短暂停留过的国度,再也没有于任何人的脸庞之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她忽尔把这只沾了水的孔雀羽毛奉还给翩翩,不再阅看地垂下长睫,又轻以卧后之态避让道:“……过去也有一个男人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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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在灵江诸水下飞燃的孔雀羽毛即刻就该领悟西流的宿命,翻涉重重官道阿房,长扬天关黄沙,就能以梵火净莲之身,神圣嘉木之心去往伽蓝鄯善古国。此刻翩翩站在近岸的水中,水波未曾打湿他一片衣摆,也未曾湿坠他一尾佩羽,不过只在千户灯火中将含有的一丝流盼的光辉舍给了少真,孤山雁,小孤山雁,雪白轻摆的雁雁秋水正归还了一枚属于翩翩的徽鉴,就像他其实并不知道这支对风逍遥的羽毛何时出现在了戚少真的手中,当他蹲下来,石青色的发绳就垂到水里,与澄亮的月色或者是清零的萤火缠到一起不分你我,河水向西流去的时候,翩翩也才发现他正与戚少真一同观瞻灵江的静水无痕:“是吗......”他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样别出心裁的开场白竟然不知何年何月被无名小儿剽窃:“原来在很久之前,你就已经是活着的百两纹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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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真
    翩翩的来去仿佛是一个天然的秘密,不消追想他是怎样乘着微波而来,但看一道翩然的袖影的起落,水中的藻国自然在蜉蝣的茕飞里天旋地转了,不具实象地把与世界背悬的影子款度到眼前——同样供你复追着燕子滨和阳关道一路上的雪泥鸿爪,看到十年里太平与风波的飞花过影。师师看着翩翩的一双眼睛,觉得这真像是封有一只飞虫的琥珀,因她正在他的瞳孔里看着自己的身影:“男人们天生爱把女人看作陪身的纹银,比作窗外的垂花,等春花秋月都过了,便视作雪地里的一粒红豆,世上大多歌曲与小说中讨论的美满仿佛自然成就其中,不是这样么?”因而不再握住水中的一只菖蒲,接住黄杨身上垂下的一绺碧绳,任走马观花般的光阴在她身上徐丽地流转,不知风云之卷涌,青春之变幻,如同身下水波的暧影对她少逝的簇拥……师师睡卧于灵江际流伏堤的白石之上,倒醉在雪浪一般翻涌的芦花当中,抬起自己的手掌,隔在自己与翩翩的身距之中,宛若质地如有似无的一道屏障,她在向指缝借得的寸刻光阴里说:翩翩,这真是一个好名字,我应该这样叫你么?像一只振着蜻蜓之翮欲飞的鸟隼,翩翩翩翩游弋其中,翩翩翩翩不同寻常……真让寻常人好奇你会飞去哪儿,倘若世人都看得到你的翩翩,我还该这样叫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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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翩翩,翩翩。为什么不可以这么叫他呢。翩翩的真名很长,来自西域的这只翩翩已经飞离家乡很久了,驼铃和白象会为他虔诚开道,在某一天,第一位闯进世外之境的白发胡商,他余留在伽蓝古城之外的车轮其实毂动得也很雁过无痕,沙漠其实没有缺口,如果失风、少水,那么这些错漏和失序都会被新一天新的黄沙掩盖,于是也就没人知道,在这个美丽的国度里其实存亘含影了一百年的战乱和流离。翩翩最开始不叫翩翩,诚如戚少真这个名字一样,中原人的名字很短,短到名字里的一支琼华,一枚凉月,一曲关山,一砚松墨就足够将枕流漱石或是亨嘉之会同付之中,他想他长长七个字的真名里没有任何美好的意象,这跟伽蓝人的美丽背道而驰。“小孤山雁,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故事。从孤山派行到豫章郡,中间要过百十座灵山净水,精绝城池吧,这中间的凡人虽然大都拥有火热又动人的凡心,但他们教你的,使你听闻、使你受训、使你动心的,你一句都不要听。世上男人爱虚荣,纹银和垂花将成为他们一日簪花着冠的附属,但令姿有德,鸣玉喻洁的君子也未尝不可以独善其身。所以女人媲作的这些花冠、珍珠其实都是他们为了补全鸡鸣狗盗的德行和獐头鼠目的姿容所强求逮捕而来的俘虏,可见若有男子可以形如此刻的翩翩阁下这样……”
    说到这里,翩翩才在飞涌浪星,皎莹霜月之中看向这位纹银垂花。为何要遮住自己的眼睛呢,穷凶极恶的屠夫和五内梵塔的圣僧二者眼中寄生的瞳珠并无分别,波光和眼光只为心境流转,你以圣洁和执迷看人,人心内的瞳光就以慈悲和成全回望给你。他继续说:“此刻翩翩阁下这样神仪详妍,姿态翩翩,根本无须金银铜臭,花粉庸俗来相称嘛!少真阁下,春花秋月恒常不改,是他们那些男人不再拥有高悬剑骨和清正脊梁的勇气了。”是以,翩翩的一根中骨还在,就不会随着风浪和世情飞走。
    -
    戚少真
    自孤山到豫章之中实际上并不具有千万座山,大抵无法想象自伽蓝之往中原更须要乘冯多少风马云途呢?东南向下沿道绵延的山脉它衣冠楚楚的腰身上,合环着耶若江这一条命中同流着楚人血泪的衣脐,绿蓑翁们常在年轻的弱水里摇橹,又轻缓地以木桨推开他们唱著的船歌:悲莫知兮余所为,折芳草兮远道,逾扶桑兮离居;老冉冉兮既极,竭琼华兮褰裳;乘青骖兮辚辚,纷吾雁兮冲天呵……孤山上的师师姑娘注定与娥英有着一样的脸庞,只好随同那白石凿凿的扬之水,洋洋洒洒地贲流入海藏,不知能否以一双离尘少真的双眼再看到良渚上化身湘君的白鹇停立在此处,对她说你要飞往太上忘情之国——你不可爱世人,只能爱我。
    然后她就在一去不复返的孤山庇佑下走过不明吊引的穷途,短暂地经停过弘武善兵气象磅礴的龙泉,依傍着秣马道上风沙洗礼的客栈,起卧于风雪力鼎弗觉其寒的松巅,周转在莺啭飞红疏影频曳的江南。但是,传闻中的师师姑娘、少真阁下又将要轻身飞去哪儿呢?她还没有捲得过西域各国的舆图,求签问解摩诃萨的下一目将要施往何方…你们西域人也会把梵卷编成禅歌吗?红裟僧众也会在年迈的风沙里击钵,注视着教徒的远行而为他们和着胡笳吗?他们会以丝路上的胡语唱著:骆驼之峰,填我乳水;羔羊之皮,修我盆缶;雄雀之羽,文我衣衫;亡象之牙,助我长矛……吗?她避让的目光中隐藏着自己为异卜他年而来的好奇,不过,看遍尘世的光阴流转真可令她悟白己身问道述求的答案吗?:数年来灵花、妙草、活泉、飞瀑的眷闻一定使她问心有愧了,枯芥、槁灰、死水、败石的哀示也一定使她抽剑望愁了——事实上你爱这样的光阴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师师之眉峨如天山上不化的积雪,师师之身萍似灵江上的浮冰。然后她神光不动地笑了,忽缓地垂手流下一滴温热的眼泪,随之雪融于水,香消于风。自此千里江山,万里风途,都在茫茫的风花里失去了观瞻的痕迹。没有楚天中断潇湘水,没有银雀舳上箜篌曲。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只飞鸟也没了踪影。
    戚少真说:“翩翩,你真不像是一个男人…”
    ——


    2楼2024-04-03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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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23:4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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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衣袖和衣摆一概都可算作一习淋沥的风吧,翩翩往这里来的时候换了一件新的直裰,长布下面压着一扇散屏的雀翎们,用青蓝色的丝线绣的,把整件裙边显得十分规整,在走到这里来的路途中翩翩得不断地踢开它,也就营造一种雀翎挣开,伽舞乱放的轻曼之姿。——当然,翩翩也有这么一种轻曼之姿。此刻他靠在古树下想:素月澄*(第四个字显然他不认识)像是春江花月清风夜下的诗句,显然和他十分相配嘛!“女侠,看月亮去吗。”
      -
      崔月观
      几乎参天的古树,脉轮已浮在枝干之上,峰峦般的枝叶如团云。
      她似乎不曾听闻过伽蓝宫,截使大人在伽蓝宫如何身份地位,也一概不知,但也正因如此,她对这位名为翩翩的侠士,也很有几分兴趣。
      他的身影在树冠的遮蔽下,几乎要与古树融为一体,而月光无法穿透重叠的枝叶,落在他身上。连带着他孔雀开屏一般的装扮,也很难显出色泽与流光溢彩。
      “翩翩…少侠?”他的名字念起来总觉得带着一股莫名的亲昵,反倒令她不好启齿,“看月亮,要在高处看,古树下可看不见。咱们去树冠顶?”
      -
      翩翩
      那么其间流转的未尝是真正月华玄鹤的光辉,也不要从桂翘枝蕊中找寻一点萤火星棋的遗漏,水色夜帷里此刻相立着一位铁月雪白的剑和......一位青蓝宝冠,象雀环身的翩翩在此。他在听到崔月观叫出“翩翩”的时候,腰间一排流苏或者是砗磲都即刻辩白出玲珑叮当的笑声,配合上翩翩此人现在稍垂的眼睑和牵引的唇角,再观听树极角楼之上的六角金铎将声声叩问、念念回响,无端让人想到:心悦这个中原词最开始也是一串金铎捧出的铃声嘛。之后他把眼睛从蒺藜白鹇,古钟红绸中抬起来,但只说:“也不是。月亮我不是看到了吗?素月云端,垂天霓虹。”
      -
      崔月观
      她一向装扮极简,若非出门代表着师父的脸面与龙泉山庄的地位,连一身精致的衣裙都不肯穿,向来是圆领的袍子,窄袖束腰,怎么轻便怎么来。是以她不懂这位翩翩少侠的盛装,但她也看得出那一身流光,是如何璀璨夺目。
      似娴静的月光与焕彩的宝石,正在古树之下对望。
      “你说话也如我们中原人这样…文绉绉的啊,我便当你是在夸我。”
      在他繁复华丽的纹饰里,崔月观似乎窥见了表象之下的空白,以一种过于绚丽夺目的在外,藏匿起苍白空洞的内里。
      “翩翩少侠。”再喊一声,好似已然顺口,可无顾忌的亲昵出口,“你们伽蓝宫是在哪个方向的?那里的人都如你一般样貌俊秀,衣着华丽的么?”
      -
      翩翩
      截使大人倒是想到他那位镇守伽蓝的灭使兄弟,伽蓝宫一直掩身沙漠深处,若非鹰隼带路,南雁疾驰,或是有幸遇上了一位伽蓝人才能走过狂乱飞舞的黄沙来到伽蓝绿洲,不过翩翩已经出走很多年了,先去了狮口铜环下的襄阳名城,再分花拂柳石桥屏外的花重锦官,世间极乐的金陵水庐也在翩翩的游行途中……这样想来,只是他翩翩见多识广学富五车罢了,不过伽蓝人挂披宝珠、腰佩雀环的风俗倒是一以贯之。他点点头,毫不客气地:“那这句话还算太隐晦,他们中原人骗我。”中原琅苑藏书早在三刻之前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现学现卖者如是说。他腰间的雀羽正熠熠流盼:“最西边吧,出来太久不太记得了。不过先要过崇山,再翻沙海,那里的人除却我都是脸生横肉、肌肉虬结的野兽。”详见他的另一位灭使兄弟。
      -
      崔月观
      于她记忆中,只有南疆的巫蛊与毒,漠北的刀客,关外的铁蹄,较有印象。中原之上各家各派,这几年也接触不少,许多是闻所未闻,只以为武林延伸至此,有些百家争鸣的意味了。
      他所言的最西边,又引得崔月的遐想,概因她从未涉足,于是遥远的地方,翻山越岭的路程,漫天黄沙的‘海’,都让她好奇不已,但也仅是好奇而已。
      “翩翩少侠的意思是,这几年常在中原么?家长的男子们,长得皆不如你一般俊秀……”如此中原士人的委婉与迂回,似乎也沾染了点。说不上好坏,总归不令人厌烦。崔月观又笑了起来:“你骂他们是野兽啊?当真那样魁梧唬人么?”
      或许是这位名为翩翩的少侠确与中原侠士的粗糙不羁有别,崔月观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问:“前几年我也时常随着同门一道游历,兴许我去过的地方,你也去过呢…”
      -
      翩翩
      伽蓝人常念经文,伽蓝宫琉璃法外的蓝天常有一页一页的彩彻天光,艳洒云衢,这会把在屋檐下跌坐祓尘的念经的族人们脱胎得五光十色,其中概有仙凡之别,有人人之分,也有美丑恶恨之差。梵文其实也很难念,一句经钞会被延伸成很多个无意义的音节:其光晃昱,有千百色,其音缭乱,有万千迷堕。在这样记忆的宝光里,翩翩缓缓地说:“世外男人人心虚伪,毕生所追求的身外宝马、名剑、诗文美酒都是他们在狂欲中砥砺烈焰火舌,所不顾一切想要追赐的恩典,为此他们薄情、寡性,为此他们抛妻、弃子。这不算野兽吗?野兽也不分雌雄,世外女人同样也能渴饮胭脂花芍,经由欲念、爱念反哺出的恨意也很像毒蛇的尖牙......这些男人一概不比我俊美,这些女人也不比我花容。说我朱英上宾,一点儿也不为过啊!”翩翩在此刻唯有一双翩翩闪动的眼睛,这些佛经中的妙理,虚假外的言教没有让他变得格外圣洁,他的瞳光还是浮动着世外的煊赫嘈杂,而今定看在崔月观的侧脸下:“去过哪里。朱英鹮羽宝冠之上,鬼工席座上宾之列,有没有去过?”
      之后灵虚蹈空,翩翩只牵崔月观左手下一片衣羽,带她飞身古树三光之顶,红绸盈枝之中,其间一场槐花间安坐。
      -
      崔月观
      借着浓重的夜色,月华被如冠盖的枝桠遮掩,她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良久,好似看不见便参不透,她如此凝望这位西方来的侠士,究竟是为着那美丽的容颜,还是趁着月夜与微风而被拂动的心绪。
      崔月观从记事起,膏粱与文绣,茅屋与篱笆,她都经历过。在亭台楼阁的园子里扑蝶,见惯曲水流觞,奇珍异宝,像过锦绣堆里养出的女公子;也曾在泥泞的山道上跌跤,于林间野猎,燃起篝火烤制野味,活脱脱一个江湖闲散人。被父亲送去龙泉山庄后,才算安定下来,从此便彻彻底底做一个江湖儿女。
      翩翩所说的那些,离她极远又极近的,能从诸多过往里窥见的沿途风光,是她刻意忽略又不得不警醒的提示。她听的很认真,于是在话音将落的那一瞬急急去问:“那你呢?欲念、贪念,竟都没有么?”那样污糟的不美,无法沾染上你的指尖么?
      崔月观脑中迷蒙,直至被他带上这颗古树,她有许多话想问,又有许多话不便问,只好缄口赏月,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去探他月华之下的那张脸。
      ——
      朱英鹮羽宝冠之上,鬼工席座上宾之列。好帅の翩


      3楼2024-04-03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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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桥水空虹,酒色风尘,琅苑的名字从望鹤轩下穿廊而过的溪水中大概就可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其上云山淙欸,水底藻雨飘然,流水与空石相击时不正是“琅琅”二声吗?翩翩光是坐在溪水边,头上一根石青色的发绳长长地垂进溪水里,落叶随水,长发也随水:“密利伽罗是什么意思?”
        -
        鹿茸
        也像小鹿跳尾,蹿似的蹦到了翩翩的身边,就想从溪水里捞出他的头绳:“不凉吗?”手也浸进水中去了,笑眯眯地:“我昨夜信里问你的,一答换一答,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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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翩翩最开始只是在看水,细长又柔软的青色长布被水湿成了几近黑色,之后翩翩就从这个时候抬头望她:“喔,大约沉鱼落雁,它见我也羞愧得落进水里了吧。”发绳一端留在鹿茸手里,剩下一面还缠在翩翩的发髻上,他缓慢回答:“末那楼不那遮陀,是不是很长,我只念一遍啊。”
        -
        鹿茸
        从腰间抽出一方布帕——这还是她娘养成的习惯,说是若不随身带帕,不像个干净的姑娘家:“天气已不算很热,你当心不要着凉噢。”这时打眼一看,目光落在他唇峰上时,抿唇一笑,咬得很慢,“好吧,沉鱼落雁的末那楼不那遮陀?听起来也很像梵文。”于是为他解惑,“密利伽罗,就是梵文里的鹿。”
        -
        翩翩
        重重沙海长长楼兰之外也有一群鄯善人学习梵文通晓梵经,翩翩长长地“哦”了一声,虽说沉鱼落雁的形容十分不地道,但毕竟也昭彰一种翩翩即将到来的笑意:“你学过梵文?”他把手帕捡过来——诶,手帕明明是人家的,「捡」这个动作到把他显得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然后他把鹿茸的手也捞过来,为她拭净水珠。在低头的时候说:“伽蓝宫最初就是由会梵文的僧人建立的。伽蓝历第七十三年,从沙漠深处里跑出去了一只小鹿,你在中原化成了人形?”
        -
        鹿茸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于是发尾缠在一起,拂在脸上,摇头晃脑地:“是我娘近些年学梵文,我便随着知道一点儿。”两指比划,很实诚地,“就那么一丁点儿。”然后两根指头就从视线里消失了——被捞过去揩干净,分明是自己的手帕,这会儿包在指节里却有些不那么习惯了。于是鹿茸看着翩翩的发顶,反而问:“那么现在是伽蓝历第几年?”
        -
        翩翩
        伽蓝历第七十三年,成群的胡商和联翩的驼铃第一次闯进这片无人古迹,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仿佛就是佛母与明王为伽蓝人打开的一条缺口,里中灌溉下文识,通俗和斑斓的世外之境。黄沙里有小鹿吗?显然精灵的灵兽们不会将选择的意往投向沙漠,可是此刻鹿茸就是那只小鹿,在第七十三年,它们为族人带来出去的勇气,在第二百九十五年,伽蓝人翩翩遇到了这只小鹿。翩翩一边擦一边回答:“第二百九十五年。这中间一直在战乱。”说完翩翩把鹿茸的手牵起来,只是欣赏的、爱怜的目光温柔所至:“伽蓝里有一句话是:汝怜我色,我怜汝心,以示因缘,经百千劫。如果能侥幸应验的话,那你就正是那只通灵的小鹿。那么你的道场——飞雪山庄是做什么的?”
        -
        鹿茸
        他好笃定的话语,仿佛能使鹿茸确信,自己或许就是踏着驼铃声响莽然出逃的鹿女,经历百余年的精魂露魄,懵懵然地在此刻尘世里与伽蓝重逢——这是鹿茸刻下的迷思,若给她爹娘知晓,却要说:犯怔了!
        但此刻无拘无束,于是鹿茸也抬起圆鼓鼓的腮帮子,笑吟吟地泼下一捧水,就使飞花见叶:“所以二百年化形如此,能否算得尚有功力呢?”噢,她听懂一句,「汝怜我色」,于是没有被牵住的掌心就捧在他的颌下,“如今劫难已尽了吗?”
        驼铃与沙漠都消失了,回到琅苑下,鹿茸这才把手收回来,但不见半分羞臊,“说是教人习武,其实更多是收容附近孤苦的,或是被迫行窃而被抓住的小孩子,如此而已。”她又要自夸,“是一座善庄。”
        -
        翩翩
        大乘小乘中的佛偈或是妙文不是都劝世人向善的,梵颂精妙拓刻中更多讲求一个“缘”字的美妙,翩翩想:鹿茸这只鹿来历不详、年岁不详,道场香火之地也扑朔迷离,这跟迷失在茫茫黄沙之外的伽蓝古城也很相似。翩翩下颌此刻很安静地容在鹿茸的手心中,眼角眉梢俱都是流转的光辉:“精怪灵兽二百年足够修成人形了,可是人世年岁少臾,二百年里借去的一点风花雪月可以譬作朝露的人形,但灵智和七情还需要在漫长的洪流里习得……就如同,”翩翩的眼下因收容了鹿茸瓢泼而来的溪水,如今尚有一滴清露遗留在此,他低下头,用手指拭去了。“这句,经百千劫。”道法是这样,情智是这样,方外的伽蓝地们也是这样。“那伽蓝宫也像另一座飞雪山庄吧,只不过那里没有人行窃或是被迫行窃,反而是其他人心中对美的索求和贪念成全了它作为善庄的定义。鹿茸,说不定两百年前我们真的于世外黄沙中见过。”
        ——


        4楼2024-04-0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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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听闻盟主已赠下上好的金疮药,疗愈内伤的药也送了过去,不知伤势可有转圜。
          寂夜沉沉,皎洁月华披在枝叶间,待萧瑟秋风袭来,林叶扑簌,环佩作响。崔月观难得装扮的端庄娴静,鬓发也挽束一侧,只一根青玉簪点缀。
          她坐于听潮亭中,撑头观月,余光却时不时瞥向来路。待见人时,起身相迎:“翩翩少侠…伤势可见好了么?我听闻盟主赠下的金创药,极其有效……也恭贺你连胜三场,得了擂主。”
          -
          翩翩
          “濒死”大概就只是一种形容。不像是险境垂危的生杀剑客们刀刀毙命的概念,也不好说是人为财死的亡命之徒们猎杀生息的结果,死亡的盖棺定论仿佛也从一个「濒」字上流走,翩翩当时侥幸地站在比武台上,面前就是这一代至尊崇高的盟主苏秉其人啊。濒死当然是绝境的最好形容,可是气清扭转,上行周天,下一次是不是就是千帆过尽,枯荣轮回呢。还是一样的雀摆,这次绣在上面的较比前日似乎更璀璨一点,表现在其中的光华随着翩翩走来的时候流转得更转瞬即逝了些。——当然,也可能是这次翩翩本身就走得很快。“算好了吧。安女侠身手不错,还好讲究江湖义气,招式武功不往脸上使,不然今天你该送面纱而不是金疮药的。”至于擂主嘛,这位翩翩风度的翩翩擂主似乎站得更直了些,却又补了一句:“与阁下过招,不是我本意……”
          -
          崔月观
          擂台上的情势总变化多端,一时占据上风者最后可能惨然落败,多方赞扬的黑马也可能因一场伤重无缘后续登场。武林总是这样,胜者为王,自然败者为寇。要等到最后一刻,方知结局。
          崔月观一向爱护自己,若非必要,能减免受伤便尽力毫发无伤。不然总要听闻师父唉声叹气,远在家中的父母亲眷来信问询,她虽自小不在他们身边长大,但拳拳爱护之心,她时时记得,铭刻于心。
          她虽一向上进,也有好胜心,却并不是那等格外在乎切磋输赢之人。她更想在与他人的较量中,得到新的启悟,增进自己的实力。
          眼前这位翩翩佳公子的话,令她凑近端详:“让我瞧瞧,翩翩…少侠这张俊脸,当真完好无损么?”她唤他名字时微微顿了顿,似乎单念起来就显得格外缱绻,但她总是很会掩饰。
          兴许是离得太近,他的眉眼轮廓似乎更为清晰,那双似乎没有多少情绪的瞳仁里,只映出了崔月观自己的脸,有一刻怔神,旋即回身笑了笑:“嗯,确无伤痕,好着呢。”
          至提及擂台之上的比试,她确不在意,但又念及眼前此人,刻意露出一分委屈:“你那会儿正战意高昂,我怕你招式往我脸上使…你也知晓,女子再不在意,也总是爱美的。”
          -
          翩翩
          翩翩今日擂台没用武器,二十四颗椎骨鞭节时刻缠在他的腰间,也因此,台上诸多英豪侠客们所佩上的快雪剑凭风刀,抑或缑山尖刺红缨长枪于回旋斡存之机很险峻地割伤了翩翩的右手心,他的手心回环缠绕了几圈青色的布绸,随着伤口洇出来的朱血拓成了一枚长长又漫漫的弯月。在崔月观凑近的时候翩翩没有躲开,血液在不久之前像洪水一样被他们的刀兵冲刷下来,翩翩感到很痛,不过现在血液随着伤疤一起凝固了,在崔月观捕捉到翩翩的视线时(翩翩如果这个时候不看向崔月观的话,其实也无法拦腰这道视线吧?)丹田或是心脉之中的血流又像回潮的雾气那样漫卷在翩翩的伤口上,金戈太锋利了,视线太热涌了,没有人能在无情的刀锋下保有一副温和而平静的面具,也没有人能在有情的视辖中存亘一双无情而沉默的眼睛,翩翩只在这样的诘问中垂询了很短的时间——因为崔月观正回身收回了她渡月而来的瞳光。翩翩也笑了下,眼睑垂在月影之中,声音更轻:“阿观,可是你这么好看,我会在意啊。”潮澜亭外,月华水中,翩翩的声音一颗一颗落在草绒之中:“下次让你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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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她的视线自那张完好的俊脸上,极其自然的落在绸布包裹着的掌心,青色又被伤口渗出的血洇染的更深,在碧色与黑色之间。
          她也曾见过许多伤口,大刀砍破肩背狰狞着划拉翻出肉里的伤口,长剑刺破胸腹拔剑即喷血的窄小伤口……她看见那些时,未有任何心绪波动,若非相熟的同门,她甚至只肯施舍丁点同情,赠药与包扎这类事,也分里外,亲疏远近。
          但此刻,崔月观觉得她的心莫名慌了一瞬,忧心他伤口修复的疼,会如蚁噬心。
          她正欲问他一声疼不疼,那两个字便骤然撞上了她的唇,教她不能开口,像一团星火滴在她内心本就微波荡漾的池面,沸腾的烧灼着。
          好烫、好烫……
          “你……你……”怎能如此唤她呢?
          崔月观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像冒着热气的蒸笼里的白面馒头,吐出的音节也热的发烫,她低声而无力的驳道:“哪有好看……”
          一向冷静自持的女侠早已乱了章法,或因那张美得雌雄难辨的面庞此际更是绝色,或因她早在月华披洒的古树下就对人生出好奇。
          她极力平稳下心绪,嗓音还带着灼气,余下三分娇柔的腻,“打坏了怎么办?我才不!”
          伸指去点了点右手的腕间,极轻的将方才欲知的提问问出:“疼不疼?”
          -
          翩翩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们头顶之上赤诚而金黄的琅苑琼月已经如此无私而包容地普照了他们,月光把松针或者是草绒的芒尖凝集在了最光耀的一点上,说这话的时候翩翩长长雀衣上的衣角刚好把它们划分开,好了,那么现在月色都是月色,白露俱是白露,比翩翩的容貌还要好看的女侠是崔月观,比翩翩的招式还要有情的是崔月观黑发压下的一只青簪。亭台外六角的金铎被晚秋色中渐老的莺声拂响,铃铛的声音其实要比崔月细细喃喃的声音还要大,摇摇漪漪的余音有些盖过了崔月观说的话,翩翩为了听清楚,还要不自觉地向前几步,他来到崔月观极近的面前,这时候袖口冗垂下来的翠羽和岫玉就刚好可以将崔月观伸过来的手指完全掩盖了,他此刻低头,穿过惊秋碧水而来的月光也将他的影子囊盖在崔月观的影子之中:“我在金陵时,那里的一位诗人对我说: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当我离开金陵的时候,我特地骑着碧色的花骢马从他的屋舍前走过。阿观,你就是好看,你如果打败了金鞭少侠,来日玉花骢、骕骦马,御令骑上,也是龙泉宝剑女侠翩翩。”翩翩的发冠之上的宝珠和砗磲俱在此种笑意中流光,他说:“不算太疼。擂主之位尚算灵药,确实令人光光采采啊。”
          -
          崔月观
          这一夜的月色实在过分美好,将圆未圆的月,也仅余一线即可圆满。薄云如轻纱,时不时半遮半掩,把朦胧之意,也落在崔月观的心上。就连枝叶间攒动的雀鸟,也停歇在浓郁更阑里。
          她衣袖携来的桂香,在织羽与纹绣交叠时,就染上了他的手腕,更何况指尖触碰,那点深秋的凉意很快变得灼热,与脸庞上通红的霞云一样热烈。崔月观不由自主的垂首,佯作看向垂羽遮盖之处,心也跟着沉沦且不安的跳动着,好像…是一双交握的手,藏在宽大的袖下。
          他的声音也变得蛊惑,循循善诱般拉她沉溺在泉眼的温热里,她几乎要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隐约也只有那句“你就是好看”的夸赞。她不知这句是真心还是假意,或许宁愿是假意,如此也免得她当作真心却反而自作多情。
          “我……”她已懒怠再辩驳,只羞得不肯抬头。
          静谧的夜与月,凝成她心尖的一抹微痕,翩翩少年郎印在她朦胧月华之上。见过这般惊艳之人,她想不到能有何人再堪入眼。
          翠羽与绸纱之下,她去牵了翩翩的一指,触及温热,才有一丝人的气息,而非雀翎华丽却冷清。
          -
          翩翩
          唉,可是濯尘镜外的朱祎雀羽实在华丽,可是四方鼎外的玳瑁金爵实在冰冷,可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朝露蜉蝣还在这个极尽精奂的月夜下盘桓而不肯消散,沾衣而不肯穷尽期年。那么是祎羽缠到了他的手吗,那么是金玳碰到了他的手,那么是这些无穷无尽的朝夕应愿牵着他飞过了伽蓝凌霄之中的这些琉璃宝塔,七色丰碑吗。而这些答案都在“听潮”二字中被呼之欲出。他们相立站在听潮亭中,不过此刻听潮声:冲扬江州全境的一条河水怒夜狂涌,秋水唳啸中的江河大巡,在江水万物奔搏擂动出最浓重的一声潮澜,翩翩勾住崔月观的手指,继而在雀鹮梳动之中扣牵的双手以媲作成听潮亭中的第二声狂潮。周流心旋,清净微尘,心若擂鼓潮动,如此方是“听潮”真义。如此方是“好看”和“有情”真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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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2024-04-03 12:32
          回复
            这一组比试的两人身份贵重,一位是龙虎山辈分最高却年纪最小的道长,一位是雁鸣刀护送而来的世子。两位年轻人未及弱冠却武艺非凡,一个内力卓绝,一个刀法超群,不知道打了有没有一百回合,各自挂彩。最后以平局被裁判叫停,延至下午场再择对手进行比试。旁观了这一场比试的你们又是作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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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翩翩来的有些晚,来晚的理由自然是他走得很慢,从琅苑渠渠清流辗转蔼蔼花色,再经由假山白矶慢渡回廊把盏,天色正在漫山遍野的刀戈金器中被割分成金红两道,不过此人却端得一个逍遥悠哉,夸张又煊华的孔雀羽摆铺在他的长衫之外,流光转瞬而来,等他缀在杜蘅的肩膀旁边与她平齐而视时,却发现这场比赛先有无疾而终之。“阁下,看完了雁鸣刀和超尘经,你的武器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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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蘅
            她眼风一掠,就是一丛斑斓艳丽的孔雀羽,宫粉红、蛇胆绿、孔雀蓝,美极生妖,反而显得在他旁边的杜蘅寡冷至极,像工笔做了一半,空旷荒白,只有嘴唇点了朱砂,仿佛毒蛇早夭,整个人具是荒谬的乱笔。
            “啊…今日的擂主,我记得你。昨日未能领教你的武功,实在有些可惜。”她一顿,偏过头看了眼他,语气到是很挚诚。然而当她的视线重新移回擂场:酒边红树,白月珊瑚,刀光剑影说不出的生动活灵,擂鼓似地跳弹,杜蘅道:“剑。”没有再多的修饰了,剑就是剑而已,她随口反问回去,又平白填补一句:“依照你看,致使他们平局的原因,是当真不相上下,还是奉行‘情谊至上‘,不肯真带杀意呢?”
            -
            翩翩
            剑,他们正说到剑。翩翩的衣摆对于俗世的男子来说实则有些过于长了,剑者侠客往往挑剽姚身,蹬四方步,行立锥之事,不过这些都在翩翩青蓝色的长靴之下被踏挹了。他想:时世多有君子剑,亮银的剑身照拔莽莽昆仑之外的一切不平,时世更有青金心,宛转又坦白的纯质们凝聚在宝剑最威风的一点上,长剑不为雪恨就要为世间洁清了。那么翩翩的武器呢,他的双手最开始背在身后,后来只是摸到了一点腰间尾椎下的宝石砗磲就把手放下来了:“是一条二十四颗椎骨连成的骨鞭。”他倒很不客气:“中原人的功夫太板正刚直,确实不比伽蓝人谋而后动。一场擂台而已,认输弃权也不失为上策,如果有幸来日江湖相逢,还能引为知己相交嘛。”
            -
            杜蘅
            这只手素淡淡的,那柄银白的剑也是素着,立在她的脊背上,鲜亮的白茉莉似的,干净,但锋利。她侧一侧头,就能看到旁边人通身的煊赫,一派神仙风骨,人间富贵。
            杜蘅很有兴致地重复,“椎骨?这是你除却真名外又一特别之处么?”翩翩站在那本身就像个景似的,又填上第一天擂主的名头,周围不乏目光,她便续道:“想必下午欲领教你这骨鞭的人,不在小数啊。”
            然而听闻后话,杜蘅轻悠悠地与他陈白——事实上,她没上过对擂场:这种以和为贵的、要留存风度的、某些时刻要点到为止的打擂。“这才是论剑,是不是?”这话里面的疑问语气很浅,倒更像是自语。而她从那些残酷嚣烈,杀意如狂的漩涡里走出来,倏地笑了一声,“难怪我师父讲,这儿有个我没见过的江湖呢。”
            -
            翩翩
            那么现在翩翩的名字就是翩翩风度的翩翩了,他转身挑了一个阴面坐下,之于骨鞭或是真名的特殊之处也在他全不在意地自斟自饮时被消去了个一干二净,现在看起来就只是一位公子哥在这里得闲饮茶而已,他一边抹开这些茶沫一边回答:“是动物的椎骨。沙漠里常有迷途死去的野兽们,它们的椎骨锋利又坚韧,适合作首饰、建筑和沙海之中的武器。”他的眼睑因在与滚水的注目下垂下一小片形似蝴蝶的影子,在趋近正午的日晷中的被投放得燕燕颉颃,翩翩很不在意地:“正常,正常。昨天我赢了擂台,今天就要输掉擂台,这正是另外一种比试:有去有回,你来我往,在人际的这张网里总要有一部分人于人世知情相交啊。”翩翩顿了一下,仍然于阴影中漠然说:“论剑。剑也该有情。”
            -
            杜蘅
            长平遗恨,摩挲碧血,一例断厓风雨。祗赢得、残年杜老,暗吟射虎。
            一片缃云吹落昆仑,杜蘅迎着春露华浓,春秋山河从袖中跑出,她寡静地念,风光携卷着她。随即坦言,太多人在她眼中有玉其形,无玉其质,最多是珌,剑鞘上的白玉,又或是玦,拉大弓的护指,火和风里锻的杀伐之物,百战不摧,天生就有冰冷的冽气。铮铮长鸣,簌簌悲声,可穿云裂石,神摄弦惊。
            “我从前看到的江湖是冷酷的,兵器的,物化的,唯独不是充满人的。”杜蘅于临行前向他微微一颔首,“翩翩公子,今日领教了。”
            ——


            6楼2024-04-03 1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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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凡俗三千太大,等在游廊外的溪水与溪水们正挑起一夕黄昏的湛亮时,翩翩正蹲在那里洗手,“找”其实说得不对,迢遥的空桑和盛大的方国早就已经与茫茫的人世为伍,现在是翩翩在这里等戚少真。他并不抬头,一遍又一遍的引水濯清这些血迹,来自他,也来自别人。“伤口还在流血吗?”
              -
              戚少真
              寻找翩翩的影子想必不是一件易事,因她还没有注重地观察过它的行迹,不明白它是否有翩飞的纷拂之姿、轻灵的变幻之态?会否像粼粼江水里一只蜉蝣徐疾的过影,或者青苍树宇下一片绿叶飘摇的飞踪——直到她站在翩翩身后,发觉实现这件事情原来并不如她行经过的抱廊一样周折,翩翩其实也并没有比这条游廊更长的影子……她看着夕照下浮光跃金的池水,仿在这里一同放下自己的手掌,就可以濯净己缨、梳却其羽,让翩翩身体里流出的血液短暂地停留在她的掌纹里,又随着一方落水逐流而去:“你在借我的双眼为你的伤口掌看吗?——不再了,很干净,翩翩。”
              -
              翩翩
              翩翩的身影留在这里,溪水像真正蝴蝶飞过的沧海一样包容了他的鲜血,不好说是因为涌泉的附庸们成为了蠕嗫血水的元凶,还是新生的伤痕们引渡了缔结痂衣的蒲苇,现在清水和朱血在欹漪的池底藻花中被互相交织得太冶丽了,他的手心没过沤蓝泉中的流水,游鱼和丹菱花像溘逝的早梦一样乘着飞光而去,这也很像他第一次来到戚少真面前时那样,孤山雁垂下了它曼妙又轻灵的翅膀,灵江广袤的流波苍镜下,会很容易使南来北往的候鸟迷途,也许那时长月分影,它仅仅只为隽永洪流的曩昔追忆,他们的手掌在过往分辉中在同一片流过琅苑的河水中被合成同一种形状、同一种姿情,他问戚少真:“这样就能看见什么了吗?快雪剑、雁鸣刀、毒宗秘术们的影子是此刻鲜血的回忆,绛青色的贝壳、海螺、砂石们的踪迹是灵江的追溯,水灯、群花......你还会见到什么?”
              -
              戚少真
              这个问题不免触动着人们轻盈的思绪,仿佛只要回答他垂手此时、浣汲其中的发问,就会很轻易地患得一种哀丽的体会:该要怎么对你说起呢?翩翩……快雪剑、雁鸣刀与毒宗秘术的影子在你的一一描述下崭新得不胜枚举,仿佛江湖之上的刀光剑影仍永勘不灭、鸿动经年,我却不再能捕捉得到流风中的忽微一芥,这双手大概截不住灵江上贝壳与真珠的去路,卷不到记忆中水灯和群花的泡影,因为,寰宇正是这样庞大而述之不尽,我的双眼却正是如此低窄而观之有限——难以自微弱的关怀里查证,我是否等样地旁观着溪水的潺潺和血液的汩汩?即使一方彰显着衰草枯杨,青春之伤逝;另一方表率着菩提凡尘,舍身之离忘。我不必把你告知我的东西再复述一遍,因此我只是诚实地向你说,在我的眼中它们已雨崩山颓、同赴东流:“……什么也没有了。”
              但看垂袖处的衣缘由缓行而下的溪水沾湿,任苹痕在击石声里消逝,任自己于澜飞中放手,仿又握住水中另一只手转瞬即逝的影子。我忽而正视着令我不再能够看到其他,被自己解释为‘关忧’的一种‘恐惧’:也许,我此行唯一的意义是……靠近你,而你又只是一种落花流水离尘忘情,我不愿良久注视恐其明灭的美丽。
              不及丈高的早秋之苇是天然的日晷,它在光下更移了一个黄昏的刻度,过了很久,我说:“你是为了看到浮世揭鉴的一线流光,而停留在这里洗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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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好了,翩翩临水而洗濯的姿态现在一直维持在这里,十字形的剑伤或者是刀疤因有一注流动的冰凉的泉水而长久地从他的手背和手腕上浮白显形,逶迤着的雀金裘仿佛不肯为秋露中的凉风稽首,就和它们的主人一并静止在夕阳下的拂金河面,翩翩垂着眼睛,大概也在这样朦胧的问题里思考了很久,之后他说:“不是。”
              流光是什么?浮世在哪里?雀衣的主人此刻已经或同一片驳乱的莎色为伍,在漫延萤耀的短暂半生中,在洗漶朝露的幻梦一眠中,刀剑或是秘籍像施恩的佛手一样托举起了一个城邦即将到来的高悬,剑光和血光成为一座古刹覆灭的开始和结束,如果谈论石火流离的国度会把这样美丽的夕阳剽白得十分哀伤,那我们移目而视之的,那些苍苍瀚瀚经卷古书的失佚是否就是浮世即刻灿****?在翩翩飞来的故国之中,其实从未见到这些浮沤的贝壳、七色的海螺,而他就在不久之前刚刚想到,这些和丝路、沙丘一起立身在朝阳之背的神护们,在它们从戚少真与翩翩第一次的相逢泊入川海江流的时候,也会经由它们身上那些深刻又古老的纹路为雪白的寰宇添色吗?
              洗握像是另一种祭典的方式,琉璃转碑前的诵声其实远隔千里之外,身披霓彩流光的伽蓝圣使在这一刻也仿佛褪色了他莲华不乱心的天谛,他静默在这里,在眼睑翕动的一瞬间,淙淙的溪水停下来,薰薰的微风停下来,霭霭的流云也凝冻在这里,可是万物丛动奔搏恒远如是,一切微尘的刹止只在心动之间。
              他又说了一遍“不是”:“武学与奇士的奥义在最开始一夜到江州,江州水底的秘术中藏有孤山一雁的倒影,四座群英相列,汀岸水灯交辉,其实我不是停留在此感怀即将惊艳又即将凋败的浮光,我想留下此刻灿金的夕阳,从古老或者哀伤的天宇中消下去时,永有来日长明的宿命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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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真
              如果我回答我于翩翩的双手中看到了他所描述的江湖之外的警幻世景,穷以落花、飞燕、奇石、溪云等诸之在述的词体都无法使它更加跃然生具,那么它是否代表着我其实很对那个片刻存在的太上离境心怀至往呢?;如果我回答我在溪水的奔逝下想到了我所揣测的人世当中的忘忧大道,献以垂问、行走、游离、奉身等尝皆行之的追逐都不能让它愈发明了清显,那么你是否象征着这个答案其实很快将会为我拂晓见山悄示一隅呢? 很多个黄昏之前我曾经眷养过停在我小臂上的一只鸟儿,借这只孤山雁的眼睛带我飞入世境——师傅对我说身为世上最好的女儿应该对浮生大千、莘莘游世克制住凡己的好奇,守护着孤直的美丽,因这个浊蹇的世界上值得我们仰视的美丽实在不复太多。我却与她恩教的太上忘情背道而驰,让自己化身成同样的一只高飞的离雁,自愧于柔软之人尚不能拥立一条艰酷之道:除了她所授我往身穿着的清正衣冠,自古为继的美丽被隐没众生的蜉蝣尘世所等一;还有我所不能仁对倾述的伪善太平,向来如此的翅衣为沸反盈天的血雨探花所濡湿……我渐渐学会了在数年流转的光阴里学会世叔飞书与我相传的叮嘱,继承孤山与我的最后遗志,残酷地忘记过去的一切,继续行经着世界上的美丽之道——即使我很早就离经易道地明白留守着心中的美丽是一种错误。是以,如果有人像少时师友戒备地问注一样问我,我还是会柔软地回答我希望它是不得以停留在某一处的自由。倘使美丽真的可以如此隽永得以挽留,或者,我不必如此哀伤地随之离飞赴同。那么,也许在我不肯错读伽蓝寺古赞,于彼时问道山僧的释卷下已停留在心动的一刹永恒地仰视也向往过西道苍昴之上的太阳。其实我很希望:某一个黄昏里我终于能不再借浮世流光,握住这一双为宿命更替的手,也被长明的来日所握,让那片已经沉重不再纷飞的血羽重新来到我手中——像孩提时代一样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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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24-04-03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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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芳草蔓合,嘉木被庭的伽蓝大人正从琅苑外走过来,他的发绳和腰间的绸带都有些长,随着他的步伐漫卷在此刻的天宇之下,这次真像梳羽拂晓的翩翩了。他把一节长鞭缠在手里,先问:“刀剑无眼,胜负无常。输了有什么惩罚?”
                -
                戚少真
                西风下的秀阴被拂见一带渌水长天里,籁发的秋声在这里尚浅,轻而只是:翩翩此问,是为了胜人吗?是为了赢我吗?——师师的剑停在她的影子里,尚不很有昨日虹动的气势:都可以…你定吧。
                -
                翩翩
                这里又离溪水很近,剑中是否会有情的珍珑大概释解在翩翩昨日与杜蘅的会面中,刀剑无眼,可是人人并非刀剑;胜负无常,但情与义恒常。翩翩的骨鞭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雪白,起势之时最锋利的一端正挑起了晴波半面,他在风势里想:不过什么是义,什么又是情,孤山派生孤山雁,它认输,就是情深义重吗。“也许吧。天下江湖不就是为了一分胜负高低而称武林吗,风摧林木,流水遄岸,赢了你,也算是赢天下武林。”
                -
                戚少真
                师师没有说话,因她并不深为自己的犹豫解释,就当彼时按捺的虹光、晴波的动影,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吧。然后长风乍止,松浪俱平,不觉这是静奄的天地一默,只看到自疏荫漏下的光影在她的侧脸上微微游弋——当下她正轻款地上前抱起怀中这一柄剑,手腕微乎一倾,拂起一阵依依的林风,一縠细细的波浪,不意斩断的竹叶落在师师横起的刃身上,不知水中的雪浪金光将要怎样注目它的起落与离去呢?门下童子经行的脚步慢了一瞬,听到剑鸣、鞭彻、林惊、与鹤唳等等……总之这是一个琥珀中虫蛰们逐渐复苏的飞光世界,她处于其中少见地笑了起来,料想这一笑真真可以管上二十年走马观花、叶频波颤的光阴。直到她说:“请来吧,翩翩。水中徐丽的波光错目下或许与我的剑光和到一处,我只是希望这是一个极其寻常的雨天,最好是连绵击缶的急雨,它多像一首符助鼓节的安歌。”
                -
                翩翩
                剑的光势应该像真正的兵器之王,或起手形如斗牛殷雷,一时间足够冲扬天炁万钧;或应敌譬为勾陈紫薇,正中的分影最终会汇成沧海合流;或如快雪,或似踏燕,或是林林总总走兽飞鸟、变幻神往……总之总之,不应当像戚少真即刻掠来的泡沤浮影那样,四方人海悄然从她的剑身上剥离,而在这同一时刻,一页挣开枝抱的竹柳同样决绝又茫然地摔落在不知伤情的晴空大地之上。翩翩在等待落叶漱林的间隙中一齐振鞭,时至金乌上行,最秾辉的骄阳们粼切在戚少真的雪剑和翩翩的长鞭之间,衣摆翻浪,金晕流转,此刻俱是二人静可闻听的呼吸脉动——在一瞬草长莺飞化外。
                “可是少真,姑苏水乡才度过了连绵的雨季,潮湿的耦园青苔在急雨下泛生出衰败的泥绿,淋沥的草堂乌篷在潮湖中褪洗出腐朽的漆灰。阴雨会让所有剑光和波光失色,无论那是由谁挥出的精妙招式,无论那是由谁涉足的灵江花月。”跃金半顷的廊亭外又落下了第二片不留俗念的海青叶,时间现在暂时存续在竹叶的坠地里:如果长鞭能在雪银的剑身上相射出即使很浅的伤痕,这一程懵懂人烟会否再与你我裸裎相对?那么直至风刃如来剪草,翩翩在第三片落叶尘埃落定的时候,于戚少真的剑光中留下了一滴血光。“师师。不必拊鼓缓节的安歌,此一回难海劫风,不过肃肃鸨羽,集于苞栩,能用一点鲜烈的血光靡离失色的剑光,已全我此刻擂台胜负。”
                ——


                8楼2024-04-03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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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5-10 23:42:44
                  广告
                  戚少真
                  隔着书道在闻的轻淡香气,并不诞生在目下檀台阁列的手牍经卷里,也并不来自于窗外晚来秋声的雨急花乱中,即使它与身侧一万载世情书与浮生会上具悉录记的众生心事、气血、记忆交就成每一段游人们恐怕称其为江湖风候、武林气象的夜会;与伞下两个人鸳鸯袖和雀金裘下不很避讳的你我垂目、奉行、转身成就其一趟瞻者们也许道它为分曹射覆、走马转蓬的故事……我却不认同这样的魂梦:其实在过于幽微的烛光下,能使我受闻与注目的,只会源于晚斋中相距菱柜两侧,与我相对而交错的一道视线而已。我不由地想,如果读众真的能在他年一只史笔下判别自己的答案,只怕无须岑夫子,也要老死丹丘生了。西域经曲多以密文撰写,我自然感到书蠹之难、天色之晦,所以,我低头抽下了髻上垂乜的钗宇交付翩翩,看向垂幄下置灯的鹤台,烦请他为我将这受惑的一夜短暂地拨亮:“我年少时读到艰深坎坷之处,每向波心自然中问道,总看到一片微光不永、草色近无的山色,从而渴望天山有雪、天下有雨,当这一切仍都是因缘自然之故,非上天在此对波心兆以的危示。剑光招式至此无二,灵江花月才可依旧…我彼生所读故事,大都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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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那么翩翩现在反而用这支钗摇拂灭了静室之中的唯一的灯火,烛耀书阁金台的光芒在这一瞬间熄灭,同光天地齐寿的日晷在这一刻停留,这会让我们无比自如地就将在所有古刹和难国中遗落的时间,送别到之前喧哗嚣世中款款淙欸的溪水中去。在翩翩手下挣脱的不只有白蒙引上的令人遗憾的焰烟,还有不息乱红狂坠,执着飞关越岭的问道寻心、恃险平地——正如戚少真现在正剥落出来的那些不论来自秘术世镜,也不论来自障目千寻的早哀伤情。因为夜深,因为霜晓,因为屋外扫落的闲花夫随着书页泊动,因为在焰火散下来之后谁都没有先开口,暗下来的十四州府正在地老天荒,静下来的三千南国正在天长地久,时间在昏睡的月夜里逐渐风化他们璀璨的箭冠,看不清楚的人世彩衣也慢慢从他们的身上褪下。不过我们不禁要问:在这样无星无月的无明夜晚里,他们还有什么是看得清的?“我年少时总会遇到沙海迷航,鹰鹫饮血的外蕃旅人,阇婆诸国之外的传经教众总会比其他人更向往神秘的伽蓝古迹,不过朝圣之路,大概有千里之遥,中间所涉含的绝壁累立不测之渊,沙漠盘桓不存之地,不用说其中的猛虎鬣狗,光是食腐渴肉的秃鹫山鹰就能轻易使他们命丧当中。可是每年仍然有无数的僧众愿意永远留在那片沙漠的深处,在那里仰起头就能看见伽蓝神宫最高处熠熠生辉的琉璃塔。每当这时,伽蓝人就会为他们诵响圣庭哀悯的经声。其实天山有雪,为飘白在至精百化的凡人意志之中,其实天下有雨,为簌流在浩荡百川的尘羁牵挂之间。”翩翩把书页翻开:“这是故事的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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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真
                  我忽而很不习惯当下在他覆掌间骤灭的烛火和寂永的长夜,于是转身从里侧走向外室,停步于让清宵风雨、簌簌花声一齐被拒之窗外的洞牖下,想要推开这一只隔绝了故事中的浮生与我们的危窗,却不意与长夜黯淡的迥视相对——我不知道在它的迫望与申贷下应该在此时说一些什么,只是任由下庭里一挺合抱的古树旁观着翩翩翻动这个故事,微雨旦使一片与另一片接踵拂来的林叶徐啸声如诵读的长经般不绝,仿佛我膺中牍书的下一页明明也为之变动,却仍只听见了自己微弱的呼吸,似乎连一声可以用以掩饰的秋嗽都不曾犯……因为我不明白每思忆及这个故事时是否也使他累于往虑,好像只要我不再追问下去,果真与来的阴雨就不会使剑的波光、水的影子、寒江离雁与来自西漠的御护们俱此失色;因为我不明白我胧统的猜测是否与他心中真正所向之道曾有一叶相符,好像我只须沉默与他附应,当真可以让自己也成为这个故事里依存的一道垂影…如他所说的罹不知返的外蕃游人,有着与西域上行停的中原商旅一样的面庞,或者沙漠的不测之处正是这个故事与我的示警吧?我无法想象到更多的形容,故事的下一页还会有什么。也许,其实是因为我不明白当雨丝落第在我额前、彼此被拥于幽暗之中时,我除了看向翩翩平静的双眼和他讲述的嘴唇还可以望向什么来躲避这样寂寥的长夜?我只好不再正视自我——因此师师说:“那么,翩翩…什么会是你的凡人意志和尘羁牵挂呢?如前尘不曾使你度化,前身不再使你惊痛,你还会拥抱它们吗?”
                  -
                  翩翩
                  翩翩只是留待在此,在无声寄动的夜晚里没有随着任何一丝翩飞的衣角,任何一声浮嚣的铜铎,或是再寸微些的任何一片错漏的心跳而向前,尽管窗户和菱花柜的距离就只相隔不过咫尺。无法摇撼的步迹就像翩翩心中永远澄明不了的前尘:如果静心是错,如果苟且为难,如果要永远小心又谨慎地行走在碑文的风蚀和教会的寂寥中,前尘将是百难千劫、劫风恨海的前因,而一切不啻于毁玉自焚的黄沙传说其实已经流亡得十分久远——为了稳系一个注定消邙的国家,他们对授经传教的伽蓝僧人进行了长久而残酷地屠杀,温柔但是怯弱的伽蓝女人们,善良但是愚腐的伽蓝子众们被皲裂离析的鄯善人驱赶到荒漠无人之地,很多年了,久远到这个遗留在历史上的城邦竟然讹传变成涅槃神圣的发祥,久远到这个枯烂在人心中的欲海竟然脱俗成为静心无瑕的宝地,久远到明明走出去的沙石已在千百年来被朝圣或者是猎奇的人们踩定了一条长路,却仍然固步在此不肯前行。时间走到这里的时候翩翩无声地笑了一下,其实翩翩不像翩翩,因为孤山飞雁在此;因为翩翩本来是不为世俗停留,振衣翩翩的翩翩,却在此刻于想要追去的霜月窄天之中思慧万千、踌躇不前。哎,这哪里像翩翩,哪里像山一夤,水一垠中跋涉牵回的翩翩啊。
                  他又在戚少真惶惑的最后一个疑问下自洽此身:无法靠近的心踪就像翩翩再难抚平的前身,在不觉的某一个西斜落日的徜溪边,一霎心静的惊痛其实远远要比恶堕泥黎,焚火灰身更为大彻大悟——不是我是否选择拥抱它们,而是我是否要选择消湮它们,因为它们早在我并不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拖沉了我本该漱羽净麾的翩翩双翅;我为之更惊痛,我为之更想度化超然、一忘偕空,我为之愤慨又迷惘地不想再上前一步,尽管凡人意志实际上就是灵江水浩浩汤汤下止渴阵痛的白石一眼,就是黄石池清清切切中如晓情因的心声静歇;尽管尘羁牵挂实际上就是武林英奇高手千百,而我只想险胜于你,就是孤山虚渺心不染尘,而我只想淆视在你。哦,可是夕露的湛光已经被他挑灭,再也无法正视你的双眼,正因戚少真递来的发间钗羽,曾经它舐华首余芳,如今正在翩翩的手里悲沐余好。翩翩于戚少真背后缓缓回答:“……仰承伽蓝残志,为曾经稽首在腥风血雨下的族众们找到一条走出去的路。就像你以因缘自然为危示,以澄心休缘为剑道,翩翩的羽麾下也有荆丛蒺藜前尘,鹰台蛇羯前身,那正是翩翩拥抱自己的影子。因为它们永远不可以被轮回化劫,永远不可以被扬灭涸谢。因为翩翩只能有翩翩一个人。”原来小孤山雁不是旧书垂影,是时世更替下永以自珍的零光片羽。
                  -
                  后面还有


                  10楼2024-04-03 1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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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真
                    在她还未借谁的讲述读到这个教士时代的血腥故事的时候,为什么雁只的梳翅声已经息止在高擂寸外的芳树之上?——当师师再次只把瞻望的目光托向夜雨中不再劳飞的栖头惊燕,我同样在这个时候沉默了很久,其实这段寂默并不很有后知后觉的“当时互设相思阵,是夜谁人先入局”的意味,即使人们总爱将落花逐水流,鼋头过风波;旃檀灰心烧,及时向阳道的故事视作为风月等闲的一篇世情文章,我却仍然想在这个故事里得到辩证:我不是因谁诞生了无情寰界之外的情感而认知到爱,或因某个读本的戛然而止认知到当应伏剑赴输,而是,在其中看见了琥珀飞光里的一刹那流离石火,也许它是为了故国寰宇和往日离恨而来,也许它是为了佛提垂眉和大道舍忘而来,彼此居然交踵成一道幸可观行的命运。而我理解命运的方式,就像十一日我在山中雁归荫于树的望岫息心里对他人说:倘若你要打败世情,打败秋风,打败这些有趣的人,打败我,也可像台阶之上的人们仿学,拂叶而来、鼎力为之,胜负兴败,江湖就是这样;就像我随之看向定论风云、博弈生死的胜负榜上然后伤婉道:彼时的输赢并不是真正的输赢,因天下第一、武盟所望的剑指一直是无情,但她二人当下具为自己的十分动情所执所困了……也许我已经深永地觉得我与这个江湖武林并不相适,因我已然淆和了输或赢、兴或败的意义所指:如果我不再能握住师代所传的故剑,如果它不再俯允我洞穿仇恨的自误之愆,我还能够再为什么起锋呢?…那么,就当我在伽蓝寺古赞上错读到的启示为:守候日色之下的美丽吧——彼时我沉腕提起的长剑已经杀死琥珀飞光里的那只飞虫,在菩提心地斩下情丝的束缚,而后我再次听见了飞湍的逝水、又起的秋风,这是我不再提问的:永不复焉,可以如来。
                    师师垂眼扶住了倚中的窗台,并籍此握紧了手中西地十二域的各国舆图,仿佛可以对自己宽释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可能是很久之前,与你相似的意志已经默而识之地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如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神话里那片美丽的土地的向往由你而启:是以,翩翩…不要再回答我它们永远不可以被轮回化劫扬灭涸谢了,我会因你在荆丛蒺藜、鹰台蛇蝎里曾感受过的疼痛而一样痛,我必因你在白昼浊蹇、世情附庸中感受到的疼痛而更痛,因为,我是如此希望你仍能翩翩一人度水而来,比蜻蜓要轻盈,比鸟隼要凶狠,使伽蓝或你己身的美丽得以继续,宽释命运授予你的不是自由,却超于世界上的一切自由。否则,我还会有很多话想说……”我不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好的答案,是否有资格以正视自己的口吻这么对他说,却因而凭赴窗更近、退离他更远,如果无情远在世谈之爱的范外,但使我能明白这已经是爱:“如果我曾使你感到惑非、犹疑和动摇,请把这些波动之念、方寸心惊,随这只钗宇一起,还给我吧。”
                    -
                    翩翩
                    在我们随之动情的困惑,犹疑和动摇之前,首先需要为它们加爵上清醒,坚定和执著的仪仗先行。翩翩很多年前从十色圣光里走出来,腰佩囊倾的只是一些很微不足道的偈文,诸如能勘辨一切起起伏伏诡异风情的细枝末节,能杜绝一切懵懵懂懂痴缠感官的莫失莫忘,能永生一切潺潺漫漫忘忧心境的超尘拔俗,而这些在青牛白马通途长衢的世中焰火里俱都显得那么的无足轻重。不过这些懵懂迷惘的名义,或是奇绝诡异的檄竹,又或者是太上难忘情的箴言如果仅仅只是伏诛在连宵雪里的荆襄城,迢递路、百千仞的云中古道,或者就是江州城下一任红楼袖招和隔岸青蓬迢遥的累累罪秩里似乎又太冤假错案了……。翩翩此刻垂目所辖观的衣摆里有一只鹮飞的孔雀臂展,但我们都知道,美艳又绮丽的雄性孔雀是飞不起来的,于是它的臂翅就只能停留在将息未息、摇摇欲坠的陋薪秋水里,这场秋水停留在很晚很晚的夤宵中,也一并停留在戚少真面前宛似一种世事皆无常,合会有别离的东升西落里。其实翩翩不常有动摇心神的时刻,这已经是他在中原所停留的第十一个秋天,他想:这个秋天要比过往的十个都更特别,如果我们在不久之前,从琅苑走廊外每一隅冗长的角楼之上极望的话,会看见戚少真和翩翩还很清白的双眼俱都在枫桥和渔灯里泊进了一尾明黄的夕阳,而这些都很回春翩翩正行走的一条拾荒无助的舟济长河,正披淋的一场砭骨茹痛的候鸟风雪,在这段正如琥珀飞光,玛瑙井花的苦橙色的夕阳背后,是一切林林总总爱生恨死的阴影蔽世,是一切拘禁虔诚,悖斥光耀,走向确凿的文书案牍。而这些才正是翩翩从未反驳过的,并以此盖章画押的擢发莫数。
                    所以此刻,当翩翩真正手握世情罔替的权力(也许只是他手握着一支在手心里更显冰凉的钗宇)时,根本毋须再要掘清一些扶正沉迷抑或清醒的因果爵冠,也不必厘断前行是铁索独木还是千山万水,因为挑灭灯火的翩翩很早就已经从七情迷途的枕畔间起身了,也很早就已经从因缘泡影的涟漪中静止了,甚至早到渡涉花江的永矢弗谖,早到了竞逐刀锋的红靡一点血。翩翩走近来,走到靠近戚少真的地方:“如果摒弃那些石火鹰牙、狞燔诛罚的教众典籍,如果还要遗忘那些伤疮铄疤、乏善陈生的故园瘴雾,如果不再颠踬悼逝在任何山躯水络之中,这会让我忘记很多情感,不会有金羁芳草去翩翩,不会有日夜银荧的自由和徜徉,更不会有骑马南下,夜行江州,与戚少真一夕盛会错目的时况;比之清澈的湖水、轻盈的双翅、凶狠的爪牙,那些泥淖的沼泽,扑湿的冠羽,新生的喙息,会更让我产生复杂而热烈的情感,我与天下万物有情,天下万物就会与我羁绊。就像……”
                    时至今日,直到此刻,翩翩不得不承认伽蓝人的词文中总不免带有决然而遗憾的上古遗罪风味,我们说捐形绝虑之时,灰身灭智之外,就像一个人所磨历的苦难将尽时必得将所有理智加诸在目视躯壳和灵魂的涅槃火中,就像翩翩一定得亲手将这支钗环送到戚少真的黑发中,晚夜和微雨使得它的掐丝像真正的深雁那样颤动了一下,翩翩的手也随之拂在戚少真的发顶之上:“就像我曾经见到戚少真,她令我感到悲伤和柔软,我以为我要战胜她,因为战胜她就是向一切未来令我感到悲伤和柔软的敌人说‘不’,因为没有悲伤和柔软,就不会失败在命运的轨迹下。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有情’变成了我要战胜的最大的敌人。但是在我看来有情仍然不恐怖,恐怖的是有情的剑指其实在一只翩翩而来的鸟,或者是一习施施而去的涟漪。当我输给她时,我就明白:她并不曾使我感到有任何一丝惑非、犹疑和动摇,我为她等待、产生或是呈现出的这些逾矩的波动之念和错误的方寸之惊,全都来自我无比清醒的容忍、从属,甚至是为虎傅翼,从通晓一叶知秋,到具身菩提明镜,其实一切都彻悟在这样决绝的涅槃里。我还给你这支钗,不为消解这些悲伤的源泉和爱情的孽页,只是因为中原人有更委婉的说辞:师师,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那么就让一位即将孤身远去而继续流离的翩翩,用这支有情的钗余羁绊在你无情的碧海之间。”
                    ——


                    11楼2024-04-03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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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秉从擂台上走下来,避开新盟主的冉冉光辉,当他再开口时,念出这几位侠客的名字:“剑斩别春十二行裴子野、应不悔安葭、天仙狂醉李纵雪、九转飞花殷照竹、密利伽罗鹿茸、说书人盖渊、朱英冠上宾翩翩,胜十场之上,可向风云榜上高手发起挑战,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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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榜】
                      第一——苏秉
                      第二——倒山拳 任菩光(圣水掌门)
                      第三——雁鸣刀 赵俞生(天子护卫)
                      第四——毒宗禅女 安忆如(南疆女子)
                      第五——问雪剑 程拂雪(龙泉掌门)
                      第六——红袖青雀 庄殷、庄杨(一对孪生姐妹)
                      第七——玲珑心 白溪石(机关岛主)
                      第八——刺桐真人 赵衡德(龙虎山)
                      第九——说书人 盖渊
                      第十——朱英冠上宾 翩翩


                      12楼2024-04-03 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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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行一叶扁舟,孤蓬覆江,内一盏小灯摇曳,与舟头月色沐身的影,交缠纠葛。这一叶小舟,与远处画舫对望,那处灯火通明笙歌不歇,此处寂静无声,只有灵江水与舟舷激荡的哗哗声。
                        崔月观纤细的腕看起来不像拿剑的手腕,倒像是锦绣金玉堆砌出来的玉瓷,白得如皎月般亮与凉。她正露出一截手腕,往青玉盏中斟一杯菊花酒,合着秋风与秋月,饮一口秋意。
                        那杯斟满菊花酒的青玉盏,被她指尖一推,在翩翩的座前,醺然酒意便窜了上来,扑萦在指尖与鼻尖。
                        “请。”
                        -
                        翩翩
                        江州怒巡的河水奔流到灵江了,灵江之所以灵秀,大概在浮灯水蝣莹火漫天,灵江之所以磅礴,大概也在其外独峰的百万丛木和栉风沐雨的猩草之中。是以,翩翩正从西边的楼宇中颃风而来,鹤绦穗羽都飞凌在酣酩重夜里的狂悖秋风、千殿万阁中的浪涌廊檐,翩翩最后落定在一页灵显的逍遥小舟之上,逶长的衣摆有寸余漂零在灵江水面,可是更多绰约的微光从满目琳琅的宝石晃面来到翩翩的身上:“今日轮到我与素月女侠做一回天仙狂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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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灵江的水在秋夜里渗着凉意,映照着秋月的倒影,随着奔流的江水微波而摇晃,翩然是桂宫仙子起舞。
                        她照旧凝视着翩翩的一双眼,从他清俊的眉骨轮廓,到修长脖颈之下交叠的前襟,以及总是繁复纹样坠羽珠玉的衣摆。
                        “翩翩…”是连客套的称呼他一句少侠也不肯了,借着舟上月色,微醺的酒意,她难得不曾移开视线,“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与少侠你……醉一回又何妨?”
                        她每每都觉得自己是触到了冰凉的萤石,焕发着华彩,奢望拾取,却又想它兀自落在手心。
                        “朝升时,与快雪剑李师兄比试,我曾问他此次武林盛会结束,要去何处?他答要回空山,我便也想起,届时我大抵是要随师父回龙泉山庄的罢……兴许过些日子,再继续游历江湖,看遍河山。”
                        “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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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翩翩默念着这句话: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洞远邈渺的灵江诸岸因在空山奇辉,水波练彩之中从而显出寰宇沧澜之辽阔,此刻天地万物其间可以仰头洞见四方紫薇,光阴百代游中可以逐光化沙江山方遒,而在这样的话里,翩翩正翩翩意气的疏影羽祎在此凝滞,激扬飞光的浮动珊瑚在此驻留,翩翩就在不久前才想到:其实翩翩从伽蓝古刹中带出来的偈文梵宝、慈哀净莲远远不及江河之广大,山川之自由,在朝生夕死的蜉蝣和芥草中学到的不过只是在此汲存留生的意志,到那时幻化方外的雀鸟鹮鹄亦可涉越茫茫洪流——或许也为了来到静澄的灵江河水之中。翩翩看着崔月观的眼睛,或许是因为他正背身彩华之中,阴蔽不仅为他的黑发添色,也掩去了他看着崔月观的十分炽热的眼神:“如果喝醉了,还要怎么翩翩世外,起舞尘心呢?”酒水亦同灵江水,杯盏中的无数杂质黄粱与话音落下的余韵中承趁风起澜:“中原很好,伽蓝也不错。不过此程结束之后应该会很快来到无数城池下的冬天,这是我在中原等到的第十一个冬天,我曾仰观候鸟南往,期盼河水春回,等待伽蓝人拥有走出来的勇气就像我在秋天刚开始就已经等待春天。今年我仍然会这样等待。你要和我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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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她的眼睛似徜徉在星河之间,仅一点璀璨,他可能分辨得出?那独独只看向他的明眸,潋滟着秋波与半藏半露的羞怯,哪怕她面色如常,仍可能从那双眼里窥探出她照见春意的少女心绪。
                        崔月观的记忆里,也有一双多情的眼盯着她不放。那双眼里桃花泛滥,多情似无情,冰冷之下的锋锐,已饮过太多的血,是浑浊污秽的青溪,摧落好多花蕊,被冲刷的搅乱的残破人生。她极不喜欢,所以远远避之,避到江湖,避着血脉亲缘对面不能相识。
                        那么翩翩呢?他应当不一样,崔月观希望他不一样。
                        “醉后才会不知天在水,以为满船清梦压星河。倘若太过清醒,我如何敢应?”崔月观微微偏首,望向翩翩的视线也带了点说不明的委屈,她顾自独饮一杯,撑着小舟横卧的一张案几,猛的站了起身。
                        兴许这一叶小舟太过轻便,经不起狂风的摧折,波涛的拍打,更经不起崔月观的重心不稳,于是扁舟开始摇曳,晃着她更似一阵将要被吹飞的发带般,翩然欲坠。
                        她伸手攀在翩翩的臂间,稳着身形,不答他所询,先开口问:“你心悦我?”
                        低声喃喃:“若非心悦我,我可不愿以旁的名义,陪你等四季,等来日。概因——”她的声又愈发低了,“我心悦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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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如果你能知道翩翩的本名,如果你能知道古刹佛国、鄯善之地中的摩妙姓氏与雷音姓名隽永在翩翩身上的宿命,可能也并不是翩翩一个人的,那时失散在狮岭葱茏下的师子仁音们,摔落在埆崖耸峙外的颂德广目们,他们的名字也都很长,长得越不过天险地龛,长得与战乱天灾的历来诅咒生生不息。翩翩仍然把双眼的瞳光凝聚在崔月观的身上,她的手在舟舷并不稳妥的当中扶在了翩翩的肩膀上,也一并压缀了渟肩舒展的雀绻刺绣们,而在这一刻也很像翩翩翼下时刻展开的神麾圣羽被崔月观所挟制,现在舟心摇曳,芥心也摇曳,他掌住崔月观的腰,为了让船慢下来,让心也静下来:“我心悦你。”
                        这夜风卷,为了让崔月观听得再清楚一点,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心悦你”,江心湖上的一瓣秋叶就在此刻定在了千行静水流深之中,翩翩又说:“可是翩翩是不为世俗停留,振衣翩翩的翩翩。心悦你的人其实是禅心不动,宝严无量的末那楼不那遮陀,是身陷沙海弥难,心缠苦果恶堕的伽蓝圣使。我心悦你,但伽蓝人使命是走出去,走出迦楼的恐怖风暴,走出阿鼻的桎梏诅咒,不是为了将崔月观带进来。”这样的一则伽蓝神话大概太久远了:鄯善人因饱受战乱和分裂的痛苦,选择将国度里的所有伽蓝僧人屠杀戮怠,美丽而善良的他们于是只能在沙漠中避世,在苦难中苟且。翩翩像是第一只飞出去的鸟,但绝不会是第一只。他说:“其实彼此心悦也很好。我心悦你,你喜欢我,这已是不必等待的人间好夜。我还有要做的事情,下次野渡舟横,也算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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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观
                        仅这一句“我心悦你”,便好似尘埃落定,她辗转的犹疑,借酒倾吐的心事,都有了着落,如归巢的鸟,与弥弥夜色相融。
                        而后的那一席话,听如梵音,但她向来不信神佛,也不信命。
                        持身正立,小舟的轻晃也止,“我早猜到……这轮月再美,你也总是要在夤夜过后振翅南飞……绝不停留。”
                        崔月观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微红的眼角被灵江上的江风吹的更软弱,她微微昂首,不肯让那颗晶莹的泪珠垂落。喉间哽咽着,却如初时谈笑风生般,仍以一笑付之,“你有你的使命需完成,我也有我的事要去做。实不该只凭这浅薄的心悦,一瞬的悸动,便忘却、遗落。”她沸腾的心意已在酒醒时缓缓平息,“我既已知此情难寄,便不会再纠结其中。天大地大,江湖辽阔,自也有我的仇要去报。你……便祝你早日达成所愿。”
                        崔月观内力聚与掌心,拍向江面,随舟而动的是两人翩飞的衣角,这一叶扁舟便朝向岸边而去。
                        她转身离舟,袖摆拂过的风牵引着云海遮住月华。
                        “下次之前,我不会等你的。”
                        崔月观有剑,也有情。但她绝无可能为一个情字,便放下她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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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翩翩
                        那么属于你的仇恨和宿命是什么呢。翩翩在此之前,仍然把平和而静谧,潺潺又慢慢的目光放在崔观的身上,潮澜和松风不肯使他付之一观,新月和百花不可使他分去一目,翩翩想:在这个苦难但是仍然美丽的世上,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诸如你的仇恨,诸如我的家国,诸如奇门遁甲光复宗门,诸如百家争鸣立世根基,如果因为途中一朵令人心折的百合,或是一枚令人心醉的弯月就取道折返,中道崩殂,那才是最世风沦丧下最惹人痛恨和懊悔的诅咒。也许崔月观的眼泪滴到了翩翩的眼下,他左眼下的肌肤感到一些很煞红的疼痛,崔月观不一定会将这些遗憾或者是难过的泪水具象,但翩翩一定感到在他的双眼下那些无以复加的惆怅和无法估量的痛苦。如果眼泪无法斗量人情悲难的河水,那么孤月西沉,灵江岸边独坐垂目的翩翩又为何再一次变成了烈焰苦海,呼号求救的末那楼。好了,悲情不是爱情的附庸,疼痛原本也不能怪罪在心动的劫难,翩翩还是留在小舟之上,在崔月观远去的背影里轻轻说:“十二是伽蓝里极其圆满的十二之数了,在中原的第十二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就算渡涉长河而来的「下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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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重庆13楼2024-06-06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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